第27章
作者:師小劄      更新:2022-08-14 19:12      字數:4499
  第27章

    “栗珵淨,門口有人找!”急診科的一名護士拿著彎盤匆匆趕去病房的途中,順便喊一聲正在專心核對醫囑的栗珵淨。

    栗珵淨說了聲好,放下病曆夾,把筆放回口袋,趕緊走去門口一看,過道上站著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件淺色的格子襯衫和一條咖啡色的棉麻褲,腳上穿著一雙顯舊的平底鞋,肩膀上背著一隻棉布包,雙手捂著一個透明的茶杯,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是你找我嗎?”栗珵淨走上前,輕聲地問。

    她一眼就認出對方來了。

    女人驀地抬起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似不可置信地瞅著栗珵淨,慢慢說:“真、真的是你啊。”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浮現一個局促的笑容,又喃喃了一遍:“真的是你啊。”

    栗珵淨對她微笑,默認了是自己。

    女人斷斷續續地說:“我弟,虞嶧說你在這裏工作,就在急診這裏,所以今天我五樓看完病,想著來都來了,就下樓來看一看你。他之前和我說他準備和一個女人結婚,我沒問是誰,但在心裏猜會不會是你,還真的猜準了。沒想到,不,也算是有些想到了,繞來繞去,他要在一起的人還是你,隻能說你們有緣分。”

    栗珵淨不免尷尬,想了想說:“對,還是我。”

    虞嶧的姐姐虞榆,栗珵淨當年隻和她見過一次麵,然而就那一次見麵,就被她嘶吼著罵了一頓,讓她遠離虞嶧,不要害虞嶧,說虞嶧配不上她們這些城裏姑娘。

    當時栗珵淨驚呆了,因為從未有人初次見麵就用那麽激烈的語氣斥責她,斥責裏還夾雜著歇斯底裏的失控情緒,難免讓十九歲的她感覺很害怕。

    “你要是敢害他,我就跑去你學校告訴你老師,讓你沒書可讀,你別不信!你、你竟然問他要那麽貴的東西!你的廉恥心在哪裏!”

    ……

    時隔近十年,再次麵對麵,栗珵淨沒有了上一回麵對虞榆時的害怕,更多的是心酸。

    不知為何,眼前這位穿著樸素,臉龐浮腫,氣色不太好的女人,眼裏傳遞出的緊張和難堪,讓栗珵淨覺得心酸。

    虞榆握緊了自己的杯子,一時間說不出準備好的話。

    還是栗珵淨先開口了:“其實當年的事情,是一個誤會。我真的沒有要求虞嶧給我買那隻手鐲,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會去買禮物給我,但無論如何我拒絕了。”

    虞榆看了一眼栗珵淨,兀自說:“我那天太激動了,也許是本身心情不好,連累到你了。我差不多忘了我說什麽了,但我知道嚇到你了。其實我現在不會去幹涉虞嶧想做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你不要再和虞嶧提起我以前去找你的事了吧。”

    栗珵淨的目光始終溫和,等她說完,才說:“我不會刻意對虞嶧提起的。”

    虞榆咧嘴笑了:“不提就好,我不想虞嶧回頭來怪我,怪我耽誤他這麽多年。”

    栗珵淨的心微沉,她自然也想過一種可能性,如果當年不是虞榆跑來對她說那些話,她會接受虞嶧的表白嗎?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這個沒有標準答案。

    虞榆見栗珵淨不說話,空氣裏的尷尬以及她自己的局促感越來越濃,她匆匆說:“我沒其他的事,就想看一看你,來看過你就好了。”

    栗珵淨回過神,對她點頭。

    “我走了,還要事情要去忙。”虞榆移開目光,雙手捂緊玻璃杯,快步朝出口走過去。

    誰知在栗珵淨吃完午餐,從食堂回來,走進急診科時又迎麵碰上了虞榆,這讓她有些料想不到,緩緩停下腳步。

    虞榆這回是探著腦袋等栗珵淨,一看見栗珵淨人過來了趕緊走上去,急聲說:“我忘了一件事,回去拿了。”

    “什麽?”栗珵淨一時間沒有聽明白。

    虞榆目光急切,緊張兮兮地說:“是重要的東西,我要單獨給你,這裏人走來走去的,我擔心拿出來被人看見。”

    栗珵淨一頭霧水,但看虞榆似是很看重此事,便說:“我們去住院部旁邊的花園好了,就對麵,幾步路的功夫。”

    很快,栗珵淨帶虞榆到了花園這裏。虞榆停下後轉頭看了看,確定旁邊沒有人,手哆哆嗦嗦地從棉布包裏拿出一個信封,迅速遞給栗珵淨。

    “這是什麽?”栗珵淨驚訝。

    “這個是賠你鐲子的錢。”虞榆趕緊解釋起來,“那個鐲子,後來被我收走了,我想去商場退掉,人家非要購物小票,偏偏給虞嶧撕了,怎麽也退不了,我沒辦法了,隻能自己收好保管好。大約過了小半年,我轉賣給鄉下的一個朋友了,因為當時他要娶老婆了,剛好差一隻金的鐲子,我就賣給他了。”

    栗珵淨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把鐲子賣給他,錢我很快用掉了,我當時真的急著用錢,但你信我,我真不是一個貪財的人。”虞榆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那鐲子本該是你的,我把它賣了,那得來的錢應該還你。”

    栗珵淨聽明白了,當然不會收,虞榆卻不肯退讓,一個勁地把錢塞到她手上。

    “你就收下吧!”虞榆哀求著栗珵淨,眼睛陡然閃現一抹淚花,“你收下了我心裏好受很多啊。這是我欠你的,我今天是來還你的。當然這錢是我這些年自己攢下的,你不要擔心,這不是別人的錢,是我自己的。”

    栗珵淨盡量有條理地和她說道理:“這錢怎麽也不能算是我的。即便當年我接受了虞嶧,也不可能收他那麽貴重的禮物,我也會要求他退回去的。既然虞嶧願意把鐲子交給你,你就有處置權,怎麽做都可以。你把它賣給需要它的人,得到的錢不是你的就是虞嶧的,無論如何都和我沒有關係。你快把錢收好,放回包裏。”

    虞榆卻是一個認死理的人,非要把這個錢還給栗珵淨。

    又推了好一會兒,栗珵淨無奈之下說:“姐,你別為難我了。這錢我怎麽也不會收的,要是我收下了,回去後一定會和虞嶧解釋,到時候不是更多事了嗎?還有,這是我工作的地方,人來人往的肯定有認識我的人,要是被他們誤會我在收什麽錢,對我真的不太好。”

    虞榆一愣,似乎一下子反應過來,栗珵淨說得有道理,自己還錢給她的這個行為確實很像是畫蛇添足,搞不好還真被虞嶧知道了。

    栗珵淨看她臉上有鬆動,趕緊讓她把錢放回包裏。

    虞榆有些木訥地把錢放回包裏,然後退後兩步,對栗珵淨說:“你不收錢,我就隻好給你鞠躬了,鄭重地向你道歉。”說完就對栗珵淨鞠躬。

    栗珵淨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柔聲說:“真的不用。過去的事不重要,現在我和虞嶧生活在一起,我覺得開心知足,這樣就夠了。”

    虞榆定睛看著栗珵淨,有直覺她不是在撒謊,是真的不再怪她了,這才擠出一個笑容,沙啞地一笑,說:“我、我當然也希望你和虞嶧現在好好的。”

    這天吃晚飯的時候,栗珵淨似無意地向虞嶧問起他姐姐的情況,是為什麽要去看心理醫生。

    虞嶧說他姐姐婚後流產了兩次,之後被男方提出離婚,一度陷入抑鬱,最嚴重的時候把自己關在家裏一個月不出門。

    “這麽可憐。”栗珵淨聽到這裏,心裏瞬間就難受了,又問,“她小時候過得怎麽樣?”

    她想知道虞榆小時候過得幸福嗎。

    虞嶧說:“她是我爸和他前妻生下的,當時奶奶還在,特別不喜歡她,鬧著要一個孫子,對她很苛刻。後來我爸和他前妻感情淡了,和平離婚了,我爸堅持養她到大,她就沒跟她媽媽走,留在我爸身邊。再後來我爸和我媽結婚了,很快有了我,她對我很照顧,燒飯做菜,什麽都做,我小時候有兩件破了的衣服都是她縫好的。”

    長姐如母,在鄉下有時候是如此。栗珵淨明白。

    “我也不喜歡我奶奶的做法。”虞嶧皺眉,表情頗為無奈,“小時候不懂事,不會考慮太多,長大了發現她真的不容易。我打算照顧她一輩子,至少在物質上讓她不缺任何東西。”

    “她現在住在哪裏?”栗珵淨問。

    虞嶧說他姐離婚後沒分到什麽財產,人還惦記著要和前夫複合,於是留在這裏不肯回鄉下的家。當時大家都覺得她腦子壞了,堅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但她看了一回怎麽都不願再去了,反而是天天跑去前夫的單位找他。虞嶧覺得她不能再這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於是給了她一筆足夠的錢,讓她先添置房產,人先落腳再說其他的。他陪她去看房,最終她選了一個沿河的幽靜小區房。看房買房加裝修,前後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她專注在這件事上,多少也分散了注意力,不再整天去找前夫複合,也走出了兩次流產帶來的傷痛。

    不料在收到前夫再婚的消息後,虞榆又一次崩潰了,陷入了抑鬱和狂躁,之後花了小半年時間才恢複過來,不得已地接受了無法和前夫複婚的事實。

    “現在她在一家服裝店做兼職,工作不是很忙,生活有規律,情緒比以前穩定很多,但偶爾還是會鑽牛角尖。”虞嶧說,“我讓她定時去看心理醫生。”

    “你打算照顧她一輩子嗎?”栗珵淨問。

    虞嶧看著她,認真地說:“對,我現在是這麽想的。不過她倒是不希望我過多幹涉她的生活,我除了每個月給她一筆生活費,定時聯係她,在她需要幫忙的時候趕過去,此外也沒做太多了。”

    “我們是應該多多照顧她,她很不容易。”栗珵淨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因她本身是學醫的,自然知道兩次流產帶來的傷害。

    “想什麽呢?”虞嶧見栗珵淨停下筷子,安靜陷入了一個人的思緒,笑著提醒她一句。

    栗珵淨抬眸,眼神明淨地看著自己老公,說:“我偶爾在想,要是我當年接受你,也許我們會提前過上現在的日子。”

    虞嶧也停下筷子,敞亮地與她對視,問她:“那你當時為什麽要拒絕我?”

    栗珵淨早就想好了理由,直接說出來:“年輕時候有虛榮心吧,總想找一個成熟穩重的行業精英當男朋友。現在想來,職業無貴賤,哪一行都能出狀元,是自己當時太膚淺了。”

    她這樣說他肯定不會再有疑慮,虞榆找過她的事就讓之過去吧。

    虞嶧的眼睛浮現深意,慢慢說:“但我從沒感覺出你是一個虛榮的人。”

    栗珵淨淡定地說:“是你沒看出來罷了。”

    虞嶧沒說話,他不想再問類似“如果我現在一無所有,你還會選擇我嗎”的蠢問題,無論男女,都不會選擇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當伴侶。

    栗珵淨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伸手覆蓋住他的手,溫柔地問:“換我問你,如果我長得很一般,甚至是不好看的,你當年還會追我嗎?”

    “你這個問題,有點尖銳。”虞嶧笑了一下,然後還真的沉思了片刻才回答她,“大概率不會。年輕男生多半是視覺動物,你好看才有衝動去了解你的內在,我也是雄性動物,很難免俗。”

    栗珵淨覺得這話也算是真誠。

    “別提以前的事了。”虞嶧另一手又覆蓋上她的手背,“現在和我好好過吧。”

    是啊,現在才重要。人是要向前看,生活在當下的。何況感情、工作、生活,哪一件是無所求的?少有人能做到如此純粹,何況他們飲食男女。

    栗珵淨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胸懷大誌的人,她一直認為自己,若是健康平安,有著一份喜歡的工作,可以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並且身邊有一個喜歡的人一起生活,一起看朝夕和星月,足矣了。

    略有遺憾、略有挫折,這都是尋常之事。

    翌日的晨曦時分,栗珵淨已經醒了,她在熟睡的虞嶧身邊,一隻手撐著腦袋,悄悄地看了他很久。

    虞嶧呼吸勻長,睡得很沉。

    她低下頭,親了親他俊朗的臉,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這一刻,她似乎是真正認定他了。

    在她偶然間從夢裏驚醒,“你離虞嶧遠點”的嘶吼依舊回蕩在耳邊時,她第一時間撐起自己,看一眼身邊的人,定住心神,一顆心逐漸恢複到有規律的跳動。

    幸好他近在咫尺,夢裏的錯失並沒有發生,他人就在她的身邊。

    她收回手,不忍再吵醒他。

    時間不到六點,還可以再賴一會兒床,她又躺回去。

    她側身看著他,終是忍不住,依舊去貼緊他頎長灼熱的軀體,手搭在他的腰間,閉眼繼續睡,像是晨曦的一隻海鷗棲息在一塊溫暖幹燥的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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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虞嶧今日份的情話:現在和我好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