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師小劄      更新:2022-08-14 19:12      字數:5078
  第11章

    栗珵淨把話和虞嶧說清楚了,虞嶧沒有再來打擾過她,她的生活又恢複往常。

    她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工作和家裏的事足以讓她忙到忽略小情小愛。

    眼下,住院部的賬單又要結了。

    栗珵淨付了錢後,在走廊巧遇了負責爸爸病情的傅醫生。

    “栗珵淨,我正想找你談一談。”傅醫生對她說,“現在有時間嗎?來辦公室一趟。”

    她跟傅醫生走去醫生辦公室。傅醫生先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幾小時未進水的幹燥嗓子,放下水杯便進入了正題,迅速談起栗成鉑目前的情況。

    依他的看法,栗成鉑之前一次為挽救性命做的開顱引流術留下了並發症,腦中的布洛卡區受損,嚴重影響語言輸出功能。栗成鉑目前的情況是大概聽得懂你們在說什麽,但無法回答你們,等於說是失去了表達能力,要想恢複到術前的正常狀態概率非常低,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我也必須站在你們家屬的角度考慮。說句實在話,這樣長期住院下去未必有起效,還要花錢。”傅醫生抱著臂,沉思幾秒鍾後說,“你考慮過帶你爸回家養病或者去相關的康複醫院嗎?”

    神經內科的床位也很緊張,像栗成鉑這樣每天差不多是輸液和吃藥的病人,家裏有設備的話也可以回家養病。

    栗珵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傅醫生看出了栗珵淨的猶豫,溫和地說:“回去和你媽媽商量一下吧,問問她能不能在家照顧你爸,當然這非常辛苦,還需要很強的意誌力,即便她負擔不了也完全可以理解。我想啊,不如送你爸爸去康複醫院吧,他們有一套專業的康複流程。”

    “好,我會考慮的。”栗珵淨向傅醫生道謝。

    栗珵淨慢慢走回病房,路過栗成鉑隔壁的病房門口,聽見站在過道上的一位護工正在小聲和一位實習護士絮叨:“裏麵那床多可憐,一個兒女也沒有,到現在都沒見一個人來看過她。”

    栗珵淨停下腳步,往隔壁病房看一眼,靠窗的那張病床上躺著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正在睡覺。王阿姨前幾天也和她說過,隔壁房間住進來一個術後需要觀察的女人,六十歲出頭,據說至今單身,無兒無女,當天昏迷的時候,手術同意書還是一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遠親急著趕來醫院簽的,無奈人家年紀也大了,經不住折騰,簽完就走了……

    此刻,栗珵淨望向睡著的女人,心想:再過三四十年,我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說一點都不害怕是假的,片刻後她收回目光,不再去想了。

    栗珵淨決定讓爸爸轉去康複醫院,她很清楚以楚薈菱現在的身心狀況,栗成鉑在家接受治療是不現實的。

    事實是,栗珵淨已經著手準備幫楚薈菱安排來醫院心理科谘詢的事情。

    這幾天,楚薈菱幾乎是徹夜失眠,麵容消瘦,精神也煩躁,讓栗珵淨感覺再這樣下去怕是家裏要多一個病人了。

    晚上母女倆麵對麵吃晚飯,栗珵淨再次勸媽媽:“媽,別諱疾忌醫。你多半是心理上的疾病,找心理醫生談一談,配合治療後會好的。”

    楚薈菱慢悠悠地端起碗,很勉強地吃了一口米飯,又放下,說:“我去沙發上看一會兒電視吧。”

    “吃完飯再去看電視。”栗珵淨認真地說,“你不能再瘦下去了。”

    “但真的沒有胃口啊。”楚薈菱氣若遊絲,委屈地看著女兒。

    “那你想吃什麽告訴我,我去買。”栗珵淨說。

    “我沒什麽特別想吃的。”楚薈菱雙手捂住臉,使勁搓了搓,疲倦地說,“淨淨,我究竟是怎麽了?難道我真的有了心病?還要去看病?要是被以前那些老朋友知道這件事,我實在太丟臉了。”

    “媽,人是為自己活的。”栗珵淨伸手取過媽媽的碗筷,給碗裏夾了幾塊排骨和蔬菜,遞還給她,叮囑她,“趁熱把飯吃完。”

    栗珵淨洗完碗,回房後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試圖將一切事情拋之腦後。

    別說媽媽了,她自己也覺得累,整個人難受,仿佛也快得病了。

    她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支撐她每天早早地去上班,和沒事人一樣與同事聊天,有空就去住院部看爸爸,聽王阿姨說“他今天還是老樣子”,下班後去食堂打包幾個菜,回家和媽媽一起吃飯,再勸媽媽去看心理醫生……

    栗珵淨閉上眼睛,腦海浮現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想著想著睡了過去,卻因為做了噩夢而驚醒。

    在沒開燈的房間,她忽然感覺到害怕,怕自己將來老了後會是一個人。

    再次見到虞嶧是周五,地點就在醫院。

    當天栗珵淨正好結束一個夜班,早上詳細交接後就去醫院門口等媽媽了。九點多,栗珵淨帶著媽媽來到五樓的心理科做谘詢,在候診室等候的時候,很巧就看見虞嶧和另一個女人從就診室出來。

    更巧的是那個女人栗珵淨認識,是虞嶧的姐姐。

    虞嶧的姐姐胖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畏寒,穿了一件類似冬末初春穿的燈芯絨外套,走路速度很慢。

    很快,虞嶧的姐姐在一個座位上坐下休息,虞嶧拿著醫生開的藥單去樓下取藥。

    栗珵淨低頭心想,幸好沒有看見她。

    楚薈菱閉目休息,栗珵淨轉過頭看看窗外,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她,轉回頭,很快找到了——虞嶧的姐姐正轉過身盯著她看。

    栗珵淨有些尷尬,心想事隔這麽多年,虞嶧的姐姐不至於還能認出她。雖然這樣想,但對方的視線停在她臉上的時間實在有些久,多少讓她感覺不適。

    “坐在第二排的女人為什麽一直回頭看我們?”楚薈菱忽然柔聲問女兒。

    栗珵淨愣了一下,然後說不知道。

    “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可怕,莫非是一個精神病?”楚薈菱皺眉,小心翼翼對女兒說,“現在還盯著我們呢。”

    “媽,沒關係。”栗珵淨輕聲說,“你也別盯著她看了。”

    沒多久,虞嶧拎著一袋藥走上來,很快來到姐姐旁邊。

    他個子高,走路又快,很惹人注意,栗珵淨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他了。

    她看見虞嶧彎下腰,他姐姐低頭在他耳邊說話,他認真聽著,沒多久點頭。

    等他們準備動身離開,虞嶧的目光隨意掠過候診室,竟然看見了栗珵淨。他頓時不急著走了,停在原地看她,他姐姐就站在他身後,目光也往栗珵淨這邊看過來。

    幸好楚薈菱已經閉目養神了。

    栗珵淨抬眸看虞嶧,遞給他一個“別再看我”的眼神。

    接收到她的眼神,虞嶧瞬間就笑了,作勢要邁腿走過去送上關心,卻在栗珵淨皺眉的一瞬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回過頭和姐姐說了一聲,意思是走吧。

    在楚薈菱就診的時候,栗珵淨忽然就收到了虞嶧發來的短消息——

    “這麽有緣分,在心理科都能遇上。你為什麽去看心理科?工作壓力大?”

    栗珵淨沒有回複他,心裏想的是她已經和他說清楚了,說得很清楚了。

    楚薈菱被診斷為焦慮症,醫生為她配了藥,囑咐她在白天盡可能地去運動,同時在晚上保持充足的睡眠。

    栗珵淨帶媽媽去醫院食堂吃了中飯,然後陪她在陽光下走了二十分鍾。

    “媽,我送你到公交車站,你先回家,我再回醫院看看爸爸。”栗珵淨細心叮囑媽媽,“你回家後記得把藥吃了,然後休息一下,等下午三點吃點水果。”

    楚薈菱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像是禁不住陽光猛照,額頭已經冒出細密的汗,她拿紙巾擦拭汗珠,輕聲說:“我知道了,你也別太晚回來。”

    栗珵淨回到醫院住院部,走在過道上忽然聽見爸爸的哭鬧聲,立刻加快速度趕過去。

    栗成鉑正在病床上掙紮,發出困獸一般含糊不清的聲音,一旁的王阿姨急得大汗淋漓:“你冷靜一點啊,有話慢慢說!”

    “我爸怎麽了?”栗珵淨冷靜地問。

    “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後瞧見他要拔身上的管子,嚇死我了,趕緊把他的手臂按住,但他力氣很大……”王阿姨個子很嬌小,已經是踮起腳尖,使勁全身力氣去按住忽然發狂的栗成鉑了。

    栗珵淨也立刻去按住栗成鉑另一隻試圖拔管的手。

    栗成鉑咿咿呀呀地喊,像是非常痛苦,在自己兩隻手都被按住後,竟然猛地一個側身,作勢要從床上滾下來。

    “爸!”栗珵淨見狀心都痛了,“你好好躺著,我們會照顧好你的!”

    她很了解他的心情,明明聽得懂他人在說什麽卻無法用言語反饋,隻能發出和嬰兒一般無厘頭的聲音,這麽長時間了,最痛苦的人是他。

    “快按住他的腿!”王阿姨喊出聲,“他要滾下來了!”

    栗珵淨使勁力氣阻止了栗成鉑滾下床。

    栗成鉑被迫又躺回原來的位置,氣喘籲籲後嗚咽了一聲,然後抬起雙腿,胡亂地在空中踢著。栗珵淨不巧就被他抬起的一條細瘦如竹竿的腿用力蹬了一下,剛好是她右肩的位置。

    栗珵淨感覺一陣痛,不得已鬆開手,微微低頭,倒吸一口氣。

    “我看你是徹底瘋了啊!怎麽能踢你女兒呢?踢傷了怎麽辦?你不心疼啊?”王阿姨突然瞪大眼睛,大聲斥責還在掙紮的栗成鉑,“有情緒可以理解,但不能這樣子傷害自己和別人!”

    栗成鉑忽然不動了,一雙眼睛怔怔地望著自己身上的幾條管子,然後眼眶裏盡是淚水。

    栗珵淨伸手按了按自己被踢到的部位,皺著眉說:“我去洗手間看看。

    “我剛洗過衣服,洗手間地上很滑!”王阿姨趕緊提醒她。

    “沒事,我去外麵的洗手間。”栗珵淨輕聲說。

    栗珵淨出了病房,低頭走向拐角處的洗手間,卻不料路過電梯時,不小心撞上一個走過來的人。

    一瞬間,她聞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迅速抬眸一看,真是他。

    “你怎麽了?”虞嶧按住她的肩膀,表情肅然,“你受傷了?”

    栗珵淨反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虞嶧沒急著說自己送姐姐回去後又回來醫院找她的事。

    他剛才去急診找她,隨便一問,一個陌生臉的護士匆匆對他說:“她昨天是夜班,現在應該回去了吧?要不就是去住院部三樓了。”

    虞嶧很快來到住院部三樓,當看見“神經內科”幾個字便猜到是她爸爸住的樓層。

    栗珵淨皺眉說:“你別按著我了。”

    “你哪裏受傷了?”虞嶧仔細地觀察她。

    栗珵淨趕緊解釋:“沒事,不小心被踢了一腳,現在去洗手間看看。”

    “誰踢你?”虞嶧皺眉問。

    “我爸。”栗珵淨回答。

    虞嶧一時間無話可說。

    “你讓一讓。”栗珵淨說,“我得去洗手間了。”

    虞嶧鬆開她的肩膀,讓她往向前,然後他就跟在她身後。

    栗珵淨來到女洗手間門口,回頭問他:“你不會要跟著我進去吧?”

    “我在這裏等著。”虞嶧說,“你有事可以喊我。”

    栗珵淨覺得他真是大驚小怪,便說:“不用,你去忙自己的吧。”

    “我不忙。”虞嶧微笑著說,“就站在這裏等你。”

    栗珵淨不再和他多說,她自己走進女洗手間,對著明亮的大鏡子緩緩脫下上衣,看了看右側的肩膀,果然有一塊新鮮的淤青。她拿手指在淤青上一按,又酸又痛,她再試著抬了抬胳膊,深呼吸一下,再放下胳膊。

    幸好沒有大礙。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想到外麵有個人正在等她,忽然一陣恍惚。

    等她穿好衣服,快速用洗手液細致地洗了一雙手,再擰開水龍頭,洗去手背和手心上的泡沫。

    當她走出洗手間,一眼就對上了虞嶧的眼睛。她走到他麵前說:“就一塊淤青,沒什麽大礙,我回去冷敷就行了。”

    聽她說沒事,虞嶧緩緩點頭,又問:“對了,你爸住在這層樓?能帶我去看一看嗎?”

    栗珵淨斟酌後說可以。

    也好,讓他看見她爸爸現在的模樣,估計他會遠離她更徹底一些。

    “你就站在門口看吧。”栗珵淨帶虞嶧來到栗成鉑的病房門口,小聲說,“他剛才情緒很激動,現在不適合見陌生人。”

    虞嶧表示沒問題。

    栗珵淨徑直走進病房,慶幸爸爸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

    王阿姨正拿濕紙巾幫栗成鉑擦拭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栗珵淨說了句“交給我吧”,便從王阿姨手上接過了濕紙巾,輕柔地擦拭爸爸的鼻翼和嘴唇。等把臉擦幹淨後,栗珵淨放下濕紙巾,接過王阿姨遞來的棉簽,蘸上一些維生素E,輕輕塗抹在爸爸容易幹裂的唇上。

    栗成鉑忽然又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兩隻浮腫的眼睛含著心酸的淚,帶著歉疚的表情,對一直照顧他的親人道歉,。

    “我沒事。”栗珵淨伸手貼在爸爸的額頭上,輕輕哄著他說,“不哭不哭。”

    王阿姨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很難受,換作是我,躺了這麽久,還說不了話,我也會受不了。”栗珵淨溫柔又耐心地說,“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必須麵對它,也一定能麵對。別擔心,我會一直照顧你,還有媽媽,她也一直在等你好起來。”

    栗珵淨垂眸,輕輕眨了眨眼睛,不料兩滴眼淚倉促地落在被單上。

    等她再次抬頭,臉上已經是微笑了,她對栗成鉑說:“不管怎麽樣,每天都要笑一下。”

    虞嶧站在門口,目光專注長久地看著栗珵淨。

    當他的眼睛捕捉到她落淚的那一瞬,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伸出手掌去接住她的眼淚,再輕輕摸一摸她的臉。然而他很快看見她舒展開笑顏,那笑容柔軟明亮,是雨過天晴般的明亮,帶著包容和勇氣。

    她像是忽然被一陣暴風雨壓彎的枝條,又憑著本身的韌勁,安靜迅速地恢複了原來的形狀。

    虞嶧腦海定格住一個閃現的念頭——他想保護她。

    他不僅有想要得到她的本能,也有想去保護她的動力,他更想讓她立刻依戀上他。

    他持續這樣想著,想保護她的心念越來越鮮明,想和她在一起的渴望也越來越具體。

    他決定要把這一刻自己心裏想的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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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虞嶧:我想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