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41762
  第105章

  韓權林正式開城投降的那一日,天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南鄭城門大開, 墨橋生率著軍馬在雨中踏入了這座漢中的都城。

  一群身著白衣的王室人員, 在韓全林的帶領下, 伏在城門口跪迎。

  墨橋生的馬蹄停在了韓全林的麵前, 他看著眼前這個伏跪在泥地裏的漢中之王。

  數年前, 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季節, 他二人的位置倒換。跪在這個男人麵前的是他。

  在此人的威逼之下他一度舍棄了自己的尊嚴, 甚至差一點就遭遇了那最為屈辱難言之事。

  到了今天, 看著這個身材幹瘦的男人跪在那裏, 伏地乞降。

  墨橋生依舊能夠清晰的想起, 這個人當初是用一種怎樣惡心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前,

  把自己逼得毫無退路,用那刺耳冷漠的聲調對他說,

  “自己把衣服脫了。”

  當日屈辱的話語言猶在耳,墨橋生的手拽緊了手中的韁繩, 太過用力導致他指關節生生泛白。

  冰涼的雨水打在了他的臉上,順著他的麵頰滑了下去。

  他心中突然強烈的思念起主公, 想回到主公身邊,回到那個讓他可以肆意哭, 肆意笑的人身邊。

  黑色的馬蹄在韓全林眼前停了很久, 雨水打在了韓全林身上, 讓他既冷又怕。

  韓全林忍不住悄悄抬起頭,他的眼前是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馬鼻子裏一道道的噴出白色的霧氣。

  馬背上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著甲戴盔。純鐵頭盔的盔簷在那張冷峻的麵孔上打下一道黑色的陰影。

  看不清那人的神情,隻有兩道冰涼的視線從那陰影中射出,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韓全林感到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他急忙把頭伏進泥地裏。

  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脅。

  他在恐懼中想道:我,我畢竟是一國的君王,沒有晉王的命令,墨橋生他不敢殺我。何況我當初也沒有真的對他做出什麽事,他收了我那麽多禮,應該不會再介懷了才對。

  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雨水把他的衣物濕透,他的頭頂上才飄來冷冰冰的一句話,

  “漢王不必如此,請起吧。”

  韓全林在心中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看吧,他果然沒有對我如何。

  到了晚上,韓全林發現自己隻是被看管軟禁了起來,並沒有人對他特別無理,飲食起居都無異常。

  他更是稍微安下了心,心思也逐漸活絡了起來。

  墨橋生正在南鄭城內的駐地和楊盛等部將們商討著如何收編降兵,穩定漢中局勢。

  阿元進帳:“稟將軍,漢國的玉珠公主求見。”

  “不見。”墨橋生頭也不抬。

  “公主說,聽聞咱們主公喜愛收集寶石,她有一件漢中至寶,欲呈獻給將軍。”阿元把那位苦苦哀求他的公主把話傳到。

  墨橋生抬起頭來,他想起主公確實有這個喜好。

  主公總隨身帶著一個裝寶石的袋子,動不動就嘩啦一聲把形形色色的寶石倒在桌麵上,用手指撥著玩。

  他的麵色柔和了一點:“行吧,讓她進來。”

  漢國的這位玉珠公主,乃是漢中知名的美人。

  隻見她玉麵朱唇,楊柳腰身,纖纖玉手捧著一個精巧的匣子,一副楚楚動人之態,從門外款款而來。

  像是一顆璀璨的明珠,突然就照進了這充滿臭汗味的中軍大帳。

  帳中一時安靜了下來,人人的目光都忍住不住被這位公主吸引,連素來嚴肅的墨橋生將軍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站起了身來,

  軍旅之中生活枯燥,過得又是刀頭舔血的日子。

  每每休假之時,這些血氣方剛的軍中漢子都喜歡說些葷段子取樂,或是相約去那些煙花之地放縱一下。

  但他們這位墨將軍雖然喝酒的時候能和他們拚個天昏地暗,但在女色方麵卻十分自律,從不和他們攪和在一起。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墨將軍見到女子時露出不一樣的神色來。

  於是那些將軍們互相打了一個眼色,嘻嘻哈哈的退出了帳去。

  墨橋生看著眼前走來的女子,這位公主著一身絳紅色的錦沿曲裾,麵上化著時下流行的飛霞妝,一頭青絲垂在身後,尾部結一對小巧的雙環。

  正和當初主公恢複公主身份時的裝扮一模一樣。

  主公當時就是穿著這樣一條紅色的曲裾,雙眸明亮,神色飛揚,一伸手把他按倒在汴京城外的小樹林裏。

  玉珠在墨橋生麵前婷婷嫋嫋的跪了下來,羞澀的垂下頭,露出一段柔美的脖頸。

  她知道自己長得很美,有一股天生的嬌柔之態輕易就能引發男子憐香惜玉之情,從而捕獲男人的心。

  如今她是父親最後的武器,父王命她來征服這個在戰場上征服不了的男人。

  剛進門的時候,她如願地看見這個傳說中不近女色的大將軍對她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可是當她在案桌前千嬌百媚的跪下時,突然覺得桌案後投射來的卻是冰冷且不耐的目光。

  我有沒有做錯什麽?玉珠心中有點慌。

  她急忙把自己的姿態擺得更柔弱一些可憐一些,同時打開了手中匣子。

  一隻男人的大手伸了過來,撚起了匣中之物。

  “這是什麽?”墨橋生看著手中那片比銅幣大不了多少的鱗片狀寶石。

  這片薄薄的石頭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一眼看上去平平無奇,若是將它透著光看,內裏卻流轉著七色的異彩,緩緩而動,宛若活物。

  “稟知將軍,此物據說乃是龍鱗,是我漢中鎮國之寶,父王特命奴家帶著此物獻給將軍。”

  甜膩動聽的聲音回答了他。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墨橋生將龍鱗翻轉兩下,收入袖中。

  帶回去給主公,主公應該會喜歡。

  “父王是將奴家同此寶……一起獻給將軍。”那甜美的聲線,帶著一□□惑和嬌羞低低的說。

  ……

  阿元守在將軍的帳篷外,他以為這一次自己需要等上一段時間。

  誰知不到片刻時間,帳簾嘩啦一聲被人掀開,墨將軍怒氣衝衝的出來,手上提著那位公主的衣領,毫不憐香惜玉的把那位美人一下丟在了帳外的土地上。

  他冷言冷語的道:“還請公主自重。”

  那位公主掙起身來,哭得叫一個梨花帶雨,

  “奴家敬仰將軍威儀,甘願委身於將軍,將軍又何必拒奴家於千裏之外。”

  她哭哭啼啼的說著,“聽聞將軍乃是晉國千葉公主的準駙馬,將軍可是擔心千葉公主不喜奴家?奴家已是一個亡國之人,飄零無依,不敢同公主相爭,隻願為奴為婢伺候將軍和公主。公主她是個大度的之人,想必能容得下我這可憐的女子。”

  帳外值崗的士伍們看著這樣一位美人哭得楚楚可憐,又是自己貼上門來的,沒理由將軍不要,心中都想著將軍怎麽得也該心軟一二了。

  誰知墨將軍非但不識風月,還絲毫不留情麵,冷冷哼了一聲,

  “就憑你也配!”

  他順便還遷怒了一下守在帳外的副官阿元,

  “以後不許讓這種亂七八糟的人進到我的帳中!”

  阿元不敢說是將軍你自己讓人進去的,隻好唯唯諾諾低頭領罪。

  墨橋生不再搭理那嚶嚶哭泣的玉珠公主,甩了帳簾轉身就回去了。

  帳外值守的衛兵看著公主捂著臉哭泣著走遠,咋了咋舌,低聲問他們的阿元副官:“將軍連這樣的美人都瞧不上眼,想必是咱們主公許給他的那位千葉公主要更漂亮得多吧?”

  阿元故意放大音量,向著帳內的方向:“那是!咱們的千葉公主,那叫一個國色天香之貌,這等漢國女子如何比得,她和公主簡直是雲泥之別!”

  帳篷內傳來將軍一聲滿意的咳嗽聲。

  阿元這才籲了口氣,貼身跟隨將軍這麽久,他逐漸摸到了點將軍的脾氣。

  主公和千葉公主,就是將軍的逆鱗,那是一點點都觸不得摸不得的。

  相反,隻要說說主公或是千葉公主的好話,那將軍即便怒氣衝衝,心情也必定很快好轉。

  ***

  汴京的朝梧殿內,張馥急衝衝的跨進殿來。

  “怎麽了?”程千葉抬頭看了他一眼。

  “啟稟主公,墨將軍數日前拿下漢國國都,招降了漢王韓全林。”

  “恩?這事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捷報前兩日就到了。”程千葉有些奇怪。

  “今日臣收到急報,墨橋生表麵招降,進入南鄭城控製了局勢之後,便暗地裏一杯毒酒弄死了漢王韓全林。”

  張馥在心中默默道,據我收到的秘報,韓全林死得還十分痛苦。

  “哦?太好了,這就弄死了。”程千葉挑了一下眉,“你不用介意,墨將軍是接我的旨意,處死韓全林的。”

  張馥知道她在維護墨橋生:“主公,殺降不吉啊。”

  “那要看對什麽人。張大人,韓全林此人蛇鼠兩端,毫無信譽,留之無益,我就是要他死。”

  張馥被噎了一下,他當年是親眼見過韓全林那個老匹夫怎麽折辱還是奴隸的墨橋生的,他還能不明白主公這種公報私仇的心態嗎?

  “行了,張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程千葉停下筆來,“但橋生如今能取得如此功績,固然有我的一分偏愛存在,難道不是他自己的能力和努力造就的嗎?我作為一國之君,就不能對自己的將軍們有一顆寬容信賴的心了嗎?”

  張馥歎了口氣:“墨將軍確實為不世之將才。隻是臣擔心……”

  程千葉繞了出來,拍了拍張馥的肩膀:“如今漢王雖已伏誅,但漢中全境還不曾平伏,各處流竄著為數可觀漢軍餘孽。總要等到漢中的局勢安穩了,我才能把橋生招回汴京。”

  “另外,我打算讓俞將軍領軍征討宋國。”程千葉站到了地圖之前。

  “伐宋?”張馥眼睛亮了。

  “對,伐宋。這一次我要將宋國全境拿下。”程千葉轉頭看向張馥,“我們大晉人才濟濟,永遠不會隻有橋生一位能征善戰的將軍。”

  主公雖然重情義,但也並非聽不進他的勸告,甚至正在盡量用一種更為妥善的方式在解決著隱患。

  張馥低下了頭,真心實意的行了一禮。

  ***

  此次大考中被評為上等的三十名學子進入汴京的王宮,等待著晉王程千羽的親自召見。

  李闕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和董文博都是定陶人,定陶原是宋國的土地。

  最近汴京盛傳,因去年宋國太子姬昂派刺客行刺主公,主公心中怒火難平,決意發兵伐宋。

  “文博。”李闕低聲道,“你說主公會不會因為咱們曾經是宋國人,對咱們有了成見,不放心取用宋人。”

  董博文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在此地多言。

  主公是一位怎麽樣的人,稍後見麵既知。他在大考的試卷中,論述了晉國眼下首要之事應為大力推廣農業的策論。若主公真是一位有識之士,當不會因地域之見,放棄他這方良策。

  一行人登上台榭的石梯,走過長長的回廊,先是看見一紅衣宿衛長。

  那人眉目俊逸,顧盼有威,攔下了他們一行人,命令宮中侍從給他們逐一搜身,方才放行。

  再往前走,到了朝梧殿殿門,門首處背手而立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女官,那位女官著一身勁裝,腰跨雙刃,冷冷看了他們一眼,進殿稟告。

  入殿之後,眾人伏地行禮。

  高大的案桌右手邊停著一架輪椅,上坐著一儒雅俊逸的文官。左手邊站立一人,正麵帶微笑,眉目彎彎的看著他們。

  案桌之後隱約的坐著一個金冠華服的身影,那便是他們的主公,晉國之君。

  第 106 章

  碧雲領著幾名宮女走上的朝梧殿的台階,在程鳳麵前停了下來。

  “主公還在召見那些在大考的考生。”程鳳簡單的說了一句。

  碧雲默默行了個禮, 領著她的人退在一側等候。

  小秋從碧雲身後露出臉來, 湊到了程鳳身邊,

  “程鳳哥哥, 好些日子沒見到你啦。”

  十三四歲的少女身材抽了條, 已經不是舊時胖胖墩墩的模樣。

  但因十分貪嘴, 小臉蛋依舊有些圓鼓鼓、白嫩嫩的,加上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很是招人喜歡。

  程鳳撇了她一眼, 沒有說話。

  “我和姐姐這幾日去了鄭州呢。”小秋眼睛亮晶晶的,她一點不在乎程鳳冷淡的態度,

  “主公派我們去給在鄭州的天香夫人送東西。”

  “我們坐的是樓船, 從新開的運河走,坐船真是快呀, 兩日時間就到了鄭州, 程鳳哥哥你坐過樓船嗎?”

  程鳳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天香夫人也給主公回贈了好些東西, 我們這就要呈遞給主公。”

  “……”

  “夫人還給我賜了好些鄭州小吃, 都很美味呢, 我收在屋裏, 晚些均你一點。”

  “嗯。”

  小秋嘰嘰喳喳的說著。

  程鳳瞧著冷漠, 但終究還是慢慢的聽著, 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兩聲,始終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排在後麵的一名宮女輕輕碰了一下自己同伴,小聲的說道:“小秋膽子真大啊, 敢和程左宿長說話。”

  那位同伴左右看了看,發現無人注意她們,也就壓低聲音回複:“是呀,程大人雖說容貌俊美,但性格卻是分外嚴厲。上次一個姐姐想和他搭話,被他訓斥得都哭了。我可怕他了。”

  “聽說他和碧雲姐還有小秋是同時期來到主公身邊,識於微末之時,待之自和你我不同。”

  “那換了我也不敢啊,程大人那冷冰冰的氣勢,我遠遠的看一眼腿都軟。”

  正說著,朝梧殿門外退出了一群人。

  他們都是此次大考中被評為上等的考生,剛剛得到了主公的親自召見。

  這群人中,有人年紀輕輕,有人卻已過花甲之年。

  有些衣著華貴,舉止文雅,應是出身富庶之家。

  有些卻穿著不太合身的外袍,皮膚黝黑,手節粗大,顯然是過著辛苦操勞的日子。

  他們從朝梧殿內退出來,有不少人猶自麵色潮紅,雙拳緊拽,還處在被主公召見的興奮中。

  碧雲領著身後的宮婢向前走去,同這一群興奮的男子錯身而過。

  這些人原本的身份各異,但不論是出身何處,此後他們的人生軌跡將就此改變。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進入晉國的朝堂中樞,成為支撐國家的棟梁,另外一部分也會分派到地方,成為牧守一方的官員。

  “姐姐,這些人真是幸運呢,能遇到主公這樣的君王。”小秋在碧雲身後說道。

  碧雲回眼看了看被養得珠圓玉潤的妹妹,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

  碧雲在心中想道,她們姐妹也何其有幸,能得遇主公。

  因為主公的存在,改變了天下多少人的生活,又帶給多少人幸運。

  李闕一回到住所,一下拽緊了董博文的雙肩,

  “博文,我太激動了。”他拚命搖晃自己的朋友,“主公竟然是一個那般和藹可親,容貌俊美的人。”

  董博文好笑的把他的手掰下來。

  “他問我話的時候,我緊張的都快結巴了。”李闕回憶著剛剛的君前奏對,懊惱的搓著腦袋,“啊,我那時候的樣子一定很可笑,怎麽辦,第一次就給主公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董博文在位置上坐下,端出茶具取水煮茶,

  “主公身邊,當真是人才濟濟啊。”董博文感歎了一聲,給李闕讓了一杯茶。

  “是啊,是啊,”李闕興奮的道,“主公身邊,竟然有女子為官。還有那位周子溪大人,他的腿……”

  董博文細品著手中的香茗:“由此當可看出主公當真是一位不拘一格用人才之人。”

  他細細分析其晉國的朝中重臣:“如今在主公身邊,周大人負責政策法規的製定,張馥張大人擅於權謀和外交,另外聽說有一位肖瑾大人負責管理錢糧和稅務。還有個精於水利工建的崔佑魚崔司空。”

  董博文慢慢放下手中茶盞:“也不知主公會不會讓我們追隨哪一位大人?”

  李闕急忙道:“我喜歡那位張大人,他看起來特別親切,總是笑盈盈的。”

  董博文搖了搖頭,心中想到,那位張大人可沒有表麵上那般好相處。

  “我卻是十分景仰周子溪大人,”董博文開口,“周大人雖身有殘疾,卻是一位不世之材,由他擬定的《晉律》和推行的考核百官的上計製度,我細細閱過,深感佩服。”

  朝梧殿內,程千葉持著筆,在每一個名字後麵細細備注。

  “主公覺得此次大考是否有擇出堪用之才?”張馥問道。

  “嗯,有不少有趣之人,”程千葉輕點著絹冊上的名字,“這個李闕,他精通算學,性格也忠厚,就分配給肖瑾好了。這個董博文嘛……”

  張馥和周子溪同時開口:“董博文可否交由臣屬。”

  程千葉笑了起來:“都很會看人嘛。這個董博文確實有點意思,我要自己留著他,就不給你們了。”

  周子溪和張馥看見他們的主公打開一直擺在桌上的檀木匣子,從中翻出了一顆天青石,意義不明的在桌麵上滾了一滾。

  金秋時節,晉王下令整改了晉國中樞官製。大封百官。

  朝堂之中,原手握重權的太師、太保、太傅三公逐漸成為一種象征榮譽的虛銜。

  程千葉封張馥為丞相,金印紫綬,掌丞君王,都率百官,助理萬機。

  周子溪為禦史大夫,銀印青綬,監察百官,是為副相。

  郎中令賀蘭晏之升任太尉,掌武事。

  程鳳封衛尉,掌宮們衛屯兵。

  肖瑾留任治栗內使,兼任太子太傅。

  俞敦素,墨橋生,甘延壽等領軍將軍依軍功授爵。

  追封賀蘭貞為勇毅侯,令其弟承其爵。

  原九卿及中樞官員依舊留任或稍作調整。

  同時頒布了一套有明確標準和防止舞弊的官吏年終考核製度。

  每年歲終,令百官備正其治,聽其政事,來確定應得的獎懲。

  三歲為一大計,考核優秀的官員可以得到升遷,不稱職的官員,視情況留任,降職或是罷黜。

  一時晉國朝堂氣象為之一新。

  年輕新上任的官員們,朝氣蓬勃,以旺盛的精力為朝堂注入的一股新鮮的血脈。

  老持穩重的朝臣們不甘在新秀們麵前低下頭,也都摒棄了懶政的習俗,兢兢業業起來。

  盡管也有不少守舊派發出反對的聲音。

  但如今的主公程千葉手握軍權,麾下人才濟濟,風頭正勁,已經無人能掠其鋒芒。

  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的按照自己的意誌推動著整個國家的變革。

  隔年春季,

  晉王以宋國刺客行刺為由,命大上造俞敦素領十萬兵馬出兵伐宋。

  春季裏,萬物複蘇,處處彰顯著新的生機。

  周子溪坐著輪椅,行進在汴京街道的夯土路上。

  雖然身為督查百官的禦使大夫,公務十分繁忙,

  但周子溪依舊喜歡抽出時間,走訪於市井裏巷之間。

  透過民生百態,實際的了解一下新政推行過程中,出現的利弊之處,以便及時整改。

  幾個孩童在路邊玩耍,一個男童嬉鬧之時不慎倒向了周子溪輪椅的附近。

  周子溪的身後突然伸出一隻蒼白的手臂,一下狠狠的拽住了那男孩的胳膊,不容他靠近半步。

  男孩的手臂吃痛,哇的一身痛哭了起來。

  “周明。”周子溪喚了一聲。

  周明盯著男孩打量了半晌,終於鬆了手,把那個男孩甩到了遠離周子溪的地上。

  男孩看著胳膊上五個淤青的手指印,哇哇大哭著跑回家去。

  “周明,你也太過風聲鶴唳了。”周子溪無奈的說道,“你這個樣子,叫我還怎麽在裏巷中走動?”

  周明重新推起周子溪的輪椅,輪椅在夯土地上響起碌碌的滾動聲,

  “如今我國同宋國正在戰時,大人如何能對他人毫不設防?”

  周明的聲音從椅背後傳來,“主公已將大人的安危交托給我,即便是惹大人不高興了,我也不能輕忽大人身邊的警戒。”

  “是啊,我們正在同宋國交戰。聽說戰事十分順利。”周子溪輕輕搓著自己的手指,“但我總覺得遺漏了哪裏。是不是一切過於順遂了一些。”

  朝梧殿內,程千葉喜笑顏開撚著軍報對張馥說:“張相你看,又是捷報!”

  張馥笑著道:“賀喜主公,近日捷報頻傳,俞將軍的大軍已逼近宋國的國都彭城。看來我軍覆滅宋國指日可待。”

  程千葉坐了下來,笑盈盈的看著手中的另外一份軍報:“橋生在漢中也十分順遂,再過數月便可回京。上天還真是眷顧我大晉。”

  ***

  汴京的太保府中,有一間昏暗的密室。

  太保魏廝布正坐在那間昏暗的密室內,死死的盯著眼前那盞微弱的油燈。

  昏黃的火苗搖曳出晃動的光影,打在了他頹敗的麵色之上。

  “大人,別再猶豫了。”角落裏一個陰沉的聲音說道。

  魏廝布拽緊了雙拳頭,

  是啊,他曾經是國之太保,位列三公,手握國家重權,哪一日他的府邸中不是門庭若市?

  自從遷都到汴京之後,

  他漸漸被架空了權職,宅院內一日日的冷清了起來。

  朝堂之上新秀當道,再也沒人看他的眼色行事,徒留著一個毫無意義的虛銜給他遮羞。

  他是怎麽就落到了如今這個田地的呢。

  “別猶豫了大人,我們不能容著主公這樣一步步逼著我們後退。”

  “再這樣下去,這個晉國就再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了。”

  黑暗的角落裏響起一個又一個陰沉的聲音。

  第 107 章

  “《禮記·月令》有言孟夏之月升麥, 孟秋之月登穀。在宋國, 水土肥沃的區域都是東種小麥, 到了來年夏正時小麥豐收, 接著又種栗苗。這樣耕種百畝之田, 善農事者種出的糧食可以養活九人, 普通的也可以達到五人之數。”

  董博文站在程千葉的麵前,就著他新遞上的奏折, 娓娓道來。

  他悄悄看了一眼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主公。

  主公一手支顎, 認真而仔細的聆聽著, 另一隻手擱在桌上, 白皙的手指無意識的滾動著桌麵上一顆天青色的寶石。

  “你繼續說。”主公抬了一下手,

  那雙明晰清澈的雙眸正注視在他的身上。

  向來認為自己十分沉得住氣得董博文心中也難免泛起一絲緊張。

  主公的容貌俊美, 對男子來說過於豔麗了一些。

  但他身上帶著一股強大的氣場,那是一種自信,是一種能穩住一切, 看透一切的自信。

  這種高高在上的氣勢,配上他年輕俊逸的容貌,使得他具備了一種獨特的王者魅力。

  董博文收斂了一下心神,主公對他呈遞上去的那篇《農本論》十分感興趣, 單獨召見了他, 這是他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他抑製住自己的緊張,繼續往下說:“卑職自來汴京以後,細細考察過周邊的農務, 發現我國即便是擅農事者租種兩百畝田,方才勉強養得活一家老小。遠遠比不上宋國下農的標準。”

  程千葉:“依卿之見,乃是什麽緣故所致?又有何良策?”

  董博文跪了下來,從袖中取出兩冊書籍:“依卑職之見,此乃我國不曾致力推廣農家學之故。宋國重農,是以農業發達,民生富裕。其專門設有《田律》《倉律》二律,責令地方官員,盡地力之教。臣私以為我大晉也可擇而取之。”

  夏菲接過書冊轉遞程千葉麵前。

  程千葉一頁頁的翻開,細細閱覽。

  董博文觀察了一下程千葉的表情,不見有絲毫不悅之色,方才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這兩冊書他放在袖中了好幾日,一直不敢隨奏折一起呈遞上去。

  他擔心在這晉宋兩國交戰之時,呈遞了宋國的法律讓主公參考借鑒,會引起主公的不悅。

  但現在看起來,主公胸懷似海,倒無不悅之意。

  程千葉翻閱著宋國的這兩本關於農業的律法,發現裏麵十分詳盡的提出了管理農林業的政策。

  細致的提到了每畝田地播種種子的數量,不同節氣對應需要進行的農事,詳細介紹了各種先進的栽培技術,形成了一整套係統的農家之學。

  她在心中感慨,難怪宋國民生如此富庶,確實是在農業管理方麵有他的獨到之處。

  “所以董卿的所奏之《農本論》是希望我們晉國推行以農業為本的國策?”

  董博文再度猶豫了一下,事實上在他的思想中,晉國此時的首要之事,應該先發展農業,修養生息,再行擴張。

  並不適宜這般頻繁作戰。

  但現在戰場之上形勢一片大好,他又原是宋國人,新近才來到主公身邊,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將此話說出口。

  他隻能說:“臣以為如今天下紛亂,流民四起。如果百姓能夠專注農事,穩定的增加人口。不但能讓國家財富迅速增加,更是能在對外作戰時候有效的征集兵力,對內有利於國家的安定。”

  程千葉點點頭:“是謂民樂農則樂戰,樸則安居而惡出。”

  不同類型的人才,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都能帶來有利於國家的政見。

  她看得出來這個董博文還有不少未盡之言,但此人剛剛入朝為官,君臣之間還沒有足夠的默契和信賴,程千葉覺得也不必急於一時。

  董博文退出後。

  程千葉想起一事,對身邊的夏菲道:“最近你抽些時間,幫我留意一下魏廝布,趙籍考那一些人。”

  夏菲領命:“主公可是覺得太保和奉常有何不對之處?”

  程千葉心裏很清楚,雖然她保持了晉國舊土上製度不變,隻在汴京以及新奪取的土地上推行新政。但是隨著新政的實施,難免還是會觸犯到那些龐大的世家貴族集團的利益。

  而且,隨著程千葉實力一日日的壯大,這些原來站在晉國權力頂峰的世家們,逐漸也開始意識到了自己家族正在不可控製的沒落了。

  他們知道雖然主公現在還留著他們的地位和封地不變。但隨著國土的進一步擴展,主公的權力一再增強。總有一天,他們手中的那些土地和權力也會慢慢的被主公收回。

  對於程千葉來說,每天在朝堂之上,看著這些守舊派的大臣心中對她怨氣橫生是正常現象。

  她也隻能慢慢架空他們的權力,再怎麽樣也不能一下子就無故把這麽多朝中老臣連根拔除。

  程千葉不太把此事放在心上:“總之,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怨氣越來越重了,你好好的派人盯著他們就是,如果有發現什麽異常,我們也正好借機把這些頑固的老頭真正鏟除了。”

  有些時候,一些壞事的發生,正是因為數個細小的不在意,湊巧碰到了一起。

  近年來一路順風順水的程千葉突然就麵臨了她穿越以來最大的一個危機。

  首先是圍攻宋國都城的俞敦素遭遇了衛、魯兩國援兵的夾擊,戰況一時陷入慘烈而膠著的狀態。

  其次涼州王李文廣,常山王呂宋,膠東王華宇直三人聯合出兵,大軍自北而下,連奪晉國數城。

  史稱五國伐晉。

  朝梧殿內,彌漫著一股壓抑而緊張的氣氛。

  程千葉的麵前站著的是她最為信任的臣子們。

  張馥素來淺笑輕言的神態不見了,他麵色凝重,想起了今日在朝堂之上,朝臣們一片惶然。中間或明或暗的夾雜著對主公的非議之聲。

  是自己錯了嗎?一向自負的張馥都開始忍不住在心裏譴責自己。

  他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太過的順遂導致了他給主公提出了過於莽撞的戰略。

  “諸位不必多想,這件事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居於王座之上的程千葉開口,“你們要相信,隻要我們的國力發展壯大,必定會迎來這樣麵臨眾多敵人圍攻的一日。”

  “既然敵人已經來到,迎戰是我們唯一的道路。還請諸位為我籌謀,隨我出征,共渡此難關。”

  肖瑾率先開口:“主公,請急召墨將軍速速領兵回援,以解燃眉之急。”

  肖瑾緊皺眉頭,心中十分憂慮。

  眼下五國伐晉,危機重重。

  墨橋生卻遠在漢中,擁兵自重,完全有機會擺脫晉國自立為王。

  隻要他稍有異心,不來救援,哪怕刻意拖延,局勢都將十分嚴峻。

  他沒有把此話說出口,增加大家不必要的憂慮。但他覺得能想到此點的人不在少數。

  張馥接著開口:“主公,臣以為我們當下之計,還應派出使臣,務求同我國以南的楚越等國締結聯盟,以防他們乘人之危,對我國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我們也好全力對付來至北麵的敵人,”

  周子溪緊跟著加了一句:“若是主公不棄,臣願領命出使。”

  程千葉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子溪就辛苦你了,不惜任何代價,務必穩住南麵的這些國家。”

  如果不是先前張馥接連不斷的外交政策,使晉國同地處南麵的袁易之,楚安王締結了友邦之約,此刻他們麵臨的局勢將會更加嚴峻。

  程千葉知道周邊諸侯列國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她不斷的壯大實力。

  她隻是沒有想到向來和晉國關係不錯的李文廣竟然會毫無征兆的率先發難,集結五國之勢入侵晉國。

  程千葉看了一眼地圖,手指點在了絳城的位置:“我親自帶兵,前往舊都絳城迎敵,不能讓敵軍再深入我大晉腹地。”

  她的目光掃了一下眾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請纓伴駕出征。

  程千葉詢問張馥:“張相,汴京這裏?”

  張馥振袖行禮:“此役十分凶險,臣請隨侍主公左右。肖大人性穩重,擅兵事,臣舉薦肖大人留守汴京,總領國事。”

  出征的前一日,朝梧殿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三歲多的小團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下撲進了程千葉的懷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君父你是不是要出征了?君父你不要走。嗚嗚。”

  程千葉蹲下身,摟住他小小的肩膀,搖了搖:“不許哭。”

  “嗚,嗚。”小團子向來很聽程千葉的話,“鵬兒不哭了,鵬兒隻是舍不得君父。”

  “知道為什麽不讓你哭嗎?”

  “我,我知道,因為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小團子抽抽噎噎的,但還是很快的止住了眼淚。

  “並不是男孩女孩的關係。”程千葉伸手在那白白嫩嫩的小臉上抹了一把,“鵬兒,你是我晉國的太子,你身上擔的就是太子的責任。君父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像一個真正的太子一樣,站在你母親身邊,守護好你母親,守護好這座都城。所以你這個時候不能哭,知道了嗎?”

  三歲的小團子不太懂,但他知道父親的話語中帶著對他的肯定和對他的期待。所以他抹了一把眼淚,裝出大人的樣子,認真的點了點頭。

  程千葉笑了,把他抱了起來,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就忍耐這一段時間,等我回來了,有我站在你身前,你就還能再哭個幾年鼻子。”

  漢中的南鄭城內,墨橋生啪的一聲,放下手中剛收到的急件,站起身來。

  “傳令整備三軍,回援絳城。”

  “將軍。”

  “將軍不可。”

  “將軍,這也太急了一點,如今漢中形勢未穩,此刻倉促撤走大軍,隻怕漢中再起異動,使我等多時努力功虧一簣。”

  “還望將軍三思,至少也再等個少許時日,妥善安排好漢中的情況,彼時出發回援絳城,想必主公也不會怪罪。”

  墨橋生帳下將帥接二連三的提出反對。

  作者有話要說:這本大概再有一周左右時間完結,大家耐著性子再陪我幾天。

  這是我的第二本書,雖然感覺有進步了點,但如果不尬吹的話,確實還有很多不足之處,很感謝大家一直都對我包容和鼓勵。

  我覺得我特別幸運,評論裏基本全是小可愛,即便對我提意見也是溫溫和和的說話,其他小可愛也是理智的解釋,很少有撕來吵去的時候。

  難道說是因為看這本書的小可愛們都是素質比較高的美人嗎?我的運氣怎麽就那麽的好。

  晉江有了自動感謝投雷的功能啦。我也來試試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愛文 1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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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第 108 章

  墨橋生抬起一臂, 止住了部下們的議論紛紛。

  “我意已決, 不必多言。土地若是丟失, 還可再得,主公才是我大晉不可或缺之人。”

  “阿元,你留守漢中。楊盛及諸位隨我領軍出發!”

  ***

  春日的細雨打在楊盛的身上, 他策著馬緊緊跟隨著墨橋生,奔馳在泥濘的道路間。

  眼前黑色的背影在雨中打馬急行, 將軍似乎想在一日之間就領著他們趕到千裏之外的絳城。

  “將軍,休息一下吧,還有很遠的路。將士們撐不住這樣的速度。”楊盛趕上前去,勸阻道。

  墨橋生一言不發的策馬急馳,直奔了一二裏地, 突然勒住韁繩, 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他停住了馬, 迎著雨水昂起了頭, 任由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麵孔上。

  他閉上眼,似乎極力的克製了自己的情緒。片刻之後方才睜開眼, 下令:“就地紮營。”

  士兵們紮下營地, 搭建窩棚,埋鍋造飯。

  楊盛看了一眼獨自坐在一塊岩石上的大將軍。

  墨將軍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正默默想著心事, 麵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修長的手指卻撚著那枚掛在脖頸上的吊墜,反複搓摩著。

  楊陸厚遞了一份幹糧和水壺過來, “盛哥,將軍好像很急躁,我從未見過將軍這副模樣。”

  何止是急躁,楊盛看了一眼岩石上的黑色身影,將軍簡直是亂了章法。

  他追隨在墨橋生麾下多時,墨將軍雖然在作戰時十分勇猛,但是在大的戰略戰術上素來沉穩得很,從不激進。

  楊盛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浮躁。

  楊盛走到墨橋生身邊,把手中的水和食物遞了過去。

  墨橋生看了他一眼,接過幹糧,卻是握在手中,沒有食用。

  “將軍,絳城距此地尚有千餘裏路,就是急行軍,少說也得半月時間。雖說敵軍來勢洶洶,但主公他身邊人才濟濟,踞城而守,當不至於有失。將軍還請稍安勿躁。”楊盛勸解。

  墨橋生默默看著手中的食物,輕輕點了一下頭。

  “屬下覺得……”楊盛欲言又止。

  “你說吧。”

  “如今的漢中局勢不穩,到處流竄著漢王的餘孽部隊,相鄰的楚國對我們也不是很友好。將軍親率五千輕騎,趕得如此之急,輜重和步卒都跟不上,被遠遠落下,實非明智之舉。”

  墨橋生緊蹙雙眉,靜默了許久,“楊盛,你還記得你從軍前的日子嗎?”

  楊盛拽住了拳頭,他不想記得那些在淤泥中掙紮求生的時日,但不論時光再怎麽悠長,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依舊時常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我和你一樣,曾經是個奴隸。”墨橋生的聲音響起,“在我差一點被前主人華宇直杖責而死的時候,是主公他,救了我的性命。”

  主公慧眼獨具,用一匹馬就換來了墨將軍這位曠世奇才。

  這件事在軍中廣為流傳,楊盛也曾聽聞:“屬下有所耳聞。主公當真慧眼識珠。”

  “她不僅救了我的命,還給了我新的人生,讓我不用再卑微的求生,能夠直起頸背,站起身來,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墨橋生仿佛在和楊盛說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她不僅拯救了我一個人,更是胸懷著天下所有的人,改變了和我們一般的無數奴隸的命運。”

  墨橋生看向楊盛:“主公的安危,關係著萬千人的存亡。我絕不能讓主公有任何閃失。”

  楊盛單膝蓋跪下,行了個軍禮:“末將明白了,末將誓死追隨將軍馳援絳城。”

  ***

  絳城是晉國的舊都,在曆代晉國國君的經營下,城堅池深,軍備充足。

  是如今晉國防禦外敵的一大要塞。

  晉王程千葉親自領著重兵,攜程鳳,張馥等將帥駐守在此地。

  另請太尉賀蘭晏之駐守左近的脛城以為側應。

  程千葉站在城頭,看著眼前密密麻麻圍住城池的各色旌旗。

  在她腳下不遠處,招展著襄字大旗,襄國常山王座下的上將軍公孫輦,銀甲金盔,使一柄蒺藜槍威風凜凜的在軍前叫陣。

  他帶著一身孔雀藍的明亮色彩,策馬橫槍在戰地上十分搶眼。

  和己方陣前程鳳的酒紅色交相輝映。

  更遠一些的地方,涼州王李文廣陳兵列陣,陣地前有一抹耀眼的赤紅色,那是李文廣座下的上將軍鳳肅。

  這些人曾經和程千葉並肩作戰,抵禦外辱。

  是程千葉十分欣賞的大將軍。

  但如今,他們成為了敵人,程千葉將不得不親手將這些明亮的寶石碾碎。

  程鳳領軍同公孫瓚試探性的接觸了一下,沒有分出勝負。

  他在鳴金聲中打馬回城。

  進入城門內側,他的親兵迎上前去,接過他手中的長|槍和背上的強弓。

  夏菲心中有些癢癢,在程千葉前請纓:“主公,讓我去領教領教那個鳳肅的厲害。”

  程千葉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是我的親衛,還輪不到你出戰。我們目前隻要試探一下敵軍的實力,固守住城池即可。”

  張馥在這個時候登上了城牆:“主公。”

  程千葉看著他的麵色,知道情況不太妙。

  “又發生了什麽事?”

  張馥屏退了閑雜之人,靠近程千葉,低聲說道:“汴京出事了,亂黨魏廝布糾結一批守舊派大臣於汴京散布主公兵敗絳城的謠言,並趁亂起兵謀逆,現已拘禁了肖瑾肖大人,並扣押了太子、許妃、太後一幹人等。”

  “什麽!”程千葉大吃一驚,前方有著強敵,後麵又起亂局。

  一時之間,國家竟然就陷入如此內憂外患的困境。

  太子,許妃,肖瑾,都出事了。

  她腳下一個跌列,夏菲急忙從旁扶住了。

  程千葉隻覺腦中一片混亂,她舉目四望,張馥和夏菲一臉憂心的看著她。

  城牆上就近的士兵,不明所以的轉過頭。

  程鳳等剛剛出戰的將軍們正順著內牆的馬坡向她走來。

  程千葉知道作為主公,她在這個時候要首先穩得住,絕對不能慌。

  她吸了口氣,平複了情緒,郎聲開口:“除卻守城人員,集合所有左庶長以上軍職人員,帳中議事。”

  中軍大帳之內,匯聚了軍中大部分的將官和謀士。

  聽到了汴京內亂的消息,帳內哄然起了一片議論之聲。

  汴京是晉國的首都,也是他們最後的退路,如果絳城守不住,他們本來還可以一路退回城池堅固、糧草儲備充足的汴京。

  現在他們後方的汴京被亂黨占據,那些亂臣賊子甚至扣押了太子和太後,圖謀不軌。

  如今他們前有猛虎,後有餓狼,被困圍城,無路可退。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大家不必過於驚慌。”主公鎮定的聲音清晰的響起。

  大帳內安靜下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慌亂也是無義,如今我們隻有一條道路,就是麵對這一切。我們手中有士兵,有糧草,有堅固的城池可守,還有即將到來的援軍。我們還未曾到要慌亂的時候。”

  主公端坐帳前,神態自若,語聲緩緩,不見絲毫惶恐之態。

  眾臣們受到影響,逐漸安定下來。

  主公一點都沒亂呢。

  主公必有良策。

  對,還不到慌的時候,曾經隻有萬餘人,麵對犬戎大軍的圍城,主公不是也用奴隸破敵了嗎?

  相信主公。

  要相信主公。

  “隻要墨將軍的大軍到了,同我們裏應外合,夾擊敵軍,必可解絳城之圍。”一位年輕的將軍開口。

  如今位列大庶長的墨橋生將軍用兵如神,屢立奇功,已是大晉年輕一代將軍心中的楷模。

  “是的,還有墨將軍呢,我們已經在此地據守半個月了,墨將軍很快就能到達。等退了敵軍,我們再殺回汴京,把那些逆賊五馬分屍!”

  “謀逆之罪,罪不可赦,必讓他們五馬分屍!”

  人心暫時的安定了下來。

  張馥和夏菲對視了一眼。

  按道理,墨橋生的軍馬應已接近絳城,但至今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會不會出了什麽變故。

  張馥在心中不安的想道。

  主公對墨橋生信任有加,難道他也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嗎?

  ***

  墨橋生正在泥濘的山道上連夜趕路,春汛導致的山洪衝垮了沿途的道路,耽擱了他們不少時間。

  他聽到了主公在絳城戰敗,汴京被亂賊控製的消息。

  不論消息真真假假,都讓他心煩意亂,焦慮難安。

  他隻恨不能插翅飛到主公的身邊。

  密林中突然響起一片呐喊之聲,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正中墨橋生胸前,把他射下馬去。

  中埋伏了!墨橋生心道一聲不好,他聽見楊盛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將軍!”

  “保護將軍!”

  他感到有人背起了他,陷入昏迷之前,墨橋生勉強說道:“楊盛,替……替我趕去絳城。”

  敵軍是一支漢**隊,流竄在此,人數是他們這支先遣隊部隊的兩倍。

  敵軍埋伏在道路兩側,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在墨橋生所率的騎兵是千錘百煉出來的精銳部隊,盡管突然遇襲,主將受傷,但他們依舊反應迅速,結陣護住了墨橋生,頂著敵人的襲擊,一路退到一個小山崗之上,據險而守。

  楊盛看著被安置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墨橋生,皺緊了眉頭。

  “將軍的傷情怎麽樣?”他問隨行的軍醫。

  軍醫剛剛為墨橋生拔出胸前的利箭,包紮好傷口。

  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搖了搖頭:“總算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傷到心脈。但也不可再輕易移動,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楊盛抽出了隨身的佩劍,磨著牙看著山下亂哄哄包圍著他們的敵軍。

  “散兵遊勇,竟敢捋我軍虎須,我叫你們有來無回!”

  他喝了一聲:“楊陸厚,帶人照顧好墨將軍,其餘兄弟隨我衝下山去,殺他個奶奶的熊!”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開篇之前,我就在舊文提過隻是一本中短篇。

  我感覺我當初設想的內容都已經仔細的寫出來了,我明明已經開始全麵收尾了半個月啦,沒想到小可愛們會覺得還沒有完結的樣子。

  可見你們對我那都是真愛,我也愛你們。

  我會按自己的想法,盡量把自己設想中的結尾寫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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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9 章

  墨橋生醒來的時候天色已微微泛白,

  帳篷內還搖曳著燭火的燈輝。

  值守在他身邊的親兵打了個盹,微微的呼吸聲同清晨的蟲鳴交雜在一起。

  墨橋生掙紮了一下, 撐起身來,感到胸前一陣鑽心的疼。

  這一點動靜立刻讓親兵反應了過來。

  “將軍醒了。”

  守在帳篷內打盹的人員迅速爬起身來, 圍到了墨橋生身邊。

  “我昏迷了多久?”墨橋生問道。

  “將軍, 您足足昏迷了兩日。”

  墨橋生接過楊盛遞上來的湯藥, 慢慢的喝了下去。

  他伸出手按了一下楊盛的肩膀, 就要站起身來。

  “將軍,您傷得太重, 大夫交代, 絕不能起身。”楊盛急忙道。

  墨橋生站直了身軀, 一手按住傷口,平複了一下氣息:“傳令整軍, 即刻啟程。”

  “將軍!”

  “將軍不可!”

  帳內的將士都跪了下來,

  楊盛跪在地上, 用力行了個軍禮:“將軍,請您留在此地養傷等待後續部隊的到來。末將請命,領前鋒營先行趕赴絳城。”

  他們的將軍沒有說話,但卻拖著腳步, 堅定的一步步向著帳篷外走去。

  ***

  絳州城外的敵人正發起了又一次的攻城。

  攻勢十分猛烈,戰事進入白熱化階段。

  城牆之上, 狼煙四起,殺聲震天,

  將士們從城垛裏伸出長長的勾槍, 狠狠的刺穿企圖攀爬上城牆的敵人的身體。

  滾石檑木和帶著尖刺的狼牙拍,落雨一般的從城頭掉落。

  雙方將士的血肉,混雜交錯著塗抹在巍巍蒼涼的城牆之上。

  城牆內側的馬坡上,蕭秀頂著一個盾牌,貓著腰沿著牆根一路小跑。

  不時有細碎的砂石塵土落下,劈裏啪啦的打在蕭秀頭頂的盾牌之上,偶爾還會有幾支流矢飛來,噗的一聲在盾牌上彈一下,掉落在他的腳邊。

  蕭秀迅速的跑上了城頭,來到身披鎧甲的張馥身邊。

  他抖了抖滿身的土,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用油紙包裹的白饃:“張相,吃點東西。”

  張馥接過食物,蹲在箭樓的一角,就著蕭秀遞上來的水壺,簡單的解決著自己的午食。

  他喝了一口涼水,咽下口中的食物,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城牆之上。

  在那個城頭,主公身披戰甲,長身玉立,目光遙望著南方。

  蕭秀順著張馥的目光看了過去,壓低了聲音:“先生,這都二十來日了,墨將軍的援軍怎麽還沒到。如今城內謠言四起,人心又開始亂了,我真的也有些擔心。”

  張馥沉默了片刻:“春汛時節,雨水連綿,行路艱難。也許將軍途中延誤了。此時此刻,我們隻需盡好臣子的本份,協助主公穩定人心便是。”

  “也是,主公她的眼光總是特別準,從未看錯過人。”蕭秀說道,“相信她是不會看錯墨將軍的。”

  在侍衛的護持下,程千葉親自站立在城頭督戰。

  經過無數次戰事的洗禮,她的內心已經從初時的脆弱不堪,轉變成如今銅鐵一般的剛強。

  血淋淋的戰場已經不能再讓她惶恐顫抖。

  此刻的她正毫不畏懼的直麵眼前無數的生命被那巨大的戰爭機器收割。

  每一條生命的葬送,隻會讓她的內心進一步的堅定。

  如果有需要,她會毫不猶豫的腳踏著這屍山血海向前走去。

  直走到這個世界變得安定而和平,不再這般戰火紛爭為止。

  橋生。

  程千葉看著南方。

  她的大將軍還沒有來。

  橋生沒能及時趕到,一定是在前來的道路上被絆住了腳步。

  “即便你沒有來,我也絕對能守得住這裏。橋生,你一定不要過於心急。”程千葉在心中默默的說。

  “那是什麽?”夏菲突然伸出手,指向城池的南麵。

  隻見南麵的地平線上,漸漸起黃煙。

  漫天塵煙之中,一支騎兵急馳而來。

  烈烈招展的旌旗上,書著一個個振奮人心的墨字。

  “墨橋生!”涼州王李文廣站了起來。

  “墨橋生的軍隊竟然這麽快就來了?”同在將台上的常山王呂宋眯起了眼睛。

  “這個奴隸出身的蠢貨,就是恁得沒見識!”膠州華宇直用肥胖的手掌拍了一下腿,

  “這個蠢貨手握重兵,親手打下的地盤比晉國國土還大,竟然不知道把握機會,自立為王。還千裏迢迢的趕來救援他的主公。蠢材!真是個蠢材!”

  呂宋開口:“他們能來得這麽快,必定是拋下輜重和步卒,隻領輕騎前來。這千裏迢迢,疲憊之師,不若我等借機截住他,不讓他同城內守軍相匯?”

  李文廣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這個墨橋生不是等閑之輩。如今他率軍來援,城內士氣守軍士氣大振,同他內外呼應。我等未必截得住。今日還是暫且鳴金收兵,再做打算。”

  隨著墨橋生的到來,積壓在絳州城軍民心上多日的陰霾一時間煙消雲散。

  敵人鳴金收兵,城頭上下來休息的將士們盡管滿麵煙塵,一身疲憊,但卻帶著喜悅的神情。

  戰無不勝的墨橋生將軍,是他們大晉的軍神。

  他的到來像一隻定海神針,定住了所有人惶恐了大半個月的心。

  中軍大帳之內,風塵仆仆的大庶長墨橋生,披鎧持劍,帶著他的親隨部將,跨入帳內。

  遠道而來的將軍們跪地行禮,君前請安。

  “大庶長一路奔波,辛苦了。”程千葉的麵孔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

  “是啊,大庶長真是辛苦了,我們盼星星盼月亮,可總算把您給盼來了。”一位晉國的老將開口附和。

  他這話聽著是好話,實則語氣中卻帶了一點刺,隱隱有些責怪墨橋生來遲的意思。

  跪於墨橋生身後的楊盛抬起頭,蠕動了一下嘴唇。

  墨橋生回頭看了他一眼,製止住了他的話。

  楊盛看著坐於上首的程千葉,很想替自己的將軍說點什麽,但想著這是主公帳前,最終還是咬住了牙低下頭去。

  程千葉上下打量墨橋生片刻,突然皺起眉頭:“你怎麽了?”

  “臣……”

  墨橋生還來不及說話,程千葉已經深深皺起了眉頭,蹭的一下站起身來。

  “你來說,你們將軍怎麽了?”她向著楊盛說道。

  楊盛抬起頭抱拳行禮:“啟稟主公,墨將軍在路上遭遇了敵襲,如今身負重傷,卻執意不肯休息,星夜兼程,趕至此地。”

  程千葉沉下了麵孔,墨橋生甚至看見她麵頰上的咬肌輕微的動了動。

  一路披荊斬麻無所畏懼的大將軍突然心裏就慌了一下,

  他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心,他知道主公最不喜他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程千葉開口:“把大將軍的鎧甲卸下來。”

  楊盛一下站了起來,他早就想要這樣做。

  將軍的傷勢根本不能在身上披如此沉重的鎧甲。

  隨著鎧甲一塊塊解落在地,大帳之內響起了一陣吸氣輕呼之聲。

  那表麵鋥亮的鎧甲內裏,早已被紅色的鮮血浸染,淋漓的鮮血從鐵甲上滴落在夯土地上。

  墨將軍身著黑袍站立君前,黑色的戰袍濕透了半邊。

  此刻帳內所有人的心都是沉重的,他們知道那浸濕將軍衣袍的,不是汗水,而是將軍的鮮血。

  程千葉抿住了嘴,她側身吩咐身邊的夏菲:“傳軍醫到我帳中。”

  隨後她走上前去,牽起了墨橋生的手,輕輕問道:“你帶來的軍隊交給這位楊將軍可以嗎?”

  主公沒有當場發火,令墨橋生心中更加惶恐,他胡亂的點了一下頭。

  程千葉回首看了一眼張馥:“張相,軍中之事就先交於你。你同這位楊盛將軍協商安置一下。”

  交代了這句話,主公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起墨將軍慢慢走出大帳。

  進了主公平日休息的帳篷。

  “躺下吧。”程千葉開口。

  “主,主公。”墨橋生想要解釋。

  “躺下,不要再讓我說一次。”

  墨橋生隻能依言躺臥在主公的床榻之上。

  讓匆匆趕到的軍醫為他處理傷口。

  他忍不住不時看向坐在床頭的主公,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慌張。

  主公剛從城牆上下來,一臉的煙灰,整個人也消瘦了不少。

  但他隻要看著這張麵孔安安靜靜的在自己眼前,心中就一點一點的被歡喜和幸福填滿。

  主公沉默著,既沒有發火,也沒有露出和以往一樣溫和的笑容來。

  墨橋生心中又惶恐了起來。

  此刻他寧可帶著傷拿起武器,去城外麵對那數十萬敵軍,也不敢在這裏麵對主公將要到來的怒火。

  軍醫包紮完傷口,起身行禮:“主公,將軍的傷情委實嚴重,需得好好靜養,切不可再肆意走動。”

  程千葉點了點頭,示意他退下。

  一時帳內無人,隻餘躺在床榻上的大將軍和靜坐榻前的主公。

  程千葉一下站起身來,

  墨橋生下意識往床內退了一點。

  但程千葉伸出手,一把就拽住了他的頭發,固定住了他的腦袋,不讓他再往後退半分。

  她俯下身,貼進眼前這張自己朝思暮想的麵孔。

  直到這張麵孔神色閃爍,露出驚惶不安的樣子來,她才恨恨的鬆開手。

  “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權且給你記著。”程千葉咬牙切齒的道,“等你好了,你看我……怎麽罰你。”

  楊盛同張馥協商交接完了軍務,來到了主公的帳前請見。

  他的職位夠不上主動求見主公,但他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傷重的大庶長。

  幸好主公並沒有因為他軍職低微而拒絕,很快宣他入內。

  他在君前跪地行禮,簡單說明了他們一路遭遇了山洪敵襲等情況。

  這是他第一次麵見主君。

  主君坐在床沿,神色親和,殷殷垂詢,讓他漸漸消除了心中的緊張。

  楊盛微微抬頭,向著床榻上看了一眼。

  將軍的傷情顯然被妥善處理過了,此刻蓋著錦被,披散著長發,正臥在床上沉沉睡著。

  將軍睡得很沉,連他在同主公輕聲說話,都沒能吵醒。

  這一路趕來,將軍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直到這時,楊盛才在墨橋生的麵孔上看見了放鬆的神色。

  他終於打從心底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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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0 章

  程千葉看著跪在眼前的這位同樣是奴隸出生的將軍。

  此人一身一臉的傷疤, 看起來有些駭人。

  程千葉記得他的名字,叫做楊盛。

  很早的時候,程千葉就留意過了他。

  在那疤痕猙獰的麵目之下, 卻有著一身漂亮的銀輝。

  他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兵, 鋒利,耀眼。

  他看著程千葉的時候, 那身銀輝周圍渡上一圈淡淡的金邊。

  但他抬頭看向床榻上的墨橋生之時, 那圈金色瞬間就變得堅固搶眼, 明晃晃起來。

  早在墨橋生出征之前,為了避免再出現賀蘭貞那樣的悲劇,程千葉花了很多時間,把他身邊幾乎所有人都仔細審查了一遍。

  將那些居心叵測之徒一一排除。

  當時她很欣慰墨橋生的身邊有著不少對他忠心耿耿的部將。

  在這些人中, 最有能力又忠心的便是眼前這位楊盛。

  程千葉忍不住有些責備的開口:“楊將軍, 大庶長傷得這麽重,你作為他的心腹愛將,怎麽就不知道阻止他一下。你應該知道我這裏城堅池深, 糧草充足,就算你們來晚上一些又能有什麽關係?”

  楊盛抬起了頭, 主公這句責備的話,其實不講什麽道理,他如何能阻止得了大庶長的決定。

  但此話聽在心裏反而讓他覺得特別舒服。

  主公和將軍原來是這般彼此信賴, 相互關懷。

  楊盛:“末將錯了,末將失職。”

  程千葉:“將來若是還遇到此等情況,一切以將軍的安危為重, 知道了嗎?”

  楊盛:“是。卑職謹記。”

  ***

  或許是因為一下放鬆了下來,當天夜裏,睡在主公賬內的墨橋生就發起了高熱。

  他隻覺周身忽冷忽熱,整個人陷入了反複的噩夢中。

  渾渾噩噩之時,墨橋生發現自己置身於冰涼的溪水中。

  他正背負著主公,拚命的向前跑去,敵人的利箭一箭又一箭的射入他的體內,整條溪流都變成一片血紅。

  必須跑,一直跑,不能停,帶著主公走。

  突然之間,冰冷的血河不見了,背上的主公也不見了。

  墨橋生發覺自己被按在熾熱的砂石地上,眼前擺著無數個燃燒著的碳盆。

  有人拿起盆中通紅的烙鐵,狠狠的烙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到一陣鑽心的劇痛,

  為什麽我又成了奴隸?

  “主公,主公!”他慌亂的呼喊

  “哪來的主公。”

  “你做夢吧?”

  “你主公早死了。”

  “你隻是個奴隸。”

  無數的聲音在陰暗處響起。無數巨大的烙鐵向著他靠了過來。

  他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

  “橋生,橋生。”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他的名字。

  墨橋生喘息著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發覺自己睡在一個漆黑的帳篷內。

  黑暗中有人舉著一個小小的燭台靠近了他,那一點點的橘黃色光輝裏照見了一張麵龐,正是那個他在噩夢中拚命呼喚的人。

  “橋生,你燒得很厲害,做噩夢了嗎?”

  主公的麵孔度上了一層橘色的光,顯得朦朦朧朧的,那麽的不真實。

  主公坐在床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擰了一條熱毛巾,給他擦去頭臉脖頸上的汗水。

  溫熱的觸感,一點點的擦過他的額頭,臉頰,脖頸。

  終於讓他的呼吸慢慢的平穩了下來。

  “你看你,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楊盛都告訴我了,胸口中了一箭,還瘋了一樣不管不顧的騎馬趕路。”

  主公一麵責備著,一麵換了一條冰帕子,覆蓋在他滾燙的額頭上。

  寂靜的帳篷內,響起了墨橋生嘶啞低沉的聲音,

  “我在來的路上,聽說絳城失守,主公你……生死不明。”

  “我那時真的快瘋了,根本想不了那麽多。”

  “幸好主公你沒事。”

  他閉上了眼,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兩滴清亮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溢出,滑落了進枕頭裏。

  “別哭啊。我哪有那麽容易出事。”黑暗中主公的聲音永遠讓他那麽心安。

  墨橋生感到被褥被掀開了一角。

  主公溫熱的身軀鑽了進來,挨著他躺著,一隻柔軟的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正陪著你呢。”

  寂靜裏響起主公的一聲歎息:“哎呀,都叫你別哭了。”

  一個濕潤的唇吻在了他的眼角,一點點吻去他的淚水。

  最後那份灼熱落在他幹涸的雙唇上,

  濕滑而溫潤的舌頭入侵了他的口腔,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能力。

  ***

  絳城的戰事依舊如火如荼,

  但因為大庶長墨橋生已帶著先遣部隊入城,整個軍心都隨之安定了下來。

  對士兵們來說,那位攻占了淇縣,打下了鄭州,又一路西進奪取豐都地區,其後還獨自領軍覆滅了整個漢中的大庶長墨橋生,是他們心中戰無不勝的軍神。

  主公和墨將軍都在絳城,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但此刻躺在主公帳內數日的大將軍卻十分煩躁。

  戰事那麽吃緊,主公卻嚴令他臥床休息,甚至禁止他起身走動。

  每天夜裏,主公都坐在桌案前,一邊陪著他,一麵批閱軍報,日日挑燈夜戰直到深夜。

  墨橋生看著主公那消瘦的身影和那黑青了的眼圈,幾乎是一刻也不想再躺下去了。

  這時候他真正的開始後悔起自己當初的衝動,要是自己現在沒有受傷,主公也許就不必這麽辛勞。

  天色微微亮起,程千葉躡手躡腳的掀開了被子,溜下床來,一隻大手拽住了她的衣服。

  程千葉轉過頭,看見墨橋生正從床上撐起身來。

  “主,主公……”

  “不行。你躺好。”程千葉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墨橋生的手沒有鬆開:“主公,臣已經不妨事了。如今我們從漢中趕來的大軍,已抵達並駐紮在絳州南麵。今日之戰事關重大,臣若還是一直不在軍中露麵……”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樣說有損主公的威信,但他還是決定把話說出口。

  “臣自從進了絳城,就再沒於軍中露過麵,恐於軍心不穩。”

  程千葉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剛剛從漢中抵達的大軍有二十萬之眾,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數,都是墨橋生在一路攻占豐都南鄭等地之時,一手收編的部隊。

  他們中很多人,連程千葉這個主公的麵孔都沒有見過,甚至連晉國的國土都是第一次踏入。

  如今墨橋生入了絳城以後,就再不露麵,確實不利於穩定軍心,時日曠久也許還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墨橋生看見程千葉神情鬆動了,急忙再接再厲:“臣就到城頭上站一站,監督一下戰事,絕不會肆意妄為,必是無礙的。”

  程千葉考慮了一下,點頭道:“行。你換上戰袍,不準著甲。到門外來。”

  墨橋生高興的換上戰袍,匆匆用過早食,剛跨出門外,一下就愣住了。

  程千葉站在那裏等他,她身後跟著兩個小兵,正抬著一個小小的肩輿。

  墨橋生的臉一下紅了,“我……我怎麽能坐這個?”

  主公麵前他怎麽能坐著肩輿。

  程千葉擺了一下手:“想上城牆,就坐上來。不想坐,就回去躺著。”

  於是在晨曦初現,白霧消散的清晨裏。

  城頭上忙碌的準備工事的士兵們吃驚看見了一道奇特的景象。他們的主公走在前麵,身後卻跟著坐在肩輿上的大庶長。

  二人一路沿著城牆內側的馬坡,登上了城頭,步入了城牆上防禦最為堅固的敵樓之內。

  也許是朝陽的霞輝照在身上的緣故,大庶長墨橋生的整張麵孔都似乎透著一股潮紅色。

  張馥等人正在敵樓內商討著今日的戰務。

  看見程千葉身後的墨橋生,大家略微吃了一驚,但隨即都很親切的同他打了個招呼。

  張馥還點頭問詢了一句:“大庶長的傷勢無礙了嗎?已經可以出來走動了?”

  墨橋生在汴京的時候,張馥卻是長期留在絳城。

  張馥回到鄭州以後,墨橋生卻出征鎬京。

  所以他們兩人雖說都是程千葉身邊的親近之人,但互相之間的接觸一直不多。

  墨橋生從最初的時候,就隱約察覺張馥對他有著一絲防備之心。

  但這一次,張馥似乎終於放下了心中對他的成見。

  他甚至吩咐蕭秀給墨橋生端來了一把座椅。

  墨橋生隻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叉手行禮道謝:“多謝張相。”

  也許受這一次傷,也不是那麽糟糕,墨橋生在心中想,他很高興自己能被主公身邊的人接受。

  程鳳來到他身邊,輕輕在他肩上搭了一下。

  “沒事吧。”程鳳說。

  墨橋生用眼神示意不必擔心。

  程鳳眺望著遠處敵軍的營地,開口說話:“接觸了這些日子,敵軍中就屬呂宋座下的公孫瓚,李文廣部的鳳肅最為棘手。餘者,倒皆為碌碌之輩。”

  墨橋生:“這兩個人,單初在汴州城外,我也曾同他們並肩作戰,倒有些了解。鳳肅此人用兵穩健。公孫瓚卻是剛直勇猛,一身傲氣。”

  他和程鳳交換了一個眼神。

  程鳳駢指如刀,向下一揮:“那就先從他下手。”

  朝陽躍出群山的脊梁,紅霞披上蒼涼的城牆之時。

  敵人的大軍再度黑壓壓的開赴到城下。

  襄國的大將軍公孫瓚躍馬橫槍,軍前叫陣。

  墨橋生招來楊盛:“你去會會他,記著許敗不許勝,隻需盡量挑釁,引其帶兵追擊。程鳳將軍會為你壓陣。”

  楊盛裂開嘴笑了一下:“將軍,這有點難啊。卑職在戰場上還從未主動退過一次。”

  墨橋生:“勝了人頭算你一半。”

  楊盛領著令旗下城去了。

  程鳳同墨橋生交握了一下手,挎上強弓,跟下城去。

  擂鼓聲聲,烽煙四起。

  程千葉背手站在敵樓之內,看著城牆之下,敵我雙方的軍馬各自擺開陣勢。

  兩軍交接,箭矢漫天如雨,步卒頂起盾牌,步步推進。

  騎兵來回縱橫,揚起黃沙滾滾。

  漫天煙塵之中,程千葉看著一道顯眼的亮銀色衝著敵方陣前的那抹孔雀藍直奔而去。

  兩位大將軍的身上各自燃起衝天戰意,衝撞到了一起。

  雙方你來我往交戰了片刻,卻見銀光折返,藍光緊緊相隨。

  程鳳守在途中,伸展猿臂,張弓撚箭,隻聽得連珠箭響,

  黃沙之中那道耀眼的孔雀藍光,閃了一閃,就這樣湮沒消失了。

  程千葉閉了一下眼。

  我們勝了一戰。

  駐守在城池南麵,剛剛從漢中抵達的晉國大軍,排出雁翅陣,展開雙翼,向著敵軍兩翼包抄過來。

  敵軍折損了一名大將,又受到漢中援軍的包抄,一時氣勢大降,退出了三十裏地之外。

  被三國聯軍圍困了一月,憋悶已久的晉國士兵,終於初次嚐到勝利的滋味。

  他們揚眉吐氣的打開城門,迎接著從漢中趕來支援的大軍入城。

  絳州城內外,一掃月餘來的陰翳,一片喜氣洋洋之態。

  直到金烏西垂,士兵們興奮的熱情還未退卻。

  夏菲一路走過,看到的都是興奮的議論著白日那場勝利的將士們。

  她來到主公的帳前,正要入內。

  聽覺敏銳的她聽見了帳內有著細微的腳步聲。

  主公還不曾回來,那麽能在裏麵的隻有墨橋生將軍了。

  夏菲製止了門外衛兵的通告,

  暗衛出身的她,悄無聲息的順著帳篷的陰影潛入帳內。

  她知道主公和張大人都十分信任這位將軍。

  但對她來說,這位將軍隻是一位初識的陌生人。

  作為主公的貼身侍衛,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摸一下這位將軍的底細。

  看看他在主公不在的時候,會在主公的大帳內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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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夏菲潛入帳內。

  她的動作很輕,像一隻靈巧的貓, 行走在帳篷內的陰影中。

  就連呼吸都帶著一種綿長而細微地節奏, 她從頭到腳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主公的帳篷分為內外兩個部分, 外帳內如今空無一人。

  夏菲沉住氣慢慢地向著內帳摸去,

  作為一個曾經生活在黑暗處的暗衛,潛行和刺探是她們從小修習的技能。

  她來到帳簾處,聆聽了片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夏菲伏下身,將手指伸進帳簾的底部, 微微將它抬起一點。

  正要抬眼偷瞧,她的手背上突然一陣寒毛豎立。

  一隻男性的鐵掌從簾子背後伸出, 猛得抓向她的手腕。

  夏菲吃了一驚, 她使出一個巧勁, 避開了抓向她的手掌, 同時飛出一腿意圖逼退簾後之人。

  腳底被一隻堅硬的拳頭擊中,一陣鑽心地劇痛從腳心傳來上來。

  這個人太強了,自己不是對手。

  夏菲意思到這一點,就地迅速一滾,想要抽身撤退。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鋒利的鐵劍破開帳簾,直逼她麵門。

  身手敏捷的夏菲抽出一雙短刃,架住了那道迎麵劈下的寒光。

  短兵相接,傳來一聲刺耳的聲音。

  夏菲隻覺虎口被振得一陣發麻,一股巨大的力道壓著她交錯的短刃, 正把她的雙手一點點的壓下去。

  “是你?”麵前的男人帶著殺意,語氣森冷,“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是主公的貼身近衛,主公帳內的安全本就是由我負責。”夏菲同他針鋒相對,“倒是大庶長你既然傷勢已經痊愈,為何一下城牆就直入主公內帳?”

  那位剛剛還殺氣騰騰的大將軍,麵上突然騰起了一道可疑的紅暈。

  他鬆開了手上的力道,有些回避夏菲的眼神。

  這個人果然心裏有鬼。善於刑訊的夏菲在心中想到。

  在這個時候,主公的聲音在帳篷門處響起,

  “可以啊,看來墨將軍恢複得不錯。”

  程千葉掀起帳簾,靠在門邊,不溫不火地說道:“早上還說過絕不肆意妄為,轉眼就和我的侍衛動上手了?”

  兩人齊齊吃了一驚。

  那位聲威赫赫的大將軍在主公這麽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下,瞬間就慌了手腳。

  他刷得一下把手中的劍背到身後,眨著眼連退了幾步,呐呐地張了一下嘴,卻說不出話來。

  程千葉狠狠瞪了一眼墨橋生,衝著夏菲抬了一下下巴:“夏菲你先出去,替我守在外麵,不要讓別人進來。”

  夏菲有些茫然地走出帳篷,守在了帳門外。

  她揉了揉發麻的手腕,動了動疼痛的腳踝。

  墨將軍的身手真是了得。力道還奇大。這還是他負傷的情況,要是全盛時期,自己恐怕在他手下走不了幾招。

  但他好像特別怕主公?

  夏菲思索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主公和墨將軍的關係似乎和她想得不太一樣。

  聽覺異常敏銳的她,即便站在帳篷之外,依舊能夠隱約聽見隔著兩道帳簾的帳篷深處,傳來一些輕微的聲響。

  夏菲的臉紅了,原來主公她和將軍是這種關係?

  她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

  依稀聽見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在低低討饒,

  “不……不要這樣。”

  夏菲心中瞬間怒火高漲,她一下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這個墨橋生好大的膽子,竟敢讓主公哭泣!

  可是隨後帳篷內又傳出另外一個低啞的聲音說了句什麽。

  原來這才是主公的聲音,難道剛才哭泣的那位是墨將軍嗎?

  反應過來的夏菲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她退了兩步,雙手捂住了發燙了臉孔。

  主,主公也太……竟然能把墨將軍都給欺負哭了。

  期間張馥來到帳前,夏菲伸手攔住了他。

  “我有軍務需麵見主公,替我回稟一下。”張馥開口。

  夏菲呆滯地說:“不,不方便。”

  “什麽東西不方便?”張馥笑著問。

  他發現自從他把夏菲撥到主公身邊之後,夏菲那常年毫無表情的麵孔上,時不時開始露出一些有趣的神態來。

  比如這個時候,她那張麵具一樣的臉似乎裂開來了,正處於一種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的階段。

  “行了,行了,”張馥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墨將軍在裏麵,那我待會再來,你給主公守好了。”

  天色漸晚,營地上升起嫋嫋炊煙。

  主公神清氣爽地掀開帳簾出來,她眼帶春色,雙唇殷紅,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吩咐夏菲給她傳晚食。

  “誒,”程千葉喚住準備離開的夏菲,悄悄在她耳邊交代,“問一下有沒有益氣補血的湯水給端我一點。”

  夏菲逃一般地跑遠了。

  ***

  夜色暗了下來,帳篷內點起了一盞盞燭燈,橘色的光圈一個個蕩漾開來,照亮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程千葉坐在桌邊,不停地給墨橋生碗裏夾菜:“說起來,我們也很久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墨橋生隻穿著一身白色的裏衣,披散長發,眼角春色未消,埋頭扒飯。

  過了片刻,他低著頭嘀咕了一聲:“一年又五個月二十天。”

  程千葉的頓時軟了一塊,她盛了一碗湯遞在墨橋生手邊,“喝吧。”

  暖暖的燈光下,看著她的藍寶石鼻尖泛紅地默默坐在她身邊喝湯。

  程千葉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

  這一刻她真心希望那些鮮血淋漓的戰事能夠盡快結束。讓她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過上這樣安逸溫暖的日子。

  對她來說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在哭泣中得到歡愉,能夠給她帶來一種強烈的精神上的滿足,這種滿足有時候更勝過身體上的愉悅。

  但他們兩人都有著健全的身體,卻不能真正地結合,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遺憾。

  張馥在晚食過後前來求見,程千葉讓墨橋生在內賬休息,自己到外帳接見了張馥。

  “主公,有兩個好消息。”張馥的眼中帶著真正地歡喜之意。

  “什麽消息?讓張相如此高興?”

  “俞將軍在宋國擊退了衛魯兩國的援軍,如今已兵壓宋國國都彭城。”

  “真的!”程千葉站起身來,來回轉了兩圈,“這可真是太好了,他若是拿下宋國,等於解了我一半後顧之憂。”

  “還有什麽好消息。”她急著問道。

  “主公你看看這封國書。”張馥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函。

  程千葉接過信展開一看,略微有些吃驚:“這可真是稀奇,犬戎的嵬名山居然會給我寫信?”

  “他們想和我們恢複邦交往來?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國家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程千葉瀏覽了一遍,合起函件問道,“他們這是為什麽?”

  張馥:“據臣得到的消息,沒藏太後一行退出鎬京之後,遭到了李文廣的一路追擊,直逃回草原去了。李文廣也因此得回他涼州的土地。”

  程千葉:“所以他們如今想趁著李文廣傾巢而出的時候,占涼州的便宜?”

  張馥點頭:“沒藏珍珠這個女人,真是個厲害的人物,她找到了嵬名山所在之地,親自屈尊攜元順帝前往,君臣之間詳談了三日,終於冰釋前嫌,請得嵬名山重新出山。如今他們大概是想借著這次地機會,同李文廣爭奪涼州北部。因此想同我們交好,以暫時穩住我們。”

  程千葉伸指敲了敲桌麵:“這樣一來,李文廣很快就會撤兵回去,我們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個機會。隻是我心中實在深恨這些反複無常的犬戎人。張相此事你怎麽看?”

  張馥:“如今我們和犬戎之間隔著李文廣呂宋這些人。確實沒有精力再管到他們,也隻能先虛與委蛇。”

  數日之後,李文廣突然撤走他的部隊。

  晉國大軍化守為攻主動出擊。

  打了呂宋和華宇直一個措手不及。

  呂宋領軍潰敗而去。晉軍對其不聞不問,隻是集中兵力,緊緊咬住了華宇直的部隊。

  ***

  華宇直領著兵馬,在春雨泥濘的道路上倉皇逃竄。

  “混賬!混賬!那些卑賤的奴隸!”膠州王華宇直一路罵罵咧咧。

  李文廣那個混蛋,竟然臨陣撤退,害得他們吃了這麽大的一個虧。

  更可惡的是晉國那個墨橋生和程鳳,曾經不過是他的奴隸而已,現在竟然耀武揚威的對他圍追堵截。

  華宇直騎在馬上,被冰涼的雨水澆得渾身濕透,既冷又餓,但他卻不敢停下來烤一次火,或是吃一點東西。

  那個麵孔上有著一道猙獰傷疤的晉國將軍楊盛,簡直就像一個地獄裏爬出來的真正惡鬼。

  這幾日晝夜不停地緊跟在他身後追了三天三夜,讓他簡直喘不了一口氣。

  華宇直像沒頭蒼蠅一樣領著軍隊四處亂串,隻求保命,部隊在沿途中敗得敗,散得散,早失散了大半。

  “晉軍是不是沒追上來了?”華宇直抖著渾身肥胖的贅肉,氣喘籲籲地說,“下令全軍歇一歇,歇一歇。吃點幹糧,老夫快餓死了。”

  他正在親兵地摻扶下,準備下馬。

  前方道路響起一陣密集的馬蹄奔踏之聲,彎道處轉出一隊人馬。

  那一個個鮮衣亮甲的騎兵中間簇擁著一位威風凜凜的紅袍將軍,那位將軍身著銀鎧,手持強弓,身後招展著一麵軍旗,上書一個大大的鳳字。

  華宇直咬牙切齒,渾身顫抖,伸出肥胖的手指指著那人道:“你,你這個奴隸,先前不過是我身下的一條狗,你竟也敢來欺我!”

  程鳳二話不說,開弓撚箭,當空一箭破空而來。

  這一箭正中華宇直胸前,華宇直大叫一聲摔下馬背。

  他的士兵們搶上前來,護著他改道向北突圍而去。

  一行殘兵敗將逃至一個山坳,華宇直在親隨地摻扶下,躲進了一處破廟。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哼哼,口中罵罵咧咧個不停。

  他隨身服侍之人尋得半碗雨水,端至他的麵前。

  華宇直喝了一口,一下呸了出來,連水帶碗,砸到了那個侍從的頭上,劈頭就罵:“你這個賤奴,這樣的鹹水也敢端給你主公,你是不是覺得我如今敗了,就治不了你了,等回到膠州,我要你們一個個地好看。”

  那個侍從咬住了牙,轉過頭和身側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眾人的眼中露出了憤恨之色,向著他點點頭。

  侍從伸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抬起頭,站起身來。

  “幹什麽!你們想幹什麽!我是你們的主公!你們想要造反嗎?”華宇直驚恐地喊道。

  破舊的小廟內傳出了一聲慘叫。

  一隻停在廟簷上的烏鴉展開黑色的翅膀,破開山間的濃霧展翅向天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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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2 章

  後世的史官們提到這段時期的曆史,

  時常會感歎大晉天啟二年發生的這場五國伐晉, 是當時諸侯列國最後一次阻止晉國橫掃**的機會。

  此役之後, 晉國一統中原的腳步就再也沒有停止過。

  可惜的是, 諸侯列國人心不齊,各懷異心, 雖然一度險些把晉□□逼至絕境,但最終還是被晉國分而化之。

  晉國的開國帝王程千羽實乃是一位不世英豪。

  他在那危機四起之時, 首先派遣禦使大夫周子溪出使晉國南麵的列國,分別投其所好給那些君王獻上了大量的金銀財物,說服了當時實力強大的楚安王、雲南王同晉國結盟。

  因為沒有了這些國家的阻擾, 晉**神墨橋生棄輜重,率輕騎, 一路幾乎毫無阻攔的從漢中飛馳千餘裏地趕至絳城支援。

  晉□□一麵穩住了南麵的列國, 一麵又私下裏同北部草原的犬戎人結盟。

  在三國聯軍圍攻絳城的時候,犬戎大將軍嵬名山率軍一口氣奪取了涼州十來個城池, 逼得李文廣腹背受敵, 不得不撤軍回援。

  晉軍借此良機,一舉擊退了呂宋和華宇直。

  晉國名將程鳳、楊盛率軍追擊膠東王所部,剿滅招降膠東兵馬達十餘萬之眾。

  膠東王華宇直兵敗潰逃之時, 被隨身親衛割下首級, 獻首於晉軍。至此膠東國覆滅。

  大將軍楊盛乘勝追擊,一路乘勢占據了膠州大片土地。

  於此同時,晉國的另外一位大將軍俞敦素,在宋國國都彭城附近擊退了衛魯兩國的援軍, 攻占了宋國都城,正式收複了宋國。

  後世的史官們一致認為,正是因為率先奪取了農業發達,經濟富庶的宋國國土。

  加上此後晉□□又重用了宋人董博文為大司農,在晉國國境之內全麵學習推廣宋國的農業製度。

  才為此後晉國開疆擴土等一係列軍事行動奠定了堅實的財物基礎。

  每當描述到這段時期的曆史,後世不論哪一個朝代的史官都會忍不住要讚歎一遍晉□□的雄韜武略,以及他那獨到精準的識人用人之術。

  在那個風起雲湧,群雄逐鹿的時代,晉□□身邊雲集了眾多名留青史的能人異士,無數璀璨的將星在他一手提拔之下朗朗升起。

  在代代史官的筆墨相傳之下,晉□□程千羽逐漸被神化成一位身高八尺,雄姿英發,天賦異稟的開國大帝。

  事實上,如果他們能穿越到這個朝代,看見此刻同墨橋生擠在一起同桌吃飯的程千葉。

  他們對這兩位所謂的千古一帝和大晉軍神的各種幻想一定會瞬間破滅。

  此刻站在大帳內的夏菲,就有這種破滅的感覺。

  主公一邊吃著飯一邊不停地往墨將軍碗裏夾菜,而那位在戰場上素來以運兵神速著稱的墨將軍,卻斟酌了不知道多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夾起一筷子菜,回敬到主公的碗中。

  那位三招之間就能壓製自己的大庶長,為了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瞬間就漲紅了整張麵孔。

  夏菲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一件事,她真的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還盡忠職守地留在主公身邊護衛。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一個借口,退出帳外。

  站在帳篷外的開闊處吸了口新鮮空氣,夏菲覺得整個人才終於輕鬆了一點。

  “你怎麽站在這裏?”張馥恰好走了過來,“主公呢?主公在做什麽?我找主公有些事。”

  “主公還在用早食。”夏菲回答,隨後她又急忙加了一句,“和大庶長在一起。”

  “哦,那我在此等一會吧。”

  “張相。我覺得……”夏菲突然間開口。

  張馥露出個詢問的表情。

  夏菲斟酌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千葉公主,就不能活著嗎?”

  張馥皺起了眉頭:“連你也有這種想法?”

  夏菲雖然年輕,但素來冷靜而自持,協助自己辦某些事情的時候,從不做出無謂的心慈手軟之舉,一度是張馥手下最得力的幹將之一。

  張馥沒有想到有一日夏菲也會和蕭秀一般說出這個讓他為難的話來。

  夏菲看著不遠處的帳篷:“卑職跟隨主公這麽長時間,總覺得隻有墨將軍待在她身邊的這幾日,才是主公真正快樂的時候。”

  張馥隨著她的視線看向那個帳篷,他又何嚐不明白主公的想法,但作為一個臣子,從國家的利益考慮,他覺得個人的些許犧牲是必要的。

  張馥開口:“你要知道……”

  “張相的意思卑職當然知道。卑職也明白這個想法是極端愚蠢的。”夏菲垂下了視線,“但我總覺得,如果同主公不隻是君臣,而是更親近一點的關係,我很希望能夠讓主公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快樂。”

  張馥沉默了,他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為這種顯而易見的蠢事搖擺不定。

  夏菲抬頭看向張馥,露出了一點商量的表情:“若是張相同意,卑職為此必竭盡所能。”

  在晉國國都汴京。

  謀逆作亂的太保魏廝布陰沉著臉,走下潮濕昏暗的台階。

  在這座看守嚴密的牢房之內,關押著數名重要的人犯,有晉王的親生母親楊太後,太子鵬,王的愛妾許妃等等。

  除了那位獨自住在公主府的長公主程千葉聞風逃脫了之外,基本汴京城內所有王室成員,以及反對他們的朝中要臣,都被關押在此地。

  魏廝布慢慢地向下走著,看著那一間間牢房中扣押著的熟悉麵孔。

  他一度洋洋自得地走在這個大獄內,看著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貴人成為他的階下囚。

  但如今,他心中充滿了一種恐懼,也許明日這牢房中的囚徒就會換成了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從地位崇高的三公之一,走到了如今這般如履薄冰的地步。

  初時,五國伐晉。

  大將軍俞敦素帶領著國內大部分的軍隊被衛魯兩國圍困在宋國。

  主公莽撞地親自率兵前往絳城對抗那實力強大的三國聯軍。

  唯一有能力支援的墨橋生遠在千裏外的漢中,又隨時將受到沿途楚國地攔截。

  在這樣的形勢下,他收到了涼州王李文廣的秘信,他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天賜良機。

  在他的計劃中,依靠自己多年在朝堂中的經營,他應該能輕易地罷黜了那位肆意妄為的主公,扶植新君上位,然後廢除那些亂七八糟的政策,讓自己從新回到朝堂的頂點,恢複他魏家的聲威。

  想不到如今形勢急轉而下,不但俞敦素取得了大勝,覆滅了宋國。

  主公在絳城更是大破三國聯軍,據說如今已派出大軍一路直追膠東王華宇直而去,準備一舉拿下膠東。

  等這兩路大軍,回到了汴京,自己又有什麽能力同這樣的雄獅相抗呢。

  主公的勸降書,早已擺在了他的桌麵,書信裏恩威並用地勸說著他繳械投降。

  魏廝步的腳步停在了一間牢房之前,牢房內囚禁著晉王最為信賴的臣子之一,太子太傅兼治栗內使肖瑾。

  魏廝布心中有些嫉妒,嫉妒這位一開始就站對了立場,如今一手掌握了國家錢袋子的人,他將帶領著他整個肖氏家族蒸蒸日上。

  過不了多久,肖家就會取代他們魏家,成為晉國的第一士族。

  魏廝布陰惻惻地開口:“怎麽樣?肖大人,還是不願意歸附新君嗎?”

  肖瑾冷哼了一聲:“亂臣賊子,我豈會同爾等同流合汙。”

  魏廝布蹲下身,用一種誘惑的聲音說道:“肖大人為何如此頑固?主公任意妄為,被數十萬大軍圍困。必定是回不來的。我們隻有擁立主公的弟弟公子傑,才能真正保住我大晉的千秋大業啊。肖大人你隻要點個頭,我必上奏新王,封你為三公之一,今後你我並肩立於朝堂,共扶新君,開創我大晉盛世,名垂千古,豈不快哉?”

  肖瑾冷冷看著他:“魏太保,你騙不了我。你如今會來同我說這話,想必是主公前線戰況出現了好轉。甚至取得了勝利,正要搬師回朝。你才會想著拖我下水。主公她雄才大略,才是為我大晉開創千秋大業的一代明君。公子傑無非一七歲小兒,如何能同主公相提並論。我勸你懸崖勒馬,及時回頭。待得主公回來,見你誠意悔過或還可留你一命。”

  魏廝布變了臉色,臉部的肌肉抑製不住地抖動了起來,他惡狠狠地道:“你且不要得意,我即便敗了,有著你們這些人給我墊背也不算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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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3 章

  魏廝布氣急敗壞地離開以後, 肖瑾的麵色凝重了起來。

  盡管他得不到外麵的消息, 但從這些逆賊一日比一日凝重的麵色, 以及越來越焦躁的情緒來猜測,主公他們應該是渡過了難關,在絳城取得了勝利。

  肖瑾從潮濕的地麵上拾起一根麥稈,放在手指間來回撚搓著。

  這所大獄既昏暗又潮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黴的氣味, 角落裏穿梭著各種蟲蟻。

  隱隱能聽見一些細微的咳嗽或是哭泣聲。

  肖瑾十分擔心年幼的太子能不能適應這樣惡劣的環境,他更害怕那些逆賊狗急跳牆之時, 對太子殿下做出什麽不利之舉。

  自小肖瑾便被家族中的長輩挑選出來, 成為了公子羽的伴讀。

  中牟之亂的悲劇發生以後,他時時自責, 責備自己思慮不周, 才使得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丟了性命。

  如今太子程鵬是公子羽唯一的血脈。

  主公把他立為太子太傅, 也是把太子交托給他的意思。

  他卻再一次犯了錯, 讓歹人鑽了空子, 使得年幼的太子陷入險境, 淪為階下之囚。

  肖瑾閉上了眼,用力折斷了那根麥稈。

  送牢飯的推車經過,一個穿著粗布短衣,裹著巾子的民婦舉著長柄木勺在肖瑾的牢門處敲了一下。

  她將一勺菜羹緩緩倒入肖瑾麵前的銅盆中之時, 用隻有肖瑾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說了句:“肖大人。是我。”

  肖瑾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這看起來毫不起眼民婦依稀有些眼熟。

  仔細辨認了一下, 才發現竟然是主公的貼身侍衛夏菲所假扮。

  “夏侍郎,怎麽會是你?”肖瑾四麵張望了一下,興奮地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來了?主公呢,主公的情況怎麽樣?”

  “主公取得絳州大傑。現率大軍已開至離汴京二十裏外的黃池。”夏菲拉了拉頭上的裹巾,快速地回複,“時間緊迫,還請大人告訴我如今汴京城內逆賊的情形。”

  肖瑾點點頭:“此次謀逆的賊首主要有三人,分別是……”

  在汴京北麵不遠的黃池城內。

  程千葉見到了一身狼狽風塵仆仆的董博文。

  程千葉大喜過望,親手將他扶了起來:“博文,你怎麽逃出來的?汴京現在情況如何?”

  “臣因官位低微,未曾引起賊人的注意,又設法賄賂了逆賊趙籍考內院的一位親眷,方才僥幸逃脫了牢獄之災。”董博文開口道,“這幾日,傳聞主公大軍回城,汴京內一片混亂,臣趁勢得以逃脫。如今汴京城內賊首主有三人,分別是太保魏廝布,奉常趙籍考,前治栗內使韓虔據,附逆者萬餘人爾。”

  董博文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千辛萬苦地從汴京逃了出來。既急著想見到主公,稟明汴京內的形勢,但又擔憂在這種情勢下主公會將他疑做逆賊的諜密。

  此刻見到主公這般真摯而熱情地召見他,董博文方才放下心來。

  “逆賊不足為懼,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們將太子、太後文武百官扣在手中。”程千葉心中憂慮,以指叩著桌麵,“必須想個辦法解決。”

  墨橋生立在她身側,他看向董博文:“這些逆賊不可能鐵板一塊,還請董大人仔細想一想他們中有沒有可以突破之人?”

  夜色已深,

  汴京城內,趙籍考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主公在絳城大勝三國聯軍,親率著大軍逼近汴京的消息傳得是滿城風雨,如今汴京內可謂是人心惶惶。

  他們這些人之中,除了魏太保還在堅持要魚死網破之外,基本沒有一個人心中是不後悔的。

  趙籍考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官至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著王室的宗廟禮儀等要務,地位尊崇。

  即便到了汴京以後主公大肆調整朝堂勢力,卻也不曾動他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和豬油蒙了心一樣,隻因對那些新政不滿意,就對主公生出了悖逆之心,以至於走到如今這般無法回頭的地步。

  趙籍考推開了臥室的門,室內的黑暗中寒光一閃,一柄冰涼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什,什麽人?”趙籍考心中一慌,開口就想要呼喚侍衛。

  “我勸趙奉常還是稍安勿躁吧,您難道就不想看看主公給您的親筆信嗎?”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主公給我的親筆信?”趙籍考心念一動。

  立於暗處的少女緩緩掏出一封信件,置於桌上,“主公禦筆在此,隻要趙奉常能夠棄暗投明,戴罪立功,匡助太子。主公非但對趙氏一族既往不咎,還可以將逆首魏廝布伏誅之後空出來的太保之位,封賜給趙大人您。”

  趙籍考眼珠轉了轉,感到自己的心思一瞬間又活絡了起來。他猶豫了片刻,終於向著桌上的信函伸出了手。

  城頭之上,一名姓袁的常侍垂頭喪氣地巡查了一遍城防,他本隻是一個禁軍中的一小小常侍,聽信了自己領頭上司的話,認為主公崩於絳城,盲目地跟著上司擁立了主公的弟弟公子傑為王。

  如今,他方知道主公不僅安然無恙還取得了大勝,而自己稀裏糊塗的就淪為了逆黨。

  “我們這樣的小人物,除了聽命於那些大人們的話,又能怎麽樣呢?想不到這就成了叛黨了。”

  他搖著頭,推開了守備長官休息的房門,

  房內正中端坐著一人,那人修眉俊眼,顧盼神威,正抬頭向他看來。

  “程衛尉!”袁常侍大吃一驚,他膝蓋一軟,下意識得就想要跪地行禮。

  程鳳官職衛尉,負責宮城門戶守備,是他們這些常侍真正的頂頭上司。

  屋內另有他的幾名同僚,齊齊轉頭看他。

  其中一名同他交好的同僚急忙開口道:“袁常侍,咱們先前都是被賊人蒙蔽,如今程衛尉親自來了,你還不跪下表明對主公的忠心。”

  袁常侍心中一緊,急忙跪下地去。

  天色微微亮的時候,太子程鵬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的父王領著大軍趕跑了壞人,正把自己高高舉了起來,笑盈盈地說著:“鵬兒,有沒有想父王了?”

  他興奮地正要回話,睜開眼一看,發現父王不見了,自己依舊被關在陰森恐怖的石頭屋裏。

  年紀小小的太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許妃起身,把男孩摟進了自己的懷中,一手順著他的背:“鵬兒不怕,鵬兒不哭,母妃在這裏呢。”

  她坐在茅草堆中,像平日在錦繡華美的宮殿中一般,緩緩搖著懷中的孩子,口中輕哼著一首柔和的小曲,讓從睡夢中驚醒的兒童安定了下來。

  “母妃,父王什麽時候能來接我們?鵬兒在這裏好怕。”程鵬縮在母妃溫暖的懷中,吸著通紅的小鼻子問道。

  許妃輕輕摸著他的腦袋:“鵬兒不怕,父王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父王是這個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她捧起了那濕漉漉的小臉蛋,溫柔地擦去那上麵的淚水:“鵬兒,你還記得父王走的時候,你答應他的話嗎?”

  程鵬的小臉不好意思地紅了:“鵬兒記得,鵬兒答應過父王要保護好母親,不能哭鼻子。母妃,鵬兒再也不哭了,不在那些壞人的麵前哭。”

  許妃笑了,親了親他那小小的腦袋。

  就在這時,大獄內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獄卒們邁步進來,粗魯地把每一件牢房內的犯人都拖了出來,集合在一處,命令他們分男女列隊。

  “母妃,母妃。”程鵬被從許妃的身邊拖走,他伸出小小的雙手,大聲呼喚著自己的母親。

  許妃怒斥道:“住手,爾等怎可對太子這般無理!”

  一名獄卒一把將許妃推了個跌列:“還太什麽子?如今早另立了新王,你們馬上就要去見閻王了,還在老子麵前擺什麽主子的架子。”

  許妃摔在了地上,輕呼了一聲。

  程鵬眼見母親摔倒在地,心中大怒,抱住了那個獄卒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獄卒吃痛,一把將程鵬摔開,舉起手中腰刀向下砍去。

  程鵬倒在地上,蜷著小小的身軀,害怕地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程鵬睜開眼,看見一個高大的身軀把他護在了懷裏。

  “太,太傅。”平日裏那位對他十分嚴格的太傅,此刻不僅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他,還衝他安慰地笑了笑。

  程鵬的眼圈紅了,他想起早上答應過母親的話,強忍住了自己的眼淚。

  肖瑾站起身來,把太子護在身後,直麵著那個獄卒:“這位是太子殿下,還請閣下尊重一點。”

  獄卒在肖瑾逼人的目光下畏縮了半步,他發現周圍所有的囚犯都惡狠狠地瞪著他,就連他的同僚都拉了拉他的衣袖,勸道:“算了,畢竟是太子。”

  獄卒後退了兩步,哼了一聲,終究沒有再做出無理的行為。

  隻是驅逐這些人犯向外走去。

  肖瑾手上戴著鐐銬,他半傾著身牽著程鵬的小手一起向前走。

  “太傅,你流血了。”程鵬看著一道鮮紅的血液,順著那緊握他的大手流了下來。

  “殿下,臣不妨事。”太傅溫和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

  那雙流著血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程鵬一路低著頭,看著紅色的血液一滴滴地灑在二人走過的路途上。

  他那年幼的心靈中第一次生出了關於守護的概念。

  “你是太子,就應該擔起太子的責任,守護著你的母親,你的臣子,你的百姓。”

  程鵬的耳邊響起了父親臨走時所說的話,如今的他依稀明白了一點其中的含義。

  作者有話要說:魏廝布,趙籍考,韓虔據,這三個壞蛋的名字和曆史上三家分晉的三個晉國家臣名字有關。不過他們三人最後三個字大家連起來看看是啥,哈哈開個小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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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4 章

  程千葉的大軍終於浩浩蕩蕩地抵達汴京。

  汴京城內的守軍不戰而降, 打開城門恭迎這座城池真正的主君入城。

  魏廝布等人領著自己的親軍, 占據了王官,據著宮城負隅頑抗。

  站在城頭看著腳下不遠處黑壓壓的大軍, 魏廝布咬牙切齒地道:“去把那些人壓上來, 綁在城頭上。我倒要看著程千羽那廝敢不敢不顧他兒子的性命, 踏著自己兒子和老娘的屍體入宮!”

  親兵領命而去。

  趙籍考立於魏廝布身後, 忍不住低聲開口勸道:“太保, 以如今的形勢,我等必是抵達不住的, 不若留點餘地, 想想怎麽利用太子和主公談些條件吧。”

  魏廝布怒斥了一聲:“放屁,我等已另立新君, 若是投降,那就是謀逆之罪, 趙公難道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能有什麽退路嗎?”

  韓虔據見二人竟在這當口起了爭執, 急忙勸阻:“太保且不要生氣, 容弟也說一句,主公即便重視太子, 但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兒子就放棄了君王之位,趙公說得也不無道理,我等還是不要做得太過, 盡量和主公好好談判周旋為妙。”

  魏廝布知道自己的這兩位同盟已萌生退意,心中怒極,暗罵二人愚蠢。

  他不再搭理二人, 命自己的親信將一幹人質押上牆頭。

  一時間宮城的城樓上披甲持戈的武士們推上來了一排戴著鐐銬的人質。

  這群人中有朝中重臣,也有王孫貴戚。此刻一個個狼狽地被人推挪著站上城頭。人人形容憔悴,刀斧加身,毫無尊嚴可言。

  城牆下的晉軍旌旗分開,一隊精銳武卒擁著頭束金冠,身著戰甲的君王,緩緩來至城下。

  程千葉昂起了頭,向著城牆之上的人質一一看去。

  程千葉的母親楊太後率先喊了一句:“皇兒,你不必以老生之殘軀為念。速速拿下這些逆賊,將他們千刀萬剮。”

  此時的楊太後鬢發散亂,衣著汙髒,就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平凡老媼,絲毫沒有了半點平日裏雍容華貴之態,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孫子,兩行老淚順著蒼老的麵容流了下來,猛得轉過頭向著城牆下的程千葉大聲喊:“社稷之重,重於一切。國難之前,兒女親情皆可拋。皇兒你身為一國之君,切不可向這些逆賊妥協。”

  “讓她閉嘴!”魏廝布怒斥道。

  太後身後的甲士抽出腰刀架上了她的脖子,嗬斥道:“不許說話!”

  楊太後耿著脖子,別開臉去。

  程千葉對這位名義上的母親,印象一直不太好。

  自穿越以後,她們相處的時間不多,相互之間觀念也差別甚大,程千葉對她一直親近不起來。

  直到這一刻,她站在城下,城牆之上那位白發蒼蒼的母親,被刀斧架在脖子上,心中真正關心的卻還是自己這個女兒的安危。

  程千葉的雙目有些潮濕,城牆上的身影,同自己那位遠在異界真正母親的身影重疊了一瞬間。

  魏廝布提起年幼的太子,把他舉在城垛上,“程千羽,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你難道真的不顧太子的性命了嗎?”

  “父,父王!”年幼的太子看著腳下高聳的城牆,心裏害怕,顫聲呼喚就在不遠處的父親。

  “鵬兒,你不要怕。”程千葉咬住了牙。

  “我,我沒有怕。”小小的男孩忍住在眼中打轉的淚水,用力地喊道,“鵬兒有聽父王的話,一下都沒有哭!”

  “魏太保!”程千葉沉住了氣,把目光轉到魏廝布身上,

  “你先稍安勿躁,你我之間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還是可以談一談的。”

  程千葉緩緩地開口,她甚至笑了笑,安撫一下那個情緒在奔潰邊緣的逆賊。

  “事到如今,成王敗寇,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魏廝布掙紅了脖子,抖動著嘴唇,“除非你讓出王位,否則我今日即便敗了,也必要這些人同我陪葬。”

  程千葉笑了起來,“魏太保你這說得是氣話,無論你扣押了誰,這都是做不到的事。但隻要你不傷害太子等人,我或可饒你和你身後之人的性命,並且許諾,對你們的家人絕不誅連。”

  她攤了一下手,像平日裏在大殿之上同這些老臣庭議時一般,態度輕鬆,神情和藹,好像說得不是什麽謀逆大罪,而是君臣之間爭議的一些小事。

  “我以晉國主君的名義起誓,絕不相欺。”

  她說完這話,視線在魏廝布身後眾多將帥身上瀏覽了一遍,聲音漸漸冷了下來,

  “魏氏一族乃是我大晉百年旺族。太保你的身上幹係著你們族中多少年輕子侄的性命。你真的就忍心讓你全族的血都陪著你流幹嗎?你身後的這些將士,哪一個家中沒有妻室子女,難道你們都忍心看著自己的親人因為你們犯下的錯,陪著你們葬送性命!”

  魏廝布身後的將士們相互看了一眼,神色都暗淡了下來。

  “不要相信他的話,他這是哄著我們投降,回頭我們一個都跑不了!”魏廝布吼道,“程千羽,你不想這些人死的話就先退兵,退出城外五十裏地。否則的話,否則的話!”

  魏廝布來回看了一圈,抓過許妃的衣領,抽出一柄腰刀,架上了許妃雪白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我這就先取一條命,讓你看看我敢不敢下手!”

  許妃早已哭得滿麵淚痕,梨花帶雨,她看著馬背上的程千葉,很想開口,求她救救自己,救救自己唯一的兒子。

  但她最後還是咬住了紅唇,沒有說話,隻是別過臉去,緊緊閉上了眼,任由兩行清淚無聲流淌入了那白皙的脖頸中。

  “母妃!母妃!”太子嘶聲喊道,扭動著身驅想要撲過去,卻被身後的士兵緊緊製住。

  肖瑾掙紮著站起身,開口道:“魏廝布,許妃不過是主公的後宮嬪妃,起不了什麽作用。你不若先拿我開刀,也許效果還好一些。”

  “對,我當先從肖太傅下手,方讓主公知曉我的決心。”魏廝布聞聲一下將刀改架在肖瑾的脖頸上,

  肖瑾的手臂在牢獄中被獄卒所傷,鮮血染就了半身衣袍,但毫不畏懼地站直了身體,冷冷注視著魏廝布,引頸就死。

  魏廝布哈哈大笑著揮起鋼刀:“可惜肖太傅少年英才,卻走得比老夫還要早!”

  他手中的刀沒能落下,

  一柄帶著血的利劍從他身後刺入,透胸而出。

  魏廝布不可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胸前透出的劍鋒,緩緩轉過頭去。

  在他身後的奉常趙籍考手握劍柄,惡狠狠地看著他說道:“你這個亂臣賊子,我今日奉主公之命將你誅殺!”

  魏廝布掉落城牆的時候,依舊聽見自己昔日最親近的朋友,正大義凜然地舉臂高呼,“賊首已伏誅,餘人速速放下武器,隨我救護太子,恭迎主公!”

  汴京之亂,

  被晉國主君以雷霆般的手腕迅速平複了。

  盡管程千葉不願意見到過多流血事件,

  但在這個春日裏,被推上汴京城西市斬首者的鮮血依舊不可避免浸透了整個市場。

  雖然除了主犯之外,罪名稍輕的從犯得到了主公的寬大處理,但經過了此次事件,不少晉國的老牌世家貴族就此逐漸沒落,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朗朗升起的興新士族和那些通過一次次大考選□□的學子們逐漸成為了朝廷的中堅力量。

  從此之後程千葉牢牢掌握住晉國的軍政大權,得以更為隨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新政。

  她首先在全國範圍內,正式廢除了奴隸製度,嚴令禁止奴隸交易買賣。

  但凡從他國逃至晉國的奴隸,隻要去官衙登記落戶,就可以成為晉國的正式公民,還可以分配到一小塊供以糊口的土地。

  同時她任命董博文為大司農,開始更加重視農業發展,並參照宋國的《田律》加以修改之後在全國範圍內普遍推廣。

  這一係列政策帶來的好處,剛剛回到汴京的晉軍士兵們眼下還沒有體會到。

  這些在外征戰已久,立了赫赫戰功的的老兵們,正喜氣洋洋地掰算著自己的軍功,在軍部書記官的麵前排著長隊領取著屬於自己的爵位,田地,賞金和宅基地。

  “一百畝地,一百畝地,哈哈哈,回去我就請裏巷的王婆子給老子說個媳婦兒。”

  “你那才一百畝地,就高興成這樣。咱們頭楊陸厚大人,已經拜了五大夫爵。那上門提親的媒婆都快把他家門檻踏破了。他的幹娘直呼人太多挑花眼了。”

  墨橋生出了軍營,正準備著向宮內走去。

  看見楊盛手下那出了名的“六猴兒”,正喜氣洋洋地四處派發紅帖子。

  看見他出來了,楊陸厚在兄弟們地推挪下,扭捏著走了過來,“下月初八,是小人娶……娶媳婦的日子,不知道大庶長有沒時間,賞……賞個光。”

  墨橋生接過了他手中的喜帖,笑著點了下頭。

  待墨橋生走遠,楊陸厚長籲一口氣,摸著胸口道:“大庶長居然笑了,嚇死我了,還是他平日裏凶巴巴的樣子讓我習慣點。”

  墨橋生步入朝梧殿,此刻殿內沒有他人。

  主公獨自坐在案桌前,骨碌碌地滾著一桌子的寶石玩。

  墨橋生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盒,捧於程千葉麵前。

  “這是卑職收複南鄭之後偶然得到的,主公看看是否喜歡。”

  “嗯,什麽東西?”程千葉饒有興致地打開蓋子。

  她一下子愣住了。

  匣子內靜靜地躺著一片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橢圓狀的薄片。

  令程千葉吃驚的是,這個鱗片狀的寶石,在她眼中流轉著一股十分耀眼的七色光芒。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這種光芒她隻在活人身上見到過。

  “這是何物?”程千葉小心翼翼地撚起盒中之物。

  感到了手中的東西和自己的係統異瞳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聯係。

  “聽說叫做龍鱗。”墨橋生隨意地回答著。

  但他馬上發現了不對之處。

  主公手中撚著的那片龍鱗逐漸泛起一道光。

  那光芒漸漸匯聚顯眼了起來,豎立在程千葉眼前,像是一道豎著的眼睛,正緩緩的睜開來。

  程千葉愣愣地看著眼前緩緩舒展開來的光圈。

  光圈裏依稀現出了一些影像,那是一個程千葉十分熟悉的小樓,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房間。

  屋內略有些年頭的窗戶外盛開著團團簇簇的薔薇花枝。

  一個和她容貌相近的年輕男子,正呆滯地看著桌麵上無數憑空少了一半人影的照片,

  “千葉,千葉。你到底跑哪去了。”那個男人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哥哥。”程千葉喃喃地喊了一聲。

  不知不覺,在這個世界已經生活了數個年頭,她漸漸習慣了這裏的一切。

  曾經的那些生活對她來說竟宛如隔世一般

  程千葉看著兄長那熟悉的麵孔,心中一酸,落下淚來,向著光圈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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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求新文求預收

  “主公。”

  程千葉聽見有人在喚她, 她回過了頭。

  墨橋生就站在不遠處,他那素日裏筆直的脊背微微彎曲著, 向程千葉伸出了手,

  布滿老繭的指端輕輕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公, 您在幹什麽?您到臣這邊來。”

  主公站在那奇異的光圈前, 顰著眉, 露出一副令人心痛的表情凝望著他。

  “橋生, ”主公輕輕開口,那聲音似乎很近, 又似乎離得無比遙遠,“你可能也有所察覺,我和你們有些不太一樣。”

  “我, 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程千葉貪婪地看著異界的景象,又為難地看了看墨橋生。

  一邊是久別的家園,一邊是摯愛的戀人。

  “那裏就是我的家。我……”

  我想回去。

  墨橋生感到自己像被一個高手在一招之間製住了命脈,

  渾身被一股即將失去主公的巨大恐懼所攝。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隻能喃喃地憋出破碎的幾個字:“不,不要。”

  直到看見主公的手指,終於從那光怪離奇的光影前收了回來,他才重新獲得了呼吸的能力。

  程千葉把那片龍鱗拽在手心裏,慢慢摩挲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將它放回了匣子中。

  這裏有橋生,有那麽多的人, 和那麽多的事,她不能說放下就放下。

  她勉強衝著墨橋生笑了笑:“沒事的,我……現在還不回去。”

  她的臉突然被一雙寬大的手捧住了,墨橋生狂亂的吻落雨一般地落下。

  他吻得急躁而生澀,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程千葉輕輕推了一下,墨橋生反而進一步逼近了。

  算了,隨他吧。

  程千葉的情緒不太好。

  但她還是伸出手,輕輕摟住了墨橋生的腰,閉著眼睛昂起臉,任由自己的心上人釋放他的情緒。

  沒多久,她發覺自己的臉頰潮濕了,滾熱的淚水正不住地滴落在她的臉頰上。

  程千葉睜開了眼,有些傷心又有些好笑,她阻止住了一邊哭著一邊吻她的墨橋生。

  “別哭了,我又沒走。”

  墨橋生別過臉去,抿著嘴不說話。

  “你別擔心,我不會突然就不見的。”程千葉安慰道,“即便有什麽事,我也一定會先同你商量。”

  “父王,父王。”程鵬稚嫩的聲音在宮外響起。

  程千葉和墨橋生急忙拉開距離,程鵬身影很快出現在大殿的門口,他邁著小短腿一路跑進來,撲進了程千葉的懷裏。

  “君父,鵬兒今日學會了五個大字,還背了一段周先生的文章。先生誇我了。”程鵬的小臉紅撲撲的。

  “是嗎,鵬兒真是能幹。”程千葉毫不吝嗇地表揚他。

  “鵬兒想要舉高高。”小臉紅撲撲的男孩膩在自己父親的腿上。

  “你都這麽大了,我可要舉不動你啦。”程千葉嘴上說著,還是把男孩抱了起來轉了一圈,大殿裏響起一陣咯咯地歡笑聲。

  “父王和大庶長在做什麽呢?我是不是攪擾到父王了?”程鵬懂事地說。

  程千葉尷尬地咳了一聲:“正和大庶長商量國家大事,已經結束了,鵬兒來了也無妨。”

  “墨將軍的眼圈怎麽也紅了?莫非是和周先生一般熬夜熬得,將軍還要保重身體才是,莫讓我父王擔心。”

  墨橋生的臉紅了起來,他低頭行了一禮,遲疑著看了程千葉片刻,方才告退。

  程千葉把程鵬抱到自己膝蓋上,問詢道:“肖太傅的傷勢還未痊愈?最近都是周先生在給皇兒講學嗎?”

  程鵬點頭道:“嗯,兒臣剛去探望太傅,他的傷已經好些了,他讓兒臣轉告父王,這兩日他就回來了。近日周先生給鵬兒講了很多曆史故事,孩兒也很喜歡他。不過今天先生身邊的周明哥哥好像不太開心,他說周先生昨日又熬夜到三更天,恐他身體上吃不消。”

  年幼的太子坐在程千葉的膝蓋上,脆脆的童聲在朝梧殿內回響。

  程千葉默默聆聽著,

  如果是在數年之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讓她得到了這片龍鱗,她會毫不猶豫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可是如今,已經有了這麽多的人,都因為她而匯聚到了一起。周子溪,肖瑾,張馥……他們每一個人都還在拚盡全力地為了他們一同製定的理想努力著。

  在這個國家廣袤的土地上,有著無數的百姓和士兵,小吏和朝臣,他們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兢兢業業竭盡自己所能,為了實現心中那一點對未來的期待。

  這星星點點的希望,如同漫天星辰,從全國各地匯聚而來,匯聚到朝梧殿這位君王的手中。

  程千葉手握著這千絲萬縷的銀輝,牽引著晉國這艘巨艦向著希望之光航行而去。

  在這艘巨艦剛剛開始起航的時刻,她這個船長,又怎麽能割舍得下這係於一身的萬千責任,丟下臣民,丟下國家,回自己原來的世界去呢?

  何況,還有橋生。

  程千葉閉上了眼,伸手摩挲著那裝著龍鱗的匣子。

  對不起了,哥哥。

  對不起了,爸爸和媽媽。

  我現在還不能回家去。

  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安排好這裏的一切,卸下肩上的責任,還能夠有機會再回到你們的身邊。

  這個晚上,盡管橋生主動過來陪著她,但程千葉依舊睡得很不安穩,她反複夢見自己的童年時期。

  在那個開滿薔薇花的庭院裏,小小的自己和兄長圍繞在母親的膝頭嬉戲追逐。

  夜半時分,程千葉從睡夢中醒來,窗外月色如水,傾瀉進寢殿之內。

  枕邊空空如也,睡在她身邊的人不見了。

  床前的地板上,蹲坐著一個黑色的身影,那個人坐在月光裏,舉頭凝望著窗外的夜色。

  蒼白的月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形成了一種光與影衝撞之美。

  程千葉悄悄坐起身來,默默地看著那個背影,橋生沒有哭,但她依稀聽見那晶瑩的眼淚,碎在地上的聲音。

  程千葉的心糾結在一起。

  她和橋生之間已不隻有灼熱的愛情,更多了一份相互牽絆的責任。

  但如今,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給出相守一生的承諾。

  “臣剛剛做了一個夢。”墨橋生仿佛知道了她已經醒來,“在夢裏臣又變成了奴隸。周圍所有的人都對我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晉國,沒有主公。我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隻是大夢一場。”

  “醒來以後,我恍惚了很久,不知道哪個世界才是真實。”墨橋生低低的聲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悲涼,

  “主公,不論你是什麽人,都是臣的主公。”

  “我不能沒有主公。”

  他撐著床沿站起身來,凝視著眼前之人:“請你別離開,求你。”

  寂靜的夜裏,隻剩下二人微微的呼吸聲。

  程千葉知道墨橋生在等她的答案。

  “今日,你見到的那個人,是我真正的兄長。”

  “主公的……兄長?”

  “除了兄長,家中的高堂對我也十分疼愛。”

  “主公另有高堂?”

  “橋生,這些時日,你有找到自己家人的消息嗎?”

  “還不曾。”

  “但你的心中,一定對他們有一份無法割舍的牽掛吧?”

  墨橋生沉默了。

  “我也一樣,自從無意中來到這裏,我心中無時無刻,不掛著對親人地思念。”程千葉向他伸出了手,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對不起橋生,我知道我讓你傷心了,但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冷靜地考慮一下。”

  鄭州城內,

  姚天香的眼前站著特意從汴京趕來拜訪她的侄兒姚順。

  “你的意思,是想回衛國繼承太子之位?”姚天香抿著紅豔的雙唇,一雙好看的柳眉微微擰起。

  “是……是的,還望姑母務必相助於侄兒。”姚順在這位打小就令他敬畏的姑母麵前,心中既有些害怕,又帶著一股興奮。

  他本是姚鴻身邊最不受寵的第三個孩子,沒有爭奪太子之位的能力,隻能充為質子被遣送來敵國。

  但前些時日,國內傳來了大哥意外病逝,二哥受到父王貶斥的消息。再加上晉國的丞相張馥張大人對他多有鼓勵,又願意大力支持他回國爭奪太子之位。他那顆怯弱的心也不禁火熱了起來。

  “順兒,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在晉國,姑母還能護著你平安。”姚天香緩緩開口,“你要回衛國,那衛太子之位,可不是那麽好坐的。衛國如今不僅朝堂上動蕩不安,周邊更是強敵環繞。你在汴京生活了這些日子,如今的晉國之強大,你應該最深有體會才是。”

  姚順興奮之情不減:“正是因為晉國如此強大,有了晉國的支持,侄兒才更有把握呀。張相答應了侄兒,一定鼎力支持侄兒坐上太子之位。”

  姚天香閉了一下眼,揮揮手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司馬徒進屋的時候,正和姚順錯身而過。

  他不解地看著那興致勃勃離開的背影,疑惑地問道:“三皇子怎麽會來鄭州。”

  姚天香不耐地擺擺手:“別搭理他,幾兄弟一般都是蠢貨。鄰國已經強大到了如此地步了,一群人還隻顧著蠅營狗苟地爭搶著自己的那點利益。”

  司馬徒勸慰道:“如今的事態,非我們能夠左右之。何況衛王也不曾顧及過同公主的兄妹之情,公主又何必為他們操心。”

  姚天香苦笑了一下:“也是,我又何苦自尋煩惱。”

  “公主你來看看這個。”司馬徒想逗姚天香開心,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來,“墨將軍給我寫了一封信。”

  姚天香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橋生給你寫什麽信?他又不知道怎麽討千羽開心了?”

  司馬徒笑著展開信紙:“大庶長近日似乎分外焦慮,總擔心主公會棄他於不顧。”

  姚天香興奮起來:“他幹嘛擔心這個?莫非千羽移情別戀,有了新歡?你給他回信,就這樣說……”

  墨橋生收到了司馬徒的回信,

  他拴緊了門窗,緊張地拆開了那封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信函。

  “其一,濃情蜜意之際,不可過於呆板,口述衷情,循循誘之。”

  口述衷情,口述衷情。

  墨橋生隻覺此事比最晦澀的兵書陣法還更難熟識,他紅著麵孔,硬著頭皮,一句句地背誦起司馬徒抄錄給他的那一條條所謂濃情蜜意之際必須使用的甜言蜜語。

  “其二,複現彼此之間金風玉露初逢之夜,追憶刻骨相思,更增今日情誼。”

  墨橋生心中急轉,初次,初次和主公……

  他捂住了額頭,想起了和主公在衛國時那荒唐的第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程千葉:對不起哥哥,我拿這個小妖精真的沒辦法,隻好先拋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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