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4009
  第83章

  這是一間光線昏暗, 滿地泥濘的監獄。

  因為不通風,又關滿了人, 氣味十分難聞。

  程千葉沒空在意這些, 她的目光逐一在那一間間用粗木欄杆隔開的牢房中, 那塊純淨的紫水晶。

  隨行的西戎官員正要在命令獄卒將人提出來,就看見那位身著錦繡華服的晉國公主,不顧曳地的裙擺拖在泥濘中, 徑直向著一間牢房走去。

  程千葉快步來到那間陰冷潮濕的牢房前,

  看見那一團血汙的身軀縮在角落裏。

  她的眼圈紅了一瞬間, 舉拳砸了一下粗木製成的欄杆,咬著牙克製心中的怒火。

  她無法把那被折磨得分不出麵目的囚徒, 同那位素來衣冠楚楚, 笑起來眉眼彎彎, 舉止斯文俊秀的張馥聯係在一起。

  但那一團汙漬的身軀上,正明晃晃的遊離著神秘莫測的紫色光輝,獨一無二的光芒,讓她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

  程千葉穩住了自己的情緒, 轉頭低聲吩咐程鳳:“救人。”

  獄卒打開牢門, 程鳳彎腰踏入牢房。

  他蹲在張馥身邊,先確認了一下麵容, 又伸指探了一下張馥的頸動脈,感覺到那裏還有微弱的跳動,向門外的程千葉點了點頭。

  “張先生,我們來晚了。”程鳳府身在張馥耳邊說了一句, 隨後解下身上的披風,裹住張馥的身軀,把人從牢房中抱了出來。

  “張先生?張馥!”程千葉擰著眉頭喚了兩聲。

  張馥在半昏迷中,恍惚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勉強將眼睛睜開一縫,依稀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於是低聲呢喃了一句:“主,主公。臣……竟還能見你一麵。”

  程千葉側過臉,咬住了牙,她不想在敵人麵前表現出軟弱。

  “我們走。”程千葉說道。

  一群人來的突然,走的迅速。

  大獄裏響起嗡嗡議論之聲。

  “可以啊,臭小子。還真的被你等到了。”老李看著重新合上的獄門,啐了一口,“老子還是第一次看見活著出去的人。可惜啊,明天就沒有白饃吃咯。”

  程千葉等人把張馥接出大獄,登上馬車。

  車隊中早預先備好兩位軍醫和一應藥品,

  張馥一被送上車,兩位軍醫便圍著他包紮救治。

  軍醫的雙手很快被鮮血染透,車廂內不時響起張馥痛苦而低沉的喉音。

  程千葉默默端坐車廂一角,看著那在昏迷中依舊緊皺雙眉的年輕麵孔。

  因為張馥的沉穩聰慧,程千葉對他總是過於放心,覺得他可以扛下一切難題。

  此刻看著這張毫無血色的臉,程千葉不禁有些後悔。但同時她又有些敬佩,這個人以這樣一副文弱之軀,孤身涉險,完成了無比艱難的任務,他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稟知殿下。”一位大夫轉過身來,麵對程千葉恭身行禮。

  “車內狹窄,不必多禮,情況如何?”程千葉抬了一下手。

  “患者身上倒沒有致命的傷口,”大夫猶豫了一下,“但獄中慣用一些陰損的招式折磨人,治療起來會令患者痛苦難熬。此刻這位大人的身體十分虛弱,隻怕……經受不住。”

  程千葉緊皺眉頭,目光冷冽:“先生有何良策,還請直言。”

  大夫被程千葉森冷的目光嚇了一跳,他是軍醫,見慣了戰場之上氣勢逼人的將軍。

  想不到,眼前這位容貌俊美的公主,竟也能像那些滿身殺氣的將軍一樣,帶給他如芒在背的感覺。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卑職建議,隻能先簡要包紮,盡快趕回鄭州,再為這位大人仔細調理身體,妥善診治。”

  程千葉思索片刻,掀起車簾,向著隨車護衛的程鳳低聲吩咐:“掉轉馬頭,我們不回驛館,現在就出城,以防再生變故。”

  程鳳低聲應諾,他們持著沒藏太後手簽的國書,直奔東城門,出城而去。

  次日早晨,

  沒藏太後坐在宮中,她慢慢轉著手中的一串天珠,回顧著昨日談判的總總細節。

  “你說她接到張馥,立刻出城就走了?”

  在她麵前恭敬的站著西戎一位負責接待外賓的官員,那人躬身回話:“晉國公主昨夜到了秋官署大獄,接出那張馥,在馬車上停留了片刻。便對卑職說和談已經結束,太後既然已同他們簽了國書,他們就該早些回國,也好稟知主君,於是急匆匆的從東城門出城去了。”

  西戎是一個新興建立的國度,建國之前是一個隻知牧馬放羊的遊牧民族,在接待外賓上也沒有什麽規範的禮儀條例可尋。

  這位禮官打量著太後的神色,覺得自己可以能做得不太對。

  他生怕太後知曉昨日他和守門的郎官都收了晉國公主的一份大禮,這才爽快的開門放人。

  於是急忙補救了一句:“下官昨夜也曾想來回稟太後,因天色已晚,門外宮人說太後已經安置,下官不敢打擾,是以今日一大早趕來稟告。”

  沒藏太後捏了捏眉頭,揮手趕人:“原來她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竟然是為了一個張馥。”

  坐在一旁的沒藏紅花聽了這話,吃了一驚。

  “不,不能,姐姐。”沒藏紅花道,“難道她跑來簽的這個條約都是假的嗎?”

  “條約也算是真的,目前我們雙方都需要休養生息,這份條約就做數。但隻要一方養足了精神,條約這種東西,隨時都可以作廢。”沒藏太後冷哼了一聲。

  “這個千葉公主年級輕輕,卻很是了得。她看上去是談判之餘,順帶撈一個陷在我國的臣子回去。實著她就是衝著張馥才來鎬京的。”

  沒藏紅花和沒藏裴真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隱藏了自己收了禮的那點小心思。

  “既然姐姐有意同他們停戰,也隻能就此作罷,她們走了就走了?”沒藏紅花想起自己收的那顆夜明珠,還是小心翼翼的幫著湊了一句話。

  “不行。看來這個張馥對晉國來說,比我想象中的還重要。我真不應該為了一份契約就放他走。”沒藏太後下了決斷,“真兒,你速領一隊軍馬,追上晉國公主。公主可以走,但張馥務必給我留下。”

  沒藏裴真領命而去。

  張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間暗不見天日的牢房,躺在一輛寬敞的馬車之上。

  他的身下是舒服的軟墊,身上蓋著柔軟的被褥。

  清晨溫和的陽光透過搖晃的窗簾撒在被褥上,

  耳邊是荒野間的鳥叫蟲鳴,還有吭哧作響的車輪聲。

  一位華服女子坐在車廂內,靠著車壁睡著了。她有一張和主公十分相似的麵孔。

  是傳說中失蹤已久的千葉公主。

  張馥少年成名,被舉薦到老晉越侯身邊多年,倒也曾見過這位公主數麵。

  主公為了救我,竟然把公主找了回來,命她出使西戎,張馥心中一陣感動。

  他默默打量公主那沉睡的麵孔,這張臉和主公簡直一模一樣,連神情都有些像,

  簡直——太像了。

  張馥皺起了眉頭。

  他微微動了一下身軀,渾身像針紮一般的疼痛。

  車廂裏有了異響,程千葉立刻就醒了。

  她坐到了張馥身邊,關切的問了句,

  “張馥你醒了,身體感覺怎麽樣?”

  張馥打量了她片刻,皺著眉頭,慢慢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程千葉感到有些尷尬,她不自然的咳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對了張先生,兄長他命我……”

  “不,”張馥盯著她的臉,緩緩搖頭,“你不是千葉公主,你就是主公。”

  程千葉沒想到張馥這麽快就看破了她的身份,一下反應不過來。她愣了這麽一瞬,張馥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勉強撐起一點身體,憤怒的瞪著程千葉:“原來公主就是主公,主公就是公主。你,你竟然!”

  他喘著氣,說不下去,這麽一點小小的起身動作,讓他疼出了一頭的冷汗。

  程千葉看得出來,張馥是真的生氣了。

  “張,張先生你別生氣,你先躺下來,聽我慢慢解釋。”

  張馥一手捂住了肩頭的繃帶,身軀微微顫抖,眼睛卻死死盯著程千葉,

  “你,既然已經身為一國之君,怎麽還能幹出如此蠢事?不顧安危,親涉敵陣!你這是置我大晉萬千子民於何地!”

  原來他不是氣我女扮男裝瞞著他,他氣的是這個?

  程千葉心中莫名感動了一把,她決定暫時放下主公的麵子,和這位氣呼呼又渾身是傷的臣子服個軟。

  “這次我確實冒失了。”程千葉伸出手,扶了張馥一把,讓他躺下來,“如今張公你回來了,以後有你從旁盯著,我也再幹不出這種事了。”

  張馥支撐不住,不得不躺下身來。

  他轉過頭去,隻留給程千葉一個後腦勺,胸膛尤自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

  半晌之後,張馥虛弱的聲音方才再度響起,“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若是你出了意外,我們大晉就徹底亂了。這麽多人付出努力,好不容易實施的新政,就這樣完了。”

  “我在鎬京做的這一切,也都白費了。”

  程千葉坐直了身體,正色道:“我錯了,是我莽撞了。我向先生道歉。”

  主公那熟悉的聲音傳進了張馥耳中,那聲音輕聲細語的低頭認錯,末了卻又可惡的加了一句,“不過能聽到你活著訓斥我,犯這麽個錯,也算值得。”

  張馥閉上了眼,他腦中氣成一團,心中卻被一種溫暖的情緒慢慢的填滿了,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有一雙手伸過來為他蓋好被褥,輕輕的在他肩上按了一下。

  這個主公,她竟然是一位女子。

  不論她是個什麽人,我也隻有這麽一位主公了。

  於是張馥在這明亮的車廂中,安心的陷入了沉睡中,

  不用隨時在噩夢中醒來,也不用再擔心一覺醒來還是身至那陰森可怖的煉獄之中。

  程千葉見他再度睡著,終於籲出一口氣。

  她不禁想到:張馥明明和我真實年紀也差不多大,為什麽我見著他生氣竟然有種學生時代見到老師的感覺。

  程千葉掀開車簾。

  車外的程鳳看見了她的麵孔,連忙低下頭恭敬行禮。

  看,程千葉想,小鳳也天天在我身邊,都沒有發現異常,為什麽張馥一眼就看破了?

  這個男人也太老謀深算了,還好他是自己人,不是敵人。

  程千葉摸了摸下巴。

  他們的身後隱隱響起一片馬蹄之聲,程千葉急忙回首望去,隻見遠方道路上揚起紅塵滾滾,一隊犬戎騎兵正大聲呼喝著策馬追來。

  “有追兵!快走!”程鳳喊道。

  隨行的侍衛們揚起馬鞭,一行人拚命打馬前行。

  身後的呼喝之聲越來越近,隱約可聞,

  “晉國的人馬速速停下,太後有命,隻需留下張馥,爾等便可自行離去。”

  她們是車隊,被騎兵追上是遲早的事。

  程千葉轉過頭看向躺在車上的張馥。

  張馥被這動靜驚醒,他睜開了眼,傾聽片刻。

  “主公,”張馥冷靜的開口,“你說過會聽我的。”

  程千葉咬牙打斷他:“不可能。”

  張馥掙紮想要起身,但他無力為續,隻能勉強抬起頭,盡量緩和的勸說:“他們要的隻是我的人,還不會要我的命。”

  “你再回去一次,這命也就等於沒了。”程千葉急了。

  她雖然在同張馥爭辯,但她心中知道自己已經控製不住局勢。

  她一陣心煩意亂,

  努力了這麽久,卻還是隻能向現實妥協。

  程千葉感到心裏很慌,也很難受。

  最終的結局,還是救不了張馥的命嗎?

  “晉**旗?”

  “是我們晉國的軍旗!”

  “援軍!援軍來了!是墨將軍!”

  車廂外響起士兵們興奮的歡呼聲音。

  程千葉一把掀開窗簾,

  前方的山丘上出現了一麵麵旗幟,那招展的旌旗上鬥大的一個“墨”字,此時此次,顯得分外的親切。

  旌旗之下,一位黑袍將軍,策馬揚鞭,向著他們迎風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請假一天,春節了陪一下家人出門一趟。

  還望老鐵們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