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594
  第74章

  在那一瞬間, 墨橋生幾乎覺得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微張開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泉水的另一頭, 那個人身在煙霧繚繞的水中,緩緩向他遊了過來。

  他, 她竟然不是男子。

  有如山中精魄,又似水魅影。

  那一頭濕漉的長發, 像溫柔的水藻, 飄散蕩漾於水麵, 遊弋到他的身前。

  她從水中探出一隻掛著水珠的玉臂,輕輕摸上了墨橋生的臉。

  “橋生, 對不起, 瞞了你這麽久。”

  往日的種種迷霧仿佛在一瞬間被撥開,夢境和現實重疊。

  墨橋生覺得自己那顆心落入了最溫熱的泉底,翻滾在炙熱的泉眼之中。

  “橋生, 你……喜不喜歡?”程千葉難得的有一絲窘迫。

  她假扮男子的身份太久。

  以至於讓她在他人麵前坦白自己的性別, 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心上人,也是一件讓她覺得有些尷尬的事。

  所以, 雖然之前數次話到了嘴邊,她都最終沒能說出口來。

  即使這一次她終於下定了決心,依舊也還是有些忐忑。

  萬一他不喜歡我是個女子呢?那怎麽辦?

  程千葉有些緊張的看著眼前這塊浸泡在水中的藍寶石, 生怕那純淨的蔚藍色中,出現一絲厭惡或是排斥的情緒顏色。

  晚風輕拂而過,

  月夜之下的水麵上, 綻放出一樹豔麗的桃花來。

  程千葉就笑了,

  她鬆了一口氣,在水中踮起了腳。

  第一次如願以償的以真正的身份在那個人的唇上輕輕蓋了一個章。

  墨橋生忍不住退了一步,池岸邊堅硬的石頭抵住了他後背的肌膚,提醒著他沒有可退的道路。

  他腦中晃過了童年那些殘酷的日子,

  泥濘而破敗的帳篷,饑餓和死亡的威脅,拚命在血泊掙紮的歲月……

  為什麽,我能得到現在的這一切。

  在他的眼前,那個女子立在白霧繚繞的泉水中,正溫柔淺笑的凝視著自己。

  主人給我的,永遠比我奢望的還要多。

  多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一切會不會隻是一場夢,

  如果這是夢,請讓我永遠不要醒。

  他落下淚來,

  伸出雙手,捧起那張瑩白的臉,

  輕輕哭泣,反複輕吻。

  程千葉閉上了眼,任由墨橋生濕潤的雙唇和潮濕的淚水不停落在自己的臉上。

  他又哭了,他總是這麽愛哭,可是我就喜歡這樣的他。

  就是那麽的喜歡,樂在其中,不願自拔。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程千葉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女子,甚至帶一著點普通女性常見的棉柔。

  她也一度惶恐茫然,期望在這危機四伏的異界裏尋找到一份依靠。

  可是她遇到了自己的藍寶石,隻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寶石。

  這個看上去寡言少語,堅強隱忍的男人,卻有著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時時在自己麵前,抑製不住的紅了眼眶,落下淚來。

  於是她總覺得自己應該更堅強一些,站得更穩一些,有能力伸手嗬護一下自己心愛之人。

  在不知不覺中,兩人互相拉著手,一同走到了今日。

  如今,她站得更高也更穩。而橋生,也拾起了自信,得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程千葉伸出手,按住墨橋生的胸膛,一點一點把他按下去,讓他躺在池岸那溫熱的白色石頭之上。

  俯下身,她吻去墨橋生的臉上的淚珠:“別哭,橋生,你這樣哭,會讓我忍不住又想欺負你。”

  她的手在水中,悄悄撈起水麵上漂浮著的黑絲帶,摸到墨橋生的雙手。

  等被吻得暈頭轉向的墨橋生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臂已經被黑色的絹帶反剪在身後。

  “主公,我……”墨橋生想要坐起身來。

  程千葉的手指點在他的肩頭,阻止了他,

  “橋生,你知道,我要做事還很多,我現在不想也不能恢複女兒身,所以我還不能真正和你在一起。”

  墨橋生麵紅耳赤:“那,那我也可以等。”

  “你等什麽?”程千葉笑了起來,她俯身輕輕咬著那通紅的垂,在他的耳邊低聲細語,“你這麽可愛,我一點都不想讓你等,嗯?”

  墨橋生心慌意亂的說不出話來。

  那個勾魂攝魄的聲音從他耳中細細的鑽進來,長驅而入,直到他的心尖上戳了那麽一下。

  “你就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他不知道自己胡亂的做了什麽表示。

  那個人高興的笑了起來:“這一次,你就是哭著求我,我也會不放過你。”

  ……

  夜空中一輪圓月,清輝遍灑山泉。

  泉邊溫熱的白石之上,躺臥著一具男子的身軀。

  那人麵上紅霞未消,眼角帶殘淚,薄唇微分,沉沉睡去。

  程千葉坐在岸邊,細細收拾完東西。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自飲自斟。

  酒很涼,微微降了降她麵上的潮紅。

  舉杯酒就月。

  程千葉輕輕歎了口氣。

  她伸出手,扯了扯躺臥在身邊之人的薄毯,為他遮蔽一身春光。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可是他就要出征了,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再在一起,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什麽時候這天下才能安定,實現我心中真正的目標。

  到時候我也許能夠放下這一切重擔,日日和橋生遊賞這人間山色,過上快樂逍遙的日子。

  ……

  春耕開始的時候,

  晉國的大軍穿過青蔥的田野,浩浩蕩蕩舉旗出征。

  賀蘭貞領中路軍三萬人馬,墨橋生率左路軍一萬人,俞敦素另領一萬水軍,三路大軍五萬人馬,向著鄭州直奔而去。

  此刻的程千葉正同姚天香在女學館的三層高的重樓之上,憑欄遠眺。

  “每次橋生出征,你都要鬱悶兩天麽?”姚天香用手肘捅了捅程千葉。

  程千葉扶著欄杆,居高臨下的望著學館大門前向下傾斜的街道,歎了一口氣。

  幾個穿著粗布衣服,包著頭巾的年輕婦人,挎著包袱或是籃子,沿著微微有些濕漉的石頭坡道走上來,向著守在學館門口的守衛出示著學員的身份證明,隨後步入學院之內。

  那條石子道的斜坡上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程千葉和姚天香尋聲望去,

  一個容貌端正的年輕婦人剛剛邁上斜坡,斜刺裏竄出一個身材矮胖的男子。

  那男子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口中嚷嚷:“不許去,你一個婦道人家,上什麽女學?誰曉得是不是在外麵勾搭什麽野男人。”

  那婦人漲紅了麵孔小聲的同他爭論,最終還是無奈的在那個男人拉扯之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另有一個身著粗布棉衣,頭上包著塊藍色土布的女子,剛剛到達門口。

  她的身後趕上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嫗。

  那老嫗扯住她的頭發,一下脫下自己的鞋子,劈頭蓋臉的就往那婦人身上抽去。

  “上什麽女學?男人死了,你一不願改嫁,二不願在家帶娃,見天的往外跑,你這安得是什麽心?”

  那婦人護著自己的包袱,既不反手,也不頂嘴,任憑那老嫗打罵。

  老嫗同她撕扯了一陣,見她油鹽不進。隻得一屁股坐下地來,雙手拍著大腿,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兒呀,你死得太早,留下你這不像話的媳婦,和你那兩個小娃娃,叫你娘我可怎麽活啊。”

  那婦人見她不打了,慢慢扶著牆站起身來,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扯了扯衣襟,在眾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中抬起頭,坦然走進了學館大門。

  “都不容易啊。”程千葉看著這一幕道。

  姚天香和她並肩而立:“確實不容易,但我也隻能為她們提供一條路,走不走,怎麽走,還要靠她們自己。”

  在遙遠的鎬京,

  一間昏暗的密室內,犬戎梁皇後的侄兒梁乙在張馥麵擺上了整整一箱的奇珍異寶。

  “怎麽樣?張先生,陽光大道擺在你的麵前,就看你走不走?”

  張馥伸出白淨的手指,從那寶箱中挑出了一個碩大的明珠,舉在眼前細細看了看,笑吟吟的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太後娘娘雖然對我禮遇有加,但她畢竟年事已高。梁皇後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效忠皇後娘娘方是真正效忠陛下,我又怎麽會拒絕梁大人的好意呢?”

  梁乙大喜過望:“自從先生來到鎬京,接連為沒藏太後出謀獻策,真真使我們梁氏一族吃了不少暗虧啊。”

  張馥露出了愧疚的神情來。

  梁乙故作大度的道:“但是我們皇後娘娘,對先生您是一點責怪之意也沒有,隻要先生從今以後能夠暗中相助於皇後娘娘,將來娘娘必不會虧待先生的。”

  張馥皺著眉頭,輕輕滾動著手中的明珠:“實不相瞞,陛下和娘娘雖為國之正統,但軍中將領卻多為沒藏一族之人。皇後娘娘想從太後手中奪權,隻怕不易。”

  梁乙學著漢人的模樣長長做了一個揖:“正是要請先生相助一二。”

  這位張馥來到沒藏太後身邊之時,他們尚且不以為意,直到這幾個月來,梁家的族人接連在太後手中吃了幾次大虧,他們才意識到這位看起來總是笑語盈盈的漢人客卿,是多麽的陰險狡詐。

  梁皇後恨張馥恨得咬牙切齒,私底下在宮中砸碎了數個杯子。

  還是皇後的叔父梁驥穩重些,勸導皇後應以籠絡為先,並派遣梁乙想盡辦法同張馥接觸。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花費了這些時日,終於撬動了這塊頑石。

  此番一舉兩得,等於同時在太後身邊安插了一根釘子。梁乙得意的想著。

  “如今遍觀西戎軍中,隻有鄭州的嵬名山將軍,能於沒藏裴真匹敵。”張馥開口,“梁部都若是能像說服我一樣,說服了嵬將軍。皇後娘娘不就有了和太後一搏之力了麽?”

  梁乙一擊掌:“張先生真是一語中的。和我想到一處去了。當初我軍圍困汴州之時,我也曾隨軍出征,甚為佩服嵬將軍之兵法謀略。”

  “可惜的是,不論我如何努力,嵬將軍都隻肯保持中立,不願傾向皇後娘娘。”

  張馥輕輕笑了一聲。

  梁乙不解道:“先生何故發笑?”

  張馥將雙手攏進袖中,斜靠著椅背,開口道:“我笑大人您也太耿直了一些。嵬將軍遠在鄭州,這裏是鎬京,他傾不傾向娘娘有何關係。隻要娘娘時時找些借口,不斷賞賜財物犒勞鄭州將士。同時放出流言,讓朝中大臣覺得嵬將軍親近皇後娘娘。沒藏太後自然會對嵬將軍生疑,以為他倒向了皇後。”

  “這樣也可以嗎?”梁乙不解道,“可是實際上嵬將軍還是不能為我們所用啊。”

  “隻要太後對他有所猜忌,自然就不會再重用與他。他受到太後的猜忌,梁大人你再加把勁,不愁他不乖乖的投靠向皇後。”

  “對啊!妙計,妙計啊!”

  梁乙大喜過望,急匆匆的作揖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