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402
  第66章

  “主公若是不喜, 隻需下一道禁令, 我和橋生即刻拆了全汴州的奴隸交易市場。”程鳳開口。

  他和墨橋生隨護主公微服出行。

  此刻, 二人身上蒸騰起衝天的怒意。

  這樣的場景, 讓他們回想起人生中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不行, 這不是治本之法。”程千葉輕輕開口, “任何買賣隻要有大量的需求, 它就必定有存在的一天。即便我強製取締了汴州的交易市場。也改變不了全天下普遍存在的這種情況。”

  “你們耐心等著。隻要我活著, 總有一天, 我會從根本上讓這種交易,在這片土地上徹底的消亡。”

  明明是同樣的生命,眼前這些奴隸卻像生畜一般被人欺淩,虐待。像是貨物一般被栓在那裏,任由他人擺布, 挑選。

  從前程千葉最不喜歡看到這種場麵, 每逢遇到,她都盡量回避。

  但到了今日,她已經有了直麵一切的勇氣。

  她抬起腳步,踩著泥濘,走進這個汙濁的市場。

  “主公,你別進去。”墨橋生拉住了她,搖搖頭,“這種地方太髒了,汙了您的眼。”

  “橋生,你不用擔心。我就是要接觸、了解這一切。如果我連看都不敢看, 還怎麽能取締它?”

  她用了點力,捏了一下墨橋生的手,衝他笑了一笑,轉身向著那人口市場走去。

  這個市場被一些連在一起的簡易窩棚分做裏外三個大圈。

  最外圈就像關牛馬的柵欄一樣,密密麻麻拴著以充當勞動力為主要用途的奴隸。

  汴州新近開墾了無數的荒地,耕種農田的人手嚴重短缺。

  那些略為富裕的平民,或是軍中取得了爵位,分到土地的士官,成為了這個市場的主要購買力。

  他們購買奴隸的目的是為了增加家中的勞力,用以耕作那大麵積的農田。

  對他們來說,購買一個奴隸,不僅需要花費家裏的一大筆積蓄,而且家中還麵臨著日日多承擔一個成年人口糧的壓力。

  即便奴隸吃得可以很差,但是總歸也算是家裏的重要財產,是不能隨便餓死的。

  他們熙熙攘攘地擁擠在那些柵欄之前,精挑細選。

  看身材,看肌肉,甚至捏開奴隸的口腔看牙齒,務求買到一個有力氣且身體健康的勞動力回家。

  若是有看中的,便同守在一旁的奴隸販子一個錢一個錢的來回討價還價。

  對他們來說,這和買一匹耕田用的牲口沒什麽區別。

  如果不能買到健壯的奴隸,或者奴隸的價格過高,那他們寧可去牛馬市場買一頭牛,一匹騾子。

  走到第二個圈,就明顯少了很多人,在那每個窩棚之內,隻拴著一到兩個奴隸。

  這些奴隸多少有一些普通奴隸不會的技能,比如能識字,會烹飪,掌握一門樂器,或是曾經在豪門旺族中有過服侍貴人的經驗。

  這些奴隸的麵前大多擺著一塊木牌,寫著他們的年紀出身,技能特長等信息。

  奴隸販子守在邊上,賣力地吆喝,熱情向每一個經過的客人推銷他的“商品”。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命令他們的奴隸表演一段才藝,來吸引客人的注意力。

  在這個圈子中挑選奴隸的客人同樣少了很多。

  相比外圈那些買家,他們普遍衣著體麵。多是些大戶人家的買辦管家之流,出來為家主采購合適的人手。

  而最裏圈是一個巨大的帳篷,厚厚的布幔遮擋著裏麵的光景。

  偶爾有一兩個衣著華麗的客人進出,掀起簾子的一角,帶出了大帳之內那由嬉笑和哭喊聲交織出的靡靡之音。

  程千葉對於那些用來滿足上層人士的所謂“高級貨物”沒有興趣。

  她順著第二外圈的道路向裏走。

  墨橋生跟隨在程千葉身後,他看著那些委頓在窩棚內,目光呆滯的一個個身影。

  這裏奴隸,就曾經是他所能努力的極限。

  拚盡全力學到一點本事,能夠被主人稍微看重一點點,分到一個獨立的棚子,勉強有飽腹的食物。

  不必像外圈的奴隸一樣被當做牛馬使用。

  也不用像內圈的奴隸一般,以色侍人,成為貴族老爺的玩物。

  墨橋生看著走在自己之前,程千葉那並不強壯的背影。

  我幾乎已經忘記了,如果不是遇到主公,拚了我的命能達到的最好生活,也就和眼前這些人一般而已。

  程千葉正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

  墨橋生看著那在陽光中瑩瑩泛著微光的麵龐,慢慢拽緊了自己的手。

  何其有幸,得天之眷,把主公賜予了我。

  此刻的程千葉側著頭,目光看著某處,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

  她自言自語的說出墨橋生和程鳳都聽不懂的一個詞語:“啊,像鑽石一樣。”

  在路邊破敗的窩棚內,一個滿身汙穢的男子,被麻繩栓在一根木樁之上。

  他低垂著頭,渾身傷痕,上半身斜靠著木樁,一副隨時就會死亡的樣子。

  在這個圈子內的奴隸,為了能賣出個更好點的價錢,一般都會被收拾出個勉強整齊的模樣。

  很少有像他如此狼狽,渾身上下不是青紫就是鞭痕,幾乎體無完膚,顯然是反複遭受著主人的虐打折磨。

  程千葉徑直走到他的麵前,帶著一絲詫異看著這個人。

  在她的眼中,這個滿身汙穢的奴隸,卻閃著罕見的耀眼奪目之光。

  守在窩棚一旁昏昏欲睡的奴隸販子,看見了程千葉,一下來了精神。

  這位客人雖然衣著並不繁複,但細觀之下用料顯然不凡,而且他身側隨侍人員,個個精神奕奕,行止有度,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護衛。

  這可是難得會到這個圈子內來的“大客戶”啊。

  那個奴隸販子想到這裏,打疊起精神,吹噓起自己的‘貨物’:“客人眼光可真是好啊,一眼就看中了咱們這最好的貨色。”

  他尋了塊濕布,抓起那個奴隸的頭發,胡亂的給抹了一把臉。

  那張麵孔即便擦去了血汙,依舊又青又紫,一隻眼眶腫得老高,隻有另外一隻眼勉強能睜開一條縫隙,嘴角還淤黑了一片,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

  饒是那奴隸販子有舌燦蓮花的本事,看著這樣的一張臉,也實在老不下麵皮繼續誇耀。

  他尷尬地笑了笑:“這,這本來實是個貌賽潘安的模樣,隻是有些不聽話,我一時生氣揍得狠了,方才這樣。買回去養養,養幾日便好了。”

  “但客人你不曉得,此人出身可不一般,他原是出身魏國的世家之子,國破家亡之後才被賣做奴隸。他識字!能畫畫!還會樂器!總之貴族會的那套,他都會。”

  那奴隸販子搓著手,湊到程千葉眼前,帶著討好的笑:“您想想看,這樣一個奴隸買回去,可值得很哪。不論用作什麽都行,光是能將這樣一位出身高貴的公子,踩在腳下肆意磋磨,也讓人興奮啊,是不是?”

  他把一根破舊的竹笛,丟在那奴隸的腳邊:“快,別那副死樣子,挑你拿手的吹一段給貴人聽聽。”

  那奴隸輕輕側一下頭,不予理會。

  奴隸販子大怒,一下拽住他的頭發,強迫他昂起頭來,咬著牙在他耳邊低聲道:“就是你這副樣子,害得爺爺我把你的身價一降再降,到了血本都快陪光的程度,還是賣不出去,這回要是再賣不出去,老子我也不賣了。直接給你送到內帳,扒了衣服做公用茅房,看你還倔是不倔。”

  那個奴隸抿緊了嘴,終於伸出手,拿起地上的竹笛,就唇吹出一個清音。

  那一音既出,整個喧鬧的賣場似乎為之靜了一靜。

  隨之,一曲蒼涼而悲壯的笛音流淌而出,如涼月照江,如風動鬆濤,清清泠泠的在這泥濘之地鋪散開來。

  附近行走的客人都忍不住為之駐步側耳。

  那個奴隸販子得意起來,“客人你看,我說得沒錯,這貨色真的很值,隻賣……”

  話未說完,笛音驟歇,那吹笛的男子猛地鬆開笛子,轉身側頭吐出一口血來。

  那奴隸販子氣急敗壞,揮著拳頭就要揍人。

  程千葉阻止了他,“人我要了。”

  奴隸販子轉怒為笑:“這,您看,他沒啥事,就是脾氣倔了點,剛被我鞭了一頓,所以吐點血。倔點其實也好,您買回去調丨教起來也更有趣味不是,嗬嗬,嗬嗬。”

  “多少錢?直接說。”

  “這,您別看他現在這樣,當初我買來的時候,可是花了大錢的。”

  “夠不夠?”墨橋生翻手掏出一錠金。

  “夠,夠,夠了。”奴隸販子喜出望外,固然他當初買這個奴隸的時候,也花了不少錢,但如今人已被他折磨得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想不到還能回個本。

  一時他喜出望外,生怕程千葉反悔,飛快的跑著辦理了轉賣奴隸的契結文書。

  又將栓在木樁上麻繩解下,恭恭敬敬的遞到了程千葉手中,一路點頭哈腰的將他們送出市場門外。

  程千葉不再說話,默默的順著原路返回。

  程鳳牽著那個奴隸,一行人隨著程千葉來到車駕所在之處。

  程千葉登上馬車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個奴隸蒼白著臉,一步一步慢慢走在程鳳身後。

  程千葉看了他半晌,突然擰緊眉頭:“看看他的腳怎麽了?”

  墨橋生抬起那個奴隸的腳,隻見他雙腳腳底赫然各有一枚鐵刺,沿途道路泥濘,方才無人注意他竟一聲不吭的流著血走了這段路。

  那個奴隸販子遠遠看見了這一幕,急忙擺手道:“這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誰叫你自己不認真檢查。如今銀貨兩清,概不退換的。”

  說完這話便飛快的撒腿跑了。

  程千葉閉上了眼,咬牙壓了壓心中的怒火。

  她睜開眼後,看了一下墨橋生。

  墨橋生點了點頭,別著手中的佩劍,一言不發向著那個奴隸販子消失的地方走去。

  “帶他上車。”程千葉歎了口氣。

  程鳳彎腰抱起那滿身血汙的奴隸,將人安置進溫暖潔淨的車廂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家裏網絡突然斷了,傻作者居然想不起筆記本也可以聯熱點,急得團團轉,還好小可愛們提醒了一下,不然就發不上來了。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