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龔心文      更新:2022-08-13 21:59      字數:3934
  第58章

  程鳳從議事廳出來, 穿過長長的回廊, 走在石板道上。

  路邊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裏,抱著一隻漂亮的布老虎,圓溜溜的眼睛充滿擔憂地望著他。

  程鳳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揚起, 錯身而過的時候, 突然伸出手,在那個小小的腦袋上揉了一下。

  “哎呀。”小秋喚了一聲, 一手抱著腦袋, 詫異的看著那個揚長而去的緋色身影。

  “秋, 在看什麽呢?來幫忙。”碧雲一手托著茶具,一手提著水壺喊道。

  “來了, 來了。”小秋急忙跑了過來, 從姐姐的手中接過了沉重的水壺,略有些吃力的跟在姐姐身後。

  “姐姐,咱們主公真是個特別厲害, 又特別溫柔的人呢。”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又聽見了什麽?”碧雲笑著看了一眼身後的妹妹。

  “鳳哥哥進去的時候一臉的傷心難過,和主公說了幾句話, 就笑著出來了呢。”

  “就你眼睛尖, 鳳將軍那般冷冰冰的人,虧你看得出來他是難過還是笑。”

  “姐姐你在說什麽呢, 阿鳳哥哥很溫柔呢,你看他送給我這個,布老虎呢。”

  “哎呀, 好可愛的布老虎。”

  ……

  宋國的使臣楚燁之,一早起身,於驛館中沐浴更衣。

  今日,他將得到晉國主君晉越侯的接見。

  晉國原本隻是一個新晉崛起的小國,又剛死了主君,國內幾個公子忙著爭奪君主之位。向來不被諸侯們放在眼裏。

  但誰能想到,新繼位的年輕主君晉越侯,竟然以奴隸為師,獨自守住了汴州,擊退了以勇猛著稱的犬戎大軍。

  和汴州緊臨的宋國主君宋襄公,便有些坐不住了。

  加上他又聽說自己鄰國的衛恒公不知何時,已經捷足先登,把自己那嫁過一次人的妹妹,二嫁給了晉越侯為妻,兩國不動聲色的聯了姻。

  宋國版圖狹小,國力羸弱,被這樣兩個姻親之國夾在中間,宋襄公越想越是不安。

  於是他派出使臣,出使汴州,一來對晉越侯表示祝賀,拉近一下感情;二來解釋一下宋國此次看著汴州被圍卻沒有伸出援手的苦衷。三來主要還是探一探晉國的虛實。

  像他這樣想法的君主很多,因而汴州最近多了不少他邦的使臣。

  聽聞晉越侯乃是一個崇尚風雅的雅士。

  楚燁之出門前著實打扮了一番。

  他高冠組纓,鮮衣博袍,儷步搖冠而出,自詡十二分的風流。

  唯一不足的是,晉國竟沒有派個車駕前來接他,害得他不得不騎馬前去。

  誰知剛出了驛館沒幾步,不知從哪衝出兩撥亂民,相互撕鬧,把他和隨從衝散開來。

  楚燁之暈頭轉向,一手扶著高高的帽子,一手勒著韁繩高呼:“莫要擁擠,莫要擁擠,讓一讓路,我是宋國使臣。”

  突然有人把他拉下馬來,一個麻袋從天而降,套住他的腦袋,拖進一條昏暗的巷子裏,無數拳腳毫不留情地對著他又踢又打,疼得他哭爹叫娘。

  隨從們四處尋找,終於在一條汙濁的小巷裏找到了楚燁之,隻見他被剝去外衣,一身財物搶了個精光。正披頭散發,鼻青臉腫的縮在角落裏哀哀叫喚。

  一行人狼狽不堪的回到驛館。

  讓他們生氣的是,驛丞對他們的控訴不過是敷衍了事,說什麽現在是戰時,城中流民甚多,治安混亂,讓他們自行注意安全等等。

  楚燁之隻得忍氣吞聲的縮在驛館裏休養。

  數日之後,楚燁之臉上的青腫還未全消,就聽得晉越侯發兵一萬,直指琪縣。

  楚燁之急忙帶著隨從,混在市井的人群中,觀看晉軍出征的隊伍。

  隻見旌旗昭昭遮天蔽日,長長的人馬一眼望不見頭尾,浩浩蕩蕩穿城而去。

  那些晉國甲士,步調一致,隊形齊整,雖然人多,卻不見半點雜亂無序之勢。

  整齊劃一的動作,昂首闊步的氣勢,讓觀者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懼。

  “這晉軍訓練有素,調度靈活,確為一支不可小覷的銳士,難怪能獨立擊退犬戎。”和楚燁之一道住在驛館的魯國大夫江允撫須歎道。

  楚燁之低聲請教:“晉越侯意欲打通汴州和晉國本土的通道,為此他不惜同漢陽的韓全林開戰?”

  “楚公不知,這位晉國新君,十分年輕,性情難以捉摸,行事全憑喜好,從不管禮製舊俗。”江允側身低語,“此次出征之師,竟多為奴隸組成,連那領軍的校尉,都是奴隸出身。喏,便是那人。”

  楚燁之舉頭望去,隻見長長的軍列之中,高揚一麵書著“墨”字的大旗,旗下一年輕校尉,雄姿英發,銀槍亮甲,策馬前行。

  楚燁之一看,這不正是幾日前,站在阿鳳身後的那黑衣將官嗎?

  那人驅馬而過,冷若寒霜的眼神在楚燁之身上一劃,楚燁之隻覺得後背一陣寒毛聳立。

  呸,不過一奴隸爾,我有何可懼之處?楚燁之為自己無端的膽怯感到懊惱。

  這晉越侯也不過是個顛三倒四之徒,竟以卑賤的奴隸為將,可見這晉國也無甚可懼之處。

  此刻,在汴州的城牆之上,程千葉正遙望著蟠蛇一般蜿蜒前行的隊伍。

  烈烈旌旗風中招展,

  其中一麵顏色格外鮮豔醒目,上書一個鬥大的墨字。

  那是中軍主帥的帥旗。

  旗下一人黑衣黑甲,打馬前行。

  橋生。

  程千葉在心中默默的喚了一聲。

  那黑色的身影突然轉過頭來,向城牆張望。

  兩人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觸碰了一下。

  墨橋生留戀許久,終於咬牙轉過頭去,漸行漸遠,不再回首。

  “既然這般舍不得,為什麽又要放他走?”姚天香陪在程千葉身後。

  程千葉轉過身,看了姚天香一眼,歎了口氣,雙手圈住她的腰,把自己的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

  “行了行了,你這個樣子我真是不習慣。”姚天香抬起了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在程千葉肩上拍了拍。

  “天香。”她聽見埋在她肩上的那個腦袋輕輕的說。

  “我舍不得他,我想把他捆在身邊,按在榻上,對他表明我的身份,日日同他廝混在一起。”

  姚天香在心中歎了口氣,原來千羽也有軟弱的一麵,但正因為她有這樣的一麵,不止是一個冷漠無情,高高在上的君王。她才這麽的讓我喜歡,她才能讓這麽多的人真心效忠。

  “沒事,沒事啊。等他回來,咱們就這麽辦。”姚天香拍著程千葉的肩膀,“我給他下丨藥,讓他無力反抗,到時候隨你磋磨,讓你盡興,一解今日離別之苦。”

  程千葉噗呲一下笑了出來,她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衣袖,長籲出一口氣。

  伸手搭上姚天香的肩膀,邀著她一起往城牆下走去。

  “謝謝你天香,多虧有了你,我好多了。走,晚上咱們舉宴飲酒,放鬆一下。”

  夜間,晉越侯在新修整好的行宮宴請諸國使臣。

  楚燁之在受邀之列。

  及至宴上,他環顧四周,見這行宮雖是軒昂大氣,但卻不見絲毫奢華精細之物。

  陪宴之人,多是軍中將帥。宴席之上,也不見妖姬舞女行歡獻藝,倒請一些輕俠武者搏擊對演。

  這場麵比起宋國來,倒是大有不如。

  宋國雖在軍事上羸弱,但因版圖內水域交互,土地肥沃,民生富足。

  國內從民間到主君都流行奢靡之風。

  宋襄公的行宮,殿宇樓台華美絕倫,用物器具,無一不精。但有宴請,歌姬豔婢,飄飄如仙,鍾鼓饌玉,琳琅滿目,雅宴非凡。豈見這般粗礦簡陋之席。

  楚燁之不由的就升出了幾分輕視之意。

  他灌了些黃湯,又見到端坐上首的晉越侯十分年輕俊秀,說起話來一派溫文爾雅之態。

  便大起膽來,起身拱手:“侯爺年輕有為,治軍有道,竟能以一己之力擊退犬戎,實令我等拜服。”

  他舉著酒杯哈哈笑了兩聲:“侯爺正是名揚天下,威傳四海之時,鄙人私勸侯爺,更應謹守禮義,不可貴賤不分,混亂尊卑。”

  程千葉是笑非笑的看著他,輕輕哼了一下:“楚公是宋國的使臣,不知有何高見,還請不吝賜教。”

  楚燁之喝多了酒,沒看見程千葉的冷漠的眼神。

  他伸手指著坐在席上的程鳳道:“譬如今日大殿之上,都是各國公卿大夫,侯爺既請我等同樂,又怎可讓那卑賤之人同席,還同製同器,豈不是讓我等雅士難堪嗎?”

  話音未落,隻聽得砰的一聲,坐在程千葉下首第一位的俞敦素,重重的摔下手中酒杯,怒目瞪著楚燁之。

  楚燁之急忙道:“大將軍可能有所不知,此人幼時原是我家的奴隸,還是個以色侍人的東西,如今不知怎麽欺瞞上下,竟混跡在席中,欲讓我等同他共飲,實是忍無可忍。”

  他原以為眾人會齊齊唾棄阿鳳,晉越侯也許會當場發怒,把阿鳳押下來,或許看在他是使臣的麵上,還會把人交還給他發落。

  誰知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錯了,迎著他的是對麵晉國數名將帥憤怒的眼神。

  這一個月的守城之戰,眾人數次同生共死,困了一起擠在城樓下睡一覺,餓了頂著箭矢共吃一口冷飯,同袍浴血,生死相交。

  早就把程鳳這位次次奮勇掙先,衝在戰場最前線的戰友看成自己的兄弟。

  此刻,這一個不知道哪一國來的使臣,當眾侮辱自己的兄弟,不由激起了他們的憤怒。

  “楚燁之?”程千葉放下手中的酒杯,“你們宋襄公,是派你來和我們晉國下戰書的嗎?”

  “不,不,不,晉越侯誤會,晉宋兩國向來邦交友好,君上怎生會派我來下戰書?”楚燁之酒醒了大半,慌忙道。

  程千葉一拍桌麵:“你一來我國,便尋覓滋事,當眾侮辱我殿前左宿長,不是挑釁,又是何意?”

  “我必修書一封給你國宋襄公,我晉國雖發兵一萬前往琪縣,但仍有數萬大軍在此,正好無事可做。若是宋襄公有意,相約圍獵於蘭考何如?”

  “不,不,不,我並無此意,並無此意啊。”

  程千葉打了個手勢:“把我的手書同此人一並遣回宋國。看看宋國國君,到底是何意思?”

  殿前武士齊聲應若,不顧楚燁之解釋,將他壓出殿外。

  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程千葉舉杯笑道:“因一無知小人,壞了諸公興致,來來,我給諸位賠罪三杯。”

  眾人心懷各異,舉杯共飲酒。

  程千葉對著程鳳招手。程鳳起身,跪於駕前。

  “但凡有功於我大晉者,不論尊卑,均有資格身居此殿。”程千葉翻起桌前一個金杯,“我這杯酒賜你。”

  程鳳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謝主公,程鳳此生願為主公肝腦塗地。”

  程千葉再舉杯對著殿上的一眾將帥:“此杯敬我大晉將軍!”

  眾將跪地山呼,舉杯共飲。

  “願為主公,肝腦塗地!”

  魯國大夫江允拈著胡須默默想道:“這個晉越侯不簡單,他來這一手,何愁這些出身卑微的軍士們不為他死心塌地的拚命。”

  “何況,他這一下看似強橫霸道,一下鎮住了在場所有使臣,其實不過是柿子撿軟的捏罷了。宋襄公生性懦弱,驅逐他的使臣,反會令他驚懼,隻怕還要上杆子的過來討好。倒是那衛恒公姚恒,國力強盛,素有野心。晉越侯便放低身段,不惜娶他家二嫁之女為妻,也要同衛國聯姻。”

  “此人能屈能伸,實乃一個梟雄爾。歸之必告主公,對此人不可不防。”

  作者有話要說:看一下收集了多少寶石了?

  小墨:蔚藍色。張馥:紫水晶。程鳳:酒紅色。肖瑾:赤土色(青銅器的顏色)。天香:烈焰色。許妃:鵝黃色。賀蘭貞:鈷綠色。俞敦素:橙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