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凝固

  　　“哈哈哈, 你辛辛苦苦考去了奧賽班，結果他們班的人就這樣對你？！”

  　　頭頂是灼灼的夏日烈陽，沈柯言這家夥的笑聲, 簡直比樹上的知了聲還吵鬧。

  　　其實這一幅場景看起來略有些滑稽——他們兩個骨折病號肩並肩站在一起，一個右手綁著繃帶, 一個左手綁著綁帶，其餘兩隻手剛好能合力抬一隻箱子。

  　　林薇跟他講了自己怎麽會被丟在這裏, 但沒心思跟他鬥嘴, 隻是自嘲道：“我真的有當美團外賣小妹的潛力 。總是幫人送各種東西。”

  　　沈柯言嘴角上揚：“小美女, 你看你去了奧賽班，這混的，連胳膊受了傷，都沒人幫你搬東西……要不然, 我跟你們班主任徐老師說去, 讓他把你調回普通班算了吧？”

  　　“沈同學, 你別多管閑事啊。”林薇：都去了奧賽班再回頭, 跟當了逃兵有什麽兩樣？

  　　她本來已經通過期末一考成名, 全校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轉去奧賽班的學生。如果後悔的話, 那就是經典笑柄，甚至會遺臭萬年，被每屆學生當做反麵教材。

  　　沈柯言吹了個口哨：“我就不明白了, 奧賽班有這麽好嗎？聽說本市的初中家長群裏有人願意出100萬，給孩子買一中奧賽班的名額。100萬都夠買一套房了好吧？！”

  　　她也聽說過類似的謠言：“這倒不奇怪，我上初中的時候就聽說過：誰踏進一中奧賽班, 就等於踏進清華北大的半個門檻。連老師都鼓勵我們說, 能進就進一中奧賽班。”

  　　這可是清北的門檻, 一個班裏都是985/211的尖子生。望子成龍的家長們出100萬擇校費都不嫌多的。

  　　“所以你才擠破頭想進去？”沈柯言一副你看你栽了吧的表情。

  　　林薇答非所問：“你知道我上高中以來, 最倒黴的一件事是什麽嗎？並不是我家起火，也不是我的右手骨折了。”

  　　“那是什麽？”沈柯言：你還有更倒黴的事？！

  　　林薇歎息：“去年期末，高一文理班分班考，我選擇了理科……考了全校第101名。”

  　　“……”

  　　沈柯言頓時露出你怎麽能這麽倒黴的超級同情目光。

  　　每個學生都知道：奧賽班的選拔標準隻有一個，那就是高一期末文理科分班考。

  　　全年級1200多號學生，自己選擇文科和理科，然後取全校期末成績排名文科/理科前100名的學生，分班組成四個奧賽班，這就是一中奧賽班的人選由來。

  　　林薇分班時考了全校理科第101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就差一名……

  　　就差一分，她就能踏進奧！賽！班！

  　　“好在期末排名沒公布，否則我就要淪為全校的笑柄了。”

  　　林薇：和自己一樣倒黴的，還有那位文科分班考了第101名的孩子，這位仁兄也是墜落人間的天使。

  　　所以一年後，當她得知還有個機會能進奧賽班時，當然是非常想要這個名額的。這擱在誰身上，能忍住不心動呢？

  　　“現在我來都來了，還能咋地？難道我要哭著說：自己就是不如奧賽班的學生，然後選擇放棄嗎？”林薇不以為意，她從來不是拿學業擺爛的人。

  　　“那我教你一個主意。”沈柯言湊近了道：“你就跟秦浚生說，你被1班的同學給欺負了，讓他跟賀奕打個招呼。賀奕那小子一聽秦老大都發話了，以後肯定會罩著你！”

  　　……秦老大？

  　　林薇覺得這個稱號很好笑：“班長秦浚生又不是我的什麽人，我為什麽把這種破事說給他聽？”

  　　“秦浚生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他替你出頭那是應該的！”

  　　沈柯言：男朋友不給自家女朋友出頭，連一條狗都不如！因為狗都知道護著自家女主人呢！

  　　“哈？！他什麽時候成了我男朋友了？！”林薇瞳孔震驚。你丫的可別亂造謠！

  　　“上次在醫院骨科住院部，不是你自己打電話給老大，說是跟男朋友知會一聲嗎？！”沈柯言信誓旦旦，他可是人證物證俱全。

  　　林薇：“……”

  　　好像是有這一回事？但那是她胡說的啊？

  　　“咳咳咳！”秦浚生咳嗽三聲。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你們，本人就站在你們兩身後。

  　　“……”

  　　沈柯言加林薇瞳孔震驚：不對，您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

  　　秦浚生微微昂頭，目光在他們兩身上逡巡，捎帶過來一點涼涼的意味。

  　　林薇打量了他一眼：浚哥真不愧是18歲的少年人，這身體恢複能力就是不錯啊！骨髓造血幹細胞移植結束剛出院一個月，他都能在校園裏跑跑跳跳了？

  　　但是……剛才沈柯言都說了啥？他是她男朋友？

  　　想到這裏，林薇立馬解釋：“浚哥，你別聽他瞎說，這都是一場誤會，我是口不擇言瞎說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秦浚生頷首點頭，沒有追究這個話題，而是轉移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去：“你們兩在抬什麽東西？”

  　　他跟媽媽在學校後門等了半天，都等不到林薇出來，眼看1班其他的學生都走光了，他擔心她是不是在學校裏出了事，所以忍不住跑了進來……

  　　他現在隻想知道，這箱子裏是什麽東西？

  　　林薇還沒說話，沈柯言已經把她剛才的抱怨說了一遍：“老大，這都是1班同學擺在你桌子上的鮮花和信，林薇不是坐了你的課桌嗎？她就收拾了起來，她明明右手受了傷，賀奕還把東西丟給她，讓她自個搬到你家去！你說賀奕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不懂憐香惜玉……”

  　　“……”

  　　林薇呆住，原來沈柯言你的語言概括能力這麽好？不過最後一句應該去掉……

  　　秦浚生的臉色更加不善，他走到了林薇麵前，想都沒想，就牽住了她的左手，順便囑咐道：“沈柯言，你幫忙把這些東西都扔掉，薇薇，你跟我回家。”

  　　這是秦浚生第一次觸碰到她的手。

  　　被他的手指緊緊握住，林薇整個人都懵圈了。

  　　她低頭看去，他的指節非常修長好看，指腹上還有薄薄的繭子，現在由於用力，隱隱泛白。

  　　沈柯言笑的十分燦爛：“老大，我可是把你的小女朋友平平安安護送出來了，你該有點感激表示吧？”

  　　——今天一大早的，秦浚生就打了電話給他：沈柯言，幫我去1班門口接一下林薇，我怕她第一次去奧賽班會遇到麻煩——否則的話，他怎麽會恰好神兵天降？

  　　林薇嚇了一跳，立馬澄清道：“沈同學，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你千萬別亂說話！”

  　　秦浚生看了她一眼，也警告道：“沈柯言，你以後別在她麵前說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們也不是那種關係，免得讓人誤會。你聽明白了嗎？！”

  　　沈柯言：“……”

  　　目光往下放一放：你說你兩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那你還牽她的手？！

  　　你們這簡直是明知故犯，是欲拒還迎嘛！

  　　是身體比嘴巴誠實多了……

  　　“沈柯言，你現在就去把這箱子裏的東西給扔掉。”

  　　秦浚生拉走林薇前，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他不想捧一大堆垃圾回家占地方，而且他還有花粉過敏。

  　　林薇愣了愣，她眼睜睜看著這個大箱子被扔進了垃圾堆，裏麵可是上百封祝福信。再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秦浚生拉出了校門口，身體輕飄飄的，好像靈魂已經出竅。

  　　出門的時候，秦浚生出示了一中的學生證，門衛看了他們一眼，笑眯眯的，什麽都沒有說。

  　　這樣拉拉手的小情侶，大家都見怪不怪，畢竟是年輕人啊……

  　　***

  　　但是一出校門，秦浚生就鬆開了她的手。

  　　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做了啥令人遐想的事。可一係列牽手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再回頭一看，林薇明顯是呆成了表情包。

  　　秦浚生有點慌，他解釋不出任何理由，隻好道歉道：“對不起，剛才我有點著急……沈柯言那家夥嘴上沒個把門，我怕他亂說一通惹到你生氣，就想帶你趕緊離開。”

  　　他剛才看到林薇和沈柯言兩個人有說有笑，並肩而行，腦子一昏就走了上去。隻想把她趕緊帶離學校。結果下意識牽住了她的手，都忘了這裏還是學校？

  　　林薇：“……”

  　　她還沒說什麽呢！

  　　浚哥在解釋什麽？他在緊張什麽？

  　　等一等……她沒看錯吧？浚哥這是……臉紅了？！

  　　不光是臉紅，這一刻，秦浚生的耳朵根子，脖子都紅了。連嘴唇都緊張到繃成一道漂亮的唇線。

  　　林薇：他這個害羞的樣子，看上去真像個……純情boy？

  　　不對勁！林薇總算回過神來：“浚哥，你跟沈柯言是認識的？剛才是你叫他過來接我的？”

  　　秦浚生點了點頭，總算轉移了話題：“他是學校籃球隊的隊員，我是他的隊長，我們兩個算是發小吧。”

  　　林薇：“……”

  　　她都不知道他居然會打籃球？！

  　　她別過了臉去，有些尷尬道：“浚哥，我沒心思跟任何人玩過家家，沈柯言是，你，也是。所以你們兩最好有話直說，別跟我扯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話，我聽不懂的。”

  　　“……”

  　　察覺到她有點小脾氣了，秦浚生退後了一步，稍微拉開了點距離，才談起了正事：“賀奕和我們班的那群同學，真是那樣對你的？”把她和箱子丟在走廊上不管不顧？

  　　“這倒是真的。”她沒說瞎話。

  　　秦浚生反問道：“那你想怎麽處理這件事？”他向來會聽她的意見，因為林薇本身就非常有主見。

  　　林薇順勢道：“我沒什麽想法。你原來是1班的班長，1班的同學他們記掛你，給你買鮮花，給你寫信，祈禱你早日歸來參加高考，這都是人之常情，是同窗情誼。至於賀奕，是我給他找了麻煩事做，他不願意是他的自由。”

  　　頓了頓，她的目光掠過垃圾桶：“就像你扔掉這些鮮花和祝福信，也是你的自由，沒人可以幹預你的選擇。”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自由，互相尊重，不要越過楚河漢界即可。

  　　秦浚生點了點頭，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那這件事我就不過問了，你自己拿主意，我們回去吃午飯吧。”

  　　“嗯。”

  　　但走了幾步，林薇還是想問一句：“浚哥，你不接受鮮花也就算了，那你也不看看，同學們的信上都寫了什麽嗎？”

  　　“用不著看，誰是真心關心我，誰隻是做做樣子，我心裏都有數。再說都上高三了，他們也要收收心思，別一天到晚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的病情自然有人操心，但用不著一幫高三學生天天去惦記。”

  　　秦浚生的聲音很淡然。他不是大家茶餘飯後聊不完的八卦資料庫，用不著天天念叨個沒完沒了。

  　　他不想因為白血病，被同學們當做可憐和同情的對象。

  　　***

  　　回到家以後，吃過午飯，秦浚生給她上起了所謂的高中數學速算課。

  　　包括：數列的特征根方程、隱函數求導、圓錐曲線秒寫切線、圓錐曲線秒寫中點弦……等等。

  　　這些都是奧賽班學生高二上學期就掌握的高考知識點。而普通班的學生還沒學到這裏。稍微對比一下就會發現：普通班的學習進度明顯慢了好幾本書。

  　　現在，秦浚生幫她把這些高三的數學知識點一一彌補上。

  　　但不知道是天氣太悶熱的緣故，上了一個下午的課，林薇覺得彼此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起來。

  　　因為她腦海中不斷想起早上的那個牽手——

  　　真說起來，那隻是秦浚生下意識的動作而已，他也道了歉，很有紳士風度。

  　　可是她總覺得自己心裏怪怪的，隻好謹慎的跟他保持了半米距離，再全神貫注去看題目。

  　　……

  　　上完了課，接下來是鞏固知識點，自己複習看書。

  　　隻是偶然一抬頭，林薇情不自禁定住了眼神：窗簾的下擺輕輕飄動，少年俊彥四個字，從他的眉宇間飄逸而出。

  　　秦浚生真是恢複的越來越好了，她看到他的眉毛和頭發都長起來了，還有那長長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陰影。

  　　真不敢想象：他要是完全恢複健康，那該有多藍顏禍水？

  　　“你看什麽？”

  　　另一邊，秦浚生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也把目光看向了她。

  　　“哦。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今天學完了這些速算法，明天你要教我什麽新的知識點？”

  　　林薇不太自然地用左手轉起了筆。她很少會犯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錯誤，這是……嘖嘖嘖……數學老師顏值太高，打擾我學習係列？

  　　秦浚生不假思索道：“明天學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你先把函數的單調性那一節的內容再複習一下，明天講的時候要用到。”

  　　“……”

  　　又是一個她聽都沒聽說過的數學名詞！

  　　***

  　　高中最後的暑假，其實過得很短暫。

  　　夏日的熱鋒漸漸消退，時光在書房裏積攢成了點點滴滴的知識積累。

  　　一晃眼一個月過去了，徐老師通知說：開學日期提前到了8月25日。

  　　距離開學還有三天的時候，林薇總算學完了所有高中數學課程，包括普通班還沒學到的高三下學期的選修課程。裏麵的內容都是秦浚生手把手教會了她。

  　　現在該學的數學知識都學了一遍，如何靈活運用掌握這些公式定理，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浚哥不可能真的一口一口把所有飯都喂到她的嘴裏去……他也沒這個打算。

  　　隻是……她一直忘了跟秦家說一件事：開學以後，自己就要搬回學校去住203宿舍。

  　　還是那句話：她隻是暫時住在秦家，跟著浚哥學數學。既沒有答應讓何阿姨收養自己，也沒有答應一直住下去。

  　　暫住總是有個期限的，這個期限就是開學日。

  　　於是這天上完課，她第一次跟秦浚生提到了這件事：“浚哥，大後天我就要開學了，徐老師通知1班全體返校。”

  　　“嗯。今年比去年早了一天開學。”秦浚生也沒在意。

  　　“那個，我後天要搬回學校去住。你也知道的，高三的課程表安排有多緊張，連周末都被老師給占了去做測驗……我可能半個月才能出來看你一次。”

  　　“……”

  　　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看見秦浚生的表情瞬間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