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三角

  　　這天上午，秦浚生的來信傳遍了整個學校，震驚了全年級一千多號學生。

  　　經過了一天的新聞爆炸發酵，有關秦浚生的謠言一事，已經傳到了付心田的耳朵裏。作為一個合格的八卦達人，付心田無償和舍友們分享了其中細節：

  　　“秦浚生很受女生歡迎，但奧賽班的男生都討厭他，因為他實在是太優秀了唄！”

  　　“秦浚生每次過生日，都會收到好多女生的禮物和情書，連奧賽班的老師都特別寵愛他，給了他很多特權，例如不用上晚自習，想翹課就翹課。別的男生自然會眼紅嫉妒。”

  　　“據說他們班有個大胖子名叫熊輝，體重200斤以上的那種，他和秦浚生作對兩年了。”

  　　“這熊輝上周去了一趟醫院探病，回來就跟同班男生開玩笑說：秦浚生從前得意個什麽勁兒，你們看，現在遭到報應了吧？！變成了一個光禿禿的沒毛猴子，醜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他們班男生怎麽想的，居然把這些話傳了出去。最後傳到了秦浚生本人的耳朵裏。”

  　　“秦浚生寫了一封信，托朋友轉交給了1班班長，不準他們班學生再去探病！”

  　　這樣勁爆的消息，立即點燃了女生們的八卦之魂。大家紛紛給可憐的秦浚生同學鳴不平。順便唾棄那個落井下石的熊輝同學，實在是良心大大滴壞了！

  　　用舍長汪夏的話說就是：“1班的男生損不損呐？拿別人的病容開玩笑，簡直是一群人渣！”

  　　沈倩汐一陣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還有那些奧賽班的女生也是的，秦浚生沒生病的時候，她們一個個趕著上去送情書。現在人家生病變醜了，我看也沒幾個女生是真傷心，說白了，她們根本就是裝裝樣子而已！”

  　　於是乎，203宿舍達成了空前的共識：奧賽班的學生都是一群混蛋！男生有紅眼病，女生見異思遷。

  　　付心田轉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薇薇，你覺得呢？奧賽班的人是不是很壞？”

  　　林薇左看看右看看，她不想把所有人一竿子打死：“我覺得絕大多數同學沒有那麽冷血，大家還是希望秦浚生快點好起來的，隻是有一小撮人心眼很壞。”

  　　順便掂量了下：自己現在還不是1班的人，應該不算在“秦浚生不想見的人”之列吧？

  　　於是到了周末，她起了個大早，去書店買了幾本書當做慰問品，接著打車去了市血研所。

  　　***

  　　市一院血液研究中心坐落在郊外。打車到這裏，車費就花了整整50多元。

  　　林薇下了車，走過了一條斑馬線，看到醫院門口站著兩個學生，身上都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

  　　男生是個200多斤的小胖墩，臉上長滿了一片青春痘。女生正在和他拉扯著什麽，嘴裏還在不停地喊話：

  　　“熊輝，你趕緊去呀，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今天去給秦浚生道歉！都到了醫院了，你怎麽能臨時反悔呢？！”

  　　“你還是不是男子漢了？！你昨天是怎麽答應我的？！”

  　　女生背對著斑馬線，她正拖著小胖子努力往前走。小胖子卻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熊輝？林薇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這個名字。

  　　她立即聯想到了付心田的八卦，原來他就是汙蔑秦浚生的人嗎？他們兩是1班的學生？

  　　拉鋸戰還在持續，熊輝一屁股坐在了站台座椅上：“怡辰，我承認我就是個慫蛋！我不敢跟你進去見老大！但這件事本來就不是我的責任，是你自己跟別人說了那些話！”

  　　“怎麽不是你的責任？！要不是你多嘴，怎麽會鬧出這麽多事來？”姚怡辰忿忿不平道：“就算那什麽禿毛猴子的話一開始是我說的，我那也是……一時間無法接受他的模樣！我怎麽會知道，你居然把我的話傳了出去，還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熊輝別過了臉去：“反正我不替你背這口鍋了，你是校花，你愛咋地就咋地吧！”

  　　“你怎麽能這樣呢？！他好歹是秦家的大公子啊，他的父母那麽有錢有勢，我要是得罪了他，你以為我以後的日子會好過？！”

  　　姚怡辰幾乎都快哭了，她最怕秦家人知道那些謠言是她首先說出去的，這樣她肯定沒好果子吃。

  　　“……”

  　　林薇扶額，這兩個學生吵架期間連個頭都不回，真的把她當做了空氣啊……

  　　不一會兒，他們似乎是吵累了，同時癱坐在站台座椅上，好像兩條被陽光曬幹了的鹹魚。

  　　林薇打開了百度地圖，繞個道從後門進去。到達了醫院大廳，路過分診台，她聽見兩個護士正在討論著什麽學生。

  　　“就是那兩個學生！”一個護士指了指大門口拉拉扯扯的兩個人，冷笑道：“他們居然還敢來？”

  　　另一個護士滿是不屑道：“重點高中的學生也就這素質，一中的老師都是怎麽教的小孩？！”

  　　林薇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原來這兩個1班的學生上個月來探望過秦浚生。那一天，秦浚生剛做過了化療，狀態不是很好，結果姚怡辰一出院門就跟熊輝吐槽起來。

  　　她說：秦浚生現在的樣子一點都不帥了。

  　　剛才進去的時候，差點沒把我給嚇死，他現在好難看啊！

  　　他瘦的都脫了人形，皮膚變成了灰白色，顴骨凹了進去，頭發都掉光了，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

  　　他就是一隻沒毛的猴子，是醜陋的怪物，是棺材縫裏爬出來的屍體……

  　　正巧，這些話被路過的一名小護士聽到了，小護士和別的護士聊了起來：“這些重點高中的學生怎麽能這樣損啊？人家男生都病的快死了，他們居然罵他是沒毛的猴子……”

  　　護士長冷笑著回應道：“成績好的學生，不代表他們的思想品德就好！”

  　　……

  　　聽完了護士們的指責，林薇默默想：秦浚生讓她送那一封信，拒絕了所有同班同學來探病，原來還有這樣的隱情。怪不得他會發那麽大的火，換誰誰心裏都不會好過。

  　　再等了一個小時，確定姚怡辰和熊輝兩個不敢進來，她才獨自上了樓去探病。

  　　“秦同學，你今天感覺還好嗎？”

  　　進了病房，林薇保持安全的距離後，小心地問候了一句。

  　　“站台前的那兩個人走了嗎？”秦浚生答非所問。他的口很幹，嘴唇上全起了皮。

  　　林薇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剛才一進來就發現了，這裏的窗戶正對著出租車站台。想來，熊輝和姚怡辰爭吵的一幕幕，秦浚生應該是看得到的。

  　　“他們不敢進來，應該是打車回去了吧。”林薇有點擔心秦浚生的心理狀態。那些話真的非常傷人。

  　　“你聽到他們吵架了？”秦浚生睜開了眼睛，他的眼框下方泛著青灰：“離得太遠，我聽不到他們在吵什麽。不如你來複述一遍他們的對話？”

  　　“沒什麽好話，還是不要聽了吧！”

  　　林薇是替他考慮，一看就知道，他兩本來是打算給秦浚生道歉的，結果事到臨頭當了慫蛋。

  　　秦浚生抬起左手，抵在了額頭上，擋住了眼前的一束光，聲音有些縹緲：“關於這件事，你是個旁觀者，你是怎麽想的？”

  　　林薇知道他說的是關於謠言的事，想了想，回答道：“秦同學，據我所知，造謠中傷你的人，隻是很小一部分。還是有許多人是真心關心你的。比方說，你的老師都盼望你回去讀書，還有許多同學天天給你疊千紙鶴，都掛滿了學校的許願牆。”

  　　“人生在世，哪裏有人能一輩子不生病啊？生病了誰都會變醜，這是自然規律而已。”

  　　“有人會嫌棄你，那是因為他們隻以貌論人，在乎的隻是你好不好看，沒有把你的健康當做一回事。但絕大多數人並不會這麽膚淺，他們在乎的還是你能平安出院。”

  　　這些話都是她發自內心的感受，她就不太在乎秦浚生好不好看，反正她隻想讓他輔導數學作業。

  　　聽到她這麽說，秦浚生眼神裏有了幾分動容——

  　　“你說得對。”

  　　“我看的出來，你就不怕我的樣子，也沒嫌棄我是個白血病人。”

  　　他慢條斯理地坐了起來，卻忽然把話題拉到了她的身上，搞得林薇有些措手不及。

  　　林薇怔了怔，初三期間，她在癌症腫瘤病房住過一段時間，什麽樣的癌症沒見過？秦浚生這種骨瘦如柴類型的，隻是小兒科而已。

  　　秦浚生不再囉嗦廢話，直切主題：“今天你過來，有什麽題目需要我幫忙嗎？”

  　　“有。”

  　　林薇掏出一張卷子。和上次一樣，陳老師布置了奧賽班的模擬題。

  　　拿到卷子，秦浚生飛快地計算起來，很多過程直接心算掠過，連草稿都不用打。

  　　不一會兒，卷子上寫滿了解題步驟和思路，但沒有給出最終的答案。這是他留給她去思考的餘地——

  　　“具體的解法我已經寫出來了，你自己去算一算結果。”

  　　“好的，謝謝你！”

  　　林薇十分感激道。都寫到這份上了，她肯定能順著他的思路理清楚答案。

  　　“不用謝。你還有什麽事嗎？”秦浚生合上了筆帽，目光冷冷清清，如冬日河麵上的碎冰。

  　　林薇從包裏拿出了兩本書來：“秦同學，我給你帶了兩本書，有空的話，你可以看看。”

  　　一本是史鐵生的《我與地壇》。

  　　一本是美國小說家傑克·倫敦的《熱愛生命》。

  　　秦浚生沒有接過，這兩本書他都看過，都是教人尊重生命，看輕死亡的心靈雞湯文學。

  　　他有些好笑，反問道：“林同學，你是怕我想不開自尋短見嗎？”

  　　林薇搖了搖頭，她真沒想這麽多：“白血病人不可以接觸任何輻射源。包括電腦手機和電視。那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太無聊了，不如多看點書，至少可以打發時間。”

  　　“……謝謝。”

  　　秦浚生這才接過了書，對方還真是細心，知道他不能碰任何電子設備。

  　　他隨手翻了翻，翻到了《我與地壇》的中間一段——【春天是臥病的季節，否則人們不易發覺春天的殘忍與渴望。】①

  　　正好，他也是春天生的病。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史鐵生的《我與地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