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4140
  第120章

    明月照積雪, 朔風勁且衰。

    在蜀地第一場霜雪飄然落下時,營地裏的兵士終於分作小股無聲無息地撤出山嶺,往通州地界悄然靠近。正如霍顯所料, 他們沒有大舉進攻, 而是準備繞後突襲, 故而蕭騁隻率兵三千, 一路佯裝山匪往北前行。

    就在他們距離通州隻一城之隔時,一封信率先抵達寧王府。

    暖閣炭火燒得劈裏啪啦地響。

    寧王拆開看過後, 又將此信遞給許鶴,說:“遠水解近火, 倘若不是情況太糟糕, 遮安不會將人往通州引,看來這一仗難打了。”

    許鶴在詔獄受了太重的傷,又被霍顯那匹馬正正踩在胸口上,曆經萬難才堪堪撿回半條命, 本就是一把老骨頭, 修養了一年,也沒有太好,眼下聽說這些逆賊來襲, 一時動怒,道:“王爺還需盡早準備, 此次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說罷,他就重重咳嗽起來。

    手握成拳頭抵在桌案, 臉都咳紅了。

    “太傅。”寧王趕忙來他身邊,虛扶住他的手, 道:“太傅無需擔憂, 蕭騁此次冒險而來, 區區三千人,無需守備軍,府兵就能拿下。”

    並非寧王自吹自擂,寧王府的府兵是霍顯一個個篩出來的,比之錦衣衛特訓還要嚴苛,他們一個頂十個,甚至不亞於京都的禁軍,即便沒有這封緊急送來的信,這裏也不會飛進一隻蒼蠅。

    否則霍顯怎麽敢?

    寧王看著老太傅露出寬慰的神情,歎息道:“太傅,其實如今,您是可以回去的,新帝不是順安帝,他到底要敬您。”

    許鶴卻是搖頭,說:“我如今是世子的先生,沒把這治國治世的道理傳授給他,怎能輕易離開。”

    太傅是太子太傅,他所教之人隻能是未來的儲君,此話何意,寧王自心知肚明。

    沉默許久,他起身朝太傅一拜,道:“本王替澍兒謝過太傅。”

    許鶴擺手,想說什麽,一開口便連連咳嗽,寧王憂心他的身體,道:“太傅莫多言,本王都懂,太傅所為天下,本王自當不負百姓。”

    說罷,忙讓人將他扶回房裏歇息。

    隨後才去尋幕僚商議了今夜的布控。

    許鶴不要人扶,自己慢悠悠踱步在院中。

    冷風將他的臉吹皺,他蒼老的眸子微微眯起,就看著遠處環繞的群山和連綿的雲,心中無限悲憫。

    興亡皆是百姓苦,大雍的盛世似乎隨著當年顯禎帝的衰老終結了,他親眼見過這個繁華的王朝,才會對後來的腐朽悲痛欲絕。

    可見繁華終不可永世,今人曆經千辛萬苦穩住的安定,來日又能維持多久?

    思及此,他難免有些惆悵。

    似蜉蝣寄於天地,人的力量始終太過渺小,要搭進多少無辜的性命,堪能換來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而僅僅隻要君王一個錯誤的念頭,便能讓山河崩塌,錦繡不再。

    “太傅在看雲?”倏地,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寧王府的小世子正抱著書冊仰頭望天,“要下雨了麽?”

    許鶴低頭看過去,怔了怔,笑說:“要放晴了。”

    ……

    當夜,晴空萬裏。

    宵禁之後,整個通州死寂得如同一頭沉眠的巨獸,鬆散的巡防給了敵人可乘之機,整個通州的軍事布控仿佛就像外界猜想的那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世人見狀恐怕都會想:寧王到底還是個儒雅文人,軍政不是他的強項。

    按照這個勢頭,隻要行動夠快,攻下寧王府並不是件難事,凡是武將都明白,當群龍無首時,整個隊伍都會麵臨潰散。

    屆時偌大通州,便是任人來去的無主之境。

    一行兵士分作小股,配合默契,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巡防的士兵,將寧王府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對著角門就是揚刀劈下。

    鎖頭落在地上,發出“噹”地一聲響。

    整座宅邸闃無人聲,鐵鎖的回聲顯得尤為瘮人,寧王府四周的屋舍房頂上趴著一個個人影,那陣聲音就像是道指令。

    府兵一躍而下,卻發覺這裏根本沒有三千人,至多也不過三百而已!

    ,

    月冷山空,蜀地連降了幾日的大雪,枯敗的山林白雪皚皚,夜色都要比平時明亮。

    這裏有一種詭譎的寧靜,蕭騁帶走了三千人似乎沒有造成多大的動靜,士兵們一如既往操練、巡查,他們對營帳裏少了幾個人漠不關心。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繼續,就連霍顯都安分得很,再也沒有折騰出什麽動靜。

    “大公子不必憂心,待國公拿了寧王的人頭,屆時我們的處境隻會比現在更好。”

    侍從站在山坡上,看著前方背著手的蕭元景,說:“國公與公子情同父子,他並非對你有疑心,隻當下局勢緊張,難免要更加謹慎,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他自不會虧待您,也還請公子理解國公的難處。”

    蕭元景沒有應聲,蕭騁雖走了,但留了一個侍從給他,說不好是監視還是保護,畢竟趙庸從始至終都對蕭元景似信非信,比起蕭元景,他反而要更信任霍顯一些,隔三差五著人請他下棋對弈,倒真像是一對真父子。

    這種情況下,霍顯倒是安然無恙,蕭元景卻要孤身防著趙庸暗下黑手。

    也真是離譜到可笑。

    他到現在也不明白,趙庸那樣心思通透,怎麽就對霍顯這種把狡詐寫在臉上的人高看一眼,他也並非就完全信任霍顯了,但即便猜忌,似乎也對他十分縱容。

    蕭元景閉了閉眼,隱隱有些為自己的引狼入室感到懊悔,但下一刻又會想到長安。

    他就這樣在來回拉扯裏痛苦著,夜夜都不能安睡。

    可眼下,另一種巨大的恐懼包裹著他。蕭元景看向四周白雪皚皚的群山,那裏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他有一種太糟糕的直覺。

    他握緊拳頭,說:“你感覺到了嗎?”

    侍從不解,“什麽?”

    蕭元景的心越跳越快,他在那鬆拳的瞬間做好了抉擇,倏地調頭就走。

    侍從在後頭沒有喊住他,他越走越快,索性跑起來,直往內營衝去,這一來難免引起警惕,猛地就被士兵摁在地上。

    士兵不管蕭元景是什麽身份,隻嚴格執行命令,怒喝道:“沒有傳喚不準入內!”

    蕭元景掙紮,“放開!我要見趙庸,耽擱了緊急軍情,你們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聞言,士兵顯然有些遲疑,其中一人道:“我去請示。”

    然而他剛轉身,就逢一人從遠處來,是霍顯。霍顯剛從趙庸的營帳裏出來,他身邊跟著趙庸身邊的內侍,是引路也是監視,但士兵對霍顯的態度顯然更和緩一些,畢竟在趙庸那裏他確實是貴客的待遇,是以稍稍拱手道:“霍大人。”

    霍顯頷首,蕭元景還被摁在地上,他正仰頭冷冷瞪著霍顯,霍顯微不可查地彎了下唇,像是沒看到一樣,說:“義父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不妨明日再報吧,再說,真有什麽要緊事,蕭大人又是從何得知?難不成,你與外頭的人有聯係?”

    士兵臉色微微一變,他們對此敏感極了。

    蕭元景也劇烈掙紮起來,氣急敗壞道:“霍顯!”

    霍顯忽然笑起來,“玩笑而已,這裏森嚴壁壘,蕭大人如何與外頭聯係?你們下手這麽重,小心將蕭大人摁壞了,回頭如何與國公交代?”

    幾人猶疑之下,才將蕭元景放開。

    蕭元景拍了拍長袍,平複了下呼吸,抿唇深深盯了霍顯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霍顯亦是沒說什麽,隻提步跟上。

    明月當空,將雪地上的人影拽得很長。

    霍顯與蕭元景的營帳就隔著兩個哨塔,難免同路,蕭元景走在他前頭,始終提心吊膽,他謹慎地盯著雪地上的影響,努力與他拉開距離,可身後的人就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任他如何快慢,都能不疾不徐地跟上。

    蕭騁斜著眼,時時注意著不讓他靠近。

    而就在他這般謹慎時,忽然“砰”地一聲,侍從沒有跟上,他直直栽倒在雪地裏,脖頸插著半根樹枝,口吐血沫,眼珠瞪得老大!

    蕭元景的反應已然很靈敏,他沒有過去查看,而是轉頭就跑,這裏是營帳和營帳之間,是哨塔的盲區,他必須跑到開闊的地方!

    他邊跑邊高聲喊道:“來人、來——”

    “哼”地一聲,他倏地停下,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不斷冒出血水的脖頸,他僵硬地轉回頭,“你、你——”

    霍顯麵無表情地走過來,蕭元景的眼神裏有愕然和憤怒,似是要譴責霍顯過河拆橋的行徑。

    看著那雙眼睛,霍顯毫不手軟地拔掉紮進他脖頸的樹枝,讓那血水成股流出,讓他痛苦到再也說不出話。

    才緩緩道:“這些年你替蕭騁做事,這個死法,也不算埋沒你吧。”

    “對了,你知道嗎,你那個小廝對你好生衷心,為了不拖累你,幾次欲要自殺,最後一次沒攔住,叫他得逞了。”

    蕭元景頓了一下,終於劇烈掙紮起來,他的聲音像是被砂石磨礪過,艱難擠出幾個氣音:“霍顯、霍顯!”

    血流了一地,直到長夜歸寧。

    黑夜裏看不見,霍顯的鬢邊有顆汗滑落,今夜殺蕭元景實屬意外,現在蕭元景一死,地上橫著兩具屍體,他必然脫不了幹係。

    他沒有時間了。

    那邊,內侍送走霍顯後,又匆匆返回營帳,趙庸還坐在席上,一雙鷹眼看著淩亂的棋盤,霍顯最後下的那枚黑子攔在當中,令黑白兩子都進退無路,這棋勢已陷入死局,仿佛沒有再下的必要。

    但趙庸捏著白子,仍沒起身。

    內侍在旁看了會兒,說:“這局似是無解。

    趙庸沒有答這話,白子在指腹間摩挲,他頭也不抬地問:“送走了?”

    內侍道:“送走了,途中碰到了蕭大人,他說要見督公,被霍大人給勸走了。”

    說到“勸”這個字,內侍甚至輕笑了聲,隻能說他們這位霍大人不僅嘴不饒人,還尤其擅長狐假虎威。

    末了,內侍又問:“督公不見蕭大人?”

    趙庸麵上毫無波瀾,隻說:“見他作甚?不是沒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沒接住,人呐不能太貪心,兩頭都想要,左右猶豫,終是得不償失。”

    隻不過——

    他停了停,望向窗外呼嘯的風。

    以他對霍顯的了解……

    “督公!”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兵士疾跑而來,“督公,外營營帳起火了!”

    趙庸沒有半分意外,反而似笑非笑地從鼻腔哼出點聲音,“嗒”地一聲,白子入局,他說:“這不是就破了麽?”

    內侍愣了愣,撇了眼棋盤,忙笑說:“還是督公棋高一招,死路也能走出活路來。”

    ,

    沈青鯉已經在這個鬼地方趴伏了一整日,渾身落滿了雪,像是要被霜雪埋進山體裏,他“呸”地一聲吐掉嘴裏的草杆,說:“操,再這麽下去我就要成冰雕了!他們到底何時換防?”

    姬玉落皺眉,“他們改了換防時間。”

    沈青鯉罵道:“蕭騁這個狗東西,謹慎的性子是刻進骨子裏了吧。”

    話音剛落,一陣黑煙從中間那座山彌漫上來,擋住了姬玉落探查的視線,她先是一皺眉,緊接著噌地一下就爬起身,抖了一地雪,說:“不等了,快走!”

    沈青鯉凍僵的手叫她猛地一踩,“嘶,姬玉落!”

    他反應過來後,又顧不得疼,忙也起身跟著跑,喊道:“南月!”

    遠處的南月吹響哨子,霜雪覆蓋的山林頓時站起三萬黑影,從遠處看,像是嵌在山裏的枯樹,他們跑動起來,整齊劃一地衝向黑夜。

    作者有話說:

    本章有修改以及添加了點劇情,把原來蕭騁帶三千兵潛入寧王府這個劇情改掉了,覺得原劇情對蕭騁有點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