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548
  第112章

    沈青鯉從皇宮出來時, 禦書房外烏泱泱跪了一片,人手一本上奏陳表的折子,無不是為了請求新帝下詔賜死霍顯, “擇日問斬”不夠, 趙庸的越獄失蹤讓他們擔憂夜長夢多, 隻想快快將此事辦了, 莫要等秋後,恨不得立刻馬上就將斷頭台搭好。

    真是耳聞不如一見, 可見霍顯這些年得罪人的時候沒有手軟。

    沈青鯉捂著心口從禦書房裏擠出來,冬日陰冷的時節愣是被驚出一身汗。

    無人小徑上, 他撫著心口直搖頭。

    好在他未在人前挑明身份, 也沒在朝廷擔任實職,時隔多年,便是幼時見過他的人也認不得他就,都隻當他是謝宿白在催雪樓的普通下屬, 如今他才能出入自如。

    但雖未掛實職, 但刑部諸事多數已由他接手,越獄的趙庸和落獄的霍顯才真真是如今最燙手的兩大山芋,令沈青鯉不敢懈怠。

    出了宮門, 晝書已候在馬車旁。

    見他焦頭爛額,卻也不敢多問, 隻道:“公子是先去刑部?”

    沈青鯉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問:“今日可有要緊事?”

    晝書皺了皺眉, “宣平侯見了刑部侍郎,想與霍大人見上一麵, 屬下做主攔了。”

    沈青鯉彎腰蹬上馬車的動作一頓, 沉思須臾, 才道:“罷了,讓他去吧。”

    但屆時必不會是父子情深的場麵,沈青鯉幾乎已經可以預見霍顯嘴硬陰陽怪氣、宣平侯惱怒破口大罵的場景,他實在不願聽這個牆角,於是揮了揮手,“不去刑部,回去吧。”

    沈青鯉在南寧坊夠了間不大不小的私宅,他是個愛熱鬧的人,府裏侍婢小廝不缺,加上他這人隨和,平日裏小丫頭們更是愛坐在廊下打鬧,推門便能聽到歡笑聲。

    可今日卻冷清得有些怪異,連看門的小廝都沒了蹤影。

    他剛遲疑一步,晝書就拔出劍。

    快步上前,隻見不遠處橫倒著幾個奴仆丫鬟。

    沈青鯉一驚,他府裏都是些半大丫頭,防身功夫不佳,見狀也顧不得其他,讓晝書查看倒地幾個的傷勢,便沿路繞到了後院。

    總算是見著了活人。

    侍女們臉都嚇白了,在廊下來回徘徊,此刻為首的蕊蕪匆忙迎上來,“公、公子……”

    她抖著往屋裏瞥。

    沈青鯉順著她的目光上前,邊問:“什麽人?”

    屋門推開,尾音也瞬間頓住。

    他似是卡殼了一下,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提了口氣,低聲道:“你們先下去。”

    隨即便闔上了門。

    姬玉落就坐在堂屋角落,臉上還有重傷過後的蒼白,身形削瘦,看起來愈發清冷。

    她半掩在寬袖裏的手指把玩著個物件,在沈青鯉轉身過來時目不斜視地往他的方向擲去,沈青鯉不及說話,便絕一陣淩厲之風劈來,他立即側步,伸手抓住那吊著絡子的玩意兒。

    “我說你——”

    沈青鯉倏地愣住,嘴裏的話也沒了聲兒。

    他手裏的不是尋常物件,是一枚白玉玦。這玉玦本是完整的一塊,幼時被母親分作兩半,一半在他那裏,刻著“序”字,一半在小妹手裏,刻著“心”字,隻沈家逢難後,另半塊玉也不見了蹤影。

    他後來想過,大抵是隨沈蘭心的屍首,一起焚在亂葬崗了。

    但是現在……

    沈青鯉的眼睛紅了,他臉上沒有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樣,幾步走到姬玉落麵前,嚴肅得甚至有些不怒自威,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姬玉落看著他,說:“想知道,拿人來換。”

    ,

    “砰——”

    茶案被重重一拍,茶具跟著噔了聲響。

    沈青鯉經曆了大起大落,臉都氣青了,胸口起伏道:“她竟拿蘭心要挾我,讓我放了霍遮安!你是不知道、你是不知道!她說霍顯若死了,就讓蘭心給他陪葬!”

    姬玉落說那話時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不輕不重,仿佛是在輕飄飄地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兒,但沈青鯉了解她,她越是如此平靜,就越不是與你說笑。

    何況姬玉落那人根本不會說笑!

    她說讓沈蘭心陪葬,就是真的讓她陪葬!

    沈青鯉腦仁疼。

    他早聽聞霍府有個得寵的妾室,卻沒想過那姓盛的姨娘就是沈蘭心,他根本不敢肖想沈蘭心還活著。

    眼下他是喜怒交加,腦子混亂不清,一麵惱於霍顯竟敢讓他妹妹做什麽狗屁妾室,一麵又感念他這些年護佑蘭心安全。

    但無論如何,姬玉落都是那個頂頂壞的!

    沈青鯉拍案而起,來回踱步,嘴裏不停道:“她早就知曉了蘭心與我的關係,卻在我們發現之前趁亂將她送出城藏了起來,就是為了防著我們,以便在關鍵時候能拿她當籌碼與我交易!我就說,她與你呆久了,滿腦子都是經營算計,年紀輕輕心機頗深!”

    任沈青鯉將姬玉落罵了個狗血淋頭,謝宿白自巋然不動,他漠著張臉,隻在沈青鯉那句“就是為了防著我們”時動了動眼眸。

    他半響沒說話,像是入定似的,過了許久,沈青鯉都罵累了,他才道:“你都與她說了?”

    沈青鯉頓了頓,方“嗯”了聲,道:“能不說麽,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她,隻沒想她傷不好就追了回來……我早就說了,姬玉落那般護短之人,她定不會同意讓霍顯走這麽一遭,什麽前朝舊怨,她才不管呢,說不準還以為我們在迫害他。”

    但說罷,沈青鯉也靜了一下。

    此計為霍顯所提,但也確實危險。

    沒有辦法,趙庸跑了,要找到他,隻能用霍顯來釣,因為蕭元庭在霍顯手裏。

    這是蕭騁唯一的獨苗,父子倆定不會坐視不理,霍顯以長安要挾,安排蕭元景將蕭元庭的消息透露給其二人,倘若霍顯真被送上斷頭台,那麽蕭元庭也完了。

    如此一來,他們必會想方設法救出霍顯。

    至於為何不用蕭元庭直接引人,是因為霍顯要將自己再次送回趙庸身邊。

    順藤摸瓜,才能一網打盡。

    但能否如願,也不過是霍顯在賭趙庸的心思。

    趙庸不知霍顯背地裏做的那些勾當,隻當他是見風使舵,料形勢不對便舍下舊主,攀上謝宿白這棵大樹。

    是人都有私心,背主而已,在趙庸這種人心裏算得上什麽?他心知肚明,自己與霍顯也不過是因為利益關係才生生捆在一起。

    而現下這個局勢十分分明,無非是兩個人之間的合作破裂,謝宿白過河拆橋,跑了個趙庸,便隻好拿霍顯開刀。

    那麽待趙庸被迫救得霍顯,霍顯再向其“投誠”,難保趙庸不會想利用霍顯摸清謝宿白的底牌,而將其留在身邊。

    畢竟經牢獄之災,霍顯與謝宿白必是反目成仇,敵人的敵人自是盟友,霍顯說,趙庸是個不追究過往也沒有底線的人,他隻看重當下的利益,他們可以因此冰釋前嫌。

    可以上諸多計劃,都基於霍顯對趙庸的揣度上,雖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若趙庸真就因此記恨,殺掉霍顯呢?

    這也是他們一開始就支開姬玉落的原因。

    她若知曉,是必不會同意的。

    沈青鯉坐回去,喃喃道:“你說這廝怎麽就這麽大膽,他真以為自己命硬,這般豁得出去麽?”

    謝宿白把手爐擱在一旁,掌心被燙出了紅色,“他不是豁得出去,是因不豁這回,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沈青鯉不解地看向他,“此話怎講?”

    謝宿白卻沒有說話。

    在得知趙庸越獄不久後承願寺就失火了,謝宿白便著人暗中查探了一番。

    其實霍顯身上的蠱毒並不難查,用蠱控人是廠衛的慣用手段,隻稍稍留心,將東廠餘下的那些人抓來審問,便能東拚西湊出個大概。

    半響,謝宿白淡淡道:“沒什麽,她在外頭?”

    沈青鯉頷首,“她要我放人,我定是不能隨意就放的,但若不叫她自己去瞧上一眼,隻怕她能將刑部拆了……你知道,我不是說笑的。”

    謝宿白抬了抬眼,他從剛才就一直是沒有表情的模樣,雖說這人從來都冷冰冰的,但沈青鯉能敏銳覺察出,他這會兒心情實在不好。

    甚至能說是非常糟糕。

    是在他說了什麽之後來著?方才說了太多話,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是哪句話惹他不快了。

    沒等他琢磨出個頭緒來,謝宿白便道:“讓她進來吧。”

    沈青鯉便退出門外,換了姬玉落進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打了個照麵,沈青鯉一見她,便覺得心口疼,忙冷臉撇開。

    姬玉落不為所動,徑直入內。

    謝宿白麵前的窗敞開,冷風呼嘯,他的身子最受不住這樣寒冷的空氣,可他就這麽閉眼任風吹著。

    直至腳步聲停在身邊,他才睜開眼。

    抬眸就見她身形單薄地站在麵前,瘦了,杏仁似的雙目都顯得愈發分明。

    她張了張口,卻是沒有喚他。

    謝宿白看著她,嗓音緩慢而低沉道:“從何時起,你也會算計我了。你提前送走沈蘭心,不是針對沈青鯉,是因為從始至終,你都不信我會留霍顯性命,他知道的太多了,趕盡殺絕才是我的作風,對麽?”

    他倏地扯了下唇角,眉間露出些嘲弄的淡漠,說:“我若非要殺他呢?你讓沈蘭心陪葬又如何,沈蘭心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意。”

    姬玉落抿唇,問:“他做錯什麽?”

    謝宿白唇邊的弧度卻倏然僵住,他驀地伸手將姬玉落拽跌到麵前,神色冷酷道:“心疼他是嗎?他沒有做錯,但沈蘭心又何其無辜?這世上誰都可以死,憑何他不能?我就問你,倘若真沒了霍顯這個人,你待如何?”

    姬玉落手腕被捏得生疼,盯著他道:“他不會死,我不會讓他死。”

    謝宿白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看她臉上每一處倔強的神情,卻是好恨霍顯。

    他怎麽敢!

    怎麽敢在命不由己時就去靠近她?

    這麽多年,便是連他自己都小心翼翼,唯恐泄露分毫。

    可他又好羨慕他。

    謝宿白鬆開手,閉眼長籲一口氣,道:“讓沈青鯉帶你去,你若能帶走他,有多遠滾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