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868
  第74章

    話說到這裏, 本可以和和氣氣結束。

    可這樣的密謀總讓宣平侯生出一股狼狽為奸的錯覺來,且他一無所知,反而像是成了霍顯的棋子。

    實際上也就是。

    宣平侯思來想去, 到底還是不想如此被動, 道:“文彬是我的將, 你既想他摻和到這件事裏, 我就需了解來龍去脈,文麾那裏, 你打算如何做?”

    霍顯要笑不笑地輕嗬了聲,有趣道:“侯爺向來看不上我的手段, 何必多問, 放心,見不了無辜的血,也髒不了你的手。”

    宣平侯冷冷道:“你若是想利用文彬亦或是宣平侯府圖謀你的大業——”

    霍顯打斷他的話:“宣平侯府有什麽值得我利用的?”

    他倏地笑一聲,繼而道:“這幾年你還沒有看清麽, 宣平侯府的榮耀早在先帝時候便式微了, 什麽世代忠將,在如今這個時局,除了你手裏抓的個把兵, 根本不值一提,侯爺的心氣兒該收斂了。”

    “你、你這逆賊!”宣平侯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這世上的事, 向來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又壓倒東風, 沒有哪一方能長勝不敗,你真以為你做的孽, 就不會遭到報應?”

    南月在旁擦著汗, 忙倒茶水, 和稀泥道:“侯爺,您消消氣。”

    誰料這裏剛安撫一句,就聽霍顯挑起眼尾,冷笑道:“報應如今還感受不到,倒是瞧侯爺無能跳腳,覺得有趣。”

    宣平侯聞言,拍案而起,“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將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你意圖謀害戍京守備,其罪當誅!”

    霍顯不慌不忙道:“你若不怕文彬卷進這場風波,再來個橫死街頭的下場,大可隨意。”

    南月深吸一口氣,放棄地噤了聲。

    屏風隔出的單間裏,姬玉落正支頤“偷聽”,直到宣平侯拍案而起,氣哼哼地走了,她才發出點笑。

    她仿佛能看到他平日與人打機鋒的模樣。

    都說霍顯與宣平侯這對冤家父子早朝時向來是互不相讓,若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兩人恐怕都夠死上千百回了。

    倏地,屏風被撥開,一束光投了進來。

    霍顯走過來,道:“牆角聽得可開心?”

    姬玉落側目,通過屏風露出的縫隙去看已經消失的背影,問:“你為什麽要激怒他?”

    這裏頭有什麽說道?

    誰料霍顯卻是頓了頓,拿起她的茶悶了一口,道:“是他氣性太大,有事沒事地動怒。”

    原來沒有說道。

    都是情不自禁地朝對方齜牙咧嘴,看來父子不合是本就是存在的。

    但霍顯惹惱了宣平侯,自己顯然也沒多高興。

    茶葉都咽了下去。

    姬玉落瞥了一眼,說:“他會照你說得做嗎?”

    “不會。”霍顯用手背抹過嘴角的水痕,道:“他會靜觀其變,但若是文麾確實下馬,他估量過利大於弊,會勸文彬坐上那個位置,畢竟禁軍裏多一員自己人,怎麽看都是好事。”

    姬玉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才說起另一樁事,“你說要我幫忙,是什麽事?”

    對了。

    霍顯看向她,說:“你可知道姬家小女在與蕭元景議親的事?”

    原來是這事兒。

    姬玉落挑了下眉,當即就明白過來了。

    姬崇望是個虛榮的人,他那點德高望重都是刻意表現與人看的,但到底為了那點虛名,他至今不肯與廠衛同流合汙,也算是有益。

    可他並不知蕭家是趙庸的人,且蕭家有謀反的心,一旦兩家聯姻,屆時蕭家一反,姬崇望就是上了賊船,別無他路。

    而被逼到絕路上的人為如何,他為求自保,會徹底反水,屆時國子監動亂,那些學生又不知要煽動起什麽言論來,這絕非什麽好事,是故霍顯定不願讓兩家聯姻成功。

    思及此,姬玉落忽然回過味來,霍顯當初娶姬家長女,實則是為了保下姬崇望。

    更確切來說,是為了穩住國子監。

    太傅一黨太過高調,觸了趙庸的黴頭,於是趙庸動了許鶴,也以姻親方式打壓姬崇望,但正因此,反而沒讓姬崇望步入許鶴後塵。

    怪不得,他總是四處宣揚與姬府的關係,還愈傳愈高調。

    姬玉落道:“你放心吧,姬嫻與寧願去上吊,也不會願意出嫁。”

    那小丫頭,腦袋裏隻有一根筋。

    她太聽“姬玉瑤”的話了,隻要是她阿姐說的話,她必然會往心裏去。那日街頭偶遇,姬玉落那番話已然讓她做了決定,想來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會應下這門親事。

    她如此說,霍顯便知姬玉落應當是見過姬嫻與了。

    提起此事,他忽然想起什麽,說:“我記得之前姬府的馬車在山路上被劫持過,姬家小女受了重傷,可當時那幫歹人的目標實則是你,姓顧的姨娘因此敗露,又輾轉死在了郊外的莊子裏,是你在為姬玉瑤報仇?憐憫她?”

    霍顯知道這些不奇怪,當他從那個孫誌興口裏推測出姬玉落的身份,想必對整個來龍去脈都有所了解。

    但他可能對她有什麽誤解。

    她替姬玉瑤報殺身之仇,一來是她占了姬玉瑤的身份,替她報仇算是一件銀貨兩訖的交易,她素來討厭欠了誰,就如她在催雪樓毫無怨言替謝宿白料理了這麽多庶務,且從不多問一樣;二來,顧柔以為她就是姬玉瑤,殺人的招數都使在她身上了,姬玉落煩得應對她,幹脆一了百了。

    至於憐憫……

    姬玉落偏頭,像是聽到笑話似的,神情甚是認真,道:“我隻憐憫過你。”

    霍顯怔了一下。

    可這話不假,她自幼就很難對什麽人產生同情,便是尤黛月一生坎坷淪落風塵,她死時,姬玉落都不曾難過片刻,反而是鬆了口氣。

    後來在催雪樓,更是因為手裏沾了太多血,心近乎麻木了,人命在她眼裏更是賤如草芥。

    她不同情任何人。

    甚至因見死不救,惹得樓盼春幾次罰她罵她,像念經似的,在她耳邊叨叨叨,他企圖將她掰正,但至今也沒什麽成效。

    唯一一次心軟,是那回霍顯見過謝宿白之後,他疲倦地抱著她一聲不吭的模樣。

    再往後,這憐憫的情緒像是溢出來了似的。

    仿佛這輩子的善心都用完了。

    姬玉落回過頭,盯著花瓶裏的柳枝看,道:“救苦救難的大聖人,總是比較令人同情。”

    霍顯失聲,又倏地一笑,緩緩道:“受寵若驚。”

    他很低地喊了聲:“玉落小姐。”

    ,

    姬府後院不太平。

    正如姬玉落所料,姬嫻與當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肯嫁。

    白綾都掛好了,她踩在桌上,一改前幾日聽之任之的態度,哭道:“那蕭元景雖好,但他年長我許多,並不合適!何況、何況這個年紀房裏都沒個人,父親怎知是不是有別的緣故?”

    林嬋很欣慰姬嫻與總算開竅了,然而看她手握白綾,緊張道:“嫻兒,你別鬧了,不嫁就不嫁,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不嫁,你父親難不成還能逼你嫁?”

    一旁的姬崇望氣得心梗,厲聲道:“你這是從哪聽來的消息,那蕭元景作風是出了名的嚴謹,怎麽到你嘴裏反而成了弊端?你可知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挑!”

    姬嫻與不管:“我不嫁,我說了不嫁!阿姐說得沒錯,我還這般小,做什麽要急著嫁人,再等上幾年都不遲,父親若非要一意孤行的話,就抬著女兒的屍體上花轎吧!”

    林嬋大驚失色:“不行!胡說什麽,趕緊給我下來!”

    姬崇望則是氣到失聲,隨後一滯,語氣不善道:“你阿姐——她是這麽勸你的?”

    姬崇望沉著臉離開小院,自打“姬玉瑤”出嫁後,便愈發不懂事了。

    她該明白,讓姬嫻與嫁給蕭元景,全是為了善了她與霍顯成親這件事給姬家帶來的惡劣後果,不幫襯便罷了,竟還反著勸。

    最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她在霍府似乎是真的過得很好,不全是霍顯裝出來的。

    也難怪她有底氣不與姬府往來。

    那日在秦家三公子的冠禮上,她隨霍顯前來,父女倆打了個照麵,可她甚至不曾朝他點頭問候,而是冷漠地移開視線。

    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思及此,姬崇望煩悶地重重吐息,倏地,小徑拐角處迎麵撞上個人。

    是姬雲蔻。

    她慌慌張張避開,垂頭道:“父親。”

    姬崇望心情正煩躁著,見姬雲蔻唯唯諾諾的模樣,更是不快。

    自打顧柔死後,這個原本生機勃勃的二女兒如被人抽了魂似的,平日裏也鮮少出門走動,便是在人前,也總是低著腦袋,了無生氣。

    可姬崇望哪裏知道,這並不全因顧柔,姬雲蔻變成如今這模樣,很大緣故是被姬玉落嚇的。

    她至今還常常夢到姬玉落揚起的那巴掌,和她居高臨下看著她,森然的眼神。

    就像是看一隻隨時可以碾死的螞蟻。

    誠然,她那日說的那個故事也尤為可怖,像一隻手捂住了姬雲蔻的嘴,她幾次三番想向姬崇望告“姬玉瑤”的狀,想告訴姬崇望,當日挑唆她去衙門狀告的人是“姬玉瑤”,可一想後果,便又不敢聲張。

    懷揣著這個巨大的秘密,她隻覺得度日如年。

    待她受驚地離開後,姬崇望捏了捏眉頭,想了想,卻是去了老夫人的壽安堂。

    老夫人念經禮佛,這裏倒是成了可以平心靜氣的好地方。

    隻是看著半身不遂躺在床榻上的老夫人,姬崇望又實在感慨,這半年來,姬府像是走了黴運似的。

    這一切還要從姬玉瑤與霍顯在寺裏的孽緣開始。

    當初他冷眼看著顧柔處心積慮謀害姬玉瑤而佯裝不知,本想這長女若真的沒了,和霍顯的這門親事好歹能有回旋的餘地。

    可顧柔沒有得手。

    姬崇望的白發又多了幾根,他揉著眉頭道:“母親當初就不該同意林嬋留下她。”

    老夫人如今已能勉強說上幾個字了,道:“當、當初——”

    姬崇望知道她要說什麽。

    當初林嬋想要個孩子,姬崇望應允此事還因為老夫人的緣故,因老夫人信佛,恰遇一位得道高僧卜象,說尤黛月肚裏的孩子,要麽不留,要留就得留在身邊,否則對他的仕途將有所影響。

    剛出生的孩子,到底殺孽太重,他這才選了將人留下。

    可他當初使人放火時也沒想到,尤黛月懷的會是一對雙胞胎,她不僅沒死,還擅自留下了一個。

    那孩子找上姬府時才七八歲大。

    半大的孩子,臉上的表情冷靜到近乎冷漠,她能一五一十地將尤黛月囑咐她的話說完,她知道所有關於姬崇望和尤黛月的秘密。

    他很確信,這個孩子是尤黛月用來報複他、折磨他的,她故意讓那孩子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就像在告訴姬崇望,這世上永遠有人握著你的把柄,她要永遠令他提心吊膽。

    他那時太害怕了,所以才匆忙將人送走。

    不知是不是那高僧的話應驗了,如今他的仕途,確實是走得有些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