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2-08-13 10:34      字數:3412
  第59章

    月明星稀, 暮色壓城。

    兩人沒再回到畫舫上,而是直接回了府。

    姬玉落換掉那身錦衣衛的裝束,洗去臉上的灰粉, 複又穿上溫柔賢淑的女子服飾。

    如今她的衣著都是劉嬤嬤給她配的, 盡是些複雜華貴的樣式, 似乎是上回她動手打護衛的事給劉嬤嬤留下不小的心裏陰影, 她企圖努力掰正姬玉落,將她往賢良淑德上引導。

    但其實姬玉落不出任務時, 在催雪樓也是這麽打扮的,甚至打扮得更精致一些。在喬家的時日雖不算長, 但是喬夫人愛打扮她的習慣養成了姬玉落的審美, 她也喜歡華美的東西,是故初成為“姬玉瑤”時,對她那披麻戴孝的裝扮還頗為不滿,卻不能表露。

    這也是姬玉落後來不讓碧梧梳妝的緣故了, 時今碧梧在霍府, 主要負責些起居瑣事,跟在劉嬤嬤身邊的時間會多些。

    但今夜來送醒酒湯的卻是紅霜。

    姬玉落換了衣裳,正在堂屋, 因霍顯占了湢室,她還沒來得及沐浴, 身上酒味不淺,但她滴酒沒沾, 於是索性讓紅霜端內室。

    紅霜便依言送進去了。

    姬玉落翻著京都輿圖,正給暗樁選址。

    朝露就守在門外, 她被兩塊米糕哄好了, 果腹之後懶懶坐在簷下的石階上, 抬頭望著懸在梁下的籠子,裏頭是那隻紅毛鳥。

    不知是不是酒氣也醉人,姬玉落心不在焉地瞟了兩眼,也有些倦,看那隻紅毛鳥越看越像霍顯。

    像他穿著麒麟服的樣子,也是紅紅火火。

    下一刻,朝露用彈弓打了鳥籠,鳥兒驚起,從籠子裏飛出來,對著朝露的手伸嘴一啄。

    一人一鳥竟然打得津津有味。

    姬玉落:“……”

    紅霜裏屋出來,卻沒立即出去,走過來道:“小姐。”

    她聲音壓得很低,顯然是有話要說的意思。

    姬玉落收回目光,抬眼看她,挑了下眉,示意她說話,就見紅霜從袖口裏掏出塊玉牌,是謝宿白的玉令。紅霜道:“主子要見您。”

    姬玉落驚訝:“現在?有什麽要緊事要現在見?”

    紅霜垂下眼,“奴婢也不知。”

    玉令一出,樓內眾人都要聽候差遣,姬玉落也不能例外,她如今不被監視,想走便能走,於是也不耽擱,起身邁出門檻,往垂花門的方向去。

    夜風輕盈,滿園子都是花木的味道。

    姬玉落問:“還是去客棧見?”

    紅霜點頭稱是。

    姬玉落擰了下眉,她才在街市遇到沈青鯉,謝宿白要見她,沈青鯉為何不直言,方才分明離客棧那般近。

    不對,沈青鯉……

    “不要輕信任何人,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朝露那小丫頭一樣。”

    她驀地想起沈青鯉的話,他今夜出現真的是巧合麽?回想起來,更像是來特意告誡她的。

    起初姬玉落以為沈青鯉是提醒她莫要與錦衣衛走太近,畢竟催雪樓素來與朝廷為敵,還牽扯到好幾樁錦衣衛接手的案子,沈青鯉來警告她,無甚奇怪。

    但拿朝露來對比,就不合適了。

    霍顯和朝露,不是一類人,而能和朝露比較的……

    隻有紅霜。

    姬玉落倏地頓步,就這麽停在甬道拐角處,呼吸有那麽一瞬間停住。

    是了,哪裏不對,哪裏都不對。

    自打她在霍府安定下來後,紅霜的作用便小了,差事她差遣朝露,起居有碧梧照料,這陣子見紅霜的次數都少了,她知道紅霜與謝宿白一直有聯係,這無可厚非,畢竟謝宿白是她的主子,但沈青鯉說,因為霍顯打斷了謝宿白的計劃。

    因為霍顯!

    姬玉落在某些方麵與謝宿白太相似了,相似到她有時可以無師自通地揣測出謝宿白的想法。

    有的人活著是靠仇恨支撐的,倘若複仇的路上遇到阻礙,她會怎麽做……殺掉阻礙。

    謝宿白,也會這樣做。

    所以沈青鯉今日是來報信的!

    但霍府戒備森嚴,有什麽辦法能刺殺霍顯?

    沒有,姬玉落嚐試過,是故她太明白不過,這人為了防身,根本不給旁人一點機會,就連平素入口的食物,銀針驗毒不夠,甚至還有專人驗毒,能擺到他麵前的,都是絕對安全的食材,幾乎是滴水不漏。

    若說唯一有疏漏的……

    姬玉落側目死死地凝視紅霜,沉沉月色映在她眼底,卻倒映出雪一樣的森寒,紅霜向來鎮靜,但被她這麽盯著,也難免慌亂了一下,低下頭去,“小姐,咱們快走吧。”

    姬玉落的口吻也凜冽,“醒酒湯裏下藥了,是不是。”

    紅霜猛地抬頭,眼前人卻沒等她回答,轉身便往來路去,她的步子極快,快得紅霜跟不上。

    姬玉落先是疾步走著,後來索性跑了起來,夜風刮得臉生疼,她麵色緊繃,心下慌了一下,呼吸也有些急促。

    霍顯不貪口腹之欲,對吃食尤為講究,像今夜在畫舫宴請賓客,食物都是驗過毒的,但端到他桌上的那份,是在送上來之前,近衛還驗過第二次毒。

    層層杜絕所有風險。

    可姬玉落端給他的吃食,似乎是從來沒見他驗毒,譬如今夜她在畫舫給他倒的那杯茶。

    她之前沒察覺這一點,但紅霜必然是察覺了!

    既然明著刺殺不成,便隻有暗地裏下手,然要如何給霍顯下毒呢,沒什麽比通過她的手更快捷的方式了,紅霜隻要說一句是她讓端進去的……

    那個唯一的疏漏,可能是她。

    姬玉落疾風似的跑到主院,直推門進去,霍顯正端著碗,顯然是喝過了,他訝然看著姬玉落氣勢洶洶地跑來,揚手揮掉這碗醒酒湯。

    “噹”地一聲,湯潑了一地,濺在兩人幹淨的衣角上。

    姬玉落立刻點了霍顯的幾個穴位,麵色凝重地拉過他的手靜靜把脈。

    隻是她的脈象似乎比他看起來還亂。

    霍顯看著她,餘光拂過地上那灘汙漬,不必多問也大概知曉發生了什麽。

    他反手抓住姬玉落僵硬的手,“我叫大夫來。”

    ,

    為了能在霍顯毒發前順利離開霍府,紅霜下的藥並非是即時起效的,毒性在血脈裏緩緩流動,時辰到了才會發作。

    霍顯服用的不多,但也還是喝了。

    但他這會兒沒事人一樣歪在軟榻上,大夫診著脈,南月在旁提心吊膽地紅著眼,還有個人麵無表情,盯著大夫臉上的神色看,似乎能從那上頭看出個所以然來。

    霍顯拿眼覷她,“你先出去。”

    姬玉落看向他,沒應聲,亦沒動身,還是南月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姬玉落才走到門外。

    紅霜就跪在那裏,“小姐……”

    姬玉落靜了好一會兒,說:“你怎麽不走。”

    紅霜抿了下唇,“他們已經知道是我下的毒,此事必會牽累到您,主上的命令是讓我安全帶離小姐,您若不走,我也不能走。”

    她說的是不能走,而非不走。

    也不過是聽命行事。

    姬玉落眼神冷淡,卻不似方才在甬道時看她那樣可怖了,她道:“你走吧,回去複命。”

    紅霜還要再說,就聽站在台階上的人淡淡道:“在我動手之前。”

    紅霜微怔,但她知道玉落小姐從不拿這種事開玩笑,是以一聲不吭地垂下頭,顫聲道:“是。”

    姬玉落又轉身去看內室的門牖。

    裏頭沒有半點聲響,她輕輕擰起了眉。

    而半刻鍾前,就在她闔上門的那一瞬,霍顯喉間的腥甜再也忍不住,他壓著聲音咳了聲,用衣袖擦去唇邊的血。

    他嗓音低沉,眉眼間有些倦色,道:“怎麽樣?”

    齊大夫道:“是緩性毒藥,一時半刻不會有事,所幸毒素不多,尚還能解,但是時機不好,眼下已然快月末了,大人體內的蠱蟲逐漸活躍,再被這毒藥一刺激,隻怕要提前了,且恐怕比往日更難忍受。”

    南月著急:“那我去向趙庸求藥。”

    霍顯靜默片刻,才說:“若是趙庸問起,你如實將我的狀況告之便可,若是問緣由,就說我今夜在畫舫宴請賓客,一時不慎,才讓歹人有機可乘。”

    “主子!”南月氣瘋了,“催雪樓的人根本就是隱患,那些人不能留,我看讓趙庸知曉正好,索性借他的手,一了百了。”

    霍顯看著他不說話,而後道:“你不用去了。”他看著一旁唉聲歎氣的齊大夫,說:“你去。”

    齊大夫一哽,唉,他是真不喜進宮打交道,太難了。但卻不能顯露一二,齊大夫應聲退下。

    又過了許久,霍顯隱隱覺得體內開始疼了,想來是毒性開始發作了。

    他瞥了眼南月,道:“冷靜下來了?”

    南月低下頭,聲音裏甚至帶著哽咽,那不是委屈,是心疼,他道:“屬下知錯。”

    霍顯擦著袖口的血跡,但擦不幹淨,他幹脆脫了外袍,說:“出去之後嘴嚴實些,不該說的都咽下去。”

    他指的是蠱蟲的事,南月應下,才離開去盯著煎藥。屋門一開,他便看到姬玉落。

    她的事兒不能泄露給趙庸,因這也會連累到主子,南月適才是氣昏了頭才會出此下策,可也做不到心無芥蒂,他忍了忍,陰陽怪氣道:“多虧玉落小姐施以援手,否則隻怕華佗在世也救不了我們主子,那毒藥藥性劇烈,雖能解得,但其間疼痛劇烈,小姐還是不要進到屋裏為好。”

    姬玉落聞言,下意識鬆了口氣,她提步就要進去,卻被南月攔住,可與此同時,朝露也拔了刀。

    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若是可以形容,南月現在簡直像一隻渾身是刺的刺蝟,仿佛她再往裏邁一步,就能要了霍顯的命。

    姬玉落摁住朝露的手,示意她收劍,而後在南月警惕的目光下,一聲不吭地背身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