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怡米      更新:2022-08-11 15:01      字數:3231
  第18章

    陳述白將藥膏放在塌上,留下一句“每日三次,按時塗抹”,就讓人將她送回了尚衣監。

    殊麗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揣測不透便歇了心思。

    她的傷看著重,但並不妨礙行走,每日堅持往返於尚衣監和燕寢,再順便教禾韻一些宮規。

    這日晴颸轉雨,黑壓壓的烏雲連成片,看著一時半會停不了。

    禾韻跟殊麗告假,想要回一趟景仁宮。

    殊麗沒有為難,還讓木桃給她取了傘,“回去的路上,若是遇見侍衛盤問,就說是我這裏的繡女,去景仁宮為太妃娘娘量取衣裳尺寸。”

    教她如此說,也是為了她好,若她貿然提及自己是周太妃的人,很容易引來旁人的猜忌和嫉妒,樹大招風,不如低調做人走得長久。

    禾韻應了“是”,執扇走進雨幕中。

    殊麗盯著禾韻的蜂腰,總感覺她和自己很像,外表溫良,實則有些心機,不過,她們不同的地方在於,一個太信任主子,一個隻信自己。

    木桃走上前,“禾韻為何挑個雨天回去見周太妃啊?”

    殊麗關上窗,“一到雨天,周太妃就會膝蓋不適,得有人給她按摩。”

    木桃“哦”一聲,拍拍腦門,“獻殷勤去了唄。”

    自己養的“娃”,不忍苛責,可“娃”的嘴容易得罪人,日後沒了自己的保護,怕是在宮中寸步難行,還是得給她一點教訓。

    掐住木桃的腮,殊麗佯裝不悅,“知道什麽叫看破不說破嗎?”

    木桃疼得齜牙咧嘴,麵上還笑嘻嘻的,“姑姑輕點。”

    殊麗沒鬆手,反而掐得更狠,等把人掐得冒出眼淚花,才心疼道:“你啊,還要比我多熬四年,真怕你闖禍。”

    木桃知道姑姑是為了她好,心中感動,宮闕深深,若是沒有姑姑的照拂,她早就不是現在的她了。

    “姑姑,等我役滿出宮,就去給你的布莊當夥計。”

    殊麗想開布莊的事,隻有木桃和晚娘知道,兩人總是嚷嚷要跟她混日子。

    有人陪伴,殊麗自然樂意,“好啊,到時候我再給你說門親事,讓你帶著嫁妝嫁過去,以免受婆家的輕視。”

    木桃越聽越感動,抱住殊麗的肩膀,“那姑姑呢,姑姑不想嫁人嗎?”

    殊麗想啊,想要與夫君舉案齊眉,可前提是,她能全身而退。

    **

    近些日子,天子時常邀請元栩去往寢殿下棋,君臣親密,同進同出,久而久之,朝中傳出了兩人的風月傳言。

    這可愁壞了太皇太後和太後,她們之間雖不合,但在後宮一事上又不謀而合,隻是,無論她們如何著急,天子穩坐帳幕,毫不在意。

    又落下一枚黑子,陳述白看向元栩,將被包圍的白子一顆顆撚起放回棋笥,“繼續嗎?”

    元栩看著潰不成軍的白子,淡笑道:“臣輸了。”

    起先,他還能跟天子打成平手,可隨著天子對他的套路愈發熟悉,他取勝的次數少之又少。

    夜幕拉開,星辰璀璨,映在一顆顆剔透的棋子上。陳述白單手支頤,瞧著殊麗手持果盤走進來。

    隨著夏日臨近,她身上的衣料越來越輕薄,抬臂時,能透過垂袖瞧見對麵燭台的虛影,而那隱藏在衣袖中的手臂纖柔如瓷,極富美感。

    再次將目光黏在殊麗身上而不自知的天子,被腳邊的禦貓帶回了意識。他按按額骨,淡淡道:“再來一局。”

    元栩挽袖拾子,放入各自的棋笥,抬手比劃一個“請”。

    陳述白從棋笥裏抓了一把棋子,讓元栩猜單雙。

    元栩習慣猜“雙”。

    陳述白將手裏的棋子撒在棋盤上,讓殊麗來數。

    殊麗不明所以,伸出食指,一顆顆認真地數著,嗓音綿糯糯的,甚是好聽。

    元栩眼底染笑,覺得這個小表妹不像元利康說的那樣難以親近。

    身為元無名的義子,他沒有著急跟天子“贖人”,一來,在未與殊麗相認前,他不知殊麗心中所想,是否願意恢複自由身。二來,贖人就要加以照顧,定會惹來外人的非議和揣測,實在怕唐突了她。

    因想得多,他停留在殊麗臉上的目光有些久,全然落在了天子的眼裏。

    這時,殊麗剛好數完棋子,歪頭看向天子,“奴婢數完了,一共十七枚。”

    那就是“單”了,對方猜錯。陳述白將棋子放回棋笥,撚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右上角的小目上。

    元栩收拾好心緒,落了白子。

    兩人交替行棋,速度極快,殊麗被晾在一旁,進退不得。

    她也聽說了宮中關於君臣二人的傳聞,再看他們時,眼中燃起興味,年紀相仿,容貌皆俊,一冷一溫,看著倒也般配。

    殊不知,她的那點小表情同樣落在了行棋者的眼底。

    陳述白懶得搭理她,元栩則是有點無奈。

    隨著夜裏的梆子聲響起,夜幕徹底拉下,依照天子的吩咐,殊麗送元栩走出殿外,“元侍郎慢行。”

    元栩朝她一揖,“表妹忘了麽,陛下讓你送我至宮門。”

    那聲“表妹”短促而輕,沒有讓兩側的宮侍們聽去,殊麗卻聽得清清楚楚。

    看她怔愣,元栩心情不錯,麵上維持著客套疏離,率先邁開步子,長衫飄逸,清臒軒昂。

    殊麗呆了呆,接過宮人手裏的燈,提步跟了上去。

    燈籠的火光暗而微弱,照不清前方的嵯峨山石,卻照清了元栩緋紅色的官袍。

    男子頭戴烏紗,手裏同樣提著一盞燈,清雅俊逸的身形,如同曲徑通幽處的君子蘭。

    “元侍郎慢些。”殊麗不及那人腿長,跟在後麵有些吃力,甚至小跑幾步才勉強跟上,淨白的小臉帶了一點點惱意,這人怎麽走這麽快?

    聞聲,元栩駐足回眸,手裏的宮燈映亮了他的麵部輪廓。有些人生來溫潤,連燈火打在他身上,都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看著衣裙飛舞的女子,元栩眸光微動,這不失為一個相認的好機會。

    “夜色漸深,表妹還是快些為好。”

    這一次,“表妹”二字清晰可辨,想裝傻都難。

    殊麗走到他麵前,認真道:“元侍郎認錯人了,你我在此之前素不相識。”

    四下除了巡邏的侍衛,再無其他人,元栩上前一步,坦坦蕩蕩,“你本姓薑,名以漁,揚州人氏,生母曾是京城一戶書香門第的小姐,家境殷實,有三位兄長,”

    “元侍郎。”殊麗忽然打斷他,冷了俏臉,“薑以漁已經不在了,如今站在你麵前的人叫殊麗,沒有姓氏,與元家毫無幹係,元侍郎不必為了一個宮婢去爭取什麽,也不必因為元利康的所為感到自責,陳年舊事,與你無關。”

    元栩攏眉,目光落在她臉上。

    還是帶了怨氣啊,不過,他也沒有因為她的冷拒而打退堂鼓。小小年紀被親人出賣,落入深不見底的宮闕,能獨善其身已是不易,隻是,戒備有些過深了。

    元家欠不欠她,他不予置評,但他想要給予一個彌補,也算是替義父彌補她了。

    打定主意,他溫聲道:“過些日子,我會在禦前替你贖身。”

    或許是被“贖身”二字刺激到,殊麗肅了表情,“我與大人毫無幹係,為何要你贖身?”

    此前,不是沒有宮人提前離宮,可付出的代價太大,她承受不起。

    猜出她的顧慮,元栩解釋道:“你放心,我不圖你的回報,隻想還你自由。”

    何德何能,讓一個成年男子說出“不圖回報”這樣的話,殊麗不自信,也不想接受別人的恩惠,“抱歉,宮中沒有贖身一說,大人還是去教坊司替人贖身吧。”

    教坊司是官妓之所,她是誤會他想要包/養她?元栩捏下額骨,“你把人心想的太過險惡,並非所有人都是惡人。”

    眼前的男子比自己想的更為固執,殊麗褪去假麵的客道,徹底冷了臉,“大人是善是惡,與我無關,我已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你如何折騰是你的事,我不會配合。”

    哪知,元栩不遑多讓,撕開了那層脆弱的親情,“你恨元利康,所以連帶恨上了所有親人?”

    該說的都已說了,殊麗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朝他指了指宮門方向,“奴婢就送到這裏了,元侍郎請。”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元栩歎口氣,他其實還想說,自己沒有入元家的族譜,隻是湊巧姓元,嚴格來說,元無名是他的義父,而非養父,他與元家其他人沒有什麽牽絆,她實不該連他一同排斥。

    罷了,有些心結一時半會兒解不開,慢慢來吧。

    走出一段路,殊麗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恨三舅舅,卻不恨二舅舅,更不會恨二舅舅的義子,她隻是習慣了孤獨,害怕有人給了她依靠,又轉瞬抽身,棄她而去。信自己,總沒有錯。

    抱歉,元栩。

    她拍拍發熱的臉蛋,不再糾結,獨自一人走在宮道上,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一路暗送她回了燕寢。

    等人走進月門,確認安全,元栩才轉身離開,身姿挺拔,步履穩健,與夜色融為一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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