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作者:聽金坎      更新:2022-08-11 12:53      字數:6166
  第147章

    能讓大哥寫信來讓江雲康告假, 必定是承安侯很嚴重了。

    百善孝為先,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人,不孝的人在古代什麽都做不了, 還可能會被問斬。

    雖然心裏不太情願,但江雲康還是馬上安排了永平城的公務。

    好在已經和北狄簽訂停戰協議,就算北狄要反悔, 至少也得明年再說。

    永平城已經發展穩定,隻要不出大亂子, 徐放他們還能穩得住局麵。

    江雲康交代好公務,另一邊林姝也簡單收拾了行囊。

    大哥的信, 隻是讓江雲康江雲康告假回京城,但江雲康有種直覺,這次去了就可能要暫時留下。

    在府衙交代完後,江雲康和徐放、木疆一起回家去。

    路上,徐放不太理解,“你一個人先去就好,何必把弟妹他們也帶上。萬一真有什麽事, 再派人來接去就是。不然路途遙遠,一來一回, 人也要憔悴不少。”

    木疆皺眉沒說話,而是看著江雲康,等江雲康回答。

    “從安兒懂事後, 就沒有見過我父親。”

    江雲康想的不僅僅是自己, 還為妻兒一塊考慮了,“不管這次有事沒事, 帶著安兒他們一起回去總沒錯。不僅我要盡孝道, 安兒和林氏也要, 這會他們不辭辛苦地回去,得個好名聲,往後對安兒的前程會好很多。”

    安兒還小,雖然他不懂大人的事,但江雲康已經在幫他謀劃了。

    而且他不會在永平城待一輩子,這次回京城後,如果真要守喪,那等守喪結束,就讓安兒母子留在京城。

    當官不容易,江雲康不得不想得長遠一點。

    “三郎,你想得可真遠。”徐放感歎道。

    “不遠不行啊。”江雲康跟著歎氣,“誰也料想不到,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事。”

    馬車停在江府門口,還沒進去,江雲康他們就聽到裏邊熱鬧的說話聲。

    等他們進去後,便看到張月英和徐宜蘭他們都來幫忙了。

    “三郎,你可算回來了。”江芸袖口半卷,她也收拾了行囊,就算父親對她一般,但她也是江家女兒,自然該跟著一塊回去。

    就是沒想到,剛到永平城和夫君團聚一會,又要分別。

    “二姐。”江雲康進屋後,看到地上的木箱,聽二姐說收拾得差不多了,因為他們明早就要出發,今晚林姝準備了一桌飯菜。

    在這裏的人,都知道承安侯往日秉性,大家並沒有因為承安侯身體不好而難過,更多的是馬上要與江雲康一家分別而不舍。

    酒過三巡,徐放和木疆夾著江雲康坐,三人都有點醉了。隻有薛見山是清醒的,拿來熱麵巾給三個人擦臉。

    另一個屋子裏,張月英拉著林姝的手,難過地抽泣道,“你這次回去,咱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以往咱們都是一塊住,現在沒了你,以後我都少個商量的人。”

    張月英邊說,邊抹眼淚,她是真舍不得林姝。剛到新餘那會,人生地不熟,身邊隻有林姝一個認識的。現在雖然多了另外兩家人,但和林姝建立的感情已經深厚。

    “我也舍不得你們啊,但孝字當頭,三郎說得對,安兒長那麽大都忘記祖父模樣。不管怎麽樣,也得一塊回去一趟。”林姝心裏也知道,侯爺這次八成撐不住,她離開京城時就不太行,已經拖了好幾年。

    想到自家夫君的前程,林姝又不由想歎氣,但又無可奈何。

    女眷們在一起道別,外間的男人們說著醉話。

    幾個小孩則是坐在院子裏數星星,安兒還是坐在最中間,父親說要帶他回京城,可是他不太想回去。他早已忘記京城是什麽樣,隻知道永平城裏有會帶他練武的徐放叔叔,還有白胖的徐家妹妹,和新來的木家弟弟。

    “哎。”

    一聲長歎從安兒口中歎出,他小小的腦袋裏想不到太深遠的東西,隻知道要暫時要和小夥伴們告別,讓他怪難受的。

    天上的月亮被一塊雲團遮住,大家夥也到了各自散去的時辰。

    沒喝醉的薛見山一個個地把人都送走,最後再帶著自家娘子回去。

    一下子走了三家人,江家便冷清不少。

    林姝幫夫君擦了臉,去了側臥休息。

    一夜過後,當公雞報曉時,江雲康才揉著太陽穴起床。

    從永平城回京城,路途遙遠。好在已經過了最熱的盛夏,馬上就要入秋。

    把行囊都放上馬車後,徐放等人再次送江雲康到碼頭。

    在碼頭送別的,還有不少問訊而來的百姓。

    “江大人,我們都等你回來啊。”

    “是啊,你就是我們永平城的支撐,可不能沒有你。”

    “希望您父親能平安無事,江大人一路保重!”

    ……

    來相送的,都是漢人百姓。大家對江雲康這個太守,頗為看重。以為乎顏完讚占領永平城時,漢人就要矮北狄人一頭,如今大家能挺直腰板實在是難得,都希望江雲康能快點回來。

    江雲康和百姓們拱手,見有這麽多人想他留下,心頭暖暖的,不愧他做了那麽多事。

    徐放拍了拍江雲康的肩膀,“三郎快去快回,若是承安侯無大事,年底我們等你回來一塊喝酒。”

    木疆在一旁交代自個夫人,聽到這話,也轉頭道,“是啊三郎,我們都等你快些回來。”

    “各位放心,等家中安穩,必然馬不停蹄地回來。”江雲康長舒一口氣,聽到書硯說可以上船,這才依依不舍地轉身離去。

    船隻駛離碼頭,送別的人越來越小,江雲康依舊站在甲板上。

    他們要渡江去臨興關,接了二哥再南下回京城。

    想到二哥,江雲康不由皺眉。

    下午船就到臨興關的碼頭,上岸時沒看到二哥,倒是白輕舟來接他。

    “聽說你們要回京城,我知道你要趕路沒時間,特意讓人先準備了舒適的馬車。賀將軍和我,都很想你。”白輕舟走在江雲康邊上,他們有數月沒見,這會是格外親切。

    “我也很想你們,若不是著急趕路,我是真想和你們一塊喝喝酒。”江雲康道。

    說話的功夫,他們便進了臨興關,天還沒黑,江雲康打算去新餘再休息。

    他去找二哥時,卻發現二哥坐在椅子上不動。

    “二哥。”江雲康喚了一聲。

    江雲啟隻有頭轉了一下,看江雲康來了,冷哼一聲,一句話沒說,便出了屋子。

    江雲啟不說話,江雲康也懶得多搭理。

    江雲康也知道,這是記恨他把江雲啟留在臨興關。不過,就方才一眼,江雲啟看著比之前強壯多了,多好。

    大家相看兩相厭,江雲康便給二哥一人一輛馬車,雖是同行回京城,白日趕路見不到,晚上睡覺也分開,隻有中途休息才會見麵。

    途中江雲啟都沒給江雲康什麽好臉色,江雲康也懶得搭理他,倒是相安無事地趕在八月中旬時到了京城。

    離京四年,再歸來時,一切都熟悉,卻也多了一層陌生感。

    江雲康先下馬車,再去牽妻兒。

    另一輛馬車裏,江雲啟是竄地下了馬車,看到母親身邊的張嬤嬤時,瞬間飆淚,“嬤嬤,我……我父親如何了?”

    張嬤嬤沉聲歎氣,上下打量一眼二公子,眼眶含淚地道,“老爺今兒還好一點,就是二爺怎麽瘦了這般多?”

    聽到這話,江雲啟往江雲康那瞥去。

    江雲康就像沒聽到二哥和張嬤嬤的對話,看到匆匆出來的青岸,一手扶著夫人,一手牽著安兒走上台階。

    “二爺,三爺,三奶奶,你們可算回來了。”青岸快快地行禮,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大爺已經告假在家侍疾,老爺就等著你們回來呢,快些進去吧。”

    承安侯府裏的擺設還是沒什麽變化,青岸說大爺不讓鋪張,在江雲康離開的四年中,侯府一直很低調。

    一路到正院,江雲康先被請進裏屋,林姝則是和女眷在外屋。

    林姝去新餘時,胡氏還沒進門,這會兩人見麵,雖然生疏,卻也認得出對方身份,先給胡氏行禮喊了句大嫂,再去看邊上的向氏。

    幾年沒見,向氏清瘦不少,在林姝行禮時,微微抬起下巴,並沒有過多回禮。

    胡氏嫁過來也有幾年,和向氏一直聊不來,她看不上向氏搬弄是非的嘴,一直都是避著向氏。

    現在看到林氏溫柔有禮,反而更喜歡一些。

    “三弟妹先坐下喝口茶,之前我就聽順順身邊的奶娘說你是個和氣的,他們男人在裏邊先說話,待會就會讓我們進屋。”說著,胡氏主動拉著林姝坐下。

    向氏瞥了胡氏兩個一眼,用很低的音量嘟囔道,“狗眼看人低。”

    這話胡氏和林姝都沒聽到,但她身邊的丫鬟和嬤嬤都聽到,一個個都不由緊張起來,希望裏屋快點說完,可別多拖延了。

    與此同時,江雲康牽著安兒走進裏屋,他們剛進屋時,江雲啟就悲慟跪地,哭著喊了一聲“父親”。

    江雲康實在沒有傷感之情,但做戲還是會的,和安兒一塊跪下,帶著哭腔道,“父親,孩兒不孝,回來晚了。”

    床上的承安侯麵如縞素,眼窩深陷,看不到一絲精氣神。

    若不是他的眼珠轉了轉,和死了的人也沒什麽差別了。

    “來……來了啊。”承安侯試圖抬頭看眼兩個兒子,但隻是微微抬頭,就吃力到放棄。

    江雲啟搶先回了句來了。

    邊上的孟氏看到二兒子不僅黑了,還瘦了不少,頓時心疼得抹眼淚,“雲啟,你這是……”

    江雲啟聽到母親喚自己,轉身去看母親,眼眶含淚地給母親磕頭,隻是剛哭了一聲,就被大哥叫停。

    江雲帆看著歸家的兩個弟弟,有許多話想和他們說,但這會在父親的病床前,還是先聽父親說話的好。

    “父親,弟弟們都回來了,您有什麽話想和他們說嗎?”江雲帆走到床前,輕聲問。

    承安侯眼前朦朧一片,他病得太久,也拖了太久。

    這次病情加重,是因為前些日子太熱,他貪涼多吃了點冰食,當晚睡覺時就不太好了。

    從那會拖到現在,一個多月過去,他活著和死了也沒差,每天吃不了什麽東西,生活不能自理,還要聽一些哭聲。好幾次他都想罵人,讓孟氏和向氏安靜一點,但又沒力氣。

    久病的日子,和天牢中的刑罰也沒什麽差別。

    “都……都起來吧。”承安侯有氣無力地道,等兩個兒子都站起來後,承安侯才眯眼看了下,“二郎這是……怎麽瘦了這麽多?”

    江雲啟往邊上看了一眼,承安侯立即皺眉,“三郎,如今你有出息是好事,但我怎麽聽說,你沒讓二郎去永平城,反……反而把二郎留在臨興關吃苦?”

    回來之前,江雲康就知道會被興師問罪,二哥怕是沒少往家裏寫信告狀。

    “父親錯怪兒子了,永平城戰事不斷,也就是和北狄停戰後好一點,不說那些士兵死傷多少,就是徐放和木疆這些當將軍的,也多次身負重傷。”說到這裏,江雲康突然歎氣,“二哥是我兄長,我又怎能看二哥去前線送命?”

    這話一出,孟氏的抽泣生立馬止住,承安侯也沉默不語。

    江雲康繼續道,“臨興關同樣是兵家重地,現在的臨興關又有什麽戰事,若是在賀將軍手下,也同樣可以立功。我之所以這樣,也是明白父親母親的苦心,再一個也是為了二哥著想。不然戰場刀劍無眼,我自個又不會功夫,如何顧得住二哥呢?”

    他一臉真摯,好似特別在意江雲啟的死活。

    江雲康這些話也沒錯,就江雲啟的那點功夫,上了戰場隻能當炮灰。

    就算孟氏和承安侯不想承認江雲啟不行,但這就是事實。

    江雲帆聽完後,倒是很認真地點頭說是,“對二弟來說,確實在臨興關好一點,三弟安排得挺好的。”

    他都說好,孟氏有抱怨也不好這會說,承安侯則是覺得確實有道理。

    但江雲啟心裏還是憋屈,他是想著去了永平城,待在江雲康身邊就好,他又沒想著要上戰場。

    在江雲康那頂個虛名,永平城裏誰敢說他不好?日子不是瀟灑又快活。

    可江雲康偏偏把他留在臨興關,嘴上說得好聽,不想他去前線送命,實際上還不是不想提攜他。

    說得好聽是為兄弟著想,但他都知道,江雲康對他半點敬愛都沒有。

    江雲啟想著想著就流下眼淚。

    不過這會沒人看他眼淚,因為承安侯又繼續說話了。

    “我身子不行了,咳咳。”

    承安侯剛開口就咳嗽,江雲帆細心地喂了兩口茶水,嗓子舒服一點,讓人把外邊女眷都喊進來。

    等人都到齊後,承安侯才合上雙眼地道,“你們兄弟五個,如今大郎和三郎都頗得皇上重用。五郎也中了進士,二郎和六郎平庸一些,倒也是孝順的。”

    在承安侯說這些話時,江雲康默默地退到林姝邊上,夫婦二人站在一起,安兒有些困了,但屋裏那麽多人在,還是乖乖跟在爹娘身邊。

    “老天爺對我不公啊。”承安侯悔恨道,“我這一生,過得太慘,實在生不逢時……咳咳,不過兒子們倒是不錯。”

    “等我過世後,你們守孝結束,便分家吧。五郎、六郎跟著大房過,二房、三房便分出去吧。”

    聽到分家兩個字,江雲康的眼睛亮了亮。

    很早的時候,他就想分家,但父母在,不能分家,不然便會被說不孝。

    承安侯這輩子做了諸多糊塗事,臨到死,倒是做了件讓他滿意的事。

    床沿的江雲帆立馬哽咽道,“大夫說父親撐過這個冬日便好,您別胡思亂想。”

    “撐撐撐,那些無能大夫就知道讓……讓我撐?”承安侯激動得狂咳,過了好一會兒,情緒平穩點後才繼續道,“我這般躺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三郎,你過來一點。”

    江雲康聽到父親點到自己,隻好往前麵走兩步。

    “如今你深得皇上信任,往後前程似錦。但你要記得,就是分家了,你也是江家的人,不要忘記兄弟姐妹。”承安侯道。

    江雲康很輕地說了句是,以後怎麽樣不好說,但能分家,他便是高興的。

    就是心裏也有點好奇,承安侯一輩子沒做什麽好事,這會要分家的理由是什麽?

    “三郎啊。”

    承安侯突然歎氣,“你雖是庶出,但你如今也頗有本事。按理來說,分家的話,就……就算庶出,也能得一份產業,不過你現在自個有本事,林氏手中的錢財比侯府還豐厚,想來你是看不上侯府的這點家業吧?”

    聽到這裏,江雲康頓時明白承安侯為什麽要他們守孝後分家,這是怕他日後太厲害,侵占了大哥他們的家產。

    不是承安侯剛死就分家,那也是承安侯知道他過世後,大哥也要停職守孝。這會承安侯府必然處於弱勢,但如果江雲康還在侯府,就會拉動他的人際關係來維護承安侯府。

    就是想要最後利用江雲康的價值。

    想通承安侯的目的,江雲康瞬間輕鬆了。

    既然不是無緣無故想做好事,他也就不需要記下這份情。

    說實話,承安侯府的產業,江雲康是一點都沒想要。

    拿人錢財,吃人手短,如果要了產業,往後就算分家,也要隨時幫襯。

    不過承安侯這般算計他,江雲康心中還是不太爽。

    “侯府是我的家,兒子又怎會看不上侯府,父親這是折煞兒子啊。”江雲康沒有立馬答應,而是抹眼淚哭道。

    承安侯自知理虧,但還是覺得自己占理,“我不是說你看不上侯府,是你已有那麽多產業,侯府的東西就不用給你了。你大哥往後要繼承爵位,還要看顧兩個弟弟,自然該多拿一些。總不能你自個過得好,卻看著兄弟幾個吃苦吧?”

    “父親。”江雲帆聽得直皺眉,覺得父親這會病糊塗了,三弟年輕有為,往後前途不可限量,家產本就有三弟一份,他又不貪那些錢財,何必吃相那麽難看?

    但江雲康很快就點頭接話,“父親說得對,我確實不能看著兄弟們吃苦,就是往後要辛苦大哥了。”

    他既沒得家財,自然就要辛苦得了錢財的人幫襯兄弟。

    這個倒是讓他十分滿意,不要那點錢,往後孟氏等人要賴著求幫忙時,他大可以用這個敷衍過去。就是孟氏鬧出去,別人也隻會先說承安侯和孟氏做事難看,他再隨便幫一點,便不會被說冷漠無情。

    看大哥還要說話,江雲康過去按住大哥肩膀,體恤地小聲道,“大哥莫要再多言,既然是父親的意思,那就都聽父親的吧。”

    “我們做兒子的,總是要以孝順為主,我沒事的。”他輕輕地歎聲氣,眉頭緊皺,看著委屈又難受,實際心裏默默地承安侯豎起大拇指。

    江雲帆看不過去,但父親馬上說就那麽辦,他一肚子話隻能憋著。

    “不過,三郎你院子的東西,也都是你的。”承安侯又道,“那也有不少了。”

    “可惜了,為父看不到大郎入內閣,實在可惜。我這一輩子的願望,到頭來,還……還是……”一句話沒說完,承安侯的喉嚨仿佛被卡主,麵色漲得通紅,過了會,竟咳出血來。

    安兒沒見過這種場麵,被嚇得哭了。

    林姝趕忙蹲下安撫。

    江雲康過來擋在安兒跟前,給林姝一個安定的眼神,示意林姝不要在意。

    一番折騰後,承安侯算是留了一口氣,但病情更嚴重了,隻是最後的殘喘時間。

    江雲帆讓江雲康他們先回去洗漱,等明日,江雲康還得進宮麵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