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歧路73
作者:退戈      更新:2022-08-09 17:25      字數:3749
  第73章 歧路73

    對於受到侵害的女性來說, 誠然最應該感到羞恥的人不是她們,可是精神上的傷害與本能的逃避無法從完全理智的角度進行處理。

    絕大多數被性侵的女性不願意報案的重要原因, 就是因為無法麵對自己受侵害的事實本身。

    她們恐懼來自他人的審視, 恐懼社會上各種低俗的、不堪的言論,恐懼在社會規則中建立起來的思想牢籠。

    而要將自己的傷口撕開來,以低微卑小的姿態展示給社會大眾評判, 對她們而言,是更勝於死亡的嚴酷刑罰。

    從陶思悅目前的狀態就可以看出,即便那麽多年過去,她仍舊沒有辦法從容承受這件事情的後續傷害。

    僅僅隻是聽見王熠飛的敘述,那種浸透骨血的驚駭已經從每一處毛孔裏逸散出來, 叫她瞬間枯朽下去。

    與之相比, 王熠飛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小刀, 甚至算不上是有用的威脅, 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玩具。

    如果是警方, 絕對不會在審訊一開始就對目標施加更甚於死亡的威脅, 這樣不可能爭取到有用的結果。

    可是陶思悅在經過短暫的調整後, 竟然順著王熠飛的問題往下說了。

    黃哥定睛看著屏幕, 身體往前傾斜了一點, 試圖聽清陶思悅嘴裏那段類似自言自語的細碎獨白。

    當說到其中一句話的時候,陶思悅的呼吸明顯放沉了,咬字也變得重而緩, 仿佛這句話她在夢裏練習過許多遍。

    “是我爸的朋友。”

    陶思悅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陶先勇領著一家人去酒店吃飯。

    什麽名目她已經忘了, 大概是為了接風洗塵。

    她隻記得飯局上陶先勇不停地給對方敬酒, 說著極盡阿諛的場麵話, 對方隻是淡淡點了下頭, 舉起一根筷子作擋,最後大部分的酒都進了陶先勇的肚子。

    這個向來喜怒無常的男人,在那天晚上紅著一張臉,異常有耐心地同對方賠笑,又熱情地送他上車。

    回到家後,醉醺醺地躺在沙發上,跟路過的陶思悅吹噓兩人之間的親近關係。

    “他是個有大本事的人!也算是我兄弟,知道嗎?算命的說他們家就是生不了兒子,他媽生了四個,四個啊,全部夭折了,最大的一個孩子也隻活到七歲。後來沒辦法,把他過繼給我媽,他才好不容易活下來。所以他管我爸媽也叫爸媽,你爺爺去世的時候,他還回來披麻戴孝了。懂嗎?”

    陶思悅不懂。

    後麵陶先勇念叨的什麽“還是得靠自己人”、“他欠我們家一條命”、“我要出人頭地”,她也沒放在心上。

    第二次見麵是在家裏,沒那麽正式。

    陶思悅回到家,陶先勇在客廳負責招待,媽媽在廚房清洗水果。

    陶思悅對這人的印象不深,當時沒記起來。她嘴不甜,見到人也不怎麽會說話,打過招呼後,陶先勇嫌棄地將她趕進房間,讓她不要出來打擾。

    之後這個人來他們家的次數逐漸頻繁起來,每次都是周六日,陶思悅放假回家的時候。

    他對陶思悅透露出細小的關心,偶爾見她出現,會禮貌性地詢問她的情況:“小姑娘在什麽學校上學?多大了?”

    陶先勇對自己女兒毫不關心,回頭瞥了她一眼示意。陶思悅抓著背包的帶子,自己回答了。

    “這學校一般啊。”男人奇怪地看著陶先勇,“怎麽不讓她去一中上學?學校離你們這邊也更近。”

    陶先勇咧著嘴笑道:“考不上吧?這孩子成績一般。還是我兒子學習比較好,他腦子更聰明,男孩子,肯定不一樣的。”

    “學校還是很重要的,我聽說他們那個學校風氣不大行,有很多畢業就混社會的小流氓。”男人煞有其事地評價,臉上是真切的擔憂。

    他轉過頭,征詢似地問陶思悅:“要不要叔叔給你轉到一中去?重點班可能進不去,不過也比你現在的學校好很多。”

    陶思悅聞言多看了他兩眼。

    額頭較寬,眉毛稀疏。眼睛大而圓,卻顯得無神,身材不算胖不過有點小肚子,據說比陶先勇的年紀大一點,外表看起來並不明顯。

    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

    陶思悅跟他說:“不用了,謝謝叔叔。”

    “別客氣。”男人拍了拍邊上的座位,笑著讓她過來自己這邊,大家隨便聊聊。

    陶思悅剛脫下鞋子,不想參與大人之間的無聊談話,猶豫地站在門口沒動。

    陶先勇“嘖”了一聲,催促道:“叔叔叫你過來,你怎麽那麽沒禮貌?”

    男人態度和藹地問了她的成績,在學校裏有沒有受欺負,又問她跟陶睿明喜歡什麽,說下次來可以給他們帶。

    陶思悅潦草地回答了幾句,沒有別的話題可以聊,男人轉過頭,繼續跟陶先勇談起所謂市場的變化。

    類似的相處不算愉快,但也稱不上糟糕。陶思悅沒察覺出異常。

    過了半個月,當天傍晚下雨,陶思悅放學後走出校門,跟江照林一起打著傘回家。

    走了大約五百多米,同行的學生終於少了下去。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身後近距離響起兩聲刺耳的鳴笛。等他們轉過身,車子在路邊停了下來,裏麵的人按下車窗,一手抓著方向盤,上半身朝他們這邊探來,笑著道:“這不是悅悅嗎?”

    江照林眼神詢問,陶思悅彎腰問好:“叔叔好。”

    男人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抬起下巴:“我送你回去吧。”

    陶思悅看了眼身邊的江照林,說:“我跟同學一起回去。”

    “別開玩笑了,等你走回去天都要黑了,女孩子大晚上的多不安全?”不等江照林插嘴,男人抬手一招,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我送你們一起回去。幹什麽?還不相信叔叔啊?”

    江照林的家離學校不遠,見陶思悅真的認識這個人,就招呼了聲自己回去了。

    陶思悅坐上車後,兩手擺在膝蓋上,小聲地乖巧道:“謝謝叔叔,今天可以早點回家了。”

    男人看了眼後視鏡,回過頭笑道:“不著急。”

    車子起步,過了兩個路口,駛向另外一條街。

    男人先帶她去吃飯,之後以她衣服被雨水打濕為理由,帶她去商場買衣服。

    陶思悅從小到大沒買過貴的衣服,看見上麵的價碼牌,膽戰心驚地拒絕。男人無視她的意見,直接讓售貨員全部打包。

    她幾次提出想回家,男人都說不急。

    “你家裏人都沒催你,你急什麽?”

    陶思悅在家裏很少得到關心。

    陶先勇是個標準的重男輕女的人,她媽媽則對家庭關係表現得極為淡薄,對所有的家庭成員都不親近,為了避免跟丈夫發生爭吵,鮮少參與家裏的決定。

    陶思悅身上隻有一個小靈通,到了晚上8點多仍舊沒有接到陶先勇的電話,她悄悄溜去廁所呼叫了兩次,可惜沒有打通。

    從商場出來,男人終於說:“回去了。”

    他上車後給了陶思悅一杯水,關掉了車內的燈,讓她累了先睡一會兒。

    等陶思悅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已經在陌生的房間裏。男人剛脫掉衣服,朝她走近。

    陶思悅放聲尖叫,被他捂住嘴,用被子禁錮住手腳,很快又暈了過去。

    窒息的痛苦跟骨寒毛豎的森冷仿佛又一次回到陶思悅的身上。

    她好像看見了自己當時放大的臉以及顫動的瞳孔。淺色的瞳仁在倒映出模糊人像的時候,明亮的光影被驟然擊碎,將她拉回現實。

    在胸腔內奔嘯的恐懼,即便曆經十多年冗長繁雜的時光打磨依舊沒有偃旗息鼓。

    視頻裏,麵具人已經主動將刀拿遠,也沒有再用言語進行刺激。而陶思悅深低著頭,用力想將身體蜷縮在一起,無奈被肩膀跟腿部勒緊的繩索製止,隻能被迫維持姿勢坐在椅子上,帶得木椅跟地麵發出摩擦的噪音。

    王熠飛站在後麵有點不知所措,挪了兩步,抓住她的肩膀往後按,試圖阻止她自虐的行為。

    陶思悅抬了下頭,唇角右側已經被她咬破,流出一點殷紅的血。她掃見還在拍攝的鏡頭,沉沉地兩個呼吸後稍稍平靜下來,不再動作,可是周身仍舊彌漫著一種消極的灰敗之氣。

    王熠飛的演技很不好,他接著麵具的掩飾,虛張聲勢地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你爸!”

    陶思悅說:“我……想過。”

    第二天早上,陶思悅一個人顫顫巍巍地回到家,避開人群,穿過一片半人多高的油菜花田,從郊區到家走了一個多小時,險些迷路。

    陶先勇正滿麵春風坐在客廳裏打電話,對麵就是那個男人,他捂著手機,連連點頭,欣喜且殷勤地道:“好說,謝謝沈哥,謝謝沈哥!您放心,我們都是自家兄弟,我肯定不能坑你啊!”

    陶思悅遍體發寒,渾渾噩噩的大腦因為這股冷意得到有一瞬的清醒,她覺得自己是大吼出聲的,實際隻發出了一句可憐的叫聲。

    “爸!”

    “嗯?”陶先勇抬起頭,瞅到她的第一眼便皺眉道,“你怎麽回事,弄成這個樣子。昨天晚上住校嗎?是不是又跟你那個男同學在一起?我告訴你少跟他往來,他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的孩子。”

    陶思悅鼓起勇氣想說話,陶先勇快步過來,伸手推了她一把,朝後麵的陶睿明高昂地道:“明明,爸爸今天帶你出去吃大餐!”

    “哇!”陶睿明大叫,“我要吃肯德基!”

    陶先勇笑著抱起他:“爸爸要賺錢了!你以後想吃什麽,爸爸就帶你吃什麽!”說完沒回頭看陶思悅,直接從門口走了出去。

    陶思悅冷得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腳仿佛又被冰水澆了一通,自靈魂深處凝出一層刺骨的寒霜,將她從自以為是的幻想中拽入更為殘酷的現實。

    她有錢重要嗎?

    應當是沒有的。

    陶思悅耳邊轟鳴不止,喉嚨跟失語一樣,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緩緩轉了個身,看見媽媽拿著拖把從她身邊走過,將門口她站過的地方重新拖了一遍,又強迫性地將被踢亂的鞋子一一擺正,然後無聲地與她擦肩,去做別的家務。

    陶思悅睜著眼睛,感覺勇氣跟生命都在頃刻間被流動的空氣絞殺。她走出門,虛脫地坐在樓道裏,聽著腳步聲遠遠近近,許久後才站起身,昏昏沉沉地去學校。

    “我不敢說。”陶思悅慘淡的麵容顯得有些模糊,“因為我猜不到他會對我說什麽。”

    王熠飛重新舉起刀對著她,惡狠狠地發問:“你既然不敢說出來,為什麽要報警?報了警為什麽要說是何旭做的!”

    進度條走到尾部。第二段視頻在話音落下的時候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