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歧路55
作者:退戈      更新:2022-08-09 17:25      字數:3518
  第55章 歧路55

    何川舟坐到車上, 係好安全帶,將鑰匙插^進去, 卻沒馬上開車。拿出手機下載軟件, 找到王熠飛的賬號。

    她翻到最早的視頻,點擊播放。

    密閉的空間裏,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 顯得特別清晰。真實得仿佛那個需要人安慰的王熠飛就坐在她麵前。

    他用鏡頭拍著麵前的電腦跟鍵盤,靦腆地說:“大家好,我第一次玩這個。網管小哥教我弄的。”

    他拍了下室內的畫麵。手機像素不高,他舉得也不穩,鏡頭搖搖晃晃, 可以看出是間有年頭的網吧。

    他拎起手邊的背包, 這個包同樣很有曆史, 從他初三起就一直跟著他。

    “準備出門畫畫。”

    王熠飛早期靠打零工賺錢。比如快遞裝卸的臨時工, 酒店要開宴會時的後廚服務生。後來才開始畫畫, 收入不大穩定, 但輕鬆很多。

    今天的運氣還算好, 他說從早上8點到晚上5點, 有三個人找他畫肖像, 還賣了兩張風景畫。

    中午用4塊錢從流動攤位上買了碗糯米飯,天黑前準備回網吧。

    路上經過一所大學,他忍不住進去逛了一圈。

    教學樓邊上有一條蜿蜒清澈的景觀溪。

    王熠飛站在橋上, 用手敲了敲欄杆,又伸長手臂做出要投喂的姿勢。很快有魚匯集著遊過來, 一群群金燦燦地圍繞在橋下。

    王熠飛對著拍攝, 突兀地說了句:“好羨慕。”

    誰也不知道是在羨慕什麽。

    何川舟正要點擊下一個視頻, 周拓行的電話撥了過來。

    何川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滿心滿意地抗拒交流,不想說話,於是直接掛斷,給他回了一條短信,說自己準備回家了,要開車,不能打電話。

    然後她扭動鑰匙,將車子開了出去。

    這條路她用了比平常更多的專注力,才不至於渾渾噩噩,否則思緒總要飄到九霄雲外,試圖尋找王熠飛的蹤跡。等臨近小區前的街道,她瞥見轉角那一家煎餅店,提前將車停了下來。

    她想起王熠飛來找自己的那天,手裏也拿了一個煎餅。

    她拿出手機,忍不住又點開王熠飛的賬號。

    最新的一條視頻,就是他站在路邊買煎餅。

    他指著桌子上那些小料,說:“都要。”

    等待煎餅出鍋的期間,他又說:“我姐姐吃不完一整個。一般我會讓老板從中間分切,然後我們一起吃。”

    回到A市,大概是七年的闊別,讓他對這個地方有了點信心,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我很喜歡吃煎餅。最好是甜辣醬的,不過我姐姐喜歡吃番茄醬的,所以我也能接受。”

    說著他跟老板提醒道:“幫我分切一下。”

    老板用兩個紙袋裝好,將東西遞給他,王熠飛禮貌地說:“謝謝。”

    可能是聲音有點耳熟,對麵的攤主抬起頭,多問了一句:“王……小飛?是這個名字嗎?”

    王熠飛一下子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好在老板沒說什麽傷人的話,隻是用手擦了擦圍裙,笑說:“你去上學了嗎?好久沒回來了。你以前都在我這兒買的,不記得了嗎?現在我們有店麵了。”

    王熠飛支吾地說了聲:“是嗎?”

    覺得不大真誠,又補了一句:“真好。恭喜你。”

    這話說得對方也挺尷尬的,好在王熠飛拎了袋子就匆匆走了。

    何川舟能理解他的恐懼跟窘迫。

    她剛上警校時,做夢都會夢見有人指著她的鼻子問,你爸是個殺人犯,你憑什麽能當警察?

    麵對這樣的質問,辯解顯得徒勞,默認又實在苦悶,隻能不知所措,撐著點可憐的自尊逃開。

    王熠飛從小到大聽到過無數次類似的指責,所遭受的排擠、欺淩、蔑視,伴隨了一生。他的名字快要成為他的噩夢。

    回到A市,他不想再聽到這個名字。

    何川舟點開評論區,王熠飛自己評論了一句:“吃完了,冷了不大好吃。”

    應該是去周拓行家之後,躲在陽台上,一個人吃完的。

    何川舟心頭剛隱沒的疼又一次冒了出來,帶著冰天雪地般的酸楚跟寒意。

    她如果早點回去,王熠飛就不用在門口幹等六個小時。

    當初也是她輕描淡寫地跟王熠飛說,如果王高瞻出獄,他們可以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不被打擾的生活。

    王熠飛還問她,如果爸爸不是很好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回來。何川舟說可以。

    現實很不理想。

    何川舟下了車,走到攤位前,低著頭跟老板說:“都要。”

    看著他將麵糊倒上去,又補充說:“甜辣醬的。分切。”

    老板記性很好,看著她道:“何川舟?是你嗎?給小飛買啊?”

    何川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她的肢體不大受控製。

    “你們到現在還喜歡吃這個啊?”老板對她更熱絡一點,畢竟平時還能打上照麵,“最早是你給小飛買過一次,你還記得吧?小時候你們都常來。”

    何川舟記得。王熠飛第一次到他們家,是何川舟捏著五塊錢跑去給他買的煎餅。

    她拿過袋子,不想吃,也不想回家。回到車上,調轉方向,決定去找王高瞻。

    ·

    那家小麵館的價格定得便宜,飯點會有許多工友趕來用餐,一直到下午兩點左右,才總算清閑下來。王高瞻正端著碗麵坐在門口吃飯。

    何川舟看他忙得滿頭大汗,吃飯時要用左手按著後腰,顯然這裏的工作強度對他而言有點太過勉強。

    何川舟從他身邊走過,詢問坐在風扇前的老板:“你們這裏的工作包吃住嗎?”

    老板略帶詫異地抬頭,說:“包吃,但是我們不招工了。”

    何川舟朝後一指:“外麵那個人什麽時候來的?”

    “啊?上周吧?”老板切薑片的動作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她,“有什麽事嗎?你是誰啊?”

    何川舟無視他的問題,麵無表情地追問:“上周幾號?”

    “15號,有人給他介紹的。”老板打量著她,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戒備地說,“不是,你到底是誰啊?最近怎麽老有人來找他?他沒問題吧?”

    “沒問題。”何川舟摸出手機道,“如果他有什麽問題需要幫助,麻煩打這個電話。”

    她轉過身,正對上王高瞻古井無波的眼神。

    何川舟在他對麵坐下,見他滿身風塵,辛勞疲累,連筷子都快拿不穩,問:“監獄裏勞改,沒拿工資嗎?”

    王高瞻低著頭,笑容敷衍又苦澀,隻能看出皺紋的堆疊,說:“我現在是沒兒子的人了,不得攢點錢養老?”

    何川舟問:“你的錢被鄭顯文騙走了?他人呢?你的工資是自己拿著嗎?”

    王高瞻用筷子轉動麵條,悶聲道:“我不是那麽笨的人。”

    何川舟本來想問他王熠飛的下落,看著他吃麵的樣子,又覺得算了。從包裏抽出一張卡,放在桌上:“阿飛給你留的錢,他攢了很多年的工資,別給鄭顯文。他那人不可靠。”

    王高瞻斜眼看去,頓了數秒,沒有伸手去拿,繼續埋頭吃麵。

    十年前何川舟看不懂他的眼神,現在仍舊看不懂。

    大概他自己也有各種糾纏難解的迷惘。

    何川舟問:“你知道他生什麽病了嗎?”

    王高瞻搖頭,像是很專注於眼前的一碗麵,卻沒發現軟和的麵條已經被他的筷子夾得截截斷裂,底下的麵已經泡坨了。

    何川舟安靜坐著,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存在對他來說或許是種折磨,隻能起身說:“如果你知道他去哪裏了,麻煩告訴我一聲。”

    何川舟離開麵館,去案發地點走了一圈。

    那附近有不少民警正在沿路搜尋凶器跟血衣,車輛開不進去。何川舟不想在路口被盤查,隻能轉道回家。

    等她停下車才發現,手機裏有周拓行打來的十幾個未接來電。

    天色已經晚了,落日的餘暉掛在天際,被城市的高樓擋了大半。隻餘下一種暗沉的、淺淡的光色。

    何川舟拿了放在副駕上的煎餅,坐在樓下的長椅上,撕開包裝,低頭咬了口手裏涼透的餅。

    確實不大好吃。

    春末夏初的那股燥熱懸浮在空氣裏,裹著不遠處居民樓裏的嘈雜人聲,悶得人難以呼吸。

    路燈忽地亮了起來,從斜上方鋪下一道光。

    何川舟的嘴裏終於嚐出了一點味道,比醬香更濃的,是一股隱約發苦的澀意。

    意識遊離間,她的耳邊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靜了。腦海裏冒出些奇怪的想法。

    如果何旭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得那麽放不下,或許王熠飛還留在A市,安心地念書,考大學,等待王高瞻出獄。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躲躲藏藏、不知所蹤,傷心多得快要溢出來,卻連一丁點都不敢找人傾訴。

    這種做法是錯誤且沒有意義的,可太過美好,一旦開了頭,就不受控製地往下續寫。

    直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來,打破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周拓行步履匆匆地跑來,見到她,升騰的怒火一下子散了大半,還是肅著臉問:“你下午去哪裏了?不是早就說要回家了嗎?你們分局的人給我打電話又不說清楚,出什麽事了?”

    何川舟看著他,好半晌,才艱澀地說:“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自私?”

    周拓行不明所以,眉頭皺了皺,浮現出擔憂,朝她走近,彎下腰,放輕了聲音問:“有人罵你了嗎?”

    何川舟沒說話,周拓行隻能努力找著安慰她的話:“不用管他們。現在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根本不了解你,光憑著隻言片語就對你大肆攻擊,斷定你十惡不赦,罪不可恕,好像隻有他們是絕對正確的……”

    他蹲下身,想把何川舟手裏的東西拿走。試著抽了下,沒成功。抬起頭,一下子怔住了,用指腹小心地去擦她的臉。

    何川舟感覺涼涼的,視線裏有一片白色的光暈。

    周拓行又用手去擦她的臉,最後不知所措地把她抱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