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歧路04
作者:退戈      更新:2022-08-09 17:25      字數:4158
  第4章 歧路04

    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眾人都沒什麽精神,一時間沒有繼續發言的聲音。

    黃哥將板上的內容全部擦幹淨,重新做了個總結。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一、陶先勇是他殺。

    現場遺留的出血量、屍體不同部位的腐敗速度,死者頭部顱骨骨折的形狀與受撞擊的角度分析等,目前看來都跟現場展現出的情況不一致。

    具體結果還需要等待屍檢報告。

    二、凶手應該有陶先勇家裏的鑰匙,可以自由出入。

    凶手缺乏足夠的專業知識,雖然有長時間的準備,卻沒有打掃“幹淨”現場。

    三、保潔跟保安,暫時嫌疑不大。

    討論分析過後,他們排除了兩個錯誤答案,選項也成功清零了。

    就挺突然的。

    張法醫打完招呼,先回去休息寫報告。

    何川舟把杯子遞給前麵的人:“還有熱水嗎?給我也倒杯咖啡。”

    黃哥說:“別喝了,不早了。”

    眾人都看著何川舟,等她安排任務。何川舟卻隻緩緩把杯子放回桌上,繼而跟黃哥點了點頭。

    黃哥意會,單手插在腰間:“徐鈺,明天去交通隊申請一下廣源小區附近街道的監控,確認陶先勇回家的具體日期。順便跟小區的監控錄像做時間對比,看看是否真實。然後讓技術部門的人幫忙解鎖陶先勇的那個手機,順便申請一下通訊記錄。從屏保上看,他死亡那麽多天,隻收到了保潔的幾個未接來電跟十幾條廣告信息。我不確定是凶手刪除了記錄還是他真的不常用這個手機。”

    徐鈺應道:“好。”

    黃哥:“然後你們三個,明天再去調查一遍這三位關鍵人物的人際關係。就算保安真的不是凶手,說不定也能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誒。”

    “還有一些口供需要確認一遍,明天繼續走訪,看能不能找到目擊證人。順便要再排查一遍小區內的監控點。”黃哥拍了下手道,“今天大家都太累了,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吧,明天可有的忙。”

    眾人稀稀拉拉地起身。

    邵知新搬著自己的座椅,走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那保安跟保潔,他們要找的東西,會跟這次的案子有關嗎?他們到底想找什麽?”

    何川舟沒直接回答,披上外套的時候反問了一句:“你會隨意給一個不怎麽工作的保潔開一個月4000塊的工資嗎?”

    邵知新表情麻木地道:“我的錢沒像陶先勇一樣多到燒得慌。”

    “他肯定也不燒得慌。”何川舟笑了笑,“不是買命,那就是買她閉嘴。”

    “見不得人的東西其實也就那些。不是貴重物品。陶先勇很少去,所以應該也不是什麽重要文件。看那兩個人諱莫如深的態度,表現又不怎麽恐慌,多半已經處理完了。”黃哥歎著氣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放緩腳步往門外走去,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放鬆,在額頭擠出一排抬頭紋,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們目前也沒有任何證據,先放一放吧。後續如果找到什麽線索,可以提供給隔壁禁毒大隊的人,看他們能不能給我們帶來驚喜。”

    邵知新愣愣點頭:“哦……”

    ·

    眾人感覺隻是一閉眼的功夫,A市已經在不算明媚的晨光中轉亮。雨倒是停了,路邊的樹葉上還留著未幹的水,時不時滴落,凍得路過的行人一個哆嗦。

    何川舟回家了一趟,到分局的時候黃哥不在辦公室。

    徐鈺跟她說:“聯係到死者家屬了,對方來挺早的,黃哥剛過去了。”

    何川舟臉上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跟她一起翻昨晚帶出來的小區監控,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去找馮局。

    結果馮局也不在辦公室。

    何川舟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站了會兒,影子斜斜地墜在身後,片刻後準備回去,不想那麽巧,半路在樓道碰見幾個熟人。

    何川舟右眼皮應景地跳了一下,腳步不停地朝幾人走近。

    對麵正在低聲安慰陶思悅的中年男人止住了聲,順勢看過來,本來第一眼還沒認出何川舟,見陶思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又朝她多看了幾眼,隨即認出她工作牌上寫著的名字,驚呼出聲:“她是你們公安局的警察啊?”

    黃哥不動聲色地回了句:“這是我們何隊,怎麽了?”

    何川舟本來想從邊上直接過去,聞言也停了下來,略過臨近的幾人,朝最前麵的女人說:“馮局,剛有事想找你。”

    馮局飛快道:“嗯,你跟我去辦公室吧。”

    樓道裏的光線並不明亮,還有刑警隊的同事偶爾拿著資料從邊上借過,發覺氛圍不對,好奇地回頭張望兩眼。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陰影蒙得晦澀難懂。

    何川舟微低著頭,將手伸進衣兜裏,雙腳卻定在原地沒動。

    沒出兩秒,餘光中的黑色身影果然朝她這邊轉了過來,陶思悅開口問道:“照林說你現在是警察。我爸爸的案子,是你負責的嗎?”

    何川舟這才第一次將視線落到她臉上,沒什麽避諱地打量著她。

    沒有化妝,臉比記憶中的要蒼白一點。穿著冬天的厚重衣服,看不出太過消瘦的四肢,但露在外麵的一截手腕幾乎沒什麽肉,臉頰兩側也有些病態地向裏凹陷。

    她麵色更多是憔悴,看不出太濃鬱的悲傷。不過陶思悅五官本身就有一種婉約內斂的柔弱感,眸光淺淡,看起來楚楚可憐。

    多年沒有見麵,即便對方與過去依舊有七八分相似,再見的心情卻沒有何川舟想象得熱烈,隻有掀不起浪的陌生。

    見她不說話,陶思悅又跟馮局道:“我不希望她負責我爸爸的案子。”

    何川舟笑了,語氣嘲弄地說:“你以為這是哪兒?還能讓你點單?要不要再出個名單供你選一選?”

    她邊上的男人頓時怒了,跟點了火似地跳腳:“你怎麽說話的?你是刑警就這個態度嗎?”

    “這裏是公安分局,這位是我們重案中隊的中隊長。”馮局收起那份和顏悅色的表情時,如同截然換了一個人,嚴厲而不近人情,“不管是什麽訴求,是不是應該給個合理的理由?”

    男人直指何川舟的鼻尖,冷笑著道:“她自己應該知道!”

    黃哥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按了下去。

    在他麵前這麽對他領導,分明是不給他麵子。

    何川舟的眼神與表情都沒什麽波動,說話的語調也是她慣常的那種淡漠:“我知道,所以我確實懶得管。就是不知道陶女士知不知道。”

    陶思悅鼻翼不自覺翕動,臉部肌肉也略帶僵硬,隱約透出一種防備的姿態。她回視著何川舟,張開嘴想回應什麽,可卻組織不出語言,最後眼珠轉動,投向了走廊的深處。

    何川舟平靜闡述:“你知道刑警是怎麽偵查命案的嗎?查死者的社會關係,查他做過什麽事、得罪過什麽人。確認凶手的殺人動機,是求財還是報仇?在現代信息係統下,所有留下的痕跡都會被一一起底。說是在查凶手,也可以算是在回顧死者短暫的一生。所以,做了壞事的人,確實應該恐懼死亡。”

    陶思悅提起一口氣,又朝她看過來。

    何川舟直白地注視著她,臉上帶出淡淡的笑意:“恐懼一是來自於死亡本身,二是來自於人生的過往。”

    後麵的話她沒說出口,陶思悅仿佛能聽見她在自己耳邊問:

    你父親,經得起查嗎?

    陶思悅怔神中,低聲說了句:“跟我有什麽關係?”她又不在乎。

    “何川舟。”

    馮局招了下手,率先走開。這次何川舟轉了方向,跟了過去。

    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辦公室,關上房門,馮局才問:“你剛才說是有什麽事嗎?”

    何川舟道:“正好想跟您說,陶先勇的這個案子還是交給黃哥負責吧。廣源小區安保設施齊全,地理位置也不偏僻,凶手留下的線索其實不少,已經有大概的偵查方向。根據監控錄像將相關人員排查一遍,不難偵破。我手上還有別的嫌疑人要提審,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到這個案子上。”

    馮局點頭:“也好。落個清淨。”

    側麵的窗戶開著,從何川舟的角度可以看見外麵栽著的一棵香樟樹,這個季節的樹葉落了大半,遠沒有夏天茂盛。

    何川舟說完話,對著那棵樹莫名出了神。

    馮局等了會兒,問道:“你在想什麽呢?”

    何川舟扯扯嘴角:“我在想,人活著的樣子,像什麽。”

    馮局欲言又止,靠近一步,搭著她的肩拍了拍。不等她說什麽,何川舟又恢複了她堅如磐石的模樣,不在意地道:“開個玩笑。我先走了。”

    ·

    黃哥回到辦公室,邵知新買好了早飯,招呼他趕緊來吃。

    黃哥大步流星地過來,舉起筷子先去搶邵知新碗裏剛剝好的粽子,還恬不知恥地說:“餓死我了。”

    邵知新也沒介意,幫他把塑料袋的封口拆開了,放他麵前去,又回頭望了眼門口,問:“何隊呢?”

    “跟馮局談心去了。”黃哥對他的服務很滿意,不住點頭,揶揄道,“那麽關心你何隊啊?”

    邵知新說:“沒有啊。”

    吃了兩口,邵知新又說:“何隊看起來挺靠譜的。”

    黃哥差點把嘴裏的東西噴出來。他想這孩子成績那麽好,腦子應該不笨啊?怎麽看起來不好用的樣子。

    擺在他眼前的事實他現在才得出結論?

    “你這不是廢話嘛?幹偵查的女刑警一共才幾個?像何隊那麽年輕能做到這個位置,你真以為學曆好,專業對口,長得漂亮就行啊?”

    邵知新覺得隱隱有哪裏不對,盯著黃哥看了數秒,狐疑地道:“黃哥,你還沒告訴我,以前帶何隊的幾個大隊領導都怎麽樣了。”

    黃哥還以為他要說什麽:“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升職或者調崗了啊,不然何隊怎麽往上升?你怎麽一點幽默感都沒有?虧你還是個年輕人。”

    邵知新大失所望,叫道:“啊?就這?”

    他要有點悵然若失了。甚至覺得這平平無奇的答案配不上何隊的身份。

    黃哥咬著灌湯小籠包,饒有興趣地問:“不然你想的是什麽?”

    這個不好形容。

    主要是黃朝誌之前嚇唬他,他潛意識裏覺得何隊的形象不那麽的社會主義,起碼可能不那麽的文明和諧。

    邵知新斟酌著道:“感覺何隊……太有統治力了。她其實不凶,可她麵無表情看著你的時候,會讓你有種寒毛聳立的危機感。她一看就是做副本boss的人啊。”

    黃哥視線飄了飄,臉上是快要憋不住的壞笑,湊近了問:“是不是,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邵知新隱隱感覺到什麽了,所以不敢回頭,而是將腦袋壓得更低了一點。

    然而一雙手從他餘光中伸了出來,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瞬間感覺那人離得更近了,就站在他身後不到半米的距離。

    對麵兩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尤其是徐鈺,肩膀抖動著,被豆漿嗆了一口,隻能彎腰躲到桌子下麵咳嗽。

    邵知新緩緩轉身,絕望地抬高視線,慢放一般,從對方的襯衫領口轉至她的臉。

    何川舟半闔著眼皮向下斜視時,極具壓迫力。

    邵知新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比起麵無表情,何川舟假笑著看他的時候,顯得更恐怖了。

    他也扯了扯臉上的肌肉,僵硬賠笑道:“嘿嘿。”

    何川舟唇角又往上揚了揚,不過這次是忍俊不禁的那種坦率笑容,眼角也彎了下來。分明隻是細微的變化,卻讓她身上銳氣頓消,生機煥發,看起來溫柔不少。

    何川舟退後一步,跟對麵兩人說:“看戲記得付費。”

    黃哥爽快認領,笑著點頭道:“這頓我請。多吃點啊,小新,吃少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