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作者:桃花白茶      更新:2022-08-09 12:06      字數:10294
  第154章

    根據謝沛所說,薔美人是被滅族的欒都族人,她今年不過剛滿十八,算起來還是幾歲孩童的時候,欒都族已經淪陷在氏義族手中,從此成為仇族奴隸。

    如今十八,又被送到千裏之外的天祥國當間諜,足以見她的能力,而且她做這麽多,就是想讓欒都族人恢複自由身。

    這女子有勇有謀,做事還小心謹慎,蘇菀自然高看幾眼。

    原本以為以偷盜為借口抓到那些細作,能隱瞞一段時間,卻沒想到還讓薔美人借此反咬一口,還利用聖人對謝沛的厭惡,黑的也說成白。

    於是有了現在的局麵。

    蘇菀讓人去張禦廚去請薔美人的時候,用的是她想做藥膳,所以害怕衝撞藥性。

    也算準她在聖人麵前會做戲,不讓她去勤政殿,既免了人打探消息,還能顯示自己對聖人的用心。

    所以她沒理由不來。

    等薔美人過來的時候,張禦廚把她們安排到側邊的小廳裏,這裏安靜靜謐,守住門口也沒人能偷聽,是個很好的地方。

    蘇菀就坐在小廳裏等著,還有禦膳房宮人送來茶水。

    對上尚食司的人,很多人還是很尊敬的。

    而且問問薔美人藥膳有什麽衝撞的,聽著就很靠譜。

    兩刻鍾左右,薔美人前呼後擁過來,並未先跟尚食司的人交談,反而仔細看了今日晚上的菜色,確定沒問題,又洗漱準備了羹湯,這才坐到小廳裏歇息,順便聽聽尚食司的人要做什麽藥膳。

    看看這個姿態,簡直把分寸拿捏得格外好。

    而且全都是為聖人考慮。

    “你要做什麽藥膳,且說來聽聽。”薔美人笑著道,還是今日那身妃色衣裳,從去勤政殿,到聯合薑貴妃到現在,她還沒回過自己宮殿,可見對這事也是極上心。

    蘇菀笑,並不打算拐彎抹角,把旁邊的盒子輕輕打開:“您精通藥理,必然認識這裏麵的東西。”

    說著,蘇菀打開盒子,隻是稍稍開了條縫隙,確保薔美人能看到就行。

    看到盒子裏的東西,薔美人下意識捏緊座椅扶手,看看周圍人道:“你們先退下。”

    跟著蘇菀來的翠竹姐姐跟詠蘭姑姑猶豫片刻,見蘇菀點頭,這才出門。

    等著小廳就剩下薔美人跟蘇菀,薔美人溫柔的表情換下,有了一絲冷豔之美,但這樣的美似乎跟她才和諧。

    “你是什麽人?”

    蘇菀不答,隻坐到座椅另一側,把盒子徹底打開放到桌子上:“莎冬草,西北關外草原特有的野草。”

    “說野草也不對,每年秋日草地枯黃,這些莎冬草才會慢慢生根,直到冬日天寒地凍,需要撥開上麵的積雪,才能得到十幾根,不管是用來熬煮,還是直接嚼了咽下去,都能補充體力。”

    “想必身為欒都族的公主?您在往年冬日裏,就是靠這個活下去的。”蘇菀語氣溫和,並無嘲諷的意思,隻是陳述,或者說猜測當時的情況。

    眼看薔美人表情有一絲鬆懈,蘇菀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你到底是誰?你說這些做什麽?”薔美人皺眉,就連太子也隻知道她是欒都族人,卻不知道什麽公主的身份,眼前的小宮女怎麽知道的?

    這小宮女不抬頭還好,一抬頭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這是個極聰明的女孩。

    “本宮可不知道你同我講這些做什麽。”

    蘇菀笑:“糾正你一個錯誤,身為嬪妃,你不能自稱本宮。”

    “有時候就是從這種地方泄露自身秘密。”

    “所以這是在要挾我?”薔美人冷笑,“你跟太子是同夥?”

    蘇菀不答,兩人已經知道對方身份,那接下來聊的內容自然更加深入。

    首先,蘇菀用西北關外特有的莎冬草告訴薔美人,自己知道她的身份,果然喝退左右,就剩兩人。

    這會薔美人也知道蘇菀是天子的人,算是彼此探了探底。

    但薔美人不想糾纏,立刻起身道:“來人,快來人。”

    說罷看向蘇菀。

    她那用得著說什麽,隻要把眼前的小宮女抓起來,那又是太子的一樁罪證,等把太子廢黜,讓那個蠢貨大皇子登基,這天祥國肯定會亂得更狠點。

    到時候。

    到時候她就能帶著族人離開氏義族,重新找一塊地方休養生息。

    這是她欒都族公主的使命。

    她三歲被俘,全族人藏到八歲,最後實在藏不住,她才被揪出來。

    這期間是全族人剩下為數不多的口糧給她,是全族人在冬日刨雪找莎冬草給她,這才不被餓死。

    而她眼看著族人一天天減少,到如今隻剩不到五百。

    所以在氏義族首領身邊當侍妾的時候聽到此事,她立刻決定,既然氏義族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去天祥國,那她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是氏義族擄來的奴隸,同樣是欒都族公主,她要為族人做些事。

    能從一個卑賤的奴隸當了首領不記名妾室,薔美人的手段可想而知。

    其實說再多,這個眼神隻是一瞬,可兩人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什麽。

    眼看外麵的人要闖進來,蘇菀開口道:“你想複仇嗎。”

    一向拿得穩主意的薔美人這話聽得一愣。

    而蘇菀還在原處坐著,甚至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想複仇嗎?”

    “欺辱你的氏義族,欺辱你族人氏義族眾人。”

    “為什麽一定隻是脫離呢,若我是你,隻怕恨不得讓他們嚐過你經曆過千百倍的痛楚。”

    這話說到薔美人心中最深的想法,她嗤笑:“年紀小就是好,什麽夢都可以做。”

    此時房門已經被推開,薔美人卻道:“退下吧,我誤會她了。”

    門口的人麵麵相覷,也沒看清屋子裏什麽情形,但如今薔美人受得盛寵,還是聽她的吧。

    外麵的人再次退下,蘇菀又道:“你若沒做這個夢,為何讓他們退下,為何不把我抓起來?”

    隻是個女孩子說了一句類似天方夜譚的話,薔美人都暫時放了她一馬。

    誰讓蘇菀說的,正是她心中所想。

    蘇菀見此,心裏已經穩了八分,繼續道:“遙不可及的想法確實是夢,但誰說夢不能有結果?”

    蘇菀順手給薔美人倒杯水,讓她坐下慢慢說。

    兩人之間也就相差三四歲,可薔美人氣質成熟,仿若盛開的薔薇,蘇菀氣質幽靜,更像必須耐心觀賞的曇花。

    “如果天祥國做你的靠山,你覺得對上氏義族能贏幾分。”

    薔美人皺眉:“一分。”

    現在的氏義族,族人十幾萬,他們能找到的欒都族人不過五百。

    十幾萬對上五百,所以薔美人說蘇菀的複仇是天方夜譚。

    可為什麽天祥國做靠山,這勝率依舊是一分,自然因為天祥國會為了五百人的氏義族全力出兵嗎?

    定然不會,薔美人不覺得天祥國勞民傷財,會為他們拚盡全力。

    頂多因為氏義族威脅到他們,所以派兵過去,殺對方一個潰不成軍,再說,以天祥國如今的邊防實力,誰殺誰還不一定。

    天祥國人雖多,但氏義族十幾萬人,連婦人小孩都能提刀上馬,自然不同。

    這一分,已經是看在天祥國幅員遼闊的份上。

    蘇菀笑:“天祥國自然不會拚盡全力幫你們複仇。”

    “可你覺得今日之事,太子脫險後會放過他們?”

    “或者說,丁家人會放過他們?”

    “到時候天祥國派兵打殺氏義族,你們欒都族修養生息。”

    “焉知五年後,十年後,能不能被事情顛倒過來。”

    薔美人眉頭再次緊皺。

    眼前小宮女說的,其實有兩層意思,其中一層意思那便是表麵想法。

    另一層則在提醒她,十幾年前,就是因為天祥國攻打昔日強盛的欒都族,這才讓欒都族一蹶不振,從此給氏義族找到機會,一點點吞並他們。

    經曆過此事的薔美人,最了解當時的情況。

    事情顛倒過來,就是兩個部落身份轉換,他們天祥國會攻打氏義族,反而讓欒都族慢慢找到機會。

    薔美人冷笑:“你說這些,簡直自作聰明。是在提醒我欒都族滅族,也有天祥國的原因嗎?”

    “你說複仇,豈不是連天祥國一起複?”

    這下嗤笑換成蘇菀了,她眼神帶著一絲輕笑,這是出生在中原王朝,出生在神州大地與生俱來的自信。

    “仇?”

    “若算起賬,當初欒都族自以為強盛無比,前來挑釁天祥國。”

    “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天祥國自來以信奉戰和觀,大意是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出兵攻打,若打了,打贏了,還會問你服不服。”

    “你們若服了,我們還會幫你救治傷員,歸還俘虜。”

    “若喊著不服,那能怪天祥國?”

    薔美人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竟然對當年的事如數家珍。

    她確實不恨天祥國,畢竟當年的事扯都扯不清,她父王以為自己打遍草原無敵手,所以趕來挑釁中原王朝。

    可惜了,那時候若是碰到如今的天祥國,說不定事還真成了,隻是遇到的是有丁家人,有他們之前那個皇帝的天祥國。

    與之相比,還是氏義族讓她心頭充滿恨意。

    當初跟天祥國打完也就打完了,她父王戰死,天祥國見他們服軟也就罷手,甚至給了過冬糧食。

    她草原部落,她欒都族,為部落戰死是榮譽,賭輸了沒什麽好說的。

    接下來氏義族才是讓部落滅族的原因。

    但小姑娘說得太霸道了些,確實,誰讓人家文明傳承如此之久,又有如此廣袤的土地。

    她說話是狂,卻也是事實。

    蘇菀自然故意這樣講,她心裏沒那麽狂妄,可如今要做個姿態出來。

    蘇菀見眼前的薔美人態度軟化,又笑道:“算一算這賬就知道,到底跟氏義族合作,還是尋求天祥國庇護,應該十分清楚。”

    不等薔美人再說,蘇菀製止她,繼續道:“天祥國如今是有些麻煩,但你覺得它恢複不過來嗎?”

    “再者講,你以為憑借一樁錯案,能按死太子一派?”

    “等他重新掌勢,隻怕你的欒都族也在複仇名單之一,至少跟氏義族一個待遇。”

    “你確定敢賭他此次落敗,以後永不起複?那兩個皇子的德行也你知道,今日之事不過給太子添些波瀾而已,又怎麽會影響結局。”

    “既如此,不如早早換個想法,天祥國自會是你的靠山,庇佑你護住族人,至少在這個冬日衣食無憂。”

    蘇菀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你現在咬死得罪太子,也隻是讓他暫時難受而已,憑借他的能力跟勢力,難道不能東山再起?

    大皇子二皇子是他的對手嗎?

    要知道今日落井下石,繼續跟太子作對,就是多了個強勁的對手。

    如今有機會將這個對手變成盟友,你會怎麽選?

    不得不說,這讓薔美人緊緊盯著蘇菀,又問了最早那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太要緊,要緊的是,你能不能按照我說的。”蘇菀道,“若你做了,那太子必然會記這份幫助。”

    “有著天祥國的相助,你們欒都族脫離氏義族之後,就不會再受脅迫。”

    “扶持你們,對現在的天祥國來說也並非難事,更何論以後。”

    “到時候不僅能報仇,還能光複欒都族,你說呢?”

    “可我要如何信你。”

    薔美人已然心動,這話說的微微顫抖。

    在一炷香之前,她還覺得小姑娘問她想不想複仇是天方夜譚。

    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一句,萬一可以呢,萬一真的像這個女子說的那般。

    光複欒都族,解救族人,更能向氏義族報仇。

    想想她身上遭受的苦難,她同族人在氏義族受到的苦難,報仇這兩個字,對薔美人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你說了那麽多,我要如何信你。”

    蘇菀從腰間荷包拿出兩枚印章,選出其中一個,在手邊的紙張蓋了個印子。

    “這個夠嗎?”

    蘇菀並未把蓋了印章的紙給薔美人,隻是讓她透著燭火看看而已。

    隻見薔美人眼睛微微睜大。

    空章。

    她知道這個空章,甚至見過別人描繪出來的空章。

    是朝野上下都在猜測的空章舍人?!

    薔美人既然是間諜,自然要搜集很多消息,關於這個空章舍人的說法太多了。

    他的所有籌謀也讓人佩服。

    就連聖人也念叨幾句。

    原本以為是什麽不出世的大家高人。

    這竟然是個小女子,沒記錯的話,是尚食司的小宮女?

    空章舍人竟然是她?

    不過她拿出印章,薔美人就信了八分。

    方才兩人聊天,這女子沉穩有度,話說一分,但帶了三分意思,恩威並施,既有威嚇也有好處。

    她才多大年紀?

    蘇菀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信了,把蓋了自己印章的紙輕輕點燃,不留一絲把柄。

    “你覺得,我能給這個承諾嗎?”

    自然可以。

    若是空章舍人,她說話定然有用,太子那麽信她,怎麽會不聽她的。

    “所以,你想讓我反水,反咬薑貴妃一口?”薔美人緩緩道。

    “不止是他們來,二皇子跟楚婕妤沒跟你接觸嗎?”

    這自然是有的。

    薔美人明麵上跟薑貴妃交好,跟楚婕妤交惡,但楚婕妤那邊還有個二皇子,是個能屈能伸的。

    所以自然有來往。

    誰讓作為聖人寵妃,她一直都有優待。

    但空章舍人一句話,就要她直接跟這兩邊全都翻臉,從此隻能依靠太子跟她?

    未免太狠了些。

    若真這麽做了,可就全無退路。

    蘇菀知道她猶豫,強調道:“跟著她們做事,最多不過擾亂天祥國朝綱,好給氏義族犯上作亂的機會,氏義族甚至會更加強大。”

    “但跟著太子,你或許有機會可以報仇。”

    “族人若都沒了,你的籌謀還有什麽用。”

    薔美人咬牙,見著蘇菀把玩手裏的莎冬草,直接道:“空章舍人,若你騙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你當墊背。”

    原本應當是毛骨悚然的一句話,蘇菀卻聳聳肩:“加油。”

    一刻鍾後,兩人事情已經談完,跟聰明人說話不需要多費功夫。

    隻是蘇菀還有最後一個疑惑,臨走的時候問道:“氏義族送你過來,難道不怕你留在天祥國?若你在天祥國站穩,以天祥國名義要欒都族的人,其實並不難,左右不到五百人而已。”

    宗主國問下麵屬國要幾百個奴隸,甚至比要幾百個牛羊都簡單。

    薔美人表情閃過一絲恨意:“我有個孩子,父不詳,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我定會護她周全。”

    這句話雖簡短,傳出來的意思卻明顯。

    父不詳,唯一的孩子。

    薔美人遭受的苦難在這兩句話已經表現出來。

    身為母親不知道孩子父親是誰,那就說明不是她願意的,甚至不是她能控製的。

    畢竟身為奴隸,她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唯一的孩子,就說明她已經不能生育。

    怪不得氏義族放心她到天祥國來,手握她的孩子,又知道她不能生育,所以在天祥國絕對站不穩。

    這才同意薔美人過來。

    也怪不得薔美人願意合作,她對氏義族的恨估計比誰都深。

    蘇菀點頭,認真道:“明日便會有書信送到西北邊塞,幫你暗中照看孩子。”

    蘇菀能給此承諾,自然知道能實現。

    她在重華宮看過不少西北丁家軍的密信,知道這事不難。

    薔美人罕見有些脆弱,但下一瞬便穩住心神,她肯說這句話,已經是在投誠的表現。

    她不想讓族人,讓女兒經受她的過往。

    空章舍人說得沒錯,她既要選靠山,就要選個更大的靠山。

    如今的情況,就算她幫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登上皇位,這兩個也不能幫到欒都族,甚至在知道她是欒都族的人之後,隻會喊打喊殺。

    空章舍人給的誘惑太足,讓她不得不搏一把。

    從房間出來,薔美人臉上溫柔的笑已經重新浮現,笑著道:“這幾個藥膳都不會衝撞,隨意做吧。”

    蘇菀點頭,隻見薔美人慢慢離開。

    翠竹姐姐跟詠蘭姑姑看向蘇菀,就看她笑:“好像晚上的飯食都快做好了,咱們這會做什麽都來不及送去。”

    “不如先一碗百麥安神湯,讓貴人先安心,明日時間充裕,再來做其他吃食。”

    百麥安神湯。

    翠竹跟詠蘭忍不住笑,立刻點頭:“好,都聽你的。”

    兩人顯然聽出其中意思。

    過來的張禦廚也微微愣神,見蘇菀已經帶著人去廚房灶台前,顯然動手開始做了。

    這吃食肯定要做,否則她們來內宮肯定會被懷疑。

    百麥安神湯,原料用小麥,百合,蓮子的肉,還有首烏藤,更有甘草,紅棗。

    如此多的食材,多半是清心安神作用。

    這些材料洗淨冷泡,把裏麵沙粒泥土全都衝洗幹淨,然後放到鍋裏,加水大火燒開轉小火。

    約莫要兩刻鍾時間。

    這個時間裏人家禦膳房早就把晚膳呈上去了。

    畢竟方才在小廳裏耽誤太多時間,幸好沒有強行做菜,而是熬湯送上,這個湯隨時都能用,也不拘是晚膳用。

    煮兩刻鍾半個小時之後,將熬剩下的水倒入保溫的錫壺中。

    鍋裏的材料繼續加水熬煮。

    煮了兩邊的汁水混合到一起,這才做成百麥安神湯。

    她們這邊精心做湯水。

    聖人那邊都快吃完了。

    伺候聖人吃飯的薔美人剛夾了個菜,就見聖人擺擺手:“不用了,都是些什麽菜色,一點胃口也沒有。”

    薔美人笑著勸道:“為了您的身體,好歹多吃些。”

    這笑跟平日有些不同,好像顯得有些膽怯。

    他身體早就虧空,又時常被薔美人喂什麽湯藥,早就疲乏得很,哪還有胃口。

    不過聖人隱隱想到晚上前薔美人被喊走,說什麽尚食司的廚娘過來給他做飯食,隨口道:“哪道是尚食司宮人做的?”

    “他們倒是有心,專門過來做菜。”

    薔美人掃眼一看,正想找解釋的理由,就見門口傳菜的內侍小聲道:“尚食司的人來得太晚,沒時間做菜,隻花功夫熬了這道百麥安神湯。”

    “說是飯後睡前再用,對身體好。”

    漂亮的錫壺裏裝著帶了甘甜味道的安神湯,聞著似乎跟其他安神湯不同。

    錫壺是聖人一向喜歡的器皿,百麥安神湯聽著名字就是為龍體著想,聖人讚許地誇了幾句,略略嚐了一口。

    這個湯藥不帶苦澀,沒有加糖。

    帶著小麥原有的清香,還有蓮子的清淡,隻有藥材的香味,沒有一絲苦澀。

    不僅如此,這湯藥還能喝出複雜的口感,層層疊疊,讓人回味無窮。

    薔美人也喝了一口,讚道:“尚食司果然不同,這百麥安神湯的味道果然好得很,妾都覺得心裏不慌了。”

    聖人同樣覺得味道驚豔。

    原本隻是嚐嚐而已,安神湯在睡前喝最好,可這會竟然不由自覺吃了一碗,頓時又覺得胃口好些,在薔美人伺候下多吃了些飯菜。

    不錯,這尚食司重重有賞。

    側廳的謝沛聽人傳話,說到百麥安神湯,嘴角稍稍笑了下,此處燈火昏暗,沒人注意到。

    眼前詢問的官員都快熬不住了,隻好再換另一個官員過來,第一句便是:“太子,您就招了吧,如今薑貴妃跟薔美人都說這是您栽贓陷害,您就算現在不說,等明日一早朝會上,那就要朝中大臣一起責問,到時候可就丟人丟大了。”

    這是丟人的事嗎?

    謝沛不答,繼續閉目養神。

    而另一邊,勤政殿主殿燈火熄滅,薔美人伺候聖人回乾清宮安置。

    這百麥安神湯效果果然好,讓聖人早早有了睡意。

    可醜時,就聽外麵吵吵嚷嚷,把睡著的聖人都給吵醒了。

    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還把謝沛按在偏殿聽訓,突然被吵醒,聖人當即發了火。

    趕來的內侍卻像沒看到一樣,明顯更為驚懼,好像外麵的事更為重要。

    “發生了什麽?太子出事了?”聖人直接道。

    “不,不是,是薔美人,薔美人出事了。”內侍顯然已經怕到極點,可還是硬著頭皮道,“是薔美人跟大皇子出事了!”

    薔美人,大皇子?

    聖人心裏升起不好的念頭。

    “大皇子意圖侵犯薔美人,被薔美人拒絕,兩人扭打起來,薔美人她磕到柱子上,頭破血流的。”

    “薑貴妃說這是薔美人的錯,要把她立刻杖斃!”

    聖人隻覺得一陣頭疼。

    杖斃是該杖斃,但他又道:“什麽時候發生的?薑貴妃也知道,那皇宮裏都知道了?”

    這才讓聖人眼前又黑了片刻。

    又來!

    又是這樣!

    上次天悲殿和尚私通後妃,已經讓他顏麵盡失,這次竟然是他兒子跟後妃!

    大皇子!可真是他的好兒子啊。

    外麵的吵嚷越來越近,竟然在乾清宮外麵又鬧起來。

    趕來的楚婕妤見到狼狽的薑貴妃跟薔美人,嘴角微微一笑。

    不過這薔美人怎麽回事,都如此狼狽了,看起來還這般貌美。

    “聖人,聖人您不要動怒,必然是場誤會,大皇子怎麽會做這樣的事。還有薔美人,怎麽頭破血流的。”

    楚婕妤搶先一步扶住出來的聖人,原來她是不敢的,有薑貴妃在,誰也不敢這麽做。

    可現在不同。

    現在看看你的好兒子,都做了什麽。

    但大皇子眼裏是透著迷茫的,以前可以,為何今日不行。

    每次倒也不是要做什麽,隻是薔美人太溫柔,太漂亮,喝杯茶也是好的,若能再做些什麽固然可以,可他也沒強求啊。

    今日怎麽回事?他吃了些酒,剛要摟薔美人的肩,就見薔美人激烈反抗,等他回過神,對方已經撞到柱子上,甚至是他給喊的禦醫。

    等薔美人悠悠轉醒,表情我見猶憐,然後說出:“我要見聖人,我要告大皇子穢亂後宮!”

    這話能隨便說嗎?

    上次天悲殿的事,一直是父皇心結,大皇子他看不出來,但聽母妃說過,別的事也就算了,這件事豈不是火上澆油?

    不行,肯定不行!

    在大皇子一直強調不能說的時候,旁邊的禦醫臉色都變了。

    鬧這一通,後宮醒了大半數人,一直是對頭的楚婕妤那邊率先得到消息,接著可不滿皇宮全都知曉。

    薑貴妃到的時候,大皇子竟然還在薔美人身邊勸,那薔美人哭哭啼啼,一個要去找聖人,一個不讓去,更顯得拉拉扯扯,十張嘴都說不清。

    氣得薑貴妃先給大皇子一巴掌,要給薔美人巴掌的時候,她已經快步離開,哪有剛撞柱子的虛弱,直接往乾清宮跑。

    這一跑,就算消息再閉塞的人都知曉了。

    反正在禦膳房住所休息的蘇菀也已經聽到。

    她萬萬沒想到,薔美人竟然用這樣的方法,雖說她講了目的,但具體怎麽做根本不用自己多說。

    薔美人這樣的人物也不需要別人給出主意。

    可想來,這樣的做法,竟然是最合適的,還利用上次天悲殿的事。

    又能合理解釋,為什麽白日還在跟薑貴妃大皇子一勢,怎麽這會突然要反口。

    短短時間裏,薔美人已經做了她能做得所有。

    有了這件事,再反咬她揭發太子,是薑貴妃指使,那就順理成章。

    隻聽張禦廚傳來的消息,什麽薔美人哭著講:“大皇子說,我既然跟著薑貴妃一起做事,那我也就是他的人。”

    “喝醉之後,大皇子故意剝我的衣衫。”

    “我喊了許久都沒人應聲,想必都畏懼大皇子權勢,不敢聲張,這才想含恨自盡,保全聖人跟自己的顏麵。”

    薔美人雖然在哭,但該說的全都說了。

    不僅如此,還句句都在聖人雷區蹦迪。

    蘇菀忽然意識到,薔美人並非隻想反水反咬,更是給暗中的氏義族一個交代。

    氏義族的目的是擾亂朝綱,讓天祥國皇子陷入內鬥內耗。

    她這麽做,竟然一石二鳥,也讓氏義族滿意。

    不愧是能從那種環境活下來的女人,她確實厲害。

    有薔美人哭著訴說,還有楚婕妤煽風點火,薑貴妃還在說這是薔美人勾引,不是大皇子的錯。

    可楚婕妤以及旁邊的禦史都在說大皇子強迫。

    大皇子猛然道:“不是這樣,我沒有強迫她。”

    “明明之前明明之前找她喝酒,她都同意的!”

    這話一出。

    滿場寂靜。

    薑貴妃指甲已經掐斷。

    明明之前?

    還有之前?一次還能洗刷,還以前?!

    找你父皇後妃喝酒,真有你的!

    就連聖人身邊內侍都忍不住捂著臉,原本咬死不認,說是薔美人的錯,那死一個薔美人即可。

    這是在做什麽?

    聖人緩緩轉頭,已經懶得再看大皇子,反而死死盯住薔美人:“說,這不是頭一次了?”

    薔美人哭得不行,還是緩緩起身給聖人行了叩拜大禮。

    她這個動作太過鄭重,讓薑貴妃心裏升起不妙,旁邊的楚婕妤一臉興奮。

    “聖人,並非妾要如此下賤,實在是貴妃逼迫,大皇子強勢,為了在宮中能保住性命,所以不得不這麽做啊。”

    “貴妃還逼迫妾給太子設局,說隻要讓太子汙蔑我是欒都族的人,隻要妾提前同聖人告發。等聖人百年之後,大皇子登基,妾才能保全性命。”

    “貴妃還說,聖人身子不好,誰知道以後發生什麽,還讓我早做決斷,否則就一杯鴆酒賜下來。”

    在薔美人哭的時候,終於說出看似不是重點,卻又是重點的話。

    貴妃逼迫薔美人設局陷害太子。

    好讓自己兒子登皇位?

    蘇菀聽到張禦廚最後一句,薔美人說:“一幹證據,就在妾的宮殿當中,在書房安格裏,還請聖人明鑒,妾是被逼的!”

    “貴妃講隻有太子了,她的兒子才能當皇帝。

    事情到這,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翠竹姐姐跟詠蘭姑姑震驚地看向蘇菀,緩了許久才道:“你不過同她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她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都以為這是死局,都以為這次的事情不能善了。

    聖人偏心,證據也算充足,太子就算能脫身,名聲也不會清白,太子之位更是要被除去。

    就算以後起複,這件事也會被拿出來分說。

    但蘇菀隻是跟薔美人深談半個時辰,局麵竟然完全扭轉過來。

    她到底說了什麽?

    蘇菀自然不能講,隻能含糊道:“是人就有想要的東西。”

    “給她最想的就行。”

    還在勤政殿偏殿,但明顯已經自由了的謝沛被東閣大學士接出來,兩人看看深宮方向。

    東閣大學士自然也在奔走,可在子時之前,他們這些大臣都不準出宮,顯然不想讓他們幫太子。

    等到子時深夜離宮,太子一派正在搜查證據,內宮這邊就傳來消息?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怎麽事情就解決了?

    除非有人早早在暗中運作。

    不等臧冬心匯報情況,謝沛就道:“是蘇菀。”

    東閣大學士愣了下,這才從紛雜消息中梳理出來一條,尚食司受到禦膳房的人召請,從內宮進外宮給聖人做膳食。

    晚上的時候,送了一壺百麥安神湯進來。

    “她如何能勸動薔美人?”

    “這麽短時間,她怎麽勸的?”

    東閣大學士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跟不上進程了。

    她到底怎麽做的?

    謝沛隱隱猜到一些,但也不太確定。

    臧冬心此時通過張禦廚遞來一張紙條。

    紙條上正寫著:“扶欒都,壓氏義,天祥平。”

    蘇菀說要扶持薔美人的欒都族,並非為了讓她反咬一口薑貴妃,而是除開這件事,也會選一個草原上跟氏義族有深仇大恨的部落扶持。

    一家獨大,便會意圖謀取西北邊塞。

    唯有兩家,甚至三家四家製衡,方能讓天祥太平。

    天祥國積重已深,至少需要五年時間休養生息,這才能確保邊關能夠抵禦外敵。

    這時間蘇菀知道,謝沛知道,氏義族首領更知道,所以他選擇這個時間派間諜過來,而且動作要迅速。

    分明打著趁天祥國病,就要天祥國命的想法。

    既如此,你在草原沒有對手,那我們就扶一個對手。

    欒都族也好,其他部落也好,總會幫你扶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他們知道天祥國的意圖,那又怎麽樣。

    有些人想當棋子都沒那個本事。

    早知蘇菀聰明的謝沛眼睛微微發亮,溫柔地摩挲紙條上自己。

    而旁邊的東閣大學士思緒猶如巨浪般翻滾,他頭一次產生這個想法。

    那就是,蘇菀當皇後,似乎也不是不行。

    這樣的人,怎麽會沒資格做皇後。

    如果是她的話也不是不行?可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己狹隘,如此人才怎麽隻想這種事。

    冬日的天空殘星寥寥,謝沛帶著趕進宮的諸位大臣,表情肅然地走進乾清宮。

    現在的殘局也該有人收場了。

    禦膳房住所的蘇菀等人,知道太子一派已經進宮,乾清宮燈火通明,就知道此事基本已經了結。

    接下來的事不用多想。

    有人大獲全勝,就有人一敗塗地。

    反正輸家肯定不是他們就對了。

    作者有話說:

    謝沛:老婆來救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