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五月初三，寶鈔司三個守門太監不止中午去西膳房吃飯，晚上也過去了。

  　　中午的時候，三個人囊中羞澀，若是去安慶坊吃飯，也頂多吃兩個大餅，不僅不管飽，而且還要錢。

  　　這三個守門太監思來想去，一上午都愁眉苦臉。

  　　但也沒辦法，他們這些守門太監每月的銀錢本來就少，手裏的活計也沒油水，自然比不得其他宮人。

  　　一到快發月俸這幾天，都會窮酸得厲害。

  　　這個月手裏更是隻剩十幾文。

  　　其中一個高瘦太監忍不住提議：“要不然我們去西膳房吃飯？好歹那裏不要錢啊。”

  　　另一個太監道：“當初聖人把我們寶鈔司劃到內諸司裏麵，就定好了我們去西膳房吃飯，當時大家還很高興，以為以後吃飯不用自己買了呢。”

  　　“對啊，雖說沒了餐補，但吃飯免費。誰承想這些年過去，西膳房的飯食那樣難吃，我們還是要花錢出去買飯食，而且餐補也沒了。”

  　　這些都是舊事了。

  　　原本沒被劃進內諸司的寶鈔司，其實是有餐補的。

  　　劃進內諸司之後，寶鈔司餐補取消，但有食堂。

  　　可西膳房的食堂大家心裏都有數，一時間寶鈔司這邊竟然既沒餐補，還要出去吃，這讓寶鈔司對西膳房怨氣最大。

  　　基本上都不去西膳房吃東西，再有總管明裏暗裏讓他們去安慶坊，長久下來，大家也都習慣了。

  　　隻是到了快發月俸的時候，大家心裏不想去西膳房，可實在是沒錢啊。

  　　其中提議去西膳房的高瘦太監小聲道：“我聽說現在的西膳房跟之前大不相同，你們沒見禦用監跟尚寶監的宮人們都不出去吃飯了？”

  　　“這個確實如此，好像說西膳房有個會做飯的小宮女，那飯菜可是一絕。”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沒看安慶坊許多食店生意沒那樣好了？”

  　　最後瘦高太監歎氣：“管它西膳房做飯是不是真的好，但那邊免費啊，我們窮啊，還是過去吃吧，總不能餓著。”

  　　就算西膳房的飯菜不好吃，至少能填飽肚子。

  　　天天出去吃飯，他們這些守門太監真的承擔不起。

  　　以往還好些，但這個月他家有點事，還借了身邊這兩位的錢，所以他們手裏的錢財實在不夠用。

  　　而且之前也有這種情況，大家實在沒錢的時候，就會過來吃一口，但來西膳房的人畢竟是少數，若是周圍人發現去西膳房吃飯，是會被嘲笑的。

  　　三個人輪值之後，偷偷換了低調的衣裳，這次就不出去吃。

  　　為了省錢，就在西膳房吃一頓。

  　　以後有錢了肯定還去安慶坊。

  　　但等到他們三個站在西膳房門口，不敢置信地聞著門口的味道，再看看來往的宮人。

  　　原本還害怕他們三個被人發現，沒想到走進來之後，竟然沒人管他們，大家眼裏隻有好吃的飯菜！

  　　“好香。”

  　　“西膳房的飯食真的改了啊。”

  　　“可今天早上咱們總管不還罵了西膳房，說這裏做的是豬食？”

  　　尚寶監這三個看門太監心裏同時升起一個想法。

  　　若這是豬食？

  　　那他們吃的又是什麽？

  　　豬食都不如嗎？

  　　這香得都讓他們流口水了，明明比安慶坊李家大豬蹄都要香！

  　　三個人迫不及待進到西膳房開始打飯。

  　　記錄的宮人雖然看了看他們，但周圍太忙了，也沒多瞧，打飯的人太多，根本顧不到他們！

  　　這樣再好不過！

  　　他們也不想被別人發現寶鈔司的人來西膳房吃飯。

  　　這放在寶鈔司裏麵，肯定會被嘲笑，特別是總管會帶頭嘲笑。

  　　也是因為如此，寶鈔司上下輕易不會過來。

  　　不是他們手裏沒錢，他們也不來的。

  　　既難吃還被嘲笑，誰會來啊。

  　　但如今看著打過來的四菜一湯，還有漂亮的米飯饅頭。

  　　三個人下意識咽口水，然後不約而同地開始風卷殘雲般用餐。

  　　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吃飯的樣子已經被蘇菀發現，並且幫他們料理好小尾巴，肯定不會被寶鈔司的人發現。

  　　等三人來西膳房的時候，想的是就吃這一次，但從西膳房回來，想法立刻改變。

  　　要不然晚上再來吃一頓？

  　　原因當然是西膳房飯食太好吃了，還不要錢。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西膳房要錢，他們也想過來吃飯啊。

  　　三人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美食！

  　　方才那些飯菜是他們從未吃過的，特別是毛血旺，味道怎麽可以這樣好？

  　　那種麻辣鮮香的味道，到現在還回味無窮。

  　　等到晚飯時間，蘇菀剛包了個小餛飩出來，直接看到三個眼熟的麵孔。

  　　他們三個還是顯得有些不安。

  　　可一碗雞湯小餛飩到手，什麽不安都沒有了，滿眼都是美食。

  　　這是蘇菀親手做的餡料，親手擀的餛飩皮，還特意熬製了雞湯做湯底，甚至還留了一些雞湯明日做菜用。

  　　香香軟軟的小餛飩，連裏麵的湯都能喝個精光，再配上烙的蔥油餅，既好吃又管飽！

  　　若是在安慶坊買，一份雞湯餛飩加蔥油餅，怎麽也要十二文吧？

  　　就算是十二文，也買不來這麽好的味道！

  　　這頓飯吃的他們三人更是心滿意足，既能保住荷包，又能吃到好吃的，誰心裏都有譜了。

  　　他們三個能當守門太監，必然是手裏不富裕也沒人脈。

  　　對他們來說，以後去哪吃飯，似乎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而且今天看來，他們在西膳房吃飯根本沒人注意，西膳房的宮人更是不管這些的。

  　　以後是不是都可以過來吃飯？

  　　既好吃，又省錢，誰不心動呢。

  　　這下終於知道禦用監尚寶監兩個地方的人怎麽想的了。

  　　如此好吃的飯食，他們竟然剛剛才知道！

  　　實在虧大了！

  　　他們走之後，蘇菀走到記錄宮人膳食的宮女麵前，那個宮女比蘇菀早來兩年，平時雖木訥但會寫字，所以就安排了這個活計。

  　　蘇菀剛過來，宮女立刻道：“那三個寶鈔司宮人又來了，放心，我絕對沒說什麽，也不會對別人說。”

  　　蘇菀笑著點頭，不枉她吩咐了那麽久。

  　　不僅是蘇菀這邊，禦用監尚寶監四個總管也受了蘇菀囑托，絕對不會說出去。

  　　衛鈞卓暉更是如此，他們跟蘇菀關係那麽好，這就是一句話的事。

  　　寶鈔司三個守門太監都想不到，他們吃個飯，竟然是蘇菀給善後，是蘇菀幫忙料理亂七八糟的事。

  　　可蘇菀卻明白，以寶鈔司總管跟外麵安慶坊張王兩家的勾結，那總管早晚會知道寶鈔司宮人陸陸續續過來吃飯。

  　　她如今這麽做，隻是拖延總管知道的時間罷了。

  　　但這也是有用的。

  　　隻要來吃飯的人夠多，那西膳房也好，尚食司長官也好，都有話說的。

  　　根本不用跟寶鈔司總管起正麵衝突，事情照樣會完美解決。

  　　但蘇菀自然把寶鈔司宮人過來的事告訴了右執掌，有事先報告，總是沒錯的。

  　　果然，右執掌跟她做了同樣的選擇，那就是不要聲張，慢慢來。

  　　如今看來，安慶坊張王兩家跟寶鈔司總管的關係，竟然不算特別隱秘。

  　　從這日起，蘇菀果然經常能在西膳房看到這三個寶鈔司太監，剛開始幾天裏，他們還吃的狼吞虎咽，沒過幾天，也就跟其他宮人一樣，開始學著享受美食。

  　　這裏的飯菜確實很好吃，而且做出來的飯菜口味多變，讓人怎麽都吃不膩。

  　　那是必然，所有菜譜都是蘇菀精心準備過的，既保證葷素搭配，也保證大家都能吃飽吃好。

  　　五月初四初五

  　　一會是四喜丸子，九轉大腸。

  　　還有什麽西湖羊肉羹，再有芙蓉魚片等等。

  　　每天三頓飯，絕對讓人滿意離開。

  　　而在蘇菀的暗中觀察裏，來西膳房吃飯的寶鈔司宮人果然漸漸多了起來。

  　　先開始隻有那三個守門太監，慢慢地多了三四個人。

  　　如今稍微一算，竟然有十三四個了。

  　　隻是他們來的時候偷偷摸摸，偶爾看到對方也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我沒看到你，你也沒看到我。

  　　我們都是在安慶坊吃的飯菜，才不是在西膳房吃的！

  　　大家都沒看到，什麽都沒看到。

  　　可寶鈔司宮人心裏都隱隱透著心虛。

  　　天曉得，他們來西膳房之前想的都是一件事。

  　　那便是，隻吃這一次！

  　　下次就不來了！下次絕對不來，打死也不來！

  　　但結果怎麽樣，大家心裏都清楚。

  　　可那三個守門太監現在已經明白，不來是不可能的，衝著西膳房五日一變的飯食，他們至少來五天吧？

  　　但五天過後，肯定又是五天。

  　　誰讓西膳房的飯食百吃不膩，每道菜都有獨特的風味，不管你喜歡什麽口味的飯菜，這裏絕對能滿足大家所有人的需求。

  　　這點絕對不誇張！

  　　好在十三四個人對一千人的寶鈔司來說，數量還是太少，總管輕易不會發現。

  　　西膳房也是不愛多說的，到現在他們十幾個人都沒暴露！

  　　簡直太好了！

  　　這就讓十三四個人越發大膽，還敢跟其他諸司宮人聊明天的飯食，探聽下一頓他們吃什麽。

  　　“明日初六，又可以吃皮蛋瘦肉粥了！”

  　　“還有珍珠丸子。”

  　　“感覺什麽都好吃。”

  　　“最重要的是晚上吃炸醬麵啊！我對炸醬麵念念不忘！”

  　　寶鈔司守門太監聽此，湊過去問道：“炸醬麵？這又是什麽？聽著有些簡單。”

  　　“告訴你，絕對不簡單，那個醬不知道怎麽做的，特別好吃。”

  　　“不說醬料了，麵條都是一絕。”

  　　“是啊，最後來碗麵湯，我是真喜歡啊。”

  　　被周圍人這麽一說，寶鈔司的人自然心馳神往，飯食五天一輪換，絕對不會吃膩！

  　　這炸醬麵到底是何物？

  　　能讓人這麽喜歡？

  　　今天晚上一定要試試，最好能多吃幾口。

  　　想到西膳房的飯食，肚子已經開始叫了。

  　　五月初六，言沛也是頭一次吃到炸醬麵。

  　　每次蘇菀的手藝讓他驚豔之時，總會來個更驚豔的。

  　　這炸醬麵看似簡單，實在層次複雜，確實美味。

  　　言沛就算吃快了些，動作依舊帶了些驕矜，看著格外不同。

  　　等空碗放下去，才能讓人感覺到他確實喜愛今晚的炸醬麵。

  　　隻是吃過飯後，言沛從旁邊拿出一個紙袋，對蘇菀道：“今日出宮一趟，正好看到了。”

  　　蘇菀摸著紙袋的時候還有些溫熱，袋子還沒打開，但已經聞到裏麵的香味。

  　　糖炒栗子？

  　　蘇菀微微驚訝，如今不是栗子的時節，上次卓暉想給她買，都被她以價格貴拒絕了。

  　　言沛怎麽買來的？

  　　按理說言沛的月俸還不如卓暉吧。

  　　蘇菀聞著香氣誘人的糖炒栗子，開口道：“這很貴吧？”

  　　“倒也還好。”言沛這話並不作假，一包栗子而已，並不算貴。

  　　但這糖炒栗子並非安慶坊的，而是京都最好的栗子店中所賣，連聖人都會叫些進宮，對很多人來說確實不太好買。

  　　隻是這事不需蘇菀知道。

  　　蘇菀見言沛並不在意，卻忍不住道：“如今不是栗子時節，確實貴的。”

  　　“這栗子多少錢，我給你。”

  　　說著，蘇菀就要摸荷包，她來宮中之後，基本上沒花過錢。

  　　當時原身三姐因為愧疚給了她三十文錢，然後給禦用監副總管做飯得了五錢銀子還有一錢的賞錢。

  　　平日裏除了上次買豬蹄飯給室友們吃，其他也沒花什麽錢。

  　　還不如讓她付了栗子的錢。

  　　眼看著蘇菀要掏錢，言沛開口道：“你幫我縫衣服，還給我送飯食，這是我的感謝。”

  　　說過之後，像是害怕蘇菀拒絕，言沛故意低聲道：“難道是你覺得我給不起嗎。”

  　　這話說的可憐又可愛。

  　　讓蘇菀立刻停下手。

  　　對哦！

  　　也要顧著少年自尊心的，她若直接給他錢，豈不是辜負他的好意。

  　　怎麽會有這樣傻乎乎的少年啊。

  　　蘇菀有些猶豫，隻聽言沛又道：“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隨便買東西了。”

  　　這話明顯讓蘇菀更愧疚，立刻道：“也不是這個道理，隻是做吃食我最拿手啊。”

  　　“以後吃什麽，我來做就行。”

  　　“咱們不用花錢的。”

  　　在蘇菀看不到的角度，言沛嘴角彎了彎，隨後微微點頭，認真看向蘇菀，眼底似乎帶著謹慎的笑意：“都聽你的。”

  　　“你對我可真好。”

  　　“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

  　　最後這句話讓蘇菀著實心疼。

  　　這孩子也太缺愛了些。

  　　但蘇菀麵對這樣的少年，自然又生出大姐姐心態，不好意思道：“我們都是朋友啊，當然會對你好。”

  　　“你當初還教我寫字了，你教我寫字，我給你帶飯，也算扯平了？”

  　　言沛並未點頭，也並未說是，換了句話：“你還有什麽需要的話，我若出宮了，一定給你帶。”

  　　“不用。”蘇菀搖頭，但隨後想到另一件事。

  　　那便是原身的生母。

  　　也就是蘇家三姨娘。

  　　眼看著她入宮快一個月，也不知道她過得如何。

  　　蘇菀認真想想，開口道：“要是方便，能不能幫我給家裏傳個口信。”

  　　“讓我姨娘在宮中允許探望的時候，來找我一趟。”

  　　一般來說，宮裏在初十發月俸，十一到十五允許家人每隔三個月探望一次。

  　　隻有新來的宮人們例外，可以在入宮的下個月就能見家人。

  　　若是錯過五月份的見麵，那下次見麵就要在八月了。

  　　所以這會請言沛傳個消息。

  　　不過蘇菀又道：“不方便的也沒事，回頭我問問衛鈞卓暉他們。”

  　　之前沒麻煩他們兩個，主要是她家所在的崇南坊離皇宮有些遠，皇宮的人去最近的安慶坊也就罷了，去再遠的地方，隻怕回來的時間趕不及。

  　　可蘇菀話音剛落，就聽言沛直接答應：“自然可以。”

  　　說過之後，言沛覺得自己說的似乎急切了點，又道：“不麻煩。”

  　　衛鈞也就罷了，是個太監而已。

  　　卓暉？

  　　上次就是卓暉要給蘇菀買糖炒栗子？

  　　言沛道：“我最近出去也方便，而且沒有時間限製，你有什麽口信盡管同我講，我一定帶到。”

  　　蘇菀驚喜，這樣最好了。

  　　她也不想因為她的事，讓別人太過為難。

  　　蘇菀認真寫下自己家裏地址，而且特意說明了，必須找蘇家的三姨娘，同三姨娘說自己想要見她。

  　　如此一來，原身生母必然過來。

  　　雖說隻跟三姨娘接觸一晚，但蘇菀也知道，她雖然性格懦弱，但對女兒確實非常好。

  　　自己想讓姨娘過來，一是了解她的近況，二是十號發月俸的時候給她一些，讓她在家裏寬裕些。

  　　也讓蘇家人知道，三姨娘的女兒會給她撐腰。

  　　就算為了原身，她也會這樣做的。

  　　原身不在，自己又代替她活下去，自然會幫著她贍養生母。

  　　了結這件心事，蘇菀也算放鬆許多。

  　　如今西膳房萬事順利，隻要按著菜單來做飯就好，五日一輪換，西膳房宮人也漸漸熟悉每天都要做什麽。

  　　現在連姨娘的事都有了著落，自然更加順心。

  　　但寶鈔司宮人都有動靜，陸陸續續來西膳房吃飯，唯獨舊監庫卻安然不動。

  　　按理說，他們跟西膳房應該同是先皇後一脈，應該過來捧場的啊？

  　　不過沒關係，還有幾日便是五月初十，也就是發月俸的時間，她到時候也會去舊監庫領上個月的銀錢。

  　　那會就探聽一下舊監庫的情況。

  　　想到要發工資，蘇菀自然高興，忙了一個月！終於要有收獲了！

  　　一個月二兩銀子呢！可以給自己未來的小食肆買幾個桌子了？

  　　蘇菀一邊往住所走，一邊順手剝了個糖炒栗子。

  　　完蛋，忘記分言沛些了，方才隻顧著高興，竟然自己把栗子全都揣走，這未免顯得太貪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