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就連瞳仁都是水藍色，眸光隱匿在微翹的長睫毛下，斂出細碎的光影。

  　　濕漉漉的金色長發，水滴順著他的頭發、眼睫流下，他僅是眨了下眼睛，視線與眼前的人類交匯。

  　　對方是一條雄性人魚。

  　　因為簡塵隱隱看清了對方淺藍色的魚尾。

  　　但眼前的不速之客，卻比人類見過的任何一條雌性人魚都要漂亮陰柔，精致似畫，如同造物主的精心執筆。

  　　但看得出，這條已經成年的雄性人魚身姿龐大，線條流暢而極具力量，比起漂亮的皮囊，更多的是冷冽和帥氣，雜糅了叫囂般難以忽視的領袖氣場。

  　　人魚薄唇微抿，怔愣透過眉宇流露而出，猶如池中冷玉。

  　　盡管無法用言語形容，但毋庸置疑，這是簡塵見過的所有人魚裏……不，甚至是所有物種裏，最好看的一張臉。

  　　隻是……

  　　為什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由於太過驚詫，同時半蹲的重心有些不穩，人類向後傾倒，順勢坐到了海岸石岩上。

  　　他的手掌後撐著地，眼裏流露出了無限的驚訝。

  　　仿佛是本能一般，簡塵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哈維爾？”

  　　那一瞬間。

  　　高大的人魚瞳孔猛地一顫。

  　　水藍色的瞳仁倒映出簡塵的麵龐，如同一麵天然的鏡子。

  　　誰知下一秒，人魚忽然用魚尾觸碰了一下石礁，如同借力一般調整身形，在人類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

  　　撲通一聲，跳入了水麵之下。

  　　伴隨著最後一抹魚尾消失在水麵之上，蕩出的水波一圈圈漾開，又逐漸趨於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簡塵：“……？！”

  　　如同落荒而逃一般。

  　　人類唇瓣微啟，像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身形僵著沒動。

  　　這條人魚的出現，如同曇花一現般，讓人類沒有實感。

  　　簡塵從茫然震驚到回神，迅速撐著地麵起身，兩隻手搭上石礁邊緣，加速的心跳砰砰在胸膛裏響動，人類盯著平靜的海麵，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那是一條成年人魚的麵龐，但是自己有著強烈的熟悉感。

  　　強烈到就連名字都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並不是一件平常而罕見的事。

  　　那真的……是哈維爾？

  　　雖然容貌變了，但卻與自己記憶中的小人魚慢慢重合，畢竟那麽好看的幼崽，正常人很難徹底淡忘。

  　　所以，哈維爾竟然沒有死，還活了幾千年？

  　　又出現在了人魚族首領的領地？！

  　　但仔細想，似乎一切都理所當然。

  　　星際時代的人魚極其珍貴，出現在大眾視野的人魚名字必定響當當，而目前唯一出現在公眾場合的，隻有歌手哈裏。

  　　而剩下的所有人魚不出意料，都聚集在人魚星中，終其一生也不會被外來星民發現。

  　　而自己是個意外。

  　　隻是……哈維爾已經是人魚族的首領了？

  　　腦海裏萌生出這個可能性的人類，震驚到瞳孔地震。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要消失逃走？

  　　是不是被自己嚇到……或者，已經忘記他是誰了？

  　　畢竟和小人魚的相處時間林林總總加起來，也隻有三年零四個月。

  　　短短的三年多，在悠久漫長的星際長河中，比眨眼還要短暫，即使忘了他也十分正常。

  　　簡塵心裏湧上焦急。

  　　……竟然是哈維爾。

  　　哈維爾已經長大了，還成為了人魚族的首領。

  　　這龐大而又突然的信息湧入腦海，讓人類茫然而不知所措。

  　　但眼下，各種緊急的事件堆積，他必須快點找回哈維爾。

  　　就當簡塵準備含上珍珠，像以往一樣跳入海中時，卻遠遠看見，一抹小小的氣泡湧上海麵，伴隨著波動細小的水流，並朝著自己的位置越來越近。

  　　簡塵：“？”

  　　剛才的人魚族首領，又折返回來了？

  　　眼下發生的一切都讓自己摸不著頭腦。

  　　人類俯下身，蹲在了岸邊，靜靜看著那股小小的水流朝自己遊來。

  　　很快。

  　　在水流停下的位置，一顆小腦袋隨之露了出來。

  　　簡塵微微屏住呼吸。

  　　這一次，並不是那位疑似哈維爾的人魚族首領。

  　　定睛看去。

  　　，濕漉漉的金色頭發，幼圓卻精致的臉蛋，白淨的膚色，微翹的長睫毛。

  　　最漂亮的，是他水藍色的眼睛。

  　　水珠染濕了小家夥的鼻尖，可愛的讓人心肝直顫。

  　　簡塵唇瓣動了下，訝異地看著這隻突然出現的小人魚。

  　　不為別的，眼前的這隻人魚幼崽，簡直就是剛才那條成年雄性人魚的Q版翻版！

  　　最關鍵的是。

  　　這隻小人魚和哈維爾長得一模一樣！！

  　　而簡塵根本不會認錯。

  　　畢竟他不是一個長途穿越者，距離自己來到星際時代也僅過去了幾個月，他主要的人生全部記憶，仍然集中在古地球。

  　　鮮活、曆曆在目。

  　　他不可能認錯自己的崽崽。

  　　這一次，人類的語氣甚至沒有疑問，他開口喊：

  　　“哈維爾！”

  　　水中的人魚幼崽身形一震。

  　　這一次，小人魚並沒有落荒而逃。

  　　而是加速的地遊動，如同應聲一般，一瞬間就來到了岸邊。

  　　借著水的浮力，小家夥一使力，瞬間便跳出了海麵！！

  　　下一秒，它撲到了簡塵的懷裏。

  　　簡塵：“！”

  　　他下意識地接住小人魚，並抱住了他，小家夥的身上還殘留著淅淅瀝瀝的水，染濕了簡塵的襯衫和短褲，但人類似乎沒有在意，手心隨之收緊。

  　　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加奇妙。

  　　重逢的喜悅猶如浪潮，讓一人一崽在此刻定格，天大的驚喜混雜著一絲絲心酸，交織、衝刷著彼此的情緒。

  　　簡塵感受到小家夥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後背，小蹼爪握住了一小揪布料。

  　　拳頭如同飽滿的小饅頭。

  　　是哈維爾。

  　　盡管距離古地球過去了幾千年，小家夥卻亦如自己印象裏的樣子，一丁點都沒變。

  　　這太讓人意外了。

  　　就連簡塵都有些鼻酸的衝動，盡管對於人類來說，他們並沒分開那麽久，但他非常清楚，對於小人魚來說，這場重逢相隔了幾十個世紀。

  　　想必哈維爾已經哭成了小淚魚。

  　　隻是，當簡塵低頭看向哈維爾時。

  　　卻發現小人魚正睜大眼睛看著他，雖然緊緊握住簡塵的衣服，麵頰上卻沒有一滴眼淚，就連眼簾中氤氳的水霧都絲毫不見。

  　　簡塵有些詫異，但重點不是這個。

  　　青年擦幹淨哈維爾臉頰上的水珠，捧起它精致的小臉頰，又揉了揉：“崽崽，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裏不是人魚族首領的地盤嗎？”

  　　話沒說完，簡塵再次被抱住。

  　　簡塵：“！”

  　　明顯小人魚沒有抱夠。

  　　甚至力道比剛才更緊了些。

  　　簡塵怔愣了下，忽然聽到小人魚的聲音：“簡塵、簡塵……”

  　　它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個聲音，尾音都在顫。

  　　“真的是你，怎麽可能。”

  　　它閉緊了眼睛：“怎麽可能……”

  　　簡塵對於小人魚會說話並沒有太過驚訝。

  　　畢竟在古地球的時候，小人魚就已經在自家浴缸裏第一次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回到研究所後，哈維爾學會了越來越多的發音，雖然每個音節都很短，但意思準確無誤。

  　　並不影響研究所的工作人員都能聽懂小人魚想表達什麽。

  　　簡塵也不例外。

  　　更不用說哈維爾的母親在臨死前，第一次對自己開口，讓他意識到人魚完全可以無障礙和人類交流。

  　　簡塵抿唇，伸出手，回抱住了小人魚：

  　　“……是我。”

  　　“我醒來之後就在這個時代了，可能是重生，又或是穿越，雖然很難用自然科學解釋。”

  　　他輕聲道：“但我回來了。”

  　　簡塵很是欣慰：“謝謝你還記得我，我還以為我們家小人魚已經不認識我了呢。”

  　　哈維爾抿住微顫的唇瓣。

  　　怎麽可能？

  　　世間最艱難的事，大概就是忘掉你。

  　　但是哈維爾沒有說出口。

  　　簡塵感覺這樣在岸邊不是辦法，剛才那條雄性人魚很可能還會回來，他還需要向哈維爾打聽一下現在的情況。

  　　於是簡塵把小人魚抱了起來。

  　　哈維爾抱住簡塵，柔軟的金發落在人類的肩膀上，小人魚實在是太乖了，一路上都沒怎麽出聲，睫毛不住地顫。

  　　小人魚看起來還不能走路。

  　　哈維爾的魚尾無法在陸地上分化成兩條類似於人類的腿，這一點與別墅中的哈裏很不一樣。

  　　簡塵猜測，這可能與年齡有關，畢竟受到研究所地核的影響，哈維爾的生命周期延長，還和墩墩一樣，是一隻可愛而自理能力極差的幼崽。

  　　而成年後的人魚大概就會像哈裏一樣，有足夠的能力在陸地上行走。

  　　簡塵一邊走，有些疑惑：“剛才在你浮上水麵前，我見到了一條很高大的人魚，他很好看，和你的發色和眸色差不多，看起來像是領袖一樣。”

  　　青年輕聲問：“他是誰？”

  　　哈維爾明顯頓了一下，小聲道：

  　　“是、是我的爸爸。”

  　　簡塵詫異：“是薇安絲的伴侶？！”

  　　小人魚點頭：“嗯。”

  　　簡塵竟然從來不知道薇安絲有自己的伴侶，畢竟薇安絲來到研究所的時候，隻有孤身一魚，帶著一隻小小的幼崽。

  　　所以哈維爾的父親、也就是薇安絲的丈夫，在研究所一直是一個未知的謎題。

  　　甚至在外界的視野中，薇安絲和哈維爾一度被認為是地球上僅剩的最後兩條人魚。

  　　簡塵還是不太明白：“那他為什麽見到我之後要逃跑？”

  　　哈維爾眉梢滯住，抿了下唇，道：“他、長得很凶，可能怕自己的樣子嚇到你。”

  　　“簡塵更喜歡小小的人魚。”

  　　哈維爾補充道。

  　　簡塵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這是誰告訴你的？”

  　　小人魚垂下眼簾，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樣，沒應聲。

  　　隻是走著走著，哈維爾的視線下垂，不經意地瞥見了簡塵的膝蓋和小腿。

  　　這讓它在一瞬間僵住了視線。

  　　眼簾中的瞳孔，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變得失控。

  　　它忽然側過身體，想要看清傷口似的，隻是人類仍在抱著他，小人魚剛剛出水，身體還很滑。

  　　簡塵一個沒撈住，小人魚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聲。

  　　簡塵：“！！！”

  　　結結實實的聲音，簡塵聽著都疼。

  　　青年趕緊把小人魚從地上抱了起來。

  　　用指腹揉著小人魚的後腦勺，一隻手撈住哈維爾的魚尾，像是安撫一般，小聲說著抱歉。

  　　這是簡塵作為飼養員的習慣性動作。

  　　因為往往這個時候，小人魚會因為疼痛掉眼淚，是幼崽本能的反應，但哈維爾哭起來和其他幼崽不太一樣，並非一哭二鬧三上吊。

  　　小人魚就連哭起來，都是沒有聲音的，唯有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眼簾垂下，掛著水霧，鼻尖泛紅，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自己哭。

  　　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

  　　因為哈維爾太過可愛，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在場的工作人員都我見猶憐的老母親表情。

  　　隻是這一次，簡塵一邊安慰著哈維爾，等到視線落在小家夥的臉頰上時，卻發現……小人魚根本沒有哭。

  　　視線裏也沒有茫然，隻是盯著自己的受傷的那隻膝蓋，似乎被轉移了全部的注意力。

  　　簡塵：“？”

  　　如同淚腺失靈般。

  　　竟然沒哭！

  　　以前的它可是個小哭包。

  　　這樣簡塵不由得有種自家孩子長大了的傷感。

  　　雖然有些詫異，但這次青年抱得更緊了些，生怕小人魚掉下去。

  　　直到進入了小別墅宮殿，簡塵把浴缸的水調弄成溫度和鹽度適宜的海水環境，本來想把哈維爾小心地放進去，但是一轉頭，卻不見小人魚的身影。

  　　簡塵找了一圈，最後在一個走廊的邊緣，一瓶高高的花瓶下，有一台被拉出的抽屜。

  　　他看到了探過身體似乎正在尋找著什麽的哈維爾。

  　　抽屜很寬很長，甚至比小人魚還要大。

  　　小人魚似乎對宮殿很熟悉。

  　　簡塵走到近前，半蹲下時，小人魚也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是一瓶小小的愈合劑和包紮帶。

  　　簡塵怔住，眼看著哈維爾熟練地拿過消毒藥水，小心翼翼地在簡塵的腿彎上，慢慢擦過、塗抹，雖然有些刺激，但小人魚的動作很輕柔，簡塵沒有吭聲。

  　　接著，哈維爾拉起紮帶，慢慢纏繞上簡塵的膝蓋，一圈又一圈，最後係上了一個漂亮的結。

  　　簡塵看著它的小手，視線移動到哈維爾的臉龐。

  　　別無二致的發色，如同藍寶石般的眼眸，就連睫毛的長度都相似到讓人恍惚。

  　　大人魚和小人魚的麵龐，莫名重疊了。

  　　“哈維爾。”

  　　“嗯？”

  　　人類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如同驚雷：

  　　“剛才的那條人魚，也是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