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簡塵站起身，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在這時候叫醒阿哨，如果叫醒了大蟲子，還要不要把剛才那番話重複一遍。

  　　畢竟離別總是艱難的，對於人類來說如此，對於失去了青年幾千年的黑殼蟲們，更是如此。

  　　忽然，一直跟在身後的小機器人，附到簡塵耳邊，提醒道：“它在裝睡。”

  　　簡塵一愣，回頭看了一眼大蟲子，道：“但是它一動沒動，呼吸都很平穩。”

  　　班奈特說：“它在掩飾自己的悲傷。”

  　　簡塵眉梢一滯，目光落在大蟲子的身上，眸色中染上心酸和傷感。

  　　小機器人繼續道：“或者它是在用裝睡來逃避你的離開，因為它知道簡塵先生不是不辭而別的人，拖得越久主人走的越晚。”

  　　班奈特垂眸，有些機械質感的聲音淡道：“當然，這種行為也叫逃避現實，明智而堅強的首領一般都不會這樣做。”

  　　蟲王：“………”

  　　大蟲子騰得一下就起來了。

  　　那一刻，從大蟲子的獸型變成了人類形態，男人身形高大，麵龐俊美，黑色的披風在夜色裏極具氣勢，隱蘊著淡金色紋路，與阿哨的瞳孔相得益彰，如同暗夜的冷峻主宰。

  　　“他離開的不是你。”

  　　男人聲音磁性低沉，帶著一絲沉悶和哀怨，尾音停頓：“你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簡塵詫異地愣住。

  　　他的視線落在了阿哨的臉上。

  　　原本一塵不染的俊美麵龐，此刻有源源不斷的淚滴下，滑過下巴，順著下頜滴落。

  　　盡管在哭，男人卻毫不避諱地睜著眼眸，直直看著自己即將離開的監護人。

  　　隻是略微抿起的唇角，被水霧染上細碎光芒的金瞳，暗示著蟲王並非看起來那樣淡定坦然。

  　　簡塵一瞬間變得無措。

  　　他沒想到自己的告別，會對阿哨產生這樣的影響。

  　　本以為和自己的種族團聚，對於阿哨來說，會是一件極其興奮而期待已久的事。

  　　相對比的，和自己分開則會變得更容易一些，畢竟蟲王已經陪伴自己和墩墩很久了。

  　　簡塵走上前，抱住了蟲王。

  　　青年的手心拍了拍崽崽的後背，道：“隻是暫時的分開。”

  　　“阿哨。”

  　　“星塵動物園也是你的家，如果你想我和墩墩了，隨時都可以回來。”

  　　“即使你是蟲族的首領，也永遠是我的崽崽。”

  　　男人的睫毛微顫，掛著一點點淚珠，盡管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表情，沉悶而寡言。

  　　但男人沉默了下。

  　　好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簡塵開始收拾行李。

  　　它把小熊貓抱在身前，看著漫山遍野的黑殼蟲們，突然有些發愁。

  　　要怎麽和這群等待著自己這麽久的小蟲們告別？一向沉穩的西格都無法抑製眼淚，眼前的這群小家夥們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阿哨表示，如果人類和這群黑殼蟲們不辭而別，很可能會讓小家夥們睡醒後，以為剛才的簡塵隻是它們的幻想。青年沒有真實地回來，而是它們一場荒誕而美好的夢境。

  　　簡塵：“……”

  　　太心酸了。

  　　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青年還是決定喚醒了沉睡的蟲族，和崽崽們告別。

  　　雖然過程艱辛，但在黑殼蟲們淚眼模糊的視線中，簡塵攀上龍背，和仰望著他的崽崽們揮了揮手。

  　　黑殼蟲們伸出前臂，回應簡塵。

  　　而阿哨遠遠遙望著人類遠去的身影，金色的眸子顫栗著，它的觸角微動，但卻沒有和人類揮臂道別。

  　　隻要它不道別，他們就不算真正的分開。

  　　*

  　　簡塵坐在龍背上。

  　　地圖已經被完全收起來，簡塵拿出植物探測器，指引著雷加前行，摸索著人魚星的方向。

  　　畢竟人魚族所在的位置眾說紛紜，就連全星際最標準權威的地圖，也隻是僅供參考。

  　　所以簡塵唯一能相信的，隻有手裏的指針。

  　　由於臨走前，一行人在蟲星酒足飯飽，所以一人一龍一熊一機器人精力充沛，充滿希冀，完全沒有奔赴旅途的疲倦。

  　　五天後。

  　　簡塵從半夢半醒間醒來。

  　　一睜眼，湧入視線的風景，是一顆待開發的荒野星球，四周沒有什麽生機，隻有幹枯的平川和岩石，簡塵用了幾秒鍾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

  　　這是他們沒能找到人魚星的第五天。

  　　明明指針明確地指向人魚星的位置，而等他們終於趕到那顆星球後，指針又忽然變換角度，指向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如此奔波，雷加和小人類都逐漸筋疲力盡。

  　　墩墩雖然不需要出力，但竹子的存貨越來越少，也讓小熊貓原本快樂的旅程變得漫長而疲乏。

  　　班奈特抱著墩墩緊跟其後，他們決定降落到最近的星球，作為短暫的臨時歇腳地。

  　　雷加躺在簡塵的身邊，腦袋枕著青年的大腿，懨懨地晃了下尾巴。

  　　小機器人低著頭。

  　　他修長的指尖抵住探測器指針的一端，眼看著躁動的指針慢慢趨於平穩，而當他放開手指，探測器的指針便開始繼續搖晃，左右不定。

  　　這一次尋找人魚星，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困難。

  　　簡塵甚至無法確定，是人魚星真如傳說中那樣難以尋找，還是那個不想被自己抓到的菟絲子在從中作梗。

  　　還是……自己手中的探測器壞了？

  　　眼看著和葉斯廷約定的日期將近，簡塵再也無法淡定，四棵菟絲子被齊齊裝進了網兜，流落在星際之外的，隻剩下人魚星和待開發的小星球。

  　　先不說如何說服那隻未知的鳳凰，並用火焰燒毀菟絲子，首先眼下，如何找齊菟絲子都是一個無法逾越的難題。

  　　當簡塵帶著崽崽們再次啟程的時候，他們按照原本的方向，第二次來到了指針所指向的星球。

  　　而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如出一轍。

  　　剛來到那顆明亮的星球之外，指針立馬如同戲耍他們似的，迅速調轉方向，指向他們來時的那條路。

  　　就仿佛這一切的勞累和奔波，都是一場笑話。

  　　簡塵眉頭微微皺起。

  　　這一次，他決定用胳膊擰一下大腿。

  　　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簡塵指揮著雷加，道：“崽崽，登陸這顆星球！”

  　　雷加：“？”

  　　班奈特也有些詫異。

  　　畢竟指針已經驢了他們太多次了。

  　　有一次甚至差點把他們拐到黑洞裏去。

  　　但人類此刻，或許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雷加沒有猶豫，簡塵話音剛落，便展開翅膀，朝著這個星球的陸地快速飛去。

  　　穹頂和地麵仍有一段距離，即使是飛行速度極快的龍也需要一段時間降落。

  　　在這期間，簡塵持續地觀察著植物探測器的指針。

  　　不久，青年驚訝地發現，在進入這顆星球後，他們極速下墜，在飛到某一個無法計算的位置之後，

  　　原本指向相反方向的缺德指針，忽然慢慢的移回轉動的角度，重新指向了這座星球！

  　　簡塵的眼眸微微睜大。

  　　竟然會有這種奇特的現象。

  　　從來沒有出過錯的探測器，竟然在靠近目的地後，把指針調轉相反的方向，如同障眼法一般，阻礙人們的判斷。

  　　而在旅客終於下定了決心進入這座星球後，沒突破外圍多久，探測器便恢複正常。

  　　如果不是經驗豐富的海盜或是星際旅行者，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會和他們一樣被耍的團團轉，最終筋疲力盡，同時資源耗空，永遠被留在了這片太空領域。

  　　看來闖進來是對的。

  　　簡塵有些心有餘悸。

  　　或許這裏真的存在人魚族，當然，這也不是簡塵的最終興趣，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順著已經恢複正常的指針，快速找到那顆菟絲子。

  　　而在雷加慢慢靠近陸地，簡塵也開始留意起整座星球的全景。

  　　這是一個由海洋組成的星球。

  　　但並不是空曠而乏味的藍色大海，在海麵上，有無數個小小的島嶼，但是沒有連成片的大麵積領地或國家，顯然，如果這座星球上有任何文明存在，那將是一個由水組成的曆史和古跡。

  　　由於他們沒有任何船隻，所以雷加慢慢下行，它盯上了一座麵積相對寬大的島嶼，看來是打算在那裏降落。

  　　這座星球，與以往他們經過的大多數星球都不太一樣。

  　　獸人星、墓靈星、甚至包括蟲星，都常年處於黑暗，而他們此刻所降臨的這座星球，光亮明媚，如同一個盛大的白晝。

  　　簡塵很久沒體會過這種氛圍了。

  　　雖然心裏有些忐忑，但希冀卻在慢慢增長，畢竟經曆了太多天的碰壁，他們終於第一次看到了曙光。

  　　越靠近地麵，簡塵手中的指針就愈發平穩，仿佛在尋找人魚星的過程中，探測器的異常都是錯覺。

  　　如此這樣，簡塵就越覺得自己找對了地方。

  　　雷加的體型很龐大，但是飛行時卻異常的靈活，它很快降落到小島的邊緣，這裏生態繁盛，綠色植物遍布全島，遠遠看去時，似乎還有村落的存在。

  　　而這座島一眼望不到頭，大到可怕，根本不像他們在星球外時看到的，隻占據漫天海洋中的小小一隅。

  　　簡塵跳下了龍背，被陽光刺的微微眯起眼睛，他接過班奈特遞來的小熊貓，墩墩也被新著陸的喜悅填滿，興奮地抱住小爸。

  　　簡塵低頭看向一探測器的指針，直直地指向這座島嶼的深處。

  　　不知為何，菟絲子的方位沒有在水下，青年應該鬆口氣才對，但是現在指向如此未知的地域，簡塵竟不自覺地有些緊張。

  　　但是，他們一行人剛要往前出發，簡塵就聽到後方噸噸噸的聲音，如影隨形地跟在自己身後。

  　　簡塵下意識地回頭，看到龐大的巨龍如同保鏢一般，亦步亦趨地揚起翅膀，顯得相當氣勢磅礴。

  　　簡塵：“……”

  　　不慌了。

  　　這樣一頭黑色巨龍跟在身後，饒是任何一個物種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心生驚懼和逃跑的衝動。

  　　咳。

  　　該慌的不是自己。

  　　抱著這樣的想法，人類的步伐都變得有底氣了起來。

  　　這是一座相當大的島，要是憑借步行恐怕九天九夜都走不完。

  　　於是，簡塵抱著墩墩攀上龍背，雷加扇動翅膀，從茂密的森林中飛躍出來，掀起大片的葉片掉落。

  　　循著指針的方向，他們在空中橫跨了這座島，甚至來到了這座島的盡頭，雷加緩緩地煽動翅膀，降落。

  　　跳下龍背的簡塵：“……”

  　　指針仍然繼續指著遙遠的海麵，看來在島的那一麵，所指的方向並非島的中心，而是比島還要遙遠的海岸遠方。

  　　仿佛尋找菟絲子的過程永遠沒有盡頭一般。

  　　簡塵淺淺歎了口氣。

  　　他決定詢問一下島上的居民。

  　　不能一路摸黑地繼續找下去。

  　　很快，他們來到了附近的村落，或者稱作是城鎮也沒有違和感。

  　　簡塵從城鎮的入口，看向這座島上象征著星球文明的地域，與自己想象中不同的是，並不是腦補的那種如同食人族一般，衣不蔽體，拿著刀叉念著火星文，一臉興奮地啃食外來遊客的星民。

  　　相反，島嶼上的人們依舊是尋常人類的打扮。

  　　甚至極具特色，服裝漂亮而奇異，是簡塵從未見過的款式和模樣。

  　　但視覺上卻給人異常舒適和養眼的效果。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

  　　城鎮的居民們互相即使穿著不同，但樣式卻接近相似。

  　　比如島嶼上的女人上半身纖細漂亮，會喜歡穿著露出鎖骨的漂亮短衫。

  　　而下半身卻穿著長長的蓬蓬裙，幾乎遮住了全部的腳踝和鞋，甚至裙子的最邊緣過長，即使拖著地麵也毫不在意。

  　　男人更是如此。

  　　甚至有的男人光裸著胸膛，下半身卻穿戴整齊，都是比比皆是的長褲，褲腳寬大，雖然看起來有些違和，但卻不缺乏任何美感，城鎮的風格別有一番風味。

  　　有些詫異的簡塵，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他讓雷加後退一些，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玩耍，要不如此震撼的黑色巨龍闖入城鎮，隻會引起軒然大波和無盡恐慌。

  　　他把墩墩交給了雷加，決定和班奈特進入小鎮。

  　　墩墩眼看著爸爸要把自己交給這頭巨龍，讓他們獨處。

  　　一瞬間，黑眼圈中的小眼睛都瞪圓了，它震驚而茫然的看著小爸，朝爸爸伸出爪子，是求抱的意思，還發出了無濟於事的嚶叫。

  　　但卻很快被巨龍叼住後頸，慢悠悠地離開了。

  　　簡塵朝自家崽崽招了招手。

  　　班奈特緊跟著青年，緩緩走進了這座城鎮。

  　　小鎮裏看起來十分熱鬧，街市和小攤絡繹不絕，並且年齡普遍年輕，顏值也相當高，上了年紀的鎮民反而是少數。

  　　簡塵和小機器人循著入口，緩緩踏進了這個陌生的島嶼核心。

  　　隻是，當自己出現在城鎮中時。

  　　簡塵忽然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很快，他發現，鎮民們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竟紛紛凝住了目光。

  　　他們的視線落在簡塵的麵龐上。

  　　而身旁的班奈特，作為同樣稀奇的仿生人，卻仿佛被忽視了一般，鎮民們對小人類身旁的機器人熟視無睹。

  　　這是一個相當尷尬而詭異的場景。

  　　簡塵能夠理解自己作為異鄉人，忽然闖入其他星球陌生的城鎮裏，而這裏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甚至根據星際時代人類瀕臨滅絕的這個事實，簡塵甚至覺得，他們很可能根本不是一個物種。

  　　隻是，有那麽驚訝嗎？

  　　以前……沒有過像他這樣的外鄉人進來過嗎？

  　　簡塵視線可及的地方，無論小鎮居民手裏正做著什麽，他們動作仿佛被定格一般，無論簡塵走到哪裏，都受到了這樣幾乎不假掩飾的視線洗禮。

  　　簡塵在他們的眸光裏，看到了詫異和閃動。

  　　青年輕輕咽了下口水。

  　　他邁出腳步，走向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居民，那個居民是一名賣魚的小販，攤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魚類。

  　　簡塵盡量淡定，禮貌道：“你好，我可不可以問一下…”

  　　青年頓了下，本想先問問菟絲子的事，但話鋒一轉，人類小聲道：“……為什麽大家都這樣看著我？”

  　　小販明顯愣了一下。

  　　很快，他的表情也隨之恢複正常，笑道：“這位小先生，可能你是外鄉人，我們這個星球並不是經常有人做客，況且……”

  　　他笑了笑：“你還是個人類。”

  　　“這個物種非常稀缺，在星際時代並不常見吧？所以大家很驚訝，您不用在意。”

  　　簡塵恍然，點了點頭。

  　　再把視線投向四周時，方才落在自己麵龐上的目光已然收回，小鎮上的居民又開始各自忙碌，重新投入到日常之中。

  　　“不過這位小哥，你來這裏，是因為什麽呀？”

  　　那個小販一邊切魚，一邊麵帶笑容地問。

  　　簡塵想了想，他並不是慕名前來尋找人魚的蹤影，而隻是一個不算很起眼的淡黃色植物，所以說出來也並沒有什麽大礙。

  　　盡管現在自己仍然被懸賞中，但葉斯廷既然給了他時間，簡塵知道，男人不會爽約。

  　　但同時，期限到了之後，也不會再給自己任何寬限的餘地。

  　　簡塵在心裏小小的歎氣，禮貌道：“我是來尋找一個名叫菟絲子的植物，我有一個探測器，顯示它就在這個星球上，但是不確定具體位置，所以想和這裏的島民打聽一下。”

  　　“請問您知道嗎？”

  　　小販重複了一遍：“菟絲子……”

  　　“沒聽說過。”小販撓了撓頭，“聽這名字，並不是我們這裏常見的植物。”

  　　簡塵希望落空。

  　　看來還是要靠他們自己，隻是不知道最終探測器會指向哪裏。

  　　……不會真的在海麵之下吧？

  　　不會遊泳的人類流下了辛酸的淚水。

  　　“不過。”

  　　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道：“要不你問一下我們這裏資曆最老的漁民吧？他活了上千年，不僅見過種類最多的魚，也熟悉這座星球上的各種植物。”

  　　“或許也包括著您所說的那個。”

  　　簡塵眸光一動，像是尋到了希望：“謝謝，我應該怎麽才能找到他？”

  　　小販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看自己的魚，像是歎了口氣：“哎，我直接帶你去吧……反正今天肯定又是一條都賣不出去。”

  　　簡塵聽聞，視線也落在了那龐大的魚攤上。

  　　人類低下頭，從背包裏翻出了一枚金幣，遞給小販：“這個，能買多少？”

  　　在獨龍星的時候，那群帝國商人打包財寶時，在角落裏落下了幾枚金幣，簡塵和雷加離開龍穴前，感覺有些可惜，於是把金幣整理好，放到背包裏麵的最底下，以便作為路上的盤纏。

  　　沒想到今天還能派上用場。

  　　遞給小販的那一刻，男人眼睛在那一瞬間放大。

  　　他接過金幣，詫異到有些說不出話來。

  　　“夠、夠買下全部的了！”

  　　小販瞬間把自己的推車鬆開把手，遞給簡塵：“您推著這個，車也送給您了。”

  　　簡塵：“……”

  　　他擺了擺手，他對小魚不感興趣，隻是感謝小販肯告訴自己這些，再說如果買下這麽多魚，接下來怎麽趕路？

  　　如果給自家大黑龍當做口糧的話，雷加更喜歡吃肉，而不是魚。

  　　青年說：“不用了，隻是感謝您告訴我，並為我引路。”

  　　小販：“……”

  　　這是什麽小天使！？

  　　隻是臨走前，男人給簡塵裝了好大一兜子魚。

  　　與古地球完全不同的是，魚已經被切成了適合入口的條形和小塊，整齊地排列到一兜，如同精美的藝術品。

  　　並且肉質鮮嫩，一看就是當天打撈上來現殺的魚。

  　　簡塵不好意思再拒絕，於是道謝。

  　　他接過了兜子，掌心沉甸甸的。

  　　在小販的指引下，他們離開了城鎮，朝著島嶼的岸邊走去。

  　　作為資曆最老的漁民，幾乎常年駐守在這座島嶼的邊緣。

  　　一隻小船，幾張魚網，構成了這位老人的一生。

  　　小販帶著簡塵來到岸邊時，那名上了年紀的漁夫正在岸邊擦拭他的木船。

  　　簡塵在星際時代，已經看過了無數高科技的在海中航行過的船類，無需操縱，材料特殊的，即使撞上暗礁也絕不會沉沒，而像眼前這艘如此複古的小木船，還是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頭一次遇見。

  　　竟有些莫名的親切。

  　　漁夫瞥了他們一眼，雖然視線停留在簡塵的臉上，但也隻是兩秒，便收回了目光，繼續手中熟練的動作。

  　　簡塵和漁夫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對視上，於是順勢說：“你好，我想找……”

  　　“人魚？”漁夫問。

  　　那人似乎猜透了眼前這隻人類想要說什麽：“小家夥，這顆星球沒有人魚，你來錯了地方。”

  　　來錯了地方，也必然要付出代價。

  　　而代價，

  　　就是你們再也無法離開這座星球了。

  　　……這是漁夫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簡塵雖然並不是奔著人魚來的，但也接收到了老人話中的信息，他默默地想，原來這顆星球上沒有人魚。

  　　看來這個古老而神秘的生物，看來真的鮮少有人見過。

  　　“阿伯！不是的，這個人類想找一個名叫菟絲子的植物，您知道是什麽嗎？”

  　　老人沒抬頭，他同樣穿著和島上居民同樣的風格，赤裸上身，穿著年頭有些久的長褲，聲音有些滄桑，但卻中氣十足：“就是那個淡黃色的，密密麻麻的一團？”

  　　簡塵眸色一亮：“對。”

  　　看來問對人了！

  　　“請問您知道在哪裏嗎？”

  　　“知道。”漁夫清洗著手中的擦布，沉聲道：“不在這座島上，要穿過海域，去一個巴掌大的小島上，那裏有一株。”

  　　老人垂下眼，淡淡道：“但這裏地形複雜，你們找不到的。”

  　　簡塵&小販：“……”

  　　氣氛一時有些陷入僵局。

  　　那個年輕的小販搓了搓手，笑道：“阿伯，這是我的朋友，還幫我照顧了生意，你能想辦法載他一程嗎？之後我請你喝酒。”

  　　漁夫：“什麽酒？”

  　　小販：“你常去的那家。”

  　　漁夫：“什麽酒？”

  　　小販：“……”

  　　小販：“你一直舍不得喝的最貴的那瓶。”

  　　漁夫：“好咧，上船吧。”

  　　簡塵：“……”從未見過如此容易妥協的漁夫。

  　　簡塵拽了拽小販的衣角，低聲道：“我把酒錢付給你吧。”

  　　小販怔了下，連忙搖了搖頭，笑道：“不用，說實話你那個金幣，都夠這老頭喝半輩子了。”

  　　簡塵眨眨眼睛，點頭。

  　　簡塵抬起腳，邁上了那個顫顫巍巍的木船，雖然看上去不太靠譜，但等到簡塵坐上去，卻感覺下盤異常堅穩，畢竟船主是個上千年的漁夫，老司機應該靠譜。

  　　這麽想著，簡塵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而正當班奈特緊跟其後，也要踏上木船時，卻被漁夫攔住了腳步：“你不行。”

  　　“這艘船每次隻能載一個人。”

  　　聽聞到這個消息，麵色逐漸陰沉的小機器人：“……”

  　　班奈特：“我不會讓他一個人跟你出海。”

  　　漁夫皺了皺眉，堅決說：“要不就一個人都別去，要不隻有他一個人，我隻在乎那瓶酒，你們自己選。”

  　　班奈特：“如果讓我跟著出海，我給你買下那個酒館。”

  　　漁夫：“……”

  　　老人不可見聞地咽了下口水。

  　　過了幾秒，漁夫還是搖了搖頭：“即使你這麽說，船隻能坐一個人，你去不了，除非你會飛。”

  　　班奈特眉梢一動，沉默不語。

  　　簡塵小聲道：“其實他會。”

  　　漁夫第一次詫異地抬頭看了這個仿生人一眼。

  　　他重咳一聲，無奈道：“你沒來過這片海吧？等過兩個小時，整座星球都會陷入黑暗，天空是沒有星星和光亮的深藍色，甚至透不進一絲光。”

  　　“不僅如此，海上還會升騰起霧氣，其實我和這個小家夥坐在一艘船上，也隻能勉強看清彼此的身影。”

  　　“你跟上去一定會跟丟，甚至是迷路，給我造成麻煩，除此之外毫無用處。”

  　　……

  　　黑夜？

  　　可現在不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嗎？

  　　旁邊的小販趕忙向一人一機器解釋，從男人的口中，簡塵他們才得知，這座星球的黑夜長達二十六個小時，而白晝極其短暫。

  　　如同曇花一現般，隻有短短兩個小時。

  　　而他們隻是恰巧，在這兩個小時期間降落在了這座星球。

  　　班奈特也顯然沒有這個星球的任何情報，但無法跟隨簡塵一起前往那座巴掌大的島，讓小機器人又擔心又氣惱。

  　　簡塵安撫崽崽：“不會出事的，他明顯是老司機。”

  　　班奈特：“……”

  　　簡塵：“即使出事，你們也都在這座島上，我們前幾天重新設置了緊急聯係人，你忘了嗎？”

  　　班奈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腦，有些愣神，雖然眉頭微微皺著，但還是遲疑著，點了點頭。

  　　就這樣，簡塵坐上木船。

  　　他朝岸邊的班奈特招了招手，班奈特和小販同時回應了人類。

  　　看到著急到眼裏浮現淚光的仿生人，漁夫無奈道：“……至於嗎？頂多一個小時就回來了。”

  　　這艘小木船離岸邊越來越遠，逐漸變成渺小的一個點。

  　　而天色已然沒有剛才他們來時那樣明亮了。

  　　原本萬裏無雲的晴空，仿佛被染上了一層霧霾，天色有些暗淡，但卻非是下雨前的征兆，而是確確實實的，由白天向黑夜的自然轉變。

  　　看來這位漁夫並沒有騙他。

  　　原本淺藍色的海麵，也跟隨著天色的見暗，顏色愈發加深，愈發有了濃墨重彩的味道。

  　　簡塵偶爾和這位老伯閑聊，雖然漁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還是會一一回答簡塵的問題，比如他的指針為什麽會一直偏移，為什麽剛才漁夫以為他是在尋找人魚，是因為一直以來有源源不斷的遊客慕名而來嗎？

  　　經過了解才發現，這顆星球之所以無法被指針定位，是因為有著特殊的磁場，能夠屏蔽外麵的一切指認。

  　　而當人們真正找到了這個地方，並且勇敢地著陸時，便已經穿過了最外層的磁場，指針也會恢複正常。

  　　而關於人魚，漁夫並未透露更多。

  　　老人一邊劃動著槳，一邊道：“我也不知道，我當漁夫快一千年了，也沒遇到你們所說的什麽人魚。”

  　　簡塵了然。

  　　眼前的漁夫似乎不想就這個話題展開更多的閑聊，青年想，是不是因為漁夫已經回答了太多關於人魚的話題，而本能的感到厭煩和無奈。

  　　於是青年不再繼續問。

  　　而是盯著遠處的海平麵和風景，看著船槳劃出的粼粼水紋，愜意而微涼的風擦過耳畔，竟有些莫名的舒適。

  　　隻是，簡塵也很快發現，天色已經漸漸徹底暗了下來。

  　　剛才漁夫所說的，並不有假，天空的星星稀疏，並沒有太多的光亮透進這個星球，這也就導致天色是暗的，水麵的顏色也是深的。

  　　唯有島上閃爍著漂亮的光亮，以及被船槳劃出的水紋，表麵有一層淡淡的星光，不住的浮動。

  　　而小船似乎也被這名漁夫精心裝飾過，船艙的外表麵似乎被刷上了一層特殊的物質，即使在深夜中，也能發出淡淡的光。

  　　不僅外觀夢幻而漂亮，還能隱隱照亮三米以內的方位，指引短距離的方向。

  　　簡塵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一個夢幻的童話國度。

  　　各種各樣的美妙景色，仿佛隻能在他們小時候讀過的童話書裏見過。

  　　但是又比童話更加真實，視覺、聽覺，手指擦過柔和水麵的觸覺，細微的聲音，視覺效果的映襯，這大概是簡塵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景色。

  　　雖然是因為不可抗力來到了這座星球，但簡塵忽然覺得，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他或許可以帶著葉斯廷和墩墩，來到這個美麗到讓人微微屏息的星球，度個假。

  　　畢竟自己穿越到星際時代後，它們一家三口鮮少有這樣的時刻。

  　　上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團聚，還是在動物園的門口。

  　　葉斯廷真正自由變回了人類的形態，兩個人溫存的同時，小熊貓從別墅裏爬了出來，跑到了他們兩個的中間。

  　　那是簡塵每每回想起來，都會不禁嘴角上揚的回憶。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行駛了如此之久，先前老漁夫所說的幾乎容易迷路的薄霧，卻遲遲沒有出現。

  　　眼下升騰的霧氣很淡，如同溫泉池裏飄出的淡淡繚繞的霧，除了增添意境，並不會阻礙路途的進行和視覺的判斷。

  　　簡塵心中生出一點點疑惑。

  　　但他想，或許還沒有到霧最濃的時候。

  　　老人的體力和精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充沛，即使劃了如此之久的船，但卻未見疲態。

  　　如果仔細看，漁夫的額頭上甚至沒出一點汗，即使上了歲數，也不比年輕人的勁頭差上分毫。

  　　時間過得有些漫長，簡塵點開了他的臨時光腦，給班奈特發消息：

  　　【不用擔心，這邊的海平麵很平穩。】

  　　小機器人很快回複了消息：【四周很黑嗎？會不會撞到暗礁？】

  　　簡塵忍俊不禁：【雖然很黑，但船是發亮的，我們可以看清路。】

  　　班奈特：【不是說會有霧嗎？】

  　　簡塵：【這邊的霧不算濃，應該還沒到時候。】

  　　那頭似乎沉默了許久。

  　　幾分鍾後，班奈特問：【已經到了嗎？】

  　　簡塵：【還沒有，經過了一座島，但並不是巴掌大。】

  　　班奈特：【可是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了。】

  　　【不是說一個小時就會回來嗎？】

  　　簡塵頓了下，他也想起不久前，漁夫帶著他離開岸邊時，隨口說的一句距離不遠，頂多一個小時就回來。

  　　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還沒到嗎？

  　　簡塵心裏升騰出一點疑惑，於是開口問：“阿伯，咱們還沒到嗎？”

  　　漁夫一邊劃著船，雖然是個寡言的老爺子，但還是回答了青年的問題，道：“快了，快了。”

  　　簡塵抿唇，輕聲問：“班奈特說，已經一個多點了，您不是說頂多一個小時就會回來嗎？”

  　　簡塵還真怕這老爺子在黑夜裏迷了路，於是小小的聲音道：“……需要我用探測器導個航嗎？”

  　　漁夫：“………”

  　　時間慢慢地流逝。

  　　很快，他們就連最初離開的那座巨大的島嶼，上麵幾乎映亮了整座星球的燈火都看不見了。

  　　簡塵撐著下巴，有些無聊地看著水麵。

  　　船身漸行漸遠。

  　　這種從未體會過的奇妙旅程，讓人類甚至有種短暫脫離了世界的感覺。

  　　很快，簡塵甚至感覺到了時間緩慢的流逝，他估摸了一下剛才班奈特給他發消息的時間，距離他們離開岸邊已經過去了大約兩個小時。

  　　班奈特和他的聊天框停留在了方才的界麵，小機器人沒再發來消息。

  　　他嚴重懷疑這位漁夫老人在給他畫大餅。

  　　會不會為了那瓶酒，其實老人自己也記不清菟絲子所在的位置了，現在隻是在左右試探？

  　　簡塵不可見聞地歎了口氣。

  　　仿佛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隻是，正當簡塵發著呆，忽然聽到了漁夫的聲音。

  　　“夜深了。”

  　　“它們要出來了。”

  　　老人喃喃自語道。

  　　“什麽？”

  　　簡塵怔住，像是沒聽清漁夫的話。

  　　但他恍惚間聽到了後半句，但顯然，人類沒能明白老人在說什麽，於是坐直了身體。

  　　視線也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深沉到有些安靜的海麵。

  　　“抱歉了小先生。”

  　　漁夫握住船槳的手柄，不再試圖劃槳，船身也很快停在了水中央，如同萬籟俱寂中唯一一抹光亮。

  　　“帶你出海，並不是為了幫你找什麽植物。”

  　　漁夫沉默了一下，緩緩道：“你……和一個古地球的人類長得太像了。”

  　　“自投羅網來到人魚星，算是你倒黴。”

  　　“和他長得像……也是你倒黴。”

  　　漁夫背影決絕，帶著一絲狠戾的孤寂，聲音有些滄桑而低茫，緩緩地沉聲道：

  　　“抱歉了。”

  　　“我要把你獻給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