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話音剛落。

  　　甚至平穩的身形都有些踉蹌，班奈特人看向人類，他睫毛顫動，眸子裏盡是詫異和無措。

  　　盡管仿生人的本質仍是機器人，他們即使被刺穿心髒也能照舊如常地活動生存，但也與人類有著明顯的區別，缺乏表情、聲音有冷質感、幾乎不會臉紅或哭泣，更不用說表現出明顯的喜怒哀樂。

  　　但班奈特是一隻特別的小機器人。

  　　比如現在。

  　　以簡塵的角度看，在人類說完那番話後，班奈特臉色騰得一白，仿佛如遭雷擊。

  　　簡塵也不由得一驚。

  　　他原本隻是故作嚴肅，想要試探一下小機器人。

  　　隻是沒想到，自己把這句話問出口時，班奈特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這一下就驗證了簡塵的猜想！

  　　他的小機器人，既然是傳說中邪惡機械種族的總首領？！

  　　監護人一瞬間感覺血壓有點高。

  　　一開始他隻是懷疑，但沒確定，班奈特在關於照顧自己的抉擇上向來毫不認輸，在雷加瘋狂暗示自己爬上龍背的時候，而同樣會飛行的班奈特卻在即將出發時，一反常態地默不作聲。

  　　這讓一向對崽情緒敏銳的監護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忽然想起，為什麽那群偷走雷加財寶的一夥人會突然改變心性，向自己許諾，會把所有財寶運送回動物園？而就在班奈特出現之後，他們的眼睛會變成一致的淺藍色？

  　　有沒有可能，當時那個絡腮胡男人並沒有騙他，這夥人也沒有判斷失誤，那群穿梭在浩瀚星空之中的黑色身影……其實就是死靈族？！

  　　而首領這件事，青年純屬是猜的。

  　　班奈特把自己從飛船中救出來時，先前在飛船外穿梭的黑色身影們，忽然齊刷刷地隱匿於船艙之後，隻冒出一個個小小的頭頂尖。

  　　這群黑影變得極其有秩序且安靜，像是怕驚動這邊似的，以簡塵曾經在古地球的社畜經驗，這種情況，一般是對至高無上的首領忌憚而尊重的表現。

  　　沒想到簡塵一試探，崽崽就中招了。

  　　這是監護人智商高光時刻！

  　　班奈特抿住唇，就連唇色也有些蒼白。

  　　簡塵忍住安慰自家崽崽的衝動，聽著小機器人說完：“是在遇見您之前，主人。”

  　　班奈特的聲音很沉，低落而顫抖，這句話說完，甚至不再看簡塵的眼睛。

  　　“所以你在莫禮星見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經是死靈族首領了。”

  　　簡塵看著小機器人，輕聲道：“為什麽沒告訴我？”

  　　班奈特的聲音，過了許久才響起：

  　　“我來自一個邪惡的種族。”

  　　“世人都很討厭我們，如果我說了，簡塵也會開始討厭我。”

  　　“我……”小機器人的聲音艱澀：“我不想被簡塵討厭。”

  　　他害怕看到簡塵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得知了自己隱瞞青年的真相，不辭而別的原因，還有身處於與葉斯廷敵對的立場，在帝國人眼中根深蒂固的邪惡形象，這些條無論哪一個單獨拎出來，都夠青年永遠討厭自己。

  　　在小塵星時，為他包紮的醫生就曾對自己說過，如果被青年知道了自己是死靈族的首領。

  　　……簡塵就不會再要他了。

  　　班奈特僅是想到那樣的可能，身上的機械就如同脫軌了一樣，血液近乎冰涼。

  　　隻是，接下來。

  　　班奈特微微睜大了眼睛。

  　　簡塵被自己抱著飛行，卻忽然垂下眼簾，修長的手指打開了那件隨身的背包，接著，人類似乎是在裏麵尋找著什麽，在裏麵咕咚咕咚地翻弄著。

  　　班奈特：“？”

  　　下一秒，人類從背包裏，翻出了一個精致的淺色長盒子。

  　　那盒子上麵有漂亮的彩帶，鄭重地係成了蝴蝶結，一看就是禮物的模樣。

  　　簡塵當成班奈特的麵拆開彩帶，打開了盒子，露出裏麵的東西。

  　　班奈特的視線向下。

  　　，那竟是一條紅色的圍巾。

  　　嶄新的，柔軟的，和印象中青年給自己在聖誕夜那晚戴上的那隻竟然一模一樣。

  　　班奈特的視線凝滯住。

  　　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總喜歡戴著那麽舊的圍巾，這樣的小機器人，能邪惡到哪裏去？”簡塵輕聲道。

  　　班奈特怔住，眼圈逐漸湧上了紅意。

  　　他許久都沒說話。

  　　簡塵見班奈特一動不動，於是主動把那嶄新的圍巾拿了出來。

  　　接著，他伸手，將小機器人帶了幾千年的圍巾繞著圈摘了下來。

  　　這曾經是班奈特的底線，沒有任何人可以碰他的圍巾，就連他自己都要小心翼翼，調查了各種方法，去研製能夠防止腐朽與裂解的藥劑，饒是這樣，如今的圍巾也已經褪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而現在，班奈特卻沒有阻止別人碰他的圍巾。

  　　因為眼前這個人類，是他的一切。

  　　簡塵把新圍巾給班奈特一圈圈戴上，盡量讓小機器人看上去時髦一些，之前那件圍巾，要是讓別人看到了，還以為他們家崽崽買不起新圍巾呢。

  　　絕對不能委屈孩子。

  　　但當時簡塵以為班奈特還在休眠艙中，所以他想在小機器人回來之後，親自幫它戴上。

  　　所以禮物盒被放在了背包的最底下，這次的逃亡，竟被意外帶了出來，而如今和班奈特重逢，自己恰巧有機會把這份禮物交給他。

  　　戴好後，簡塵直視小機器人的眼睛，嚴肅而鄭重地說：“班班，如果你決定成為死靈族的首領，那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會因為這個生氣，更沒有理由怪你。”

  　　“但如果我沒偶然得知真相，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簡塵頓了下：“即使等到我老了，離開人世，你也不打算讓我知道實情嗎？”

  　　班奈特一怔，眼中浮現明顯的慌亂，忽然焦急地說：“我不會讓簡塵先生死的。”

  　　簡塵：“這個不是重點，我是說……”

  　　班奈特眼圈愈紅，眼眶裏濕潤一片，顯然受到了情緒的巨大影響，但還是忍住眼淚，繼續道：“簡塵先生會和所有人一樣，活到很久很久，比我們的壽命還要長。”

  　　簡塵：“！？”

  　　話題怎麽轉到這個方麵來了？

  　　人類小小歎了口氣，安慰道：“班班，人都會生老病死，可能因為進化的影響，這個時代的人們壽命都很長……但人類不是進化物種，我還會像在地球一樣，在幾十年後生老病死，沒必要因為這個難過，是正常的……”

  　　“即使不是進化者，現在的科技很發達，可以改造成仿生人，置入機器，替換衰竭的內髒，簡塵先生可以永生。”班奈特抿住唇，打斷了人類，唇色顯青白，他重複了一遍：“我絕對不會讓簡塵先生死的。”

  　　簡塵搖了搖頭，或許放在以前，他會安慰崽崽，隨便搪塞過去，但世事難料。

  　　上一次他見到班奈特還是在動物園，而現在，自己在星際流浪，班奈特已成為一方首領，誰知道幾年後、或者幾十年後，會發生什麽？

  　　簡塵輕聲道：“可我不想變成別的物種，不想植入機械，也不想替換內髒。”

  　　“我並不害怕死亡。”簡塵聲音低而溫柔，認真道：“畢竟能重生到這個陌生的時代，讓我有機會和你們重逢，已經算是恩賜和幸運了，不是嗎？”

  　　話音未落。

  　　簡塵忽然感覺手背有些濕。

  　　一抬眼，發現小機器人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簡塵：“！！！！！”

  　　氣氛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果然不應該現在討論這麽嚴肅的話題，眼看著自家崽崽戴著新圍巾，一邊無聲的落淚，簡塵又心疼，又感覺自己罪惡感爆棚。

  　　簡塵想，他現在應該轉移話題，讓崽崽停止哭泣。

  　　簡塵沉吟了一下，忽然問：“崽崽，你們星球上有菟絲子嗎？”

  　　班奈特愣了下，聲音有點斷音：“菟絲子？”

  　　簡塵從懷裏拿起一小包，網兜牢牢地罩住那抹淡黃色植物，簡塵道：“就是這個，不過現實裏更大一些。”

  　　班奈特接過簡塵的網兜，仔細看了看，道：“嗯，有，就在城堡的頂層。”

  　　簡塵捕捉到了一個詞：“城堡？”

  　　班奈特點點頭：“裏麵最大的主臥就是主人的房間。”

  　　簡塵更詫異了：“還有我的房間？”

  　　“嗯，簡塵先生不在的時候，我會想象著那個房間裏住著主人，這樣就不會感到孤單了。”

  　　簡塵：“……”

  　　太心酸了。

  　　作為監護人，簡塵又感動，又忍不住心疼。

  　　很快，他們遠遠看到了墓靈星。

  　　令簡塵詫異的是，原本以為會是陰沉而冷冽的星球，以他們越來越近的視角看，雖然色調較深，但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是，地標上竟有一大片規則而明亮的光點，顏色各異，紫色、綠色、藍色……呈現了視覺震撼的效果，如同無數個發亮的小長方形聚集在一塊，更具有電子氣息。

  　　讓簡塵不禁聯想起賽博朋克的風格。

  　　即使還沒有著陸，簡塵也能想象到這個星球的特別之處，原來這就是班奈特平時所生活的地方。

  　　班奈特的速度加快，很快穿透了雲層，巨龍緊跟其後。

  　　小機器人的效率極高，他找準位置，直接降落在方才他所說的那座城堡前。

  　　簡塵本想看一看在星球之外時看到的那些全景，班奈特卻停到了院子前，打開門，徑直把簡塵送到了那間大臥室中。

  　　不一會兒，墩墩也被塞到了旁邊的被窩裏。

  　　而給小熊貓準備的竹子，也被立在了床尾邊，散發出沁人的淡淡清香。

  　　班奈特：“主人，晚安。”

  　　隨後小機器人快速而靜悄悄地走出臥室，關上門。

  　　簡塵：“？？？”

  　　強行睡覺！？

  　　小熊貓適應能力倒是非常的強。

  　　它伸了個懶腰，趴在枕頭上，鼻尖蹭到了爸爸懷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很快就打起了小小的呼嚕。

  　　簡塵嚴重懷疑，班奈特不想讓他看到這個星球的全貌。

  　　而剛才自己提到了菟絲子，很可能明天一早，小機器人就帶著裝好的菟絲子，送到自己的眼前，然後帶著自己卷鋪蓋走人。

  　　簡塵：“……”

  　　這座星球到底有什麽秘密？

  　　隻是，他們確實奔波許久，先前自己還被綁架，曆經了一整天的勞累，簡塵剛挨上枕頭，也感覺睡意一陣陣襲來，眼皮有些沉。

  　　他打了一個哈欠， rua了rua小熊貓的肚皮，慢慢地躺下，蓋好被子，給墩墩掖了掖。

  　　簡塵慢慢閉上眼睛，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夜色透過玻璃窗，緩緩的灑落在地，鋪在床麵上。

  　　很快進入了深夜。

  　　忽然，兩抹小小的身影從窗外輕輕的飛了進來。

  　　他們也如同班奈特那樣，身上有著飄忽的碎影，飛行速度很快，但是身形要小得多，同時身上並未散發著藍色的光芒，而是微亮的紫色。

  　　很快，他們靜悄悄地來到了簡塵的窗邊。

  　　一左一右，兩隻小家夥慢慢探出了頭。

  　　它們的目光落在簡塵的身上，人類的睡臉漂亮而溫潤，被夜色勾勒出輪廓，如同記憶中的模樣，絲毫未變。

  　　隻是，其中一個小家夥因為探得過高，而並未發覺旁邊有幾根高高的竹子。

  　　砰，！

  　　其中一個竹子被它絆倒，發出了輕巧卻紮實的落地聲音。

  　　另一隻小家夥：“？！！”

  　　因為太過生氣，它抬起一隻‘手’，狠狠地敲上自己小夥伴的腦袋，發出了‘啵’的聲音。

  　　而另一隻捂住了腦袋，敢怒不敢言。

  　　不幸的是，這也成功驚醒了睡著中的人類。

  　　簡塵的睡眠很淺，即使是輕微的響動能醒過來，他迷茫地睜開眼，揉了揉眼睛，半撐著坐起身。

  　　從床尾探出腦袋的兩隻小家夥，立刻縮回了腦袋。

  　　但速度過快，也拉出了兩道小小的殘影，讓人類有所察覺，視線聚焦在不遠處的床尾。

  　　簡塵一愣，也跟著嚇了一跳。

  　　人類的聲音問：“誰？！”

  　　兩隻小家夥一動不動，縮在床角如同兩坨凝固的雕塑。

  　　周圍太黑了，所以一切未知的恐懼都被無限放大，簡塵心裏也有點慫，但畢竟這是班奈特的城堡，應該不會出現太離奇的東西，而且如果是葉斯廷派來的追兵，自己一旦發現，對方不會像這樣躲起來，絕對會破罐子破摔。

  　　那麽他剛才看到的，到底是什麽？

  　　簡塵咳了一聲，佯裝鎮定：“再躲著，我就下床去看你們。”

  　　大腦飛速轉動，簡塵又補充：“然後告訴班奈特，他的住所裏有入侵者。”

  　　時間凝固了很久。

  　　躲在床尾的兩隻小家夥，從黑暗中慢慢探出頭來。

  　　一開始隻是兩個腦袋尖兒。

  　　既然有點可愛。

  　　簡塵覺得自己現在冒出這個想法肯定也不正常。

  　　接著，兩隻小家夥扒住了床沿，再也不肯向上了。

  　　但簡塵也在這一刻，借著薄淡而溫柔的夜色，看清了兩隻膽小的入侵者。

  　　簡塵扶住枕頭，慢慢睜大眼睛，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人類的喉結動了下。

  　　那是……

  　　小機器人A和小機器人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