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鑰匙
作者:larivegauche      更新:2022-08-06 20:40      字數:4097
  第47章 鑰匙

    到了十二月初,陳嘉予和方皓可以說正是算是聚少離多。雖然曹慧選擇了保守治療,但是她的身體狀況卻不容樂觀,有一次半夜上了急救車。陳嘉予那天晚上隻睡了五個小時,第二天他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後還是堅持飛了早上兩班,推掉了當天的晚班,換成了第二天的。換來換去,陳嘉予自己的排班表自己都頭大。

    不過,要說唯一的好處,就是他連著前一天晚班和第二天早上很早要飛的時候,基本是睡在方皓家。反正平時這樣排班的時候,他也不會去他父母家,因為要抓緊時間休息。其實,這也就圖個便利,從他家去機場一來一回能給陳嘉予省出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他可以多睡一個半小時。因為這個,方皓直接給他複製了一把鑰匙出來,門禁密碼也都告訴他了。臨時停車證自從上個月他生日那次給了他,就沒收回來過。

    陳嘉予動了個腦筋,在公司的時候找王翔吃飯,說服他把他的排班都盡量湊一起,前一天晚上挨著第二天早上這樣,然後休息時間也都集中。他想的挺好,這樣一周能多兩天晚上陪方皓,剩下的整塊的時間可以都在麗景陪他爸他媽。

    “我的個祖宗,那你這前一天晚上要一延誤,第二天不是活兒都落我頭頂上了。”王翔不太樂意,陳嘉予飛得大部分都是單機組,如果單日執勤超了14小時或者飛行超了8小時,按民航規定第二天一定要休息滿24小時,這樣第二天早上排的這個班就得再找機組來替。

    陳嘉予自知理虧,趕緊說:“你侄子不是最近要考模擬機了嗎,這周末我帶他飛飛啊。”

    然後他掏腰包又請了王翔一頓,這才把這事聊妥當。王翔開了個玩笑:“你這什麽情況,是金屋藏嬌了嗎。”

    陳嘉予說:“哪能,這不是我媽身體不好嗎。”曹慧的事之前他也跟王翔說過。

    王翔頓時覺得他這玩笑不合適了:“哎喲抱歉兄弟,我給忘了。”

    這當然是實情,可王翔大概用腳指頭都想不到,陳嘉予確實金屋藏嬌了,隻不過大興建匯園的房子是方皓的,要真論起來,陳嘉予才是被藏的那個。

    這兩周,大部分時候方皓晚上都在家,他三天一個夜班,偶爾大夜班是根本不在家,就讓陳嘉予把他家當自己家睡,然後兩個人日夜交錯,陳嘉予進門的時候方皓出門,他出門的時候方皓進門。

    可方皓不在家,他睡得也不那麽踏實。之前他在自己家一直是一個人睡,也沒這毛病。大概是在方皓他們家的時候和方皓一起睡睡習慣了,他一個人反倒睡不太著。但這事,他也沒跟方皓正經提起過。在陳嘉予看來,他寧可多輾轉反側半小時,能早上交班的時候和值完大夜班回家的方皓打個照麵,也挺值的。

    “起飛推力。”

    “推力調定。”

    “ 80!”

    “檢查。”

    “推力保持。”

    “V1。”

    “抬輪。”

    “V2。”

    “正上升率。”

    “收輪!”

    陳嘉予架著手上波音737,800從上海浦東抬輪起飛了。若單論飛行手感,陳嘉予和陳正一樣很老派地喜歡737這種能感受到空氣動力的機型。可是737,800的自動化差,操作程序也繁瑣,很多新型號飛機都由電腦執行的需要手動做檢查單,航前準備就洋洋灑灑快十頁。一天飛四程,所有動作都要重複四次,對飛行員工作量要求更高。

    他們起飛之前在滑行道外排隊的時候,正趕上山東航空一架飛機聽錯了浦東塔台的指令,從錯誤的道口脫離跑道,導致脫離晚了幾秒,距離後機在跑道另外一端接地也就幾秒鍾。浦東塔台就是盧燕在的席位,但是今天沒趕上她值班,值班的塔台看來是個領導,聲音氣勢都十分彪悍,在塔台頻率罵了山航的機長小一分鍾,並且非常嚴肅地要上報公司。波道裏也知道誰對誰錯,一時間氣氛非常嚴肅,在場的飛行心裏也都不由自主地緊張,陳嘉予也不例外。

    因為這事,加上簽放的時候收到氣象報北京有雷雨,陳嘉予就歎了口氣。他知道今天方皓也在進近值班,本來是想他下飛跟他一起回家做個清蒸鱸魚,所以隻寄希望於天氣不再變差。他最近因為忙,已經快三個禮拜沒做過飯了,上次方皓讓他把紅燒肉的做法教給他,陳嘉予把菜譜發過去了,還沒來得及親身示範。兩個人一累,都是喂飽自己比較重要,誰也沒心情做飯。更何況,留著體力那是要做點別的事情。

    他撥進去北京大興進近的頻率,就聽見方皓熟悉的聲音,他還是平常的語氣語調,但語速很快地發著指令。

    “白鷺818,上到標準氣壓3000。”

    “南方8177,聯係塔台120,25,再見。”

    這邊剛說完,就聽人複誦:“塔台120,25再見,南方8117……哎,8718。”飛行不但把自己航班號念錯了,還聽錯了指令,兩架南方的飛機,一架8177已經結束進近,一架8718還在進近過程中。管製員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兩個同航司呼號非常相似的飛機,一個叫錯一個聽錯,那後果可就麻煩了。

    可是處理這種棘手的航班號對方皓來說也不算太難了,他張口就叫住了南方8718:“南方8718,我沒叫你。”然後重複了剛才的指令:“南方8177,南方8177,上標準氣壓3000。”他特意把“八幺拐拐”四個字吐得很清楚,字字分離。

    這回,是8177的機長來正確複誦了。

    方皓低頭往雷達屏幕上一看,多了一個橙黃色叉子,CA1558,正帶著航班號、高度和航向信息往本場移動。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但嘴角勾起來一個溫和的笑,對著話筒裏說:“國航1558,北京進近,雷達看到了。上標準氣壓4500, PZW,112點外盤旋等待。現在氣象報強雷雨。”PZW這三個字母在地空通話中的正確讀法是“Papa,Zulu,Whiskey”,不知怎的,方皓說這幾個詞的時候聲音特別性感。

    陳嘉予先是複誦了這條高度指令,然後就到了指定位置開始盤旋。進近的時候,他本機氣象雷達看到也是一大片黃區。

    盤旋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鍾,眼見著南方這兩架飛機在別的跑道落了一架,一架跑到天津濱海備降去了,複飛了一架鳳凰的飛機,又有一架海航一架首航的飛機去首都機場備降。這十五分鍾裏麵,除了保持飛機平穩飛行的姿態,他也在監控天氣雷達。這會兒他低頭一看,自己飛機上麵雷達顯示的前方黃區明顯變小很多,尤其是他被引導的對準01跑道的這個方向基本上已經全綠了。

    於是他按下通話鍵,問道:“北京進近,國航1558,現在本場上空怎麽報?”

    “國航1558……稍等,”方皓放下話筒,應該低頭確認了一下,然後跟陳嘉予說:“塔台現在還是報強雷雨,截止至兩分鍾前。”

    陳嘉予又歎口氣。這和他本機氣象雷達觀測到的完全不一樣。他開了無線電,低聲解釋說:“你報強雷雨我不能繼續進近的,我本機氣象雷達看現在中雨啊。國航1558。”

    方皓那邊也頓了一下,然後脾氣挺好地也問他:“國航1558,油量還剩多少啊?”

    “還能盤旋個二十多分鍾吧。”

    “備降首都機場?”其實方皓也沒忘他倆今天晚上本來是要在家做飯來著,一般國航的飛機備降都去隔壁首都機場,陳嘉予落地了以後再打車過來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他辛苦點。

    陳嘉予歎口氣,說:“今天不成啊,放行是讓我們備降天津濱海。”

    “備降天津濱海,知道了。”方皓的聲音聽起來沒太大波瀾,然後說:“我給你問問塔台,你先盤著。”

    指揮飛機的空當,他撥了個電話問了塔台值班的管製員,得知了氣象還是報強雷雨。他隻好重新轉回進近頻率,把這條消息告訴陳嘉予。

    “你這個……”陳嘉予徹底無奈了,他等著的這幾分鍾,大片黃區已經被綠區取代。有了上次在波道裏麵要跑道然後被方皓說“一分鍾八個請求”的前車之鑒,這次陳嘉予語氣放軟很多,他也不想顯得是無理取鬧:“有變弱趨勢嗎?”

    “塔台說強雷雨至少持續半小時,”說完這個壞消息,方皓在那邊聽起來像笑著說:“國航1558,想回家啊?”

    這話一出口,方皓自己都把自己嚇一跳,旁邊席位的付梓翔更是側著看了他一眼。想回家,這意思可就大了,不僅是他們航班想回北京,更是陳嘉予想回方皓家。

    “是啊,國航1558。”陳嘉予這回學會了,不再硬碰硬,挺委屈地來了一句,“我跟你打賭,現在機坪上一個雨點兒都沒有。”

    方皓開玩笑歸開玩笑,也是送走了一波飛機以後這波道裏麵人少,他還是堅持了:“我在小黑屋裏看不著,我也沒辦法啊。”進近管製室不在塔台頂層,可以透過玻璃窗觀察飛機實時起降狀況或者觀測天氣,他就是一個四麵封閉的屋子,裏麵裏全是機器和雷達。

    陳嘉予磨了兩分鍾,基本確定了沒可能,塔台要報強雷雨半小時的話,以他現在的油量也撐不到強雷雨的這個氣象播報過去。雖然本機氣象雷達顯示沒問題,但是規定就是規定,民航上下貫徹的“八該一反對”,該備降的就得備降。方皓他們在進近能做的也盡力了,他也不可能去逼著進近逼塔台改口,無論他認不認識方皓都不行。所以他也沒再糾纏,說了句:“得了,不難為你了,我們備降天津濱海。國航1558。”

    “收到,國航1558。”方皓認可了。

    波道裏麵這五分鍾都沒什麽飛機,陳嘉予跟了一句:“那你把冰箱冷藏的魚放回冷凍吧,我明天回來再做。”

    方皓聽他這一句話差點魂兒都飛了,陳嘉予以為這是什麽,北京交通廣播戀愛熱線嗎?他按下通話又鬆開,反複兩次,還是放棄了,看著CA1558的黃叉叉從雷達半徑越飛越遠。

    其實陳嘉予最後那句話有私心,也確實是有現實考慮。他這一猛子又紮到天津去了,降落、滑行、關車、掛橋、簽單、下客這一套下來,沒有兩個小時走不完程序。在這期間,他肯定不可能打電話通知他。但方皓是馬上下班了,下班十五分鍾就能到家。下午解凍的魚,要趕緊凍回去才可以,陳嘉予是心疼他那38一斤的野生鱸魚。

    果然,他一下飛機,手機就被方皓打爆了。他趕快回撥了,方皓當頭就是一句:“不是跟你說在我波道裏麵別貧嗎。”

    陳嘉予繼續沿用今天學到的教訓,就是硬碰硬不好使,想讓方皓百依百順的方法就是他先別示威,於是他依舊是那個口氣,很溫柔地說:“想你了啊。也想回家。”

    “我這……說的不是一碼事,”方皓果然亂了陣腳,過了一會兒自暴自棄地說:“算了,還好飛機不多。到時候問到了你怎麽解釋。”陳嘉予覺得不用看都能想到他在電話那邊皺眉頭。

    “就說是室友嘛,那麽多小飛都住一起呢。”陳嘉予好像早就想過這答案似的。

    “……行吧。”方皓拿他沒辦法,就說:“要能協調我早協調了,我也不想讓你去天津啊。今天是特殊情況,備降首都機場的太多了,加上那邊有全運會包機,都要堵機了。”

    陳嘉予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麽他沒法去首都機場,所以和和氣氣地說:“嗯,強雷雨不能進近也不是你們的規矩,理解萬歲。”他想起來什麽,又不怕死地問了方皓一句:“所以那鱸魚……放回冷凍了吧。”

    方皓笑了一聲,然後說:“放了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