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協和
作者:larivegauche      更新:2022-08-06 20:40      字數:4799
  第30章 協和

    周四晚上,因為第二天要去醫院的事,陳嘉予一晚上沒睡好覺,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跑過了這種各樣的可能性,一閉上眼睛,曹慧在他人生過去三十三年的畫麵就不斷閃回。他父親現在在幹什麽呢?是如他一樣在疼痛煎熬中度過,還是已經默默接受?

    唯一讓他稍感輕快和些許慰藉的事,大概是那天送方皓到機場的時候他的反應。陳嘉予覺得自己話說的夠明白,我有喜歡的人這幾個字,放在誰耳朵裏都是顆深水炸彈,能餘波蕩漾一晚上。陳嘉予投了炸彈後,便在旁邊觀察方皓的反應,然後他直覺是有那麽點意思。

    按理說,方皓沒回應他這句話,對他和孔欣怡的事情沒調笑,沒八卦,也沒過問。可正是因為沒回應,陳嘉予才暗中覺得有戲。換了別的直男朋友,在他身邊旁聽到了這個八卦,肯定不少調笑兩句。當然,不排除一個原因就是方皓不想隨意打探別人的隱私,他覺得這樣是越界。可是這兩天過後,他們再不舒服的話題都聊過了,他不覺得兩個人之間生分。所以,剩下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方皓故意避開不談。故意不談,就是因為心虛唄。

    到了周五下午,他驅車載上陳正去醫院,一路上他們也沒交流昨晚過得怎麽樣,氣氛沉悶得很。到醫院以後,醫生跟他們看了一堆化驗結果和單子,一眾醫學名詞讓人暈頭轉向,可最後的結論很簡單:現在到了這個截點了,讓病人和家屬選擇生命的長度,還是選擇生命的質量。維持現狀繼續化療,是常見醫學手段,但是也會帶來相應的副作用,讓病人本來脆弱的身體更加難以承受,嚴重影響生活質量,屬於痛苦地活著。曹慧之前本來對療程的反應就很大,需要一直住院。現在,在部分癌細胞已經轉移到淋巴的情況下,是可以選擇保守治療,不繼續化療。

    其實這和陳嘉予前一天晚上預想的也差不多,沒有什麽奇跡,也再沒有什麽幸運。眼前是他母親的檢測樣本,化驗數據,還有冷冰冰的醫學事實。他有點不太舒服,便借口去衛生間站起來到外麵走了走。

    最後,是陳正走到外麵迎上了他,叫住他說:“有什麽事都一會兒再忙,我們先去裏麵簽字。”陳嘉予聞言愣了一下,道:“簽什麽字?”陳正竟然沒看出來他情緒不對,而是以為他接工作或者私人電話來了。陳嘉予也覺得這事挺荒唐,父親能跟自己聊737的性能聊一晚上,可到了現在卻猜不到彼此心思。

    陳正很理所當然地說:“下一個療程的家屬知情通知書啊。”

    陳嘉予這下明白了,對於陳正來說,這根本不是個決定,或者說他早就替曹慧做了這個決定,根本沒想把她卷進來。他感歎他們想法想去甚遠,但眼前事還要解決,所以他反對說:“繼續還是不繼續治療,這個要媽來決定,不是我們兩個的決定。”

    陳正堅持道:“那肯定還是繼續治療,不用她操心這種事。”

    “正是這種事才需要她操心。”陳嘉予竟然也一反常態,對陳正的話全麵否認了,從頭到腳都要跟他對著幹,“不她操心是誰操心?這是生命尊嚴的事情。”

    父子倆麵對麵、臉對臉地站著,陳嘉予高出半頭,他站得筆直筆直。

    陳正被他的氣勢壓住,也罕見地沒有回嘴,隻是說了一句:“活著不就是尊嚴嗎。”

    陳嘉予說:“那是對於您來說。”再不好聽的話他不敢說了,若要他自己選,他當然也會選長度,因為他不想失去至親。可是,那知道那會是他的私心作祟,他會讓曹慧用痛苦來成全自己和父親,成全一個虛偽的“家庭健全”。

    他抬起頭,醫院外麵的樹林已經枯黃了,十月底的北京秋風蕭瑟,吹打著稀疏的樹幹,樹幹剪破天空,留下不可彌補的溝塹。曾經父親年輕的時候高大英俊,陳嘉予青年時候一直被父親的老戰友說“怎麽這麽像他”,半像稱讚半像詛咒。可是他們像嗎?他越來越覺得,不是說他們父子兩人漸行漸遠,而是他把“不要活得像陳正”當成了人生目標了。

    最終,陳正沒掰得過他。陳嘉予和“軸”這個字沾不上邊,他向來左右逢源,從來不把話說死。可在這件事上,他就是一口咬定聽曹慧的,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父子兩人回家,慢慢把事情曹慧說了。曹慧倒是他們中接受得最坦蕩的一個,她隻是說“其實我早就在想這個了”,反而安慰了陳正和陳嘉予。

    因為這意料之中的消息,陳嘉予心情很差,他有點後悔和嶽達超換班了。他周六就想在家躺著,和曹慧一起看個什麽喜劇電影,或者和朋友胡吃海喝一頓。他拿出手機漫無目的地翻了翻,突然想起來什麽,然後找到一個公眾號文章,在微信聯係人裏麵往下翻了幾頁翻出來一個人,發了過去。

    方皓收到陳嘉予的微信的時候剛剛跑步回來。難得他不值班且不需要倒夜班時差,正好跑一個稍微長一點的長距離。秋天氣溫是最舒適的,他跑了兩個小時,感覺整個人都很暢快,正期盼著趕緊衝澡衝掉一身疲勞。

    他拿起手機一看,是個大眾點評公眾號的鏈接,上麵寫著“台山小館開業迎賓優惠,全場八五折,截止10月31日”,然後陳嘉予跟了一條消息:【最後幾天打折,要不要去啊】

    他起初挺意外,沒想到陳嘉予說改天吃飯是真的上心了。方皓是在他麵前提過一次想吃這家台山菜,就是上次跟方晟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最後因為在廣東呆了一假期的方晟傑吃膩了粵菜,幾個人就去了川城香。沒想到,陳嘉予一直記到現在。

    對於陳嘉予這個人和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方皓自覺自己想明白了。反正,對方也沒明說喜歡自己或者怎樣,他要是很避嫌地直接拒絕陳嘉予吃飯的邀請,反而可能是自作多情。於是,他采取最土的辦法,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了。反正,方皓料定陳嘉予這種人絕不會像郎峰那樣直接。

    於是,他回複說:【好。周幾有空?】

    而陳嘉予則恨不得現在開車去大興吃這頓飯去——他的情緒需要個出口,他也需要個什麽東西來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但他還是沉得住氣的,和方皓對了一下排班表,然後約了周一晚上下班之後。正好,陳嘉予的小算盤打得挺充分,他算好了方皓上白班的話不會開車,吃完飯可以再送他回家一程。

    到了周一,方皓知道他飛哪班,在進近頻率裏迎接他回京的時候語氣親切:“國航1332,雷達看見,降高度到5000保持。”

    陳嘉予很配合,乖乖飛程序。他在TCAS的雷達屏幕上看了一眼,前方7海裏左右有一架海航的飛機,高度4000,他算了一下水平間隔挺小的,所以參考終端建議的15海裏間隔,自主開始降速度了,從300海裏減到了250。

    方皓剛想給調速250的指令,就看著陳嘉予這默契地調好速度保持好間隔了。現在飛機也很少,他就說了一句:“怎麽這次這麽晚回來啊?”他有他的排班表,即使沒有,起降時間他想查也都能查得到。

    陳嘉予回得挺快:“在白雲又延誤了唄,再多一小時我就超執勤時間了。”

    方皓算了算時間,也確實,比原來延誤了快一小時。他其實動了個心思,看了一眼17左,有架聯航的飛機剛剛落地,後麵隔著十海裏排著海航,便問了一下:“海南371 heavy,要申請全跑道落地嗎。”海航371是從東京來的,是A330重型大家夥,起飛落地要至少3000米。

    海航飛行的聲音他太熟了:“哎,得申請一下。海南371 heavy。”這不是周其琛嗎,這下波道可熱鬧了。

    聽著熟人的聲音方皓心情也挺好,說:“好,海南371 heavy,繼續進近17左,”然後轉過頭來跟陳嘉予他們說:“國航1332,盲降進近17右吧。”言外之意,我試了,今天這忙就幫不上了。

    陳嘉予在甚高頻笑聲低沉,說:“海南371——咱倆地麵算賬啊。”

    周其琛聲音挺吊兒郎當,也笑說:“國航1332,您慢慢在屁股後麵跟著吧。”

    方皓笑著給周其琛發出了可以建立盲降的指令,轉過來給陳嘉予他們發出最後一條指令:“國航1332,左轉航向330,繼續進近,雷達服務終止。聯係塔台118,2,再見。”

    陳嘉予複誦了:“左轉航向330繼續進近,國航1332,”然後又加了一句, “一會兒見。”

    周其琛撥走頻率之前最後一秒,聽到的就是陳嘉予這句“一會兒見”。他從機艙走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微信找陳嘉予試探一下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想驗證下自己猜測。

    陳嘉予拒絕得幹脆利落:“這次不成,我等人。下次吧”

    周其琛也是對這種事情很有第六感,他也幾年都持續走在八卦第一線,所以結合今天波道裏聽到的,他就直接問出來了:“你約了方皓?”

    陳嘉予也說得很理直氣壯:“對啊。”

    周其琛覺得自己好像了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方皓從塔台下了班,就收到郎峰的信息,讓他在T1等他,說有個東西給他。方皓上次和他的聊天記錄還是停留在他把周其琛的名片發給郎峰那時候,他摸摸後腦勺——後來這事怎麽樣了,他也早就忘在腦後了,看來他這個紅娘當得也太不合格了。

    郎峰笑著迎上他,手裏還拿這個小袋子。方皓眼下見了,暗自皺眉。他倒是不覺得郎峰是會死纏爛打的人,他說了不感興趣,郎峰明顯當場就很豁達地放下了。他隻希望別是什麽名貴的東西,因為他真的不想收太貴重的禮,收下的話要回禮,要麽就得拒收,怎麽著都很尷尬。

    郎峰跟他打了招呼:“方皓,好久不見啊,”然後他直奔主題地說:“那天吃飯你也不讓我請客,所以就送你點東西稍微表達一下感謝。”

    說著就遞上了袋子。

    方皓一看,上麵有法航的logo,並不是荷航的,瞬間有點好奇了。把禮物拿出來的那一瞬間,他更是片刻驚訝。不是什麽名表,不是什麽名牌錢包卡夾之類的,而是一個航空器模型。

    而且,不是一般的模型,而是協和客機,法航和英航聯合研發的全世界唯二兩種超音速客機之一,也是唯一的三角翼客機,巡航速度2,2馬赫,機頭高聳如鳥類尖喙,翼展如雄鷹翱翔藍天。雖說後來隨著經濟虧損和法航4590號失事的陰雲蒙蔽而在2003年就退役了,也可以說是民航科技和航飛曆史上絢麗的一筆。

    方皓真是喜歡極了,謝過郎峰說:“我真沒想到可以收到協和的模型,”然後他問:“怎麽搞到的呀?”

    郎峰笑了笑:“嗯,是限量版呢。我托了法航的朋友,在歐洲搞來的,然後跟我了一個越洋航班呢。”

    “謝謝,”方皓又說,“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禮物了。”他拿著左看右看,可以說愛不釋手了。過了一會兒,他想到個更關鍵的問題:“你是怎麽知道我……收集這個?”

    郎峰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跟他說了:“哦,我問了周其琛。”

    方皓想到自己非常甩手大爺似的牽線搭橋行為,此刻也有點羞愧,猶豫著要不要說點什麽。

    正猶疑著呢,他就看陳嘉予從附近的停機口出來了。他也老遠就看見了方皓,跟副飛說了兩句話,就自己過來了。

    方皓隻好介紹陳嘉予和郎峰兩個人認識了。上次在意大利餐廳外麵,其實陳嘉予就碰到他們倆一次,其實從上次到現在方皓統共才見過郎峰兩次,兩次都讓他給碰上了。這事情說巧也不算巧,T1是大興最忙的航站樓,早晚高峰多架航班起落,經常十幾位機組人員在航站樓穿梭,碰上熟人熟麵孔也是時常有的事。陳嘉予之前就見過郎峰挺多次,但是因為郎峰是外航的,沒有直接交流過罷了。

    陳嘉予不動聲色,走進前了,主動很禮貌地跟郎峰握了握手說:“久聞大名啊。”

    郎峰熱情回握了,連忙說:“哪裏哪裏,這話應該我說。”

    陳嘉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低頭看到方皓手裏拿的東西,也點評道:“協和啊,好氣派。什麽場合?你生日嗎?”

    方皓否認說:“啊,沒有。”

    陳嘉予想起來什麽,突然對著郎峰舊事重提:“那天在17左爆輪胎的是你吧?”

    郎峰說:“對啊,多虧方皓看見了,所以我來感謝一下。換個人的話恐怕我得在上麵飛二十分鍾才能下來。”

    方皓又笑著說:“沒有的事。”

    可陳嘉予心裏麵卻想,他也感謝郎峰,要不是他爆胎導致自己和方皓在波道裏麵吵了一架,他也不會認識方皓。

    郎峰知道陳嘉予是來找方皓的,所以他很識趣地寒暄了兩句就告辭了。走開以後,他不由得又回頭看了兩個人一眼。他直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微妙,尤其是聯想到上次在意大利餐廳外麵碰到他——當時方皓在看手機沒注意到,可是郎峰看到了,陳嘉予在玻璃窗外站著,往這邊看了好幾眼。但是,聯想到方皓義正辭嚴跟自己說“不跟圈內人談”,郎峰又搖搖頭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倒是沒有聽見,遠處陳嘉予問了方皓一句話,後者低聲回答說:“我生日是11月12號。”

    ,

    “全世界都覺得你們在談戀愛”係列

    1馬赫音速

    ps上次私信我的那位魚魚,謝謝你抓蟲,已經修改了。我等級不夠暫時回不了私信,就在這裏喊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