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薑厭辭      更新:2022-08-06 12:08      字數:3307
  第7章

    ◎她連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沒擠出來◎

    父債子償這道理葉淮深諳於心,被葉斌扭曲的人格,得由他這個做兒子的親自掰正。

    葉淮斂了斂神,又問:“你自己估算一下,現在情緒能有幾分?”

    大二那年,他製定出了一套專門針對溫北硯的情緒評斷標準,按照打分機製,從負五到正五,正負代表情緒的好壞。

    大多數情況下,溫北硯的情緒線是沒有起伏的,穩穩停在零。

    “負三。”溫北硯說。

    距離上次他情緒出現如此大的波動還是在十多天前,雖然他臉上沒表現出來,但整個氣場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像個即將開屏求偶的花孔雀。

    當時葉淮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他答:“正四。”

    接近滿分了。

    短短半個月,大喜大悲都讓他嚐過一遍。

    葉淮不知道這是不是好征兆,一方麵他希望溫北硯能自然地表露自己情緒,另一方麵又怕他失控,失控的後果不堪設想。

    仿佛看穿了對方的心思,溫北硯說:“還能控製。”

    聲音裏帶點悶不透氣的低沉。

    葉淮鬆了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抓錯了重點,比起知道他現在的狀態,似乎找到引起他情緒波動的原因更為重要,“到底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沒法得出確切的答案,溫北硯保持沉默,清瘦的臉上籠著一層陰影,加深五官的立體感。

    等了好半天也沒等到回答,葉淮投降:“算了,就當我沒問,你自己調節好就行。”

    他相信他能做到,從始至終,沒有緣由。

    快走到停車場,葉淮手機響了幾聲,是他女朋友發來的短信,開車門的動作頓住,腦袋一偏,用征詢意見的口吻:“要不我給你送到路口,你自己打車回去?”

    溫北硯沒接話,薄薄的眼皮下的一雙眼睛平靜地注視著他。

    葉淮笑眯眯地說:“別這麽看著我,我也是沒辦法,我女朋友要我去接她,還說我要是這次再拋下她不管,跟你待在一起,明天就到律所宣揚我是基,搞基的對象還是你,我臉皮厚不要緊,但不能敗壞你的名聲是不是?”

    ,

    溫北硯最後打車回的雲瀾水岸,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周一片寂靜,隻有他的影子落在空曠的地麵上,聲控燈照亮前麵的路。

    腦袋有撕裂般的疼痛,缺氧感一陣陣襲來,顯然他高估了自己調節情緒的能力。

    他不是個喜歡回憶過去的人,唯獨今天是個例外,從小區門口到樓下不過幾百米的路程,成堆的畫麵往腦海裏鑽。

    盛華高中高一年級都會組織一次春季郊遊,由班主任帶隊,溫北硯那屆去了附近的倉茗山野營。

    曲懿那天沒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嫩黃色碎花連衣裙,她發色偏黃,梳成兩股魚骨辮,發尾係著純白蕾絲飄帶,花紋很精致。

    清透到毫無點綴的一張臉,唇色是天然的胭脂紅。

    等溫北硯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一班隊伍,像個不見天日的偷窺者,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走出了一段路。

    藏在潛意識裏的警惕心和危機感,沒讓他離得太近,以至於她每個回頭的動作,每個投射而來的探究目光,他都能及時低下頭,避開,長長的帽簷遮住了他的眼。

    她在溪流前停下,雙手掬起一捧溪水,手腕又細又白,脈絡血管清晰,好像輕輕一捏就會崩碎。

    這讓溫北硯想起很久以前養過的金魚,咕嚕嚕冒著氣泡,在水草中穿梭,它們自由,卻沒被賦予強大的力量,被他攥在手裏,稍稍施力,髒器四分五裂。

    就像她細瘦的手腕,看上去那麽脆弱,不堪一擊。

    她停在原地,他隻能踩著石頭往前走,快到對岸,身後才傳來腳步聲,一下兩下,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不到十秒,沒了動靜。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扭頭看了眼,她身前那塊石頭離她腳下踩著的有一大段距離,她猶豫的模樣,泄露了她的膽怯。

    他可以直接走開的,但他沒有,破天荒地轉身,抬起手,薄瘦的手掌正對著她。

    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懿懿!”

    她沒來得及回應他的援助,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他眼,迅速側過身。

    那人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應了聲好,原路返回。

    從溫北硯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的半截側臉,眼睛彎得像月牙,明媚又澄淨。

    腳上一雙鋥亮皮鞋,鞋跟敲擊鵝卵石,噠噠的聲響逐漸遠去,魚骨辮在後背揚起落下的節奏,和翩躚的裙裾拂在腿邊的頻率一致,細長的腿白到晃眼。

    溫北硯懸在半空的右手僵住了,陽光穿過樹葉罅隙,灼燒著,火辣辣的疼。

    緊接著,掌心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溫北硯眼尾垂落,手上落著兩片粉色花瓣,他收緊,感覺不到疼似的,任由指甲嵌進皮肉,再攤開,黏糊的汁液襯得手心幾條紋路更加清晰。

    正要離開,發現石縫裏多出一顆糖,彩色糖紙勾著光,刺目。

    他彎腰撿起,手指撚開包裝。

    很多人喜歡將糖含在嘴裏,細細品味舌尖的甜膩。

    他不一樣,他沒什麽耐心,喜歡用牙齒咬碎,兩半,然後是四半,碎成渣後再咽下。

    糖很甜,留不下任何記憶點的那種甜,溫北硯麵無表情地抬眸,樹蔭中早就不見她的身影,卻能聽見聲音,她喊的是:“蘇祈。”

    這個名字他有印象,經常出現在學校通報批評欄裏,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從那刻開始,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學習有高低優劣之分,同樣藏進她眼睛裏的人也有輕重之別,沒有人能成為永遠的贏家。

    這種認知放大了身為偷窺者的他,心裏的陰暗麵,很長一段時間,他選擇性地遺忘了那天發生的一切,包括她雀躍的步伐、凝在臉上的笑容、張揚的裙擺。

    唯獨記得能將他心髒反複拉扯的痛感——

    他主動朝她伸出手,可她連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沒擠出來。

    ……

    溫北硯捏了捏眉心,電梯光滑的壁麵模糊他的五官,寬厚的背抵在上麵,像貼了層冰片,凍得他混沌的意識消散些。

    樓道插在盆景上的玫瑰花莖被人為折成兩截,僅有的兩片花瓣落在地毯上。

    溫北硯冷淡地收回目光,一眼看到掛在門把手上的禮品袋,取下。

    鬼使神差般的,在袋子被他拋向垃圾桶的前一刻,他卸了幾分力道,紙袋砸到地上,裏麵掉出來一張便簽紙,順著微弱的氣流飄到他腳邊。

    臨睡前,葉淮看見手機屏幕亮了下,點開,是溫北硯傳來的消息。

    【正二。】

    ,

    禮品袋是曲懿在蘇祈離開後,放在溫北硯家門口的。

    第二天中午離家前,曲懿有意無意地往3001室掃了眼,袋子完好無損地掛在門把手上。

    她走過去,眼睛朝袋口裏鑽,CD還在。

    他是睜眼瞎,還是一整晚沒回來?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答案,哢的一聲,門開了,曲懿慢半拍地抬頭,對上另一雙眼睛,對方平靜地傳遞出“你在我家門口做什麽”的反問。

    “……”

    曲懿輕輕咳了聲,下巴朝地一點,“這個你不喜歡?”

    溫北硯從她目光中躲開,“喜歡什麽?”

    似意有所指,曲懿稍頓指了指袋子:“唱片。”

    “是你放在這裏的?”

    他不知道是自己放的?

    曲懿有些莫名其妙,“我在裏麵放了張便簽,你沒看到?”

    就怕他不知道誰送的,她還特地在便簽紙上寫了一句話:“3002,謝禮”。

    曲懿打開袋口,求證似的,手伸進去胡亂掏摸一番,沒找到便簽,倒是被CD盒邊角紮傷幾回。

    難不成是她忘記放進去了?

    曲懿抬眼,見他保持著雙手下垂的姿勢,站在明暗交接地帶,離自己足足有兩米遠,明顯不想和她有任何肢體接觸。

    曲懿也不自討沒趣,隔著一段距離點了點頭,“是我放在這裏的,給你的謝禮,你要是不想要可以還我。”

    他想要的不是這個,但他目前隻能得到這個,溫北硯言簡意賅地說:“多謝。”

    明明是自己跟他道謝,怎麽最後反成他輕輕鬆鬆說出了這兩個字?

    曲懿腦回路一時間沒跟上,最後除了說“不客氣”,找不到別的話。

    目光不著痕跡地從他臉上掠過,隨後捋了捋鬢角的碎發,踩著高跟鞋掉頭離開。

    不慌不忙的兩個字,從身後響起。

    “曲懿。”

    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曲懿稍愣後回頭,他一步未挪,橙色的光披在他肩頭,姿態從容。

    眼神不太明朗,像在醞釀著什麽。

    曲懿心裏頓時警鈴大作,怕他想在自己毫無防備的節骨眼上提起六年前奪走他貞操,又偷偷逃離現場的罪孽。

    她腳跟貼地,無意識往後挪了一步,劃出更安全的距離,隨即梗著脖子裝腔作勢:“你認識我?”

    ——以大眾眼裏高高在上的女明星形象。

    其實這問題根本經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說是顯而易見的廢話,偏偏他答了,回答卻獨辟蹊徑,不是“你是明星,我認識你不正常嗎”的合乎情理,也不是“你是我老師的女兒,我當然認識你”的理所應當。

    而是盛著濃重的自嘲意味:“我能忘記嗎?”

    一字一頓,敲在她心頭。

    作者有話說:

    曲懿:這詭計多端的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