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忽忽悠悠, 這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李和隨幾位藥童上山采藥。

  他不是第一次來, 已對附近地形與藥材分布大體都有了解，幾人在路口分好任務, 便兩人一組, 分開行動, 約定太陽下山前於此處匯合。

  “我去那邊看看，阿桐，你不要再往上, ”藥童交待道，“喏, 看到這些草沒有, 不要越過它們, 小心山上有蛇。”

  李和點點頭, 表示明白。山中免不了會有些蛇蟻蟲豸, 藥穀自然也有應對方法，除了人類與藥物本身會驅趕動物們之外，也會在山上種植某些特殊植被，用作標記或防止毒物傷害。

  譬如這座山峰，山中有不少珍貴藥材，卻也是蛇喜愛的地方。蛇本身也可入藥, 有時弟子們也會來抓捕幾條, 平日裏則還是盡量避之。

  山峰半腰種了一圈璜葉草, 功效類似於硫磺，可有效避免蛇隨意出沒山下。

  如今已是深秋，蛇即將冬眠, 已不大出來，藥童還是叮囑了幾句。

  藥童轉去另外一邊，很快不見蹤影，李和沿著璜葉草周邊尋找今日要找的藥材。

  他很快尋找到一處，心中一喜，正要蹲下采集，卻忽然聽見草叢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李和暗道不妙，腳下才動，一道黑影倏然竄出來，李和隻覺腿上劇痛，不由大喊一聲。

  那蛇咬了一口便迅疾鬆口，瞬間沒入草叢中，消失不見。

  李和捂著小腿坐下來，額頭已冒冷汗，解開褲腳，卷起褲腿，隻見小腿上幾個小洞，血珠迅速冒出。

  好痛。

  李和一時分不清這蛇是否有毒，隻覺傷口劇痛，也不敢隨意走動，萬一有毒，會促進毒液循環更快，於是在地上坐下，掏出用於聯絡的竹哨，吹了幾聲。

  今日結伴來采藥的，隻有幾位藥童，不知他們會不會處理蛇毒？下山回穀得約莫半個時辰，不知來不來得及……

  有腳步聲響起。

  李和扭頭，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大師兄？！”

  童辛一眼望見李和腿上的傷口，登時麵色一變，腳步愈發加快，迅速來到他身前。

  “怎麽回事？”

  “大師兄，我不小心被蛇咬了。”不知為何，看見童辛時，李和感覺腿上的傷似乎更痛了，這麽多日以來，童辛終於肯開口與他說話了。

  童辛從腰間藥袋上取出幾隻藥瓶，先往四周撒了些藥粉，接著單膝蹲在李和身前，低頭查看傷口，她臉色微微一變。

  “此蛇有毒。”

  李和也看見了，短短時間內，傷口已腫脹，而流出的血液也帶著隱隱黑色。

  童辛迅速喂給李和一顆藥丸，再往傷口上撒上些許藥粉，緊接著，她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下刀之前，抬眸看了李和一眼。

  童辛從旁折了根樹枝，遞給李和：“咬著。”

  李和已明白童辛要做什麽，拿著那樹枝，不禁有些忐忑，“大師兄，我會不會死啊？”

  “閉嘴！”童辛殘酷無情的冷喝道，頓了頓，又說了句，“有我在。”

  李和一顆心因這一句話，就這麽輕易放下來。

  童辛白皙柔軟的手指捏著小刀，利落一劃，開始給傷口放血，李和悶/哼一聲，繃緊了身體。童辛還擔心李和受不住痛會掙紮或顫動，豈料李和卻一聲不吭，生生忍住了，他一隻手無意識的抓住童辛散在地上的衣擺，手臂不住發抖。

  “大師兄！阿桐！”

  其餘藥童陸續趕來，皆一驚，紛紛圍攏過來。

  童辛的注意力都在傷口上，毒血流出不少，血液隱隱發黑，帶著點腥氣。

  李和從眾人的神色中看出，這蛇毒應不算劇毒，卻也頗為厲害。

  “大師兄，給。”一藥童取出根布帶，以為毒血放的差不多，就要包紮一番，爾後下山。畢竟他們隻是出來采藥，反而身上所帶器具與藥物不多不全，餘毒回穀中再清即可。

  孰料童辛卻未動，仍盯著那傷口，眉頭微蹙。

  “大師兄？”

  “再清一清餘毒。”童辛說。

  “可下山再清也不遲，不如……”

  “傷口會疼，”童辛未曾抬頭，也未曾看任何人，眉目輕淡，說，“他會難受。”

  從李和的角度，童辛微微低頭，可以看見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小巧卻挺翹的鼻子，巴掌大的臉龐，秋天的陽光穿過樹葉照在她的臉上，睫毛上金光跳躍，幾乎令人不能直視。

  接著，李和的腿被微微抬高，擱在一塊石頭上，李和看見童辛彎腰低頭，下一刻，他的腿上傳來異樣的觸感。

  李和雙眼驀然睜大，這一瞬間除了疼痛，還有一股嗜骨般的酥麻，而那酥麻竟漸漸勝過那疼痛，無法忽視。

  汗珠自額頭滾落，劃過李和眼角，他的眼睫迅疾抖動了幾下。

  其他人拉開適當的距離，或蹲或躬身，站立一旁，觀察守護，以及注視了這一幕。

  不知過了多久，童辛吐最後一口汙血，那血已呈鮮紅色，先前傷口的巨痛感已消失。

  “好了。”

  童辛輕呼一口氣，抬起頭，接過藥童遞來的水袋，用清水漱口。

  盡管如此，她的嘴唇仍有種異樣的紅潤，如雪中臘梅，李和的目光從那唇上一掃而過，竟不敢停留。

  他的手指和心尖一起，不能抑製的同時戰栗。

  “走吧。”

  藥童們扶著李和緩緩下山。

  李和注視著前方童辛的背影，輕聲道：“大師兄。”

  童辛回頭。

  “謝謝你。”李和的聲音有點緊繃，很想同往日那樣開點玩笑，說點好聽的話，卻連笑容都不知為何，無法自然。

  童辛看了李和一眼，見他少有的鄭重，倒是略略揚眉，說：“無聊。”

  眾人知道李和受傷後，紛紛來看望，安慰了一番，說這是常態，穀中弟子采藥時多少都會遇到些小意外，畢竟在山中。一定不要留下心理陰影了。

  見他毒素已清，便又紛紛離開。

  李和躺在床上，看著那傷口，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童辛俯身吸毒的那一幕，始終在眼前回放。

  盡管他知道，童辛隻是在履行醫師之職，以及師兄之責，但他仍忍不住心神蕩漾。

  “傷口會疼。他會難受。”

  大師兄這樣說。她不想他難受。

  李和抱著被子，忍不住嘴角翹起，在床上翻滾一圈，不小心碰到傷口，頓時嘶了一聲。

  而因為這番意外，大師兄終於肯理他了，哪怕被毒舌咬一口，也是值得的。

  兩人關係因此而破冰，結束了長達好幾日的“冷戰”。

  李和更喜歡圍在童辛身邊了，隻要有時間，就跟在童辛身前身後，像隻小狗一般，偶爾還會搖尾巴那種。

  童辛也漸漸習慣了，懶得再管，隨他去吧。

  穀中人看的直笑，那笑容帶著幾分莫名的意味，迫於大師兄童辛的威嚴，自然無人敢說什麽，隻偶爾偷偷的嘀咕，偷笑。

  鬼手大師看見李和與童辛如今儼然秤不離砣陀不離稱的，花白胡須翹了翹，欲言又止，偶爾瞪他們，嗯，主要是瞪李和。

  李和：……

  李和頗有點莫名其妙，他醫理上孜孜不倦，課業優良，穩步進步中，即便鬼手大師親自抽查，也曾讚賞點頭。實不知為何瞪他？難道有什麽不滿？

  “咳，阿桐啊，這事兒可能與我們的大師姐有關。”

  “大師姐？”

  大師姐乃鬼手大師的女兒，李和進穀後便聽人說過，據說醫術也十分高明，與大師兄不相上下，不過如今在外行醫曆練，李和暫未見到其人。

  “與大師姐有何關係。”李和疑惑道。

  “嗯……大師姐與大師兄從小一起長大，嗯，你懂得。”那弟子擠眉弄眼的。

  李和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麽？

  頓了頓，問道：“大師姐好看嗎？”

  “這個嘛，不如你去問問大師兄咯。”

  李和真的去問了，盡管他問的雲淡風輕，卻還是瞬間引起童辛的警覺。

  “你問這個做什麽？”童辛雙眼微瞪，定定看著李和。

  “隨便問問。”李和說，“一直未見到傳說中的大師姐，難免好奇。”

  “該見到的時候自然會見到。”童辛略一停頓，話中帶著警告的意味，“不要瞎琢磨這些。”

  李和沒想到童辛的反應還挺大，言語中充滿著維護，更像是怕他靠近大師姐似的……

  李和曾很想見到那位大師姐，如今卻又不那麽想見了，不知為何，心中有點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