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三·煙花(下)
作者:Alohomora      更新:2022-08-06 09:27      字數:4870
  第89章 番外三·煙花(下)

    今晚的天氣比平時更好。

    明熾在路上看到的是片淺灘, 地勢平坦,海水清得能看見石隙間的細沙。

    沒有風,但畢竟是在海邊這種地方, 夜間的溫度已經很舒服, 連落下來的月光也像是沁涼的。

    人工導航係統先生負責指路, 先轉道回了一趟家,去取了新的煙花。

    那些煙花完全不像表演, 不熱鬧也不炫目,一朵在漆黑夜穹裏快要燃盡,另一朵才悠悠升上去。

    它們的影子交疊, 映落在風平浪靜的水麵上, 像是道階梯, 穩穩當當越走越遠。

    明祿發現小先生沒有帶著手杖, 就下了船,照著煙花的方向找過去送。

    ……

    那副畫上描繪的內容,也就是這時候的事。

    明總管結合所知所見的情況, 言簡意賅總結整理,不緊不慢地講到這一句,停下話頭站起身。

    荀臻瞪圓了眼睛:“就沒了?”

    明總管整理好衣擺, 和氣地看他:“荀院長還想繼續聽?”

    荀臻愣了兩秒忽然回過神,牢牢把嘴閉上, 斷然飛快搖頭。

    ……也就是這時候的事。

    明總管去送手杖,看到開著車把先生拐走的明小先生。

    明熾的複建計劃進行的非常順利,不僅跑跳都已經不成問題, 甚至已經不用帶著手杖, 就能領著先生一起去追煙花了。

    但有些人不僅晚了一個星期上船,而且還因為工作出差的原因, 沒能把家裏人也一起帶過來。

    荀臻這次是一個人住大開間,剛才聽故事的時候,心神都在那些話裏,也沒品出有什麽不對勁。

    現在故事講完了,荀院長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膝蓋上放著自己的公文包,忽然覺得窗外一望無際的海平麵寂寥寬闊得有些過了頭。

    荀臻想起和朋友結伴出去旅行的夫人,生出了點沒來由的傷感:“明總管……”

    明總管已經收到了小先生的消息。

    這一路走過了不少地方,雖然都是沿海,菜式也相當不同。有的偏清淡、有的重香料,也有更刺激些的生醃和生拌,每次泊進港口都能遇到不同的風味。

    小先生還在繼續教先生做夾餡麵包,自己也順手又弄出幾道新的菜色,發消息過來,找祿叔一起回去吃晚飯。

    明熾一直喜歡研究做飯,他小時候就經常跟著任夫人泡廚房,有時候是烘焙糕點、有時候是研究新菜,每次都會研究出味道相當不錯的成品。

    過去他都是自己研究自己吃,現在當然是一家人一起品鑒,吃到味道相當驚豔的菜,還可以給餐廳提供不少靈感。

    因為有些菜不能等放涼,晚餐的時間太晚也對身體有害,所以必須立刻過去。

    明祿詳細解釋了緣由,整理好衣領,矯健地離開了房間。

    荀院長拎著公文包,對著窗外寂寥寬闊過頭的海麵,孤獨地看了五分鍾月亮。

    荀院長一個人回了大開間,路過餐廳點了兩塊小蛋糕拎走,給夫人打視頻電話去了。

    ……

    明祿敲開起居室的門,先生和小先生已經弄好了晚餐,正在一起做水果酒。

    明熾往影子先生的杯子裏多加了一份基酒,朝祿叔眨了下眼睛,悄悄打手勢。明祿也沉穩點頭,不動聲色地幫忙擋了擋先生的方向。

    那幅畫放在陽台,等待著明天繼續,進度已經比之前又多了一些。

    畫麵的用色溫暖安靜,像是籠了層格外柔和的薄霧,除了描繪天水間的煙花,也開始有映在水裏的人影。

    ……那時候的事,的確不適合講給一個人上船的荀院長聽。

    事實上,要真想知道那天晚上的細節,大概也隻有兩個當事人知道。

    明總管已經陪著上代先生追過一次夫人,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時候最該有兩個人的空間。所以並沒有走近,隻是帶去了寬鬆的休閑服,在車附近等。

    等到明危亭和明熾一起回來,那些衣服也的確派上了用場。

    煙花開在天上,亮在水裏,去追落下來的影子,當然會被海水打濕衣服。

    隻不過,兩個主動在下雨天跑出去淋雨的、不叫人省心的大朋友和小朋友,這次的衣服又差不多上下全都濕透,被翻起舊賬的祿叔念上幾句也是難免的。

    明熾把調好的水果酒放在桌上,他這次多放了葡萄汁和果肉,味道比之前更清爽,口感也更好。

    明祿在桌邊坐下,見到明危亭居然真的主動去拿葡萄多的那一杯,不由好奇:“先生什麽時候喜歡葡萄了?”

    “前些天。”明危亭想了想,“七夕那天。”

    郵輪上沒有用農曆的習慣,明祿聞言愣了下,向回算了算,終於想起那一晚有什麽特殊:“那天原來是七夕。”

    明危亭點了下頭,他去查了相關的資料:“是民俗文化裏的一則傳說。失散的一家人在這一天的夜裏,靠喜鵲的幫助得以團聚,可以一起度過一個家人團圓的晚上。”

    明祿還沒從這個角度理解過這個節日,但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這樣解釋倒也完全挑不出錯。

    “祿叔。”明危亭說,“家裏以後也過七夕。”

    明祿輕咳了一聲,看向明熾發紅的耳朵,立刻心領神會,笑著點頭:“好。”

    “是該過。”明祿點了點頭,“我記著日子,以後先生和小先生年年都過七夕。”

    小先生熱騰騰埋在飯碗裏,靠點頭堅定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全員投票通過,明總管就把這件事也記在了家裏的大事日程上。

    意識到了那天的特殊,明祿也不由好奇起了當天晚上的情形,抬頭看向陽台,又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那幅畫。

    平心而論,那天晚上的天氣和風景真的都很好。

    農曆的七月初七,月亮不細也不圓,但是相當亮,格外清晰地倒映在水裏,像是能用手撈起來。

    有兩個人在那裏追了一場煙花,其中一個沒帶手杖,或許靈活足夠但力道不足。但也完全沒關係,總會有一個人在旁邊,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摔倒。

    倒是可能會被抱起來——這樣的效率要更高,而且胸口也會和耳朵靠得近,近到哪怕不特地戴上助聽器,也能清楚地聽見心跳聲。

    那天晚上,有人知道了七夕,有人喜歡上了葡萄。

    ……

    明熾埋頭努力夾菜吃飯、努力喝自己調的低度數果酒。

    有了上次一不小心喝過頭的教訓,這次明熾長了記性,特地嚴格看守住了自己的杯子,偏偏又好奇,想知道影子先生那一杯的味道。

    他喝兩口就一抬頭,再喝兩口又忍不住抬頭,很快就引起了明先生的注意。

    明危亭揉了揉他的頭發,從果盤裏挑了一顆葡萄放在他手裏,低下頭等小先生說話。

    明熾輕輕壓了下嘴角。

    確認過祿叔正在專心看那幅畫,明熾一本正經,把葡萄飛快拿到頭頂。

    ……這也是民俗文化裏的一則傳說。

    傳說在七夕的晚上,隻要到葡萄架下麵,就能聽見牛郎織女在說悄悄話。

    牛郎星和織女星都是星辰,這種事當然不是真的。但習俗還是流傳下來,要是在葡萄架下說悄悄話,說的話越誠懇真心,就越能成真。

    那天晚上,他們追上了最後一朵煙花,已經走得離岸很遠,漲潮的水麵就快要沒過石灘。

    明熾找到了一塊相當平坦寬闊、地勢也高的石頭,張開手臂躺下去。

    海水漫湧,覆麵徐徐衝刷上來,把他裹進浪頭裏,又不緊不慢地向後退回。

    明熾試著閉上眼睛憋氣,耳旁被海水淹沒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嗆咳了兩聲,立刻有海水湧進來。

    有人伸手攬過他的肩頸,想要把他從水裏抱出來,卻被明熾握住那隻手。

    明熾依然闔著眼,握住影子先生的手掌。

    下次再有海水衝刷上來,他順利地閉住了那一口氣,睜開眼睛抹了把臉,眼睛亮晶晶地朝著影子先生笑。

    明危亭看著他,也透出笑來,和明熾一起躺下。

    他也學著明熾的動作躺在明熾身邊,又相當專一敬業地伸開手臂,當了小先生的枕頭。

    明熾是會遊泳的——就算暫時還不會衝浪和潛水,但畢竟在望海別墅住了那麽久,又總是被姨姨拖出去玩水,遊泳總還擅長。

    這些天裏,明熾自己也試過在浴缸裏練習閉氣,但好像還是和海水的感覺不同。

    海水漫湧上來,占據視野占據聽覺,耳旁隻聽得見水流湧動的聲響,還是容易讓人在一瞬間閃回過些鋪天蓋地的窒息感,腦海裏會瞬間變得空白。

    ……但隻要握著手就完全不成問題。

    不僅不空白,他還有閑心想起別的事。

    明熾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還在頭頂的崖壁裏藏了串葡萄。

    回來的路上買的葡萄。導航先生把他們領回到這裏的時候,明熾蹦起來順手藏上去的。

    之所以要買葡萄,是因為今晚是七夕。

    今晚是七夕,但這麽好的時間,這裏也沒有一顆葡萄藤。

    海邊的沙灘上除了崖壁就是礁石,海水鹹澀海風淩厲,長不出葡萄藤倒也不是葡萄的錯。

    明熾隨機應變,回來的路上買了串嚐起來最甜的葡萄,跟攤主借了水洗幹淨,決定拿來臨時頂替一下。

    他把這個傳說講給了影子先生,然後和影子先生一起從水裏濕漉漉站起來,找著了藏好的葡萄。

    七夕這天,在葡萄底下說悄悄話,心誠則靈。

    ……

    所以他們兩個在那串葡萄底下,一邊摘葡萄吃一邊聊天,差不多說了一百句悄悄話。

    這是第三十九件高興的事。

    第四十件,是明小先生刻好了自己的第一方印,拿出來沾了點海水,端端正正印在了明先生的手心。

    海水留不下痕跡,明危亭低頭看他,輕聲說:“等回去換印泥。”

    “不著急。”明熾對這方印還不滿意,“再練幾次,挑個最好看的。”

    明危亭問:“不是七夕也來得及?”

    明熾有些沒反應過來,怔了下:“什麽?”

    “蓋章。”明危亭說,“和簽字的法律效力等同。”

    他閉上眼睛,詳細回憶了下剛才的觸感,在明熾掌心慢慢勾勒出那些暗紋,又念出上麵的字:“明、熾、之。”

    明熾沒料到影子先生還有這一手,睜大了眼睛,耳朵有點發燙。

    他輕咳了一聲,誠實承認:“最後一個‘印’字沒刻好,就鏟掉了。”

    “很合適。”

    明危亭搖了下頭:“這三個字就足夠。”

    “‘之’用在偏正結構裏,意思等同於現代漢語‘的’,你印在我的手上。”明危亭翻譯,“我是你的。”

    還記得要說悄悄話的要求,他的聲音很低,在此起彼落的潮聲裏,透出完全認真的鄭重柔和。

    “我是你的。”

    明熾的心髒在胸腔裏蹦得頓了下。

    明熾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影。

    月亮很亮,他們站在葡萄底下。

    雖然葡萄已經被吃得隻剩下一顆了,但那也是葡萄,他們站在葡萄底下。

    心誠則靈。

    明熾伸手去摘那顆葡萄,被明危亭握住手,低頭看他。

    “吃了最靈。”明熾抿起嘴角,他閉上眼睛低聲說,“和影子先生過一輩子七夕。”

    明危亭低下頭,銜住小先生剝好遞過來的葡萄果肉。

    明熾的手上沾了些海水,葡萄的味道也跟著帶了一點海水的鹹澀。不等他反應,明熾忽然深吸了一大口氣一咬牙一橫心,扶著他的手臂墊了腳,迅雷不及掩耳地湊上來。

    明熾的手指隔在中間,他們一起分吃了那個葡萄。呼出的氣流近在咫尺地糾葛,視線毫無防備和保留地撞進眼底。

    溫熱的觸感和涼潤柔軟的葡萄果肉、海水的味道和煙花明烈的硝煙氣。

    ……

    明熾舉著那一顆被塞過來的葡萄,飛快小聲跟影子先生說了句什麽話。

    影子先生認真聽完,就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杯子遞給他。

    這種水果酒的風味就是要有基酒來調和,不然就缺點味道,怎麽都像是純果汁。

    明熾低頭仔細抿了一小點,發現的確比自己的好喝,又忍不住抿了一小點。

    影子先生對這種事一向很大方,直接拿過一個小玻璃杯,給他倒了一半。

    等明總管欣賞完那幅畫,把注意力放回房間裏的時候,親手給先生下了雙份基酒的明小先生已經自己抱著那杯酒,小口小口抿了一大半。

    明熾的酒品相當好。喝醉了不鬧也不睡覺,情緒特別穩定,意識也很清醒,就是特別喜歡小聲說話。

    “我也喜歡吃葡萄。”明熾迎上明祿的視線,眼睛就更彎,“祿叔,我想和先生過一輩子七夕,但我們不要鵲橋。”

    明祿笑出來,點頭深表同意:“鵲橋有什麽好,想見先生,一抬腳就見到了。”

    明熾想了一會兒,發現的確是這樣,就更高興,一抬腳把椅子連自己都朝影子先生挪過去。

    他挪到影子先生身邊,又四下裏摸索著找,

    明危亭猜到明熾要找什麽,摸了摸他的頭發,幫忙把日誌拿過來翻到最新一頁,鋼筆也拔開筆蓋。

    明熾抱著那本日誌,提筆嚴肅地沉吟了半天。

    醉了的明小先生特別喜歡小聲說話、而且特別誠實,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想法。

    他沒有用常規的“第四十一件高興的事”開頭,洋洋灑灑落筆,端正地寫上了“第四十一件告白的時候準備講給影子先生聽的事。”

    明小先生抱著自己的日誌,埋頭一筆一劃地寫備忘錄:印隻刻三個字、葡萄隻要一顆。

    煙花一箱,人要兩個。

    三加一加一加二,等於七,七月七過七夕。

    他要和影子先生過一輩子七夕。

    不要鵲橋,他一抬腳就蹦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特別篇完

    接下來都會有,if線請等我!

    七夕快樂,抽紅包給大家發喜糖(b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