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作者:星河蜉蝣      更新:2022-08-05 10:19      字數:8313
  第243章

    小怪物,你在哭嗎?

    白白, 胖頭,皮球,警長, 甜橙。

    這些都是路結櫻的心肝寶貝,從她住下那天起就開始喂它們。

    明明是流浪貓卻又大又肥,油光滿麵, 過得比家貓的日子還要好。

    一開始, 弄堂裏流浪貓隻認路結櫻, 後來少年在女孩的強迫下天天喂貓,貓也認他了。

    不過是因為食物才認,圍著他轉來轉去隻是為了討食。

    而看見路結櫻,哪怕她手裏沒糧, 貓咪們也會喵嗚著圍上來, 恨不得把毛都在她腿上蹭禿。

    她向來招人喜歡, 也招貓的喜歡。

    路結櫻起名字很隨意。

    白白是隻白貓, 胖頭是隻腦袋大的被人棄養的加菲,皮球是隻肥頭大耳肚子鼓鼓的梨花, 警長是隻黑白的奶牛, 甜橙則是隻橘貓,不光對貓起名隨意, 對他也一樣。

    ——小咪。

    據說是因為當時看他蜷縮在牆角的樣子, 像極了一隻瘦弱的小貓。

    少年對這名字不太滿意, 幾次要求改名。

    每當這時, 路結櫻就會托著下巴認真地問他:“真的要改嗎?小咪。”

    小咪。

    這聽起來和男孩子毫無關係的兩字從她嘴唇吐出來, 柔軟如春天的風, 似乎也沒有很難以接受了。

    暮色深深垂落人間, 來往的人行色匆匆, 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憂愁。

    少年邊喂貓邊神遊天外。

    他來這裏第一天,吃的也是麵,熱湯鮮美的味道他永遠忘不了。

    想到女孩正在樓上給他煮麵,他就連看這些流浪的小東西也順眼了。

    現在是三月末,女孩說等六月高考結束就和他去旅行。

    她給他描繪了許多,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

    他不確定在他遺失的記憶裏是否去過那些地方,但隻要想到是她一起,心情就越發明朗。

    白白吃飽了,翻著肚皮躺在青磚上。

    少年摸了摸它的頭,算著時間麵快煮熟了,他起身回家。

    樓裏各家各戶的飯香味彌漫,黃昏的光影黯淡,他離家近了,沒有聞到麵香味。

    在家門口,他隻看到了一個女人。

    黑發紫袍,渾身浴血。

    她手裏握著一顆溫熱的、還在跳動的血色心髒,仿佛煉獄惡鬼。

    可她的麵孔看起來卻那麽美麗,望著他的眼神也那樣溫柔。

    這張臉給了他強烈的衝擊,在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一刻,少年頭顱之內猛然翻起劇烈的疼痛。

    一些過往的碎片在他腦海中閃現。

    黑暗、寂靜、鮮血、骷髏,還有一抹散布於天穹之上的微弱的星芒。

    “我可憐的小玄。”

    女人走到他身邊,她冰冷的手指輕柔地按在他的太陽穴上:“彌煙羅,它竟舍得這樣折磨你,做一個沒有靈力的廢物還不如去死,不過別怕,老師來了。”

    隨著她的氣息貼近,腦海之中的碎片越來越多,越來越雜亂。

    “青龍七宿,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之本源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你可以叫我老師。”

    “小玄,以後就留在這裏,陪我看星星。”

    ……

    “啊——”少年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拿了一柄鑿子在他腦髓中敲擊,疼痛令他發出痛苦的嘶吼。

    那些畫麵越來越清晰。

    年幼的黑暗,穹頂璀璨的星宿,寂靜之地的血池枯骨,與他手中那條猙獰著吸食凡人血肉的骨鞭。

    還有,在申城暗巷,他緩緩推入那團魔氣心髒裏的匕首。

    ——他全都想起來了。

    “老……老師?”

    疼痛如海浪翻卷而過,和記憶一同恢複的是他被疼痛折磨的神誌,他仰頭,望著麵前的女人。

    她臉上的傷疤發出淡淡的油脂氣,甜膩得令人頭暈。

    “是老師。”崔故伶溫柔撫摸他鬆軟的黑發,“讓你受苦了。”

    崔玄一望著眼前的女人,她容貌的每一寸都和他記憶裏的別無二致,可眼神卻大相徑庭。

    “您的心魔,我殺了。”崔玄一出神地看著她。

    她明明說過,隻要殺死心魔,她就能變回從前的模樣,為什麽還沒有變回來?

    崔故伶彎起唇角:“我知道,小玄不僅殺了它,還把它一部分力量封印到匕首裏,我正需要。”

    她攤開手,掌心平放著那把雕刻著惡鬼花紋的古樸匕首。

    崔玄一的眼卻沒有落在匕首上,他在看她另外一隻手上那顆鮮活的心髒。

    那顆心髒離體不久,仍在跳動。

    “本來要謝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發的尋人啟事我也找不到這裏。”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惡……”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縮緊:“您殺了她?”

    “隻不過是個卑微的凡人,殺就殺了。”崔故伶將那顆心髒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兩個老頭子追得緊,她體質陰,剛好可以充當我一段時間的心髒,這是她的榮幸,也不枉活過一場。”

    “小玄,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一個開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著少年冰涼的臉頰,“我是老師啊,這是怎麽了?難道你要怪老師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沒有回過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師,他怎麽會不要她?

    崔故伶將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體。

    那顆心髒在她體內怦然跳動,胸口的窟窿緩緩合攏,她身上的傷逐漸愈合。

    “這就對了,你是我一手培養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將一枚唇釘放在他的掌心,“把這裏收拾幹淨,陪老師去個地方。”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小樓,留崔玄一獨自跪在屋外的長廊上。

    很久,也許不是很久,時間對於此刻的他而言已經混亂了。

    他隻記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後一抹黃昏的光影也消散於大地,他才拖著沉重的雙腿站了起來。

    屋裏沒有開燈,晦暗不明。

    朦朧的夜色從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鍋裏正在燒水,咕嘟咕嘟冒著跑。

    火腿與青菜切成了絲,整齊地擺在盤子裏,還有兩顆打在碗裏的雞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磚上,烏發如繁茂的水草鋪散在地,雙眸緊閉。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攏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

    ——安靜,甜美,沒有一絲的汙濁與戾氣,是天地間最純淨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為他煮麵,或許她還曾把女人當成桃桃邀請她進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著門邊準備晚餐,毫無防備,毫無戒心,被穿胸而過,取走了屬於她的那顆心髒。

    崔玄一站在門邊,沒有靠近。

    他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裏也沒有任何神采。

    隻是個卑微的凡人。

    他反複這樣告訴自己。

    可無論如何,哪怕崔故伶為他恢複了靈力,那些靈力也不足以支撐他走到她的麵前。

    ——那短短的距離,如同一條遙遠的,不可跨越的天塹。

    “我給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提前說好,你隻能睡在門外的走廊上,我給你多加一床被子,不會冷。”

    “還記得怎麽拿筷子嗎?路老師教你。”

    “我的生日確實在春天,爸爸給我取名叫結櫻是因為我出生那天院裏裏的櫻花開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時你的家人還沒來找你,陪我過生日吧,就我們兩個。”

    “你該不會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個私生子回家立遺囑,但是大佬的夫人對此十分憤怒,她買通了殺手將私生子們攔殺在外,卻僥幸被你逃了出來……”

    “是人就會做錯事,做錯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改正的機會,就算你盜墓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訴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輕,日子還長,嗯?”

    “現在的你,會喂樓下的流浪貓,會幫鄰居婆婆扛水,會替路邊的小孩趕走瘋狗,還會救我。我無法說服自己,現在的你是一個壞人,無法把過去的惡加到現在的你身上,也無法眼睜睜看他殺死你或把你帶走。”

    “也許這是一個不太明智的決定,但我仍然存著一絲僥幸,也許你會變好呢,也許你已經變好了呢?”

    “不讓他帶走你,是因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處了這麽久的、現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樣的人,如果你做壞事……我會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進地磚的縫隙裏,慢慢地延伸,鋪展,觸及他髒兮兮的鞋尖。

    她不會再叫他小咪,不會再為他煮麵,不會再叉著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樣要他去喂流浪貓。

    她天真爛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歲,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當目光從這間小屋裏掃視而過,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結櫻一起煮飯的痕跡。

    茶幾有他們麵對麵坐著吃麵的痕跡。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鋪,在冬天最冷的時候,路結櫻會在他的被子裏塞一個暖融融的熱水袋,她縮在床上,關上燈後輕聲和他說晚安。

    那邊的窗子是他們一起擦幹淨的,窗下的多肉是他們一起從花鳥市場買回來的。

    路結櫻曾說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還要他陪她過生日。

    可她的生日還沒有到來。

    “你錯了,我沒有變好。”少年站在暮色裏,聲音輕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複了靈力,空間石的唇釘在他手中散發著瑩瑩的光亮。

    路結櫻撿到他那天,唇釘就鑲嵌在他的唇上,她覺得他這樣的年紀戴唇釘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來。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從這間小屋裏翻了出來。

    聞到血腥的氣息,骨鞭擅自從他手中的唇釘裏冒出。

    那綴滿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遊走,像極了一條蛇,鞭身上的骨頭和地磚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它朝路結櫻而去。

    隻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會將她的力量反饋給他,而打神鞭上也會多墜一顆人頭。

    骨鞭興奮地纏繞住路結櫻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沒有聞到血味的鞭子背離了主人的意願,少年緊緊攥著鞭柄,粗糙的柄麵嵌入他柔軟的掌心,依然攔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張開一隻骷髏的利齒,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聽話。”陰森森的話語從少年嘴裏發出。

    他朝少女的屍體走近。

    沿途,抬動鞋底,一顆顆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頭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創,發出痛苦的、如鬼嚎般淒厲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動來去,像條淤泥裏稀軟的蟲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風沿著窗子吹入室內,攜帶著春末清涼的花香。

    少女的櫻花發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塊邊角。

    崔玄一蹲下,撿起那枚碎掉的發卡。

    *

    “前麵就是酆山了。”辛保鏢坐在直升機的副駕駛,他回頭問,“少奶奶,您打算在哪裏下?”

    骨偶被羅侯施了術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麵的光芒就越亮。

    飛機之下,萬山綿延,一綠萬頃,桃桃沿著光芒的指引來到了酆山北邊。

    辛保鏢查看地圖:“腳下不遠就是衝虛寺,要是我沒記錯,衝虛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陣要你去死的那個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嗎?”

    桃桃一愣:“衝虛寺?”

    她原本以為南宮塵會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衝虛寺,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麵對辛保鏢的詢問和擔憂,她隻猶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來了酆山,他一路沒怎麽說話。

    在直升機即將停落時,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聲說:“父親死了,我沒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島,我也沒有哭,因為他們對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會難過很多年,或許會難過一輩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應你,盡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紅:“騙我,分明是會死的。”

    “你不相信我嗎?”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給他看肩膀的花紋,“我有生死劫在,命長著呢。”

    直升機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來酆山的情形。

    那時也是坐著直升機,她和南宮塵依次從飛機上跳下去,把辛保鏢嚇個半死。

    可現在南宮塵不在身邊,而她被鎖住了靈力,也無法再任性地從飛機上跳下去。

    明明才過了不到兩年,再次故地重遊,物是人非。

    直升機落地,骨偶上閃爍的光芒越發濃烈,她離南宮塵隻有不到五百米。

    她攔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這等我,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

    ……

    衝虛寺。

    往常人來人往的寺廟此時空空蕩蕩。

    關風與進了山門,無人阻攔,他沿小路走到後院。

    禪房寂靜,慧覺坐在蒲團上。

    他手裏撚著一串珠,看到關風與並不驚訝,推來一杯溫度剛好的茶。

    關風與在他對麵坐下,他看著茶杯裏漂浮的暗綠色的茶葉:“您早知道我會來?”

    “你心裏有疑惑。”慧覺笑得慈祥,“放眼靈師界,就算齊瀚典也無法為你解答,但我可以。”

    關風與:“在六道心鏡裏,我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地獄道,為什麽?”

    “難道你認為,擊碎煉獄之門沒有任何代價?”

    “門不是她擊碎的。”

    “不是她親手擊碎的,卻是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複生。”

    “擊碎煉獄之門的人跳脫了紅塵,業力自然就隻能落在她的身上,這是她必須承擔的因果。”

    “所以哪怕她為這世間做了許多,死後還是要入煉獄?”關風與語氣冰冷,“這就是所謂的天道?”

    慧覺平和地笑:“你應該不止一次用六道心鏡照過她,告訴我,後來你看到了什麽?”

    關風與確實照過。

    從墮落城離開後,桃桃昏迷。

    這期間,他用六道心鏡再次照過她,隻不過往後的許多次,不光煉獄道裏沒有她的身影,六道皆無。

    “不好奇嗎?”慧覺抿了口茶,“芸芸眾生,什麽樣的人才會超脫六道?”

    關風與一怔。

    “碎魂轉命術,將雙方靈魂碾碎,隱藏於靈魂深處縫隙裏的‘命’才可以拔,出交換。”慧覺道,“你在六道中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因為有人用碎魂轉命術與她互換了命格,她已然不被六道的規則限製,而她的煉獄路,自有人替她走。”

    關風與沉默,碎魂轉命術,這術法他聽過,也知道在誰的手裏。

    慧覺幽幽道:“告知你這些,不用謝我。我有個小徒弟叫空空,我想了很久,靈師界沒幾個能托付的人,你看起來倒是很合適,如果你實在想感謝,等我魂歸西天後,就把空空交給你了。”

    關風與擰眉。

    這個和尚好自來熟,思維還很跳脫。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麵前慧覺的身體突然變得虛幻了,“七味淨琉璃的陣法,你入不了。”

    他笑得有些狡猾:“我隻是在拖延時間。”

    關風與意識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慧覺,隻是他的殘影。

    他回頭,隻見衝虛寺的後山之上驟然爆發出一道濃烈而刺眼的光芒。

    ……

    山間小路植被茂密,沿途種著蒼翠的鬆竹。

    桃桃在骨偶的指引下走到山巔,那是一塊平地。

    她沒有如願看到南宮塵,隻看到一個和尚站在山巔。

    據說衝虛寺隻有一個和尚,桃桃愣了一下,試探道:“慧覺大師?”

    這就是慧覺嗎?

    看起來倒是慈眉善目,道行也像高深的樣子,可這樣一位前輩怎麽會聽姬梧桐的鬼話呢?

    慧覺穿著一身暗黃色的僧袍,他凝視著桃桃。

    少女一身樸素的道袍,肌膚以雪色打底,烏發如瀑,眉眼清明。

    她靜站在那,隻能叫人想到鬆尖的落雪。

    她太幹淨了,幹淨到仿佛世間一切汙濁都無法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經曆了許多,雙眼依然清澈灑脫。

    慧覺看了桃桃很久,直看到桃桃渾身發怵,他才笑著說:“我還是更喜歡你喊我禿驢。”

    桃桃:“……”

    這是什麽奇怪要求?

    她是來找南宮塵的,本以為悄悄過來就不會引人注目,沒想到上來就碰到這個災星。

    救世盟的計劃她全部知道了,要她去殺南宮塵,這根本是不可能的,用屁股想也知道。

    但慧覺這個人不得不提防,畢竟他是整個計劃的核心,在沒有找到南宮塵之前,她不能惹他。

    骨偶的光芒顯示南宮塵就在附近,桃桃不想和他廢話,反正這裏隻有他一個人,還是個出家人,想必也不會太粗魯,她邊後退邊說:“我走錯地方了,不好意思,您忙您的,就當沒看見我,拜拜——”

    “你沒走錯。”慧覺慈祥地笑,“你手上的骨偶指引之處不就是這裏嗎?”

    桃桃不想和他糾纏,隻想開溜。

    誰知道再晚一刻救世盟那群喪心病狂的人會不會跟過來?

    正在她要轉身離開時,腳下的土壤泛起佛光。

    光芒越擴越大,一道形狀奇異的陣法自她腳底布散開來。

    “既來之,則安之。”慧覺的聲音響在陣法之內,“留下吧。”

    桃桃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竟然自己送上門走入了七味淨琉璃的陣法?

    被阻神環鎖住靈力,桃桃根本無法逃離這處法陣。

    她隻能罵人:“你個老奸巨猾的死禿驢!你缺德!”

    碧綠色的七味淨琉璃浮現在慧覺掌心。

    數萬道光芒自山下一同亮起,桃桃這才發現,這裏不單單隻有慧覺。

    在她腳下的山底,數萬靈師盤坐於地。

    他們身上穿著與草木相近顏色的衣服,所在剛才在直升機上,桃桃沒有看見他們。

    這樣繁複的陣法,這樣多的靈師匯集於此,絕不是一時三刻能做到的。

    桃桃之所以敢來,就是篤定在她找到南宮塵之前救世盟的人發現不了她。

    可眼前的狀況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們怎麽會知道她要來這裏,還提前布下了陣法?她明明是被骨偶指引而來的。

    沒時間給她多想了。

    數萬靈師一起啟動陣法,山巔各色光影衝天,化為一道彩色靈力織就的囚籠,將桃桃困在陣法裏,她撞不破也出不去。

    “我不會殺他,別做夢了。”桃桃知道無法逃離陣眼,幹脆不掙紮了。

    她看著陣法之外的慧覺,眼眸堅定:“要殺他,也要我心甘情願才行吧?”

    “七味淨琉璃雖通古今過往,但集整個靈師界之力能送去的也隻有一縷孤魂,你的記憶太沉太重,去不了。”

    “沒有記憶,就好說了。”

    慧覺彈手,一根散發著璀璨光澤的銀發落在桃桃麵前,他低喃咒語,將那根發絲與桃桃綁在了一起。

    “誅殺——”

    一道印記落在桃桃額頭。

    桃桃認得那道印——千裏誅殺。

    千裏誅殺印連著南宮塵的發絲落在她身上。

    這樣,憑借印記的感應,哪怕失去了記憶,她也會找到他的身邊,殺了他。

    桃桃咬牙切齒:“你個壞老頭……”

    “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麽尊上要放過姬梧桐?為什麽他要引來整個靈師界的恨意?為什麽他的頭發會在我的手上,又為什麽,骨偶指引之處會是這道陣法?”

    任由她如何咒罵,慧覺依然笑得如沐春風。

    桃桃的咒罵停住。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靈師們隻會叫他是邪魔。

    而慧覺對於南宮塵的稱呼,卻是尊上。

    慧覺笑:“有些事,隻有在過去才能找到答案,桃桃,這是你命定的劫,去吧。”

    七味淨琉璃的光芒越來越璀璨,那集合了數萬靈師之力開啟的陣法,足以改天換地。

    陣中出現了一道旋渦,那旋渦的對麵是什麽,桃桃隱約能猜到,此時,她好似一隻籠中獸,無法動彈了。

    桃桃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明白:“等等,我……”

    “離魂——”隨著慧覺一聲叱喝,磅礴的佛光化為的巨手從天而降,覆在桃桃的頭頂。

    一瞬間,桃桃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體內被剝奪了。

    周圍的一切變得陌生,景色,和尚,還有山下的佛寺,都讓她感到迷茫。

    腦袋昏沉,但仍有一絲未了的遺憾。

    她來這裏似乎是為了找什麽人,可是那人,她還沒有見到。

    山風送來幽微的冰雪般凜冽的氣味。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桃桃回頭。

    她看到,一個絕美的黑袍男人站在光澤璀璨的陣法之外。

    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靜靜凝視著她。

    他那看似平靜的眸色依稀能看到些許波瀾。

    那一眼中,是跨越了三百年,不曾熄滅的溫柔火焰。

    ……

    關風與走上山巔,七味淨琉璃碧色灼眼。

    桃桃失去意識,身體躺在陣法之中。

    慧覺的麵容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笑看著他:“晚了。”

    ……

    靈魂於混沌裏遊蕩,全身輕飄飄,如同浮在雲端。

    意識也是模糊的,時間似乎被凝固了,隻有無盡的虛空圍繞著她。

    那帶著佛光的大手落在頭頂之後,關於她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她全不記得了。

    不知在虛空裏漂浮了多久,她感到腳下某一處有她所熟悉的味道,於是她朝那裏遊蕩而去。

    在經曆了漫長的虛空之後,她視野裏終於出現了畫麵。

    穹頂邪氣密布,大地白骨森森,眼前是一片嶙峋的荒原。

    她的靈魂正靠在一顆枯萎的桃樹下。

    那吸引她的、與她同體相連的味道是從這棵樹上傳來的。

    不等她思考自己的來處與歸途,她看到,不遠處幾個少年正圍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孩童。

    少年們手裏握著刀,正一點點剖開孩童的臉頰。

    那孩童的臉與常人不同,他沒有五官,哪怕被剝了臉皮痛苦至極,也無法發出一絲半點的聲音。

    他手腳纖細,力氣細微,在少年的惡行之下動彈不得,隻能默默地承受。

    在她出現之後,遮蔽天空的邪氣退散了些許,露出了如水的月光。

    眼前的荒原一望無邊,幾乎寸草不生。

    風聲淩厲、陰冷,擦過她靈魂時帶著枯草、頑石和沙塵的荒涼味道。

    與荒涼的味道一起飄入鼻端的是血腥氣。

    大片鮮血從孩童的臉上流下,浸染了他身底的白袍。

    他蜷縮著手腳,四肢顫抖,像極了一隻正在被宰殺的小獸。

    持刀的少年殘忍地提議:“幹脆把他整張皮都剝了吧,反正他也不會死,過幾天又會重新長好。”

    同伴們讚同。

    她於心不忍,拿石子丟到少年們的身上,把他們全都嚇跑。

    夜風拂過小孩的衣袍,鮮血的味道隨風擴散。

    小孩仰頭朝天,一動不動躺在粗糲的荒原上,如同死了一樣。

    她打量著腳下這被剝了臉皮的小孩。

    她自己就是靈魂體,對這樣一隻沒有臉的小怪物充滿了好奇。

    於是,她動手折下一根枯萎的枝條,用它蘸著月光,在他麵前輕柔地揮出了幾個字。

    小怪物,你在哭嗎?

    ……

    【卷七·墮落城(終)】

    作者有話說:

    今晚一次性把存稿都發出來啦,這篇文還剩一卷。

    接下來的第八卷 比較難寫,就不日更了,整卷寫完一起更,或者寫完半卷更半卷這樣。

    距離完結一個月左右,偏右的可能性會高一點。

    最近如果有更新提醒,那應該是我在修文。

    ?? 卷八·負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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