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星河蜉蝣      更新:2022-08-05 10:19      字數:4007
  第40章

    如果湊不齊人數,你們都得死在山裏。

    向導名叫婁鋒, 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矮男人,雖然個子隻有一米六出頭,長相卻相當精悍, 常年間在深山老林裏風吹日曬,皮膚很是粗糙。他長著一雙厲光閃爍的眼,一動不動盯著人瞧的時候像隻凶惡的鷹隼。

    這婁鋒並不是綏福鎮人, 再往遠一點說, 他老家甚至都不是酆山的。

    君再來的老板在這開了三四年民宿了, 對於婁鋒的了解都是從鎮上人的嘴裏聽來的,趁早上閑著沒事,他邊坐在櫃台後麵敲計算器算賬邊和大廳裏的學生們八卦。

    根據老板了解的情況,十九年前婁鋒剛大學畢業, 背著一個雙肩包來到了綏福鎮租了個破院子住下來。他說自己是學中醫的, 不習慣大城市的喧囂, 就到酆山裏靠采草藥為生, 後來這行不好做了,他就一邊采藥一邊采菌, 進山短則三四天, 長則一兩個月,這些年遊客多了, 偶爾也當當向導賺錢。

    可他從前做向導卻沒有這樣獅子大開口過。

    大廳, 八點整。

    桃桃坐在昨晚的桌前喝茶, 聽民宿老板和婁鋒吵架。

    這老板是個文藝青年, 也是個熱心鎮民, 他聽說向導要價的事, 在店裏把他攔了下來。

    “你歲數都活臉皮上了?”老板不客氣道, “你要了七十萬?搶銀行也沒你這麽暴利, 仗著人是外來的不懂行情是吧?可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以前別的向導進山才要五百塊錢一個人。”

    正巧白菲兒的攝影師陶與下樓了,他路過老板身邊淡淡說了句:“還有我們三個,是要了七十九萬。”

    老板罵道:“簡直不要臉!”

    婁鋒搓著卷煙,摳了摳牙:“以前,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他轉過頭,從窗口望去,酆山上的植被蔥翠,綠意延綿,看上去隻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山。

    “西邊發生了那種事,綏福鎮現在除了我還有誰敢帶人進去?七十萬保不準就是老子的買命錢,既然有人願意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正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學生們把注意力放了過來。

    昨晚差點和桃桃動起手的高暉問:“西邊發生了那種事?哪種事?”

    婁鋒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高暉又問那少年:“玄一,這山裏是不是有什麽危險啊?”

    崔玄一穿著條紫色的卡通短褲,上身是件可愛圖案的T恤衫,他嘴裏叼著根棒棒糖,正兩腳搭在桌沿上玩手機,聽到這話後把嘴裏的糖咬碎,糖棍吐了出來:“有危險你就不進了?”

    高暉連忙說:“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就算不收你的錢我們也要為畢業論文收集資料……隻是佳諾她們是女孩,真有危險的話,我們提前知道了也能做個準備啊。”

    崔玄一說:“我又沒來過,我怎麽知道有沒有危險?”

    他神色淡淡的,顯然是懶得繼續這個話題,婁鋒嘴裏也問不出什麽,學生們隻好不再問了。

    崔玄一把嚼碎的糖咽了,無所事事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桃桃的身上。他走過去,坐在她對麵:“周玉姐姐,昨天把我們的目的告訴你了,還沒問你來酆山是做什麽呢。”

    林泉昨晚在椅子上沒睡好,正靠著椅背補眠,他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度蜜月。”

    “噢,原來你們是一對啊。”崔玄一恍然大悟,“可是我看周玉姐姐年齡也不大,這就已經到法定婚齡了?”

    這少年嘴很甜,但桃桃聽他一口一個姐姐膩得慌,她擺擺手:“別叫姐姐。”

    “我隻有對漂亮的女孩才會叫姐姐。”崔玄一笑得甜甜的,“不漂亮的,我一般都直呼名字。”

    漂亮?

    桃桃還能擔得起這兩個字,但她假麵的這張臉卻再普通不過了,與漂亮兩字完全沾不上邊。

    崔玄一說:“周玉姐姐當然是漂亮的,不然身邊怎麽會跟著林泉這麽帥的男人呢?”

    “你的馬屁拍得我頭疼。”桃桃說,“現在還可以勉強忍受,不過再說下去的話,可能就會疼到坐不了車了。”

    這句話很好地威脅到了少年,他笑笑,起身回到自己那邊了。

    此刻已經八點過了,攝影師在院子裏洗車,白菲兒和她的助理卻還遲遲沒下來。

    佳諾身旁的女孩不由得嘀咕:“她到底在幹嘛啊,憑什麽所有人都等她……”

    桃桃看著院裏的攝影師陶與,他身材很好,一米八五的個子,寬肩細腰,腿直且長,長相倒是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個普通的年輕人,唯一與眾不同的是,他氣質很冷,倒不是年輕人裝酷,是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冷意。

    桃桃再看向屋裏,崔玄一雖然好看,但太小了,看上去和金佑臣差不多,那兩個學生更是沒什麽好看的,雖然年紀稍大點,但還是虎頭虎腦一股子年輕人幼稚的莽勁。

    向導婁鋒太老了也太幹癟了不好看,民宿老板倒是還挺帥的,但是為什麽他手上做著美甲,走路還內八呢?

    總之,她視線轉了一圈,就連來修管道的水管工大爺都看了,就是不看林泉。

    可她能感覺到,林泉是在看她的。

    昨晚興許是被那月色照得頭痛,也不知怎麽的就跟林泉說出了那些話,現在想來是有點後悔的——被林泉看見了自己那麽脆弱的模樣,說不丟人是假的,可那後悔中又夾在著一些奇怪的情愫。

    林泉握住了她的手說出那句話後,好像有什麽東西朝不受她控製的方向慢慢地變了。

    林泉說他自己也是怪物,可像他這樣的人怎麽會是怪物呢?

    他還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萬千丘壑,裏麵或許藏著神,或許藏著魔,再或許像你說的那樣,藏著可怕的怪物,可這些輪不到別人窺破,你究竟是什麽,你自己說了才算。”

    “他們把你當成怪物又怎樣?”林泉那時用一種溫柔得令她心慌的目光凝視著她,“還有我,世上有兩個怪物,也不會寂寞。”

    ……

    桃桃無法忽視他的注視,隻得轉過頭去,可當對上林泉視線的那一刻,還是有些不自然。

    她說:“昨晚我被冷風吹壞了頭,不知道怎麽就說了些胡話,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

    林泉笑了笑:“我本來也沒有放在心上,難道你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桃桃罕見的窘迫了,她挪開視線,“我當然沒有,我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邊,白菲兒終於從樓梯上冒出頭了。她妝容依然精致,穿了身緊身的黑色皮衣,腳上卻踩著高跟鞋,助理在她身後,一手提著包,一手攙著她。

    崔玄一隊伍裏的女孩不滿道:“大姐,你爸媽沒教過你什麽是守時嗎?現在已經八點十分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誒。”

    白菲兒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是嗎?”

    她走下樓,沒有上車,而是坐在了餐桌前讓助理給她點早餐。

    白菲兒:“我不吃早餐會暈車的,進山以後生病會很麻煩,所以還要辛苦你們再等我半小時。”

    女孩:“那你為什麽不早點起來?拜托,我們今天的行程已經定好了,天黑前要到富池峰紮營,夜裏山路難走,你知不知道你耽誤這一個小時很可能害我們晚上遇到危險?”

    白菲兒漫不經心道:“可是我起不來啊,那你們不要等我先走咯?”

    “你……”女孩徹底怒了,就要上前和她理論,被身旁的佳諾拉住。

    佳諾:“向導說了進山的人數是有要求的,我們必須得等她一起走,你跟她吵架有什麽用呢?萬一她耍脾氣再磨上一個小時,我們哭都沒地哭去。”

    女孩看向崔玄一,他對此無動於衷,於是隻能自己坐到一邊生悶氣。

    等白菲兒吃完早飯再簡單地消化完以後,已經九點多了,但好在終於可以出發了。

    門口停著一輛白菲兒的吉普,旁邊還有輛向導帶來的七座五菱宏光。

    崔玄一蹙起眉:“就坐這個車?”

    婁鋒背著一個胸包,他拉開駕駛室的門:“就是這種車才耐造,放心吧,我用這車拉了好幾年的遊客,不會出事。”

    學生們把背包放在車頂,一個接一個上了車。

    白菲兒圍著吉普轉了一圈,嫌棄地伸手揩了下車門:“陶與,你這車沒有擦幹淨,我有潔癖你不知道嗎?真是懶得坐,看了就叫人心情就不好,一會怎麽帶它出鏡啊?”

    正要上車的女孩見狀,回頭陰陽怪氣道:“您就算換個皇後鳳駕一會也得弄髒,矯情個什麽勁啊。”

    白菲兒白了她一眼,踩著高跟鞋上了車。

    桃桃突然想起當初在解剖樓的時候,自己對薛蓉和丁潔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在人間生活了一個多月,別的沒變,脾氣倒是好了不少,往常這種工作一般都是她來的,沒想到這次還有人代勞了。

    和白菲兒拌嘴的女孩叫艾琪,留著齊耳短發,和內向的佳諾不同,她性格大方爽朗,一上車就拉開包分零食。

    雖然和桃桃不熟,昨晚高暉甚至還和她起了爭執,但艾琪還是遞過來一包梅幹:“這車太顛了,吃點酸的吧,不然一會路上暈車。”

    桃桃接過,道了聲謝。

    艾琪又遞給林泉,勤快地問道:“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

    要放在平時桃桃肯定早就閉著眼假睡了,但今天不知怎麽了,她腦子一抽伸手攬住了林泉的肩膀,朝女孩笑了笑:“我的。”

    艾琪哦了一聲,眼珠子轉向別處了。

    “你別看我。”見林泉望過來,桃桃壓低聲音,“是羅侯說要扮情侶的,既然扮了,當然就要扮得像一點啊。”

    林泉笑了,他很體貼地沒說什麽。

    一開始的路程是安靜的,隨著車子漸漸朝深山駛去,學生們的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高暉:“向導,都已經進山了,你就告訴我們,為什麽非得湊夠十二個人吧?”

    艾琪:“是啊婁向導,你不說,我這心裏一直癢癢著,總覺得不得勁。”

    婁鋒麵無表情握著方向盤,小心地在曲折的山路上行駛,他說:“如果湊不齊人數,你們都得死在山裏。”

    佳諾臉色一下就變了,她小聲說:“別嚇人啊。”

    婁鋒視線望著窗外,遁入遠處的青山之間:“以前是沒事的,可是兩個月前,突然發生了怪事……”

    ……

    吉普車上。

    白菲兒開著美顏相機懟臉自拍,一連拍了幾十章後丟給助理小珍:“修完圖發到我的主頁上,跟粉絲說今天會開直播,讓他們按時過來守著。”

    小珍接了手機,為難道:“姐,信號已經變弱了,按照常識來說再往裏走就沒信號了,直播怕是開不了。”

    “你說我沒常識啊?”白菲兒瞪了她一眼。

    “不是……”

    “我不管,想辦法給我弄出信號來,否則扣你工資。”

    “我不會啊姐……”

    “姐什麽姐,你不會不還有陶與嗎?他一個大男人總會弄這些吧,不然花那麽多錢請他來吃白飯的嗎?”

    小珍看了眼事不關己安靜開車的攝影師陶與,欲哭無淚。

    男人耳朵明明沒有問題,卻像是聽不見車裏兩個女人的對話一樣。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左手指上戴著一枚水晶戒指,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那輛五菱宏光的車頂。

    在那裏,一隻淡黃色的小鳥飛來,停在學生的背包上麵,抻著脖子懶洋洋地抖了抖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