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湖異聞錄10

  　　原身執念

  　　隨著內力注入, 蕭雪樓雙膝一軟，他再次跌入秦牧野懷中，然眼神依舊冷厲如冰：“你會用我的內力！”

  　　秦牧野唏噓道：“剛學會的, 傳功是真不會。唉, 我也想當個內外如一的正人君子，可說實話沒人信，秦某便隻能讓假的變作真的, 真的變成假的，如今無端做了這三流宵小, 犯下了欺君大罪, 的確非我本意。”

  　　欺一次是欺, 欺千百次也是欺，反正左右都逃不過一死，小皇帝還有言在先，秦牧野幹脆放開了手腳使勁欺負皇帝陛下。

  　　“你！”蕭雪樓氣惱, 然這人的手還按在腰上, 秦牧野耐心地揉捏一陣，從衣袖裏取出藥膏，抹在指尖, 探入孔雀羽織下擺，溫柔細致地給蕭雪樓上了藥。

  　　麝香清冽的香味猶自氤氳, 蕭雪樓唇瓣抿緊, 目中怒意悄然散去。

  　　“蕭琉璃便是蕭雪樓，這本就不難猜到。我還需你繼續幫我治療餘毒, 既答應要做我的駙馬, 管你是不是世外異人或妖人, 你都逃不出本公主的手掌心, 自然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蕭雪樓目色暗沉道。

  　　他本就不把江山和個人名聲放在心中，在喬豔豔沒出現之前他便知自己中了毒，活下去也是為了捉住妖人將之徹底除去，若不是怕喬豔豔擔心，他甚至不會勉力裝出正常模樣來。

  　　他是蕭雪樓，也是蕭琉璃。

  　　龍椅冰寒，龍袍也如囚籠，若不是生為皇子，身邊俱是被權勢遮住雙眼的貪婪之徒，他也不會失去所有的一切。

  　　唯有身著最華麗的裙裝，畫著最精致的妝容時，蕭雪樓才可以遊離在世俗之外，超脫生死別離，尋得片刻安寧。

  　　秦牧野捉起蕭雪樓的手，捏了捏蕭雪樓沁著涼意的指尖：“我明白了，而今原諒秦某孟浪冒失的，是琉璃公主，也是陛下。陛下說秦某是你的藥人，陛下何嚐不是秦某之藥。”

  　　仿佛是漂泊的船舶有了船錨，重逢之時，秦牧野的靈魂也得到了片刻休憩。

  　　銀色的眸子毫光流轉，似是有無盡情誼蘊在其中，蕭雪樓雖清楚秦牧野此舉是為了打消自己的殺意，但還是心神一蕩。

  　　秦牧野要騙他，他也想從秦牧野這裏得知妖人降世的真相，兩人俱是虛與委蛇，更不知這試探中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左右不過要提防這騙子罷了，可不能再丟掉了心——蕭雪樓告誡自己道。

  　　但下一秒，他就蜷縮在了秦牧野懷裏閉上了雙眼。

  　　這麽多年飽受淨空所害，當皇帝之前如履薄冰不得安寧，當皇帝後毒發，不是如在烈火中被炙烤就是如墜寒冰地獄，蕭雪樓已經多年不曾安睡。此時沒了內力激發毒素，蕭雪樓心神放鬆，靠在秦牧野身邊，隻覺一陣困意襲來，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秦牧野抱著懷中青年，無奈地搖搖頭。

  　　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真實目的就挨著自己，連自己撒了一把安神藥粉都沒察覺，這位陛下真是心大。

  　　不過到底是金尊玉貴的皇帝，還是當做公主養大的，嘴上說的再狠也還是一焐就化的早春白雪，初次經曆這麽一遭更是勞累過度，安歇一陣正好。

  　　秦牧野聽著皇帝陛下清淺的呼吸，低頭觸碰青年恢複溫熱的額頭，起身摸索著在冰室尋到衣物，給沉睡的蕭雪樓換上女子的衣服，紮好頭發，又以黑紗覆麵，這才抱著蕭雪樓離開了冰室。

  　　然一出冰室，就有淩厲掌風襲來。

  　　嫁衣神功一個時辰便可出關，但秦牧野和蕭雪樓用了遠不止一個時辰，喬豔豔連搶來的司馬翎月都顧不上理會，在冰室外守了一天一夜，終於看到冰室門打開。

  　　出來的卻不是蕭雪樓，而是一身旖旎氣息，顯得越發風流的秦牧野。

  　　喬豔豔看著被摟在秦牧野懷裏的蕭雪樓，當即赤紅了眼：“你竟敢傷到琉璃，小子，拿命來！”

  　　冰室裏對蕭雪樓言聽計從任咬任踩的男人側了側耳朵，一個閃身便躲開了喬豔豔的攻擊，此時他身法流暢圓融，躲閃間還順手將蕭雪樓安放在了寒玉床上，一邊揮袖轟碎飛來的冰塊。

  　　秦牧野理了理衣袖：“喬教主，我方才把脈，發現公主脈輕且快，時而幾近於無，按照醫書《素問》所載，公主患上不解之症已經多年，此病需要長時間修養，尤其是勞累過度之後，因而本駙馬給他喂了些安神藥，讓公主能暫做安歇。”

  　　這聲「本駙馬」讓喬豔豔腳下一滑，一掌當即落空，她躍到蕭雪樓身邊，撈起蕭雪樓的手腕，隔著黑紗把了把脈，當即瞪大了眼睛。

  　　“你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竟真的輕薄了我的曾孫……孫女！”也讓雪樓體內之毒終於排出了幾分。

  　　至於被輕薄的到底是曾孫女還是曾孫子，喬豔豔清楚，秦牧野自然也清楚，喬豔豔也越發意外——雪樓竟真讓秦牧野近了身。

  　　秦牧野看喬豔豔殺意消弭，當即撒蛇隨棍上，跪地行禮：“孫婿拜見老祖宗！”

  　　他和蕭雪樓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皇帝和藥人也好，公主和駙馬也罷，蕭雪樓認了，秦牧野便也認了，他不是逃避的性子，便欣然接受了命運的饋贈。

  　　喬豔豔氣得七竅生煙，可是看著沉睡之時神色安詳麵色舒展的嫡親曾孫，手掌發顫，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若等雪樓醒來還是認定了秦牧野，她就隻能放任那孩子遂了心願。

  　　然秦牧野死罪能免，活罪卻難逃。

  　　好端端的曾孫兒被秦牧野拱了個徹底，人還是自己抓來的，喬豔豔越想越氣，一掌拍碎了床邊的紫檀木椅子，冷笑道：“嗬，少俠初見還不會使用武功，如今竟能身法圓融施展自如，這等偽裝的功夫，真是令人歎服。”

  　　秦牧野本想繼續維持不會武功的模樣，奈何一夜之間假的徹底成了真，真的，也終究作了假。

  　　他進入冰室前的確不會武功，但是現在他會了——因為，他得到了原身失去的記憶。

  　　血蓮功效一直被過分誇大，雖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解去一些毒性還是可以的。

  　　因此服下極樂丹後，司馬翎月用來抹去原身記憶的劇毒，就被徹底解了去。

  　　方才和蕭雪樓廝纏之時，屬於原身的記憶就開始蘇醒，秦牧野也看到了過往的一幕幕。

  　　司馬翎月，淨空道人，蒲鮮千赫，林江與……天醫穀的一切，以及原身為了保護司馬翎月而暗中學會的一招一式，秦牧野全都記了起來。

  　　原身死了，他的一生終結於那句「前世今生永不相見」，隨後降臨的便是秦牧野。

  　　隨著記憶恢複的還有原身對司馬翎月徹骨的恨意——

  　　原身是活生生的人，他雖然愛司馬翎月入骨，甚至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

  　　可是司馬翎月日複一日的折磨他，最後還抹去了他的存在奪走了他的生命，來死亡的陰影籠罩之時，原身就後悔了。

  　　愛和恨一直都在原身心存，愛的有多深，他對司馬翎月就有多恨。

  　　當記憶恢複時，一個朦朧的影子從原身的記憶中脫出，站在了秦牧野意識裏，正喋喋不休地傾訴著。

  　　“我愛他，但也會因他的冷漠狠厲而痛苦。每次死裏逃生，我都想讓他嚐嚐他一次次加諸於我身上的一切，可我下不了手。所以，我召喚了你，神的使者。”

  　　憔悴的青年恍惚道，他並不是原身，隻是死亡降臨時殘存在靈魂深處的執念，當記憶被打開，原身的執念也展現在了秦牧野麵前。

  　　原身跟著司馬翎月回到天醫穀時已經十一二歲，他是乞兒，該知道的一切早就知曉，他恨司馬翎月的同時也愛著司馬翎月，愛多一分，恨也多一分，為了活下去，他隻讓司馬翎月看到自己的愛，卻不敢讓對方得知他的一分恨。

  　　記憶被飛速翻動。

  　　小乞兒習武天分很好，就那麽在天醫穀掙紮著生存，多年之後，為了尋找出穀的司馬翎月，一次意外他遇到過玄樓樓主，玄樓樓主驚歎於原身的武學天分，想招攬原身成為殺手，甚至承諾會殺了給原身下毒的司馬翎月，讓原身能徹底掙脫天醫穀。

  　　可最終原身拒絕玄樓的招攬，他選擇留在司馬翎月身邊，直到死去。

  　　“那的確是我的選擇，那時，我是那麽的愛翎月。”執念化成的人影雙目猩紅道。

  　　“我知道翎月隻是在利用我，可那麽多年，那麽多年啊，隻有我陪著他，也隻有他陪著我，他會在我練武的時候給我擦汗，會在我疼得暈過去的時候哭泣，我以為，就算是石頭心腸，他也會感念一絲我的好。”

  　　秦牧野並未言語。

  　　原身隻不過是司馬翎月這個PUA大師的受害者罷了，連代替天醫穀穀主去死，原身自己認為是心甘情願，實則也是司馬翎月日久天長PUA出來的結果。

  　　人死如燈滅，原身已經死了，眼前的隻不過是他魂魄燒成的灰燼。

  　　看著麵無表情的秦牧野，原身苦笑一聲：“你覺得我很可笑吧，這一切並不應該，我也知道不應該。冥冥之中，我總覺的翎月是我的，我們會有一個結果，隻要我能焐熱翎月的心，他就會愛上我。可是，在翎月想當天醫穀的穀主，淨空毒殺了蒲鮮千赫後，一切就都變了。”

  　　“蒲鮮千赫沒死，醒來後他就變了，從一心想爭霸武林的瘋子變成了一個……怪物。他在主動勾、引翎月，勾引淨空。當不知情的翎月為他親手做衣服之時，我便知道我永遠也得不到他了。”

  　　隨著原身執念波動，秦牧野眼前飛速閃過一幅畫麵。

  　　司馬翎月將蒲鮮千赫壓在身、下，而原身就站在窗外的樹上，和滿樹的猴子看著讓他心碎的一幕。

  　　原身一直把司馬翎月當做自己未來的妻子，可是他的妻子根本不願ci伏，他做了蒲鮮千赫的丈夫，並沉溺於其中，於是原身便也沒告訴司馬翎月自己知道的真相。

  　　眼睛被辣得發疼的秦牧野迅速把那段記憶從腦中刪除丟掉，他眉頭皺起，無語道：“貴穀真亂。”

  　　“亂，是啊，亂，亂啊！”

  　　原身的執念就隻是執念，他沒有思維，很快，這道執念就陷入了混亂。

  　　“醒來的蒲鮮千赫也是你這樣的人，隻不過他和你不一樣，那個妖怪貪婪卑劣，他恨不得把所有男人女人都得到。淨空，老皇帝，我，蕭明遠……可他迷惑不了我，也迷惑不了新的皇帝，世界上，總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執念慢慢消散開來。

  　　“隻要你心裏裝著一個人，蒲鮮千赫那個妖怪的邪術就會徹底失靈。可他是妖怪，那次醒來後就成了妖怪，他的頭發白了，眼睛也紅了，皇帝挖去了他的眼睛和心髒，把他的屍體丟到了狼群中，我卻親眼看到他的心髒又長了出來。他差點就醒來，我不想他醒來，於是我刺穿了他的心髒，給他裝了一顆腐爛的狼心……”

  　　秦牧野從原身的記憶中翻出那段血腥詭異的畫麵，目光不由一變。

  　　一鍵換心術，當真是可怕的複原力，看來要不是原身從中作梗，那個攻略者應該早就醒過來了。

  　　原身的執念化成的虛影越發淡了。

  　　“真奇怪，換進去的野狼的心髒也變成了人的心髒……蒲鮮千赫，他說不定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