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江湖異聞錄1

  　　藥醫天穀

  　　一夜小雨, 晨起之時，草芽並新綻的花猶帶著潮意。幾隻通體白色的小猴子站在樹梢采食剛長出的梅子，隻有指腹大的梅子又苦又澀, 小猴子嚐了一口就吱吱呀呀地叫了起來, 抬手將那梅子狠狠擲入不遠處的窗戶裏。

  　　猴子不知這麽做過多少次，準頭很足，梅子打到房內人衣襟上, 正看著床上沉睡之人的司馬翎月回神。

  　　他皺眉，捏起梅子丟到一邊, 擦了擦手指, 輕聲道：“穀裏試藥的猴子又不安生了, 大師兄，若是它們吵到你，我將它們都殺了可好？”

  　　躺在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司馬翎月不知想到什麽，冷笑一聲道：“這群養不熟的畜生！師兄, 我知你不喜歡我殺生, 可我忍受不了這等苦楚等待。我怨，我恨，我戀慕於你, 可你總是對我若即若離，將我的一顆心玩弄於鼓掌之中, 偏生我卻貪慕你的溫柔！”

  　　“如今你這般, 我竟是再也不能怨你，師兄, 我多想你現在就醒來。若是你也知道我到底要什麽……算了, 你還是莫要學那廢物為好, 免得我心煩。師兄, 我日夜都在念你，越念你，便越想殺了那狗皇帝，越憎惡那取代了你的廢物！”

  　　說著，他低頭理了理床上沉睡之人的長發，觸及黑色的發梢，手指微微一頓，麵上厭惡之色一閃而過，司馬翎月拿白巾遮住黑發，隻凝視著沉睡之人的麵孔。

  　　那是一個極為俊美的男人。

  　　因許久沒見過陽光，男人麵色蒼白，唇色微微發紫，然病容也絲毫不減這人的風華——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鼻若懸膽，唇瓣略薄，該是個溫柔又多情的性子。

  　　但此時他雙目緊閉，唇瓣繃緊，唇瓣淡青，就顯出十分的冷厲和肅穆來。

  　　男人和醒著的時候判若兩人，不是穀主般的溫柔到輕浮，似乎他天性就該如此矜貴，躺在那裏也讓人不敢生出絲毫褻瀆之意。

  　　師兄原本有這麽好看麽？

  　　距離那人親口說出離別已經有兩年，司馬翎月似乎有些記不清大師兄溫柔微笑的模樣，但他總歸是風華絕代的，一如眼前沉睡著的模樣。

  　　眸光寸寸劃過男人的眉眼，司馬翎月越發的癡了，他小心翼翼地抬手觸碰男子的臉頰，迷蒙道：“大師兄，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手指才落到那人臉頰上，本該毫無意識的男人長睫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微微側頭，就躲過了司馬翎月的觸碰。

  　　外表看似俊美無雙的男人，雙目竟是異常的銀白之色，瞳孔帶著點點輕靈的紅色，清透中帶著若有若無的邪佞，讓本就華美的麵容隱約現出幾分妖異來。

  　　那雙眸子看向司馬翎月，雖早知道這人雙目已盲，但銀白的眸子上一閃而過的冷芒，還是讓司馬翎月一瞬冷汗濕透了脊背。

  　　醒來的人眨了眨眼，若莊嚴的神像複活，肅穆冷淡的氣息越發清晰，隻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蹙眉道：“目不可視物，可是天黑了？”

  　　【不是喔，是您瞎了，您居然忘啦？】

  　　在上個世界升級成功的精神力盤旋在意識中，秦牧野心念一動，精神力就化為手掌將冒頭的係統抓起丟到角落：“沒忘，我是給主角受一個說出世界設定的機會，情況有些不對。”

  　　他隻覺頭痛欲裂，耳邊一陣嗡鳴，意識搜尋原身的記憶，不出意外的是空白一片。

  　　原作中，男配此時的確是失憶狀態，按照劇情介紹，男配應該當了兩年植物人，瞎了兩年才對。

  　　植物人一直躺著，感官會變得遲鈍，反應也會慢一拍，需要複健一段時間才會恢複正常的靈敏性。然秦牧野摸了摸眼睛，從眼睛刺痛和頭痛的程度來看，原身分明是剛瞎不久，失憶也非大腦受損，更像是被外力幹預使然。

  　　這般琢磨著，秦牧野眨了眨眼，無光如銀珠子的眸子一轉，看向身邊的人。

  　　主角受司馬翎月。

  　　司馬翎月自見秦牧野醒來麵色就有些奇怪，似喜似悲，隱隱還有些怒意，此時被那雙冷漠的銀白眸子掃了一眼，他一驚，意識徹底回籠。

  　　“並不是天黑，是你的眼睛受了傷。大師兄，你現在可還有什麽不適？”

  　　“外頭，吵鬧得緊。”

  　　秦牧野側耳傾聽著窗外猴子的吱吱聲，當聽聞有什麽破空而來，他微微一側，抬手夾住了什麽。

  　　司馬翎月看向秦牧野，隻見如玉雕的雙指間夾著一枚拇指大小的青色梅子，那瞎了眼的人將梅子一彈，梅子就如箭般飛到了窗外，打在了幾米開外吱哇亂叫的猴子眉心。梅子力道不重，猴子受到驚嚇，尖叫著跑到了遠處。

  　　見得秦牧野所為，司馬翎月眸光一閃：“師兄，你竟還沒忘記入門時師傅教我們的入門功夫麽？”

  　　秦牧野收手，坐到了窗邊椅子上，抬手摸索著取過一個杯子倒了茶，喝了口茶，他才垂目冷漠道：“並不記得，隻是那些個小東西吵鬧，我讓它們離屋子遠一些罷了。”

  　　“若說不適的話，我腦中空空如也，還請問您是何人，我又是何人，為何我醒來會在此地？”

  　　司馬翎月看著麵前悠然自若，根本沒有半點眼盲之態的男人微微有些失神。

  　　他竭力回憶兩年前的大師兄，卻發現自己幾乎想不起大師兄那時的模樣，心中無端有些焦躁，直到秦牧野又喚了一聲：“兄台，可否勞煩告知一二？”

  　　眸色變得冷鬱，司馬翎月從懷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瓷瓶，倒了一丸丹藥出來，將藥丸遞到秦牧野唇邊，柔聲道：“師兄，你又該吃藥了。您是誰？你當然是我的大師兄，是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天醫穀少穀主。你風華絕代，無人能及，乃無數癡男怨女可遇而不可求的良人！師兄，大師兄！”

  　　秦牧野聽得這病態的呼喚，隻覺頭皮發麻，當下決定離司馬翎月遠一點。

  　　他用兩指捏住司馬翎月的衣袖，將他捏著藥丸的手推開：“師弟，請自重。”

  　　司馬翎月麵色一沉。

  　　卻見秦牧野用絲帕擦了擦手，疏離有禮道：“天醫穀……的確是分外耳熟。”

  　　司馬翎月盯著秦牧野放在手邊的白色絲帕，唇角一勾，露出一絲諷刺的笑，他坐在秦牧野身旁的椅子上，抬手去捉秦牧野的衣袖。

  　　“我日夜看守師兄，算到今日師兄會蘇醒，特意提前為您製了拔除餘毒的藥丸，親手製的。師兄，若是失憶前的你，見我和你如此親近，怕是歡喜都來不及呢，怎麽您失憶之後，竟和師弟我生疏了呢？”

  　　秦牧野起身，躲開了他的觸碰，來到窗前，雙手往前揣，活似冬日牆角曬太陽的憨厚老漢：“哪怕是失憶，師弟與我親近我也是歡喜的，隻是，我現在更想知道我究竟是如何失憶的。”

  　　司馬翎月盯著秦牧野揣到胸前的手一陣，語氣變得幽怨起來。

  　　“大師兄，我是翎月啊，司馬翎月，聽到我的名字，你可否有異樣的感覺？”

  　　“沒有。”秦牧野實話實說，“想來，我應當是沒有心疾的。”

  　　司馬翎月可不信秦牧野心裏沒有自己，他有些怨怒，聲音忍不住拔高，尖利道：“師兄，你可曾記得，你說你最是思慕我，願意為我最任何事情？那時我年少，數次拒絕了師兄，師兄曾指天發誓，說慕我入骨，哪怕忘了父母和自己，都不會忘了我。難道師兄對我的心，就這般膚淺？”

  　　秦牧野：“……”

  　　他想了想，深表讚同地點頭道：“可惜我的確忘了你，想來，我的心就是這麽膚淺。”

  　　看著眼前失憶後徹底變了個人的秦牧野，司馬翎月麵色幾變，然而對方油鹽不進，看過來的雙目沒一絲波動，似乎在失憶的時候，也徹底將對自己的感情忘了個幹淨。

  　　他該想到的，記憶沒了，人也會變，再多的海誓山盟，也隻是口頭承諾，終究抵不過身外之物，可是看著麵前的人，司馬翎月竟生出絲絲不甘來。

  　　那不甘的心緒才在心頭一滾，司馬翎月自己就被嚇了一跳，他趕忙穩定心神，將這不該有的念頭拋開。

  　　時間緊迫，正事要緊。

  　　司馬翎月似笑非笑，用指尖摩挲薄薄的窗戶紙：“也罷，你總歸是我的大師兄。你被大內高手暗害，狗皇帝還讓大內高手給你下了迷失心智的毒藥，刺瞎了您的雙目。您雖醒來，但如今眼盲且有得了失魂之症，需得人處處照料，先前被遣到我那裏的林江與是伺候慣您的，我將他帶了回來，就讓他繼續伺候您吧！”

  　　隨後，司馬翎月才將秦牧野想聽的世界設定娓娓道來。

  　　秦牧野乃天醫穀大弟子，相貌俊美，醫術高絕，兩年前卻因天醫穀卷入朝廷和江湖的爭鬥，被新皇命大內高手暗算，昏迷至今才醒來。

  　　原身昏迷前，正是淨空十九年。之所以取這麽一個年號，是因為大真國皇帝癡迷尋仙問道，自以為能成為長生不老的仙人。

  　　結果，長生虛妄，大真國前任皇帝蕭樊卻因服食丹藥過量而亡。當時老皇帝與天醫穀出身的淨空道人交好，隻顧尋仙不顧後宮，身多年來子嗣單薄，唯有皇後所出一女寧安公主，皇帝突然暴斃，沒了繼承人，大真差點大亂。

  　　還是寧安公主主持局麵，才力挽狂瀾。

  　　寧安公主，在劇情中是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角色，小說中渣攻之所以成為暴君，昏君，也皆是因為這位寧安公主。

  　　劇情中，眾人都說昏君霸占了自己的胞姐，被霸占的，就是寧安公主。

  　　據江湖傳聞，蕭雪樓甫一登基就軟禁了寧安公主，並日夜宿在公主殿內。朝臣斥責他枉顧倫理，卻被暴君淩遲處死，因這一樁有違人倫之事，雖蕭雪樓治國有道，還是成了為人所不齒的暴君。

  　　昏君如此枉顧人倫，皆是因為寧安公主是個美得能讓天地失色的絕世美人。

  　　寧安公主生來體弱，一直養在深宮無人得見。公主十幾歲時，有一江湖排名靠前的風流浪子在摘取了無數江湖美人的芳心後，聽聞寧安公主的存在，竟想要采了帝女花。

  　　不料公主生的太美，那浪子驚鴻一瞥，就為對方的美貌傾倒，不敢生出絲毫褻瀆之意，後被大內侍衛追緝逃離皇宮，再沒能進得宮門，那人日夜思念寧安公主，最後竟因相思之疾而亡。

  　　被寧安公主的美貌傾倒的不光那一個江湖浪子，連宮人都在一瞥公主真容後日思夜想，因而寧安公主不得不以白紗覆麵。坊間從宮廷畫師之手流出的公主肖像畫千金難求，而據見過公主真容的人都說，那些肖像畫甚至沒畫出公主美貌的之十一。

  　　寧安公主由此成了公認的大真第一美人。

  　　那時皇帝暴斃，天下大亂，與先帝蕭樊交好的淨空道人便以國師的身份提出另擇新君，他選擇了頗受蕭樊寵愛的皇族親眷蕭明遠做新皇。

  　　然蕭明遠還未繼位也暴斃而亡，大真朝綱崩亂，就在此時，寧安公主力挽狂瀾，將一直養在寺廟的胞弟蕭雪樓迎回宮中，擁護胞弟繼位。

  　　“那蕭雪樓之名當時並無人知曉，淨空道人和蕭樊乃摯友，知曉皇帝並無兒子，懷疑蕭雪樓的真實身份。恰好我天醫穀有一秘法，可以檢測血脈親緣，淨空道人質疑那位新皇血脈，便提出要驗證身份。”

  　　司馬翎月想起過往，就恨得咬牙。

  　　“哪知道此舉竟激怒了蕭雪樓，等測試確定他的確是皇子後，淨空道人才宣布消息，暴君就殺人滅口，將淨空道人鞭笞而死，又剝皮抽骨懸掛於我天醫穀穀外，還命人大肆屠戮我天醫穀弟子。此等血海深仇，自是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