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純白星辰深處, 曾經的食蜜場，如今已經變成了反叛軍們的小型聚會場所。

  　　他們從已經逐漸被烏拉諾斯血肉覆蓋的廢棄艙室裏，找來了不少桌椅, 就那樣隨意堆放寬敞的大型球形艙室之內, 還有一些蟲族找到了純白星辰曾經的乘客們珍藏起來蜜汁——不, 當然不可能是來自於蟲母蘇林的蜜汁, 那些蜜汁甚至都不是擬蟲蜜，而是某些可以產蜜的普通蟲族身上汲取到的普通蟲蜜。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普通蟲蜜對於現在的反叛軍來說也是相當可口的佳釀。

  　　他們會在清水中兌上蜜汁並且迅速沉迷於口腔中蕩漾開來的甜味之中——對於蟲蜜的嗜好根植於蟲族的基因之中, 就算是普通蟲蜜也可以迅速的讓他們產生類似於人類酒醉的反應。

  　　大型球形艙室裏擠滿了為了放鬆心神而來的蟲族們，因此內部顯得格外嘈雜紛亂。

  　　不過也是因為這樣，艙室裏某個安靜的角落就跟蟲群的氣氛格格不入起來。

  　　這裏隻擺放了一張小小的圓形桌椅。

  　　一隻容貌可怖的蟲族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他手邊隻放了一杯清水, 裏麵並沒有兌上蜜汁。因為臉上過於恐怖的傷痕，就算是其他蟲族也很難從名為尤裏斯的醜陋蟲族臉上的表情探查出他此時的心情。

  　　尤裏斯的麵前站著另外兩隻雄蟲。

  　　“嘿，尤裏斯。為什麽一個人躲在這種角落裏，喝著這些無味的清水呢？”

  　　其中一隻雄蟲開口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刻意的居高兩下。一邊說著, 蟲族一邊從懷裏掏出了一隻小瓶子, 裏頭晃動著為略微有些粘稠的暗褐色蟲蜜。

  　　這可是好東西。那隻蟲族抬起手，眼看著就要把蟲蜜滴入尤裏斯的杯子。

  　　“來加入我的小隊吧，我敢保證隻要你加入了我的小隊，蟲蜜這種東西你可以無限取用——”

  　　“……”

  　　可這隻反叛軍的小頭目難得的殷勤, 此刻卻遭到了尤利斯無聲且冷酷的拒絕——他直接抬起手蓋在了自己的杯子上

  　　“不需要。”

  　　尤裏斯說道。因為受傷,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

  　　但誰都能聽出來他語言中對招募的默然。

  　　小隊長的觸須幾乎是立刻就立了起來，背上的斑紋也一點一點的開始變深。

  　　他已經盯著尤裏斯許久了, 這家夥拒絕了所有反叛軍小隊的招募。盡管這是尤裏斯的自由, 但這名小頭目在碰了好幾次灰之後, 原本對尤裏斯的欣賞逐漸轉變成了強烈的不滿。

  　　“你可能不知道，隻要是加入了反叛軍，之前所有的身份地位都已經一筆勾銷，你也不是蒼白天災的大老爺了……你看，有的時候你最好放低一點身段，不然很容易惹出麻煩。”

  　　小頭目貌似親切的說道，然而手肘之下卻逐漸退去了人類擬態，化做了尖銳的鉤爪。

  　　沉重的威壓感從這隻身經百戰的高等級蟲族身上蔓延出來，不僅如此，在他身後更是聚集起了許多小隊成員，無數雄蟲匯集在一起，散發出來的氣勢已經相當恐怖。

  　　可尤裏斯依然還是之前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身上看不出恐懼，看不出氣惱。

  　　就仿佛他的靈魂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徹底死去，如今還活在世界上的，不過就是一具東拚西湊而來的破舊皮囊而已。

  　　“嘿，你這個疤臉，我在跟你說話。你最好禮貌一點好好跟我回話——”

  　　就在小隊長提高了聲音發出威脅之際，尤裏斯忽然身形一震，他的手重重的按在了桌麵之上，雙眸之中仿佛閃過了一到冷光。

  　　醜陋蟲族忽然間爆發出來地森然可怖，讓原本企圖找麻煩的小頭目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怎麽？你不服氣嗎……”

  　　“閉嘴。”

  　　尤裏斯冷冰冰地說道。

  　　然後，他轉過頭望向了艙室的另一端——那裏原本有一扇門通向這一層甲板的核心區，不過那扇門之前一直緊閉著。

  　　可現在，那扇門卻在幾十秒之後緩緩打開。

  　　一行身穿統一黑色製服的蟲族從暗影深處走了出來。

  　　“護衛隊？這些黑皮怎麽跑到這裏來？”

  　　普通反叛軍們翅膀顫動著，發出了不安的竊竊私語。

  　　是的，忽然出現在蟲族麵前的是“特殊護衛小隊”的成員。

  　　這些蟲族跟普通反叛軍不一樣，他們是隻屬於反叛軍首領的特殊個體，完全隻對首領效忠，行動果決，力量強大。每一隻蟲族都是精挑細選才得以加入護衛隊，自然他們的等級也比這群會聚集在艙房中痛飲蟲蜜地普通蟲族要高得多。

  　　出現之後，蟲族之間的等級壓製瞬間凸顯出來。

  　　普通蟲族在這樣的小隊成員麵前，甚至都沒有辦法正常的開口說話。

  　　“因特殊原因，這一層甲板已經進入了全麵封閉狀態，你們需要立刻離開這裏，並且返回自己的艙房，在得到命令之前不允許外出。”

  　　護衛軍的頭領是是一隻來自於毒蜂群落的蟲族。

  　　他語氣十分冷漠地開口宣布道。

  　　“為什麽？”

  　　一名反叛軍不由問道。

  　　看得出來他剛才喝了不少蟲蜜現在暈乎乎的，不然也不可能這麽大膽地質疑起護衛隊的蟲族來了。

  　　“現在……嗝……我們又沒有任何的戰鬥……飛船也一直行駛在隱秘航線上……我們也不過就是在這裏喝一點兌水的蟲蜜又怎麽了？突然之間讓我們關禁閉，這憑什麽……”

  　　“對，對啊。憑什麽啊。”

  　　還在指望多喝幾口蟲蜜的其他幾隻蟲族也小聲附和起來。

  　　毒蜂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這幾個刺頭的疑問，就有蟲族用實際行動解釋了為什麽。

  　　角落裏，一隻平時沉默寡言，脾氣沉靜的蟲族，突然之間推開了麵前的桌子。

  　　他的臉色駝紅，氣息變得無比急促。

  　　“好香。你們有沒有聞到……”

  　　“真的，好香啊……”

  　　一邊說著，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衝著護衛軍來時的方向走過去，神色無比恍惚，情緒更是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悸動。

  　　“好香，這味道太好聞了，我……我得去找祂，這是……香味……”

  　　產生異樣的蟲族到了最後聲音變得異常高亢，他尖叫著企圖突破護衛隊衝向他們身後的走廊。

  　　當然，下一秒他就直接被護衛軍中的一隻蟲抬手按倒在地。

  　　但便是倒在了地上，這隻蟲族依然顯得十分激動。

  　　它的口中低喃不斷。

  　　“好香……嗚嗚嗚……好香啊……”

  　　一隻護衛隊成員走上前來又給了他一下，這下這隻曾經充當過探查蟲的個體終於安靜了下來。

  　　護衛軍們的舉動不可謂不冷酷果斷，其他蟲族都被這麽有魄力的舉動嚇了一跳。

  　　而隻有護衛軍自己才知道，他們看著地上那隻動彈不得的蟲族，眼中其實閃過了一絲羨慕。

  　　自身佩戴了特製的空氣過濾器，這些隊員們是不可能聞到空氣中溢散開來的那微薄到極點的香氣的。

  　　所以，他們可以保持現在的冷靜，但同樣的也徹底錯失了嗅探空氣甜香的可能。

  　　那可是那位陛下所散發出來蟲蜜的味道呀……

  　　就算是護衛軍裏最忠誠最冷酷的蟲族，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內心也感到了讓他痛苦的強烈渴望。

  　　不過，奈爾西博士曾經非常嚴厲的警告過他們，作為反叛軍，絕大多數蟲族都沒有接觸過擬蟲母，所以他們對帶有蟲母信息素的蜜汁香氣抵抗力完全為零，一旦接觸，就可能會產生非常嚴重的副作用。

  　　對於有些蟲族來說，他可能隻是單純的對空氣中的甜香產生渴慕。

  　　而還有一些蟲族，卻會引發隱藏已久的基因記憶，最後陷入徹底的發狂。

  　　至於之前那隻被他們打倒的探查蟲，自然就屬於後者，幸好他的反應不算太過於激烈，護衛隊暫時還可以控製住場麵。

  　　當然，關於實驗室裏現在正在發生的那些事，以及外溢的蟲母香甜的細節與真相，都不可能告知給麵前這群反叛軍。

  　　護衛對們的麵容隱藏在了漆黑的麵罩之後，讓他們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機器人一樣冷漠。

  　　“奈爾西博士正在做實驗，試驗產生了一些細微的有害氣體從通風係統中散播開來。為了避免傷害到你們，你們最好立刻離開這裏。”

  　　他們給出了一個看似正常的解釋，絕大多數反叛軍蟲族沒有產生懷疑畢竟奈爾西博士就是這樣的怪人。

  　　很快，反叛軍蟲族便抱著自己的水杯飛快的離開了這間艙房。

  　　而在魚貫離開的蟲族中，走在最後的那一隻顯得格外顯眼。

  　　身上的可怖傷痕，以及他格外遲緩的步伐，立刻就吸引到了護衛隊們的注意力。

  　　護衛軍的首領對於尤裏斯印象深刻而且還頗有好感，他還始終還記得，當初在被神母教團軍圍剿的時候，正是這隻流浪的蒼白天災以寡敵眾，從可怕的包圍中把他們所有人都救了出來。

  　　小隊長從懷裏取下了一枚金屬膠囊，內裏頭內置了奈爾西特製的空氣過濾器。

  　　“尤裏斯，這個給你。”

  　　他喊住了尤裏斯，並且將膠囊遞在了蟲族的掌心。

  　　雖然對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是小隊長卻敏銳地感覺到尤裏斯此刻正在懷疑著什麽。

  　　遲疑了一下之後，小隊長隱晦的提醒：”你不用想太多，沒有什麽大事，你聞到的味道確實很好聞，不過，這玩意對你沒好處……”

  　　蟲母蜜汁隻會讓你的身體蠢蠢欲動，並且開始產生一些永遠都無法得到滿足的渴望。

  　　畢竟，奈爾西博士警告過他們，蟲母已經有了愛人，不可能再接受任何一隻多餘雄蟲。

  　　尤裏斯顯然遲疑了一下，但最終他還是握緊了拳頭，收下了小隊長遞給他的空氣過濾器。

  　　“我知道。”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然後便轉身離開了艙室。

  　　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雖然他收下了過濾器，卻沒有立即佩戴上那玩意兒。

  　　看著尤裏斯的背影逐漸在房間的另一端，護衛隊裏終究有人忍不住開口。

  　　“那家夥真讓人背後發毛……”

  　　蟲族感慨道。

  　　“可不是嗎？那可是一隻高等級雄蟲，人家之前可是蒼白天災裏的某個大人物呢，跟我們這種倒黴蛋兒可不一樣。”

  　　“哈哈，真不知道他究竟招惹了什麽人，最後卻淪落到了這副模樣，我聽說他的翅膀已經被燒毀了，身上的斑紋與甲殼也去再也不可能生長出任何顏色與斑紋。”

  　　“哦，天哪……”

  　　一陣驚呼。

  　　“不過我聽說那一位大人……咳咳，就是現在正在吃蜜的那一位，之前翅膀也已經被切割掉了，可是現在，他翅膀已經完全長出來了。”

  　　“哦，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天呐，那可是需要吃多少蟲蜜啊？”

  　　“梅迪瑟斯大人翅膀的顏色確實漂亮極了。”

  　　……

  　　雄蟲們討論起蟲族特有的求偶特征時，難免有些羨慕和渴望。

  　　順著這個話題衍生開來，不知不覺護衛隊的隊員們便聊起了接下來的那些任務——他們即將離開純白星辰，前往某個邊境區域獲取奈爾西博士所需要的藥物。

  　　蘇林當然不會知道，奈爾西之前在他麵前說的那些藥物意味著什麽，聽上去仿佛隻是一些普通的材料，但實際上，他所需要的每一種藥物，隨便來上一微克，就足以讓他登上帝國的通緝令。

  　　幸好他們此刻正靠近人類邊境與蟲族帝國的邊界處，四處都是混亂的黑市，以及到處流竄的不法商人，也就是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他們才有可能以非法渠道搞到那些藥物。

  　　當然，反叛軍是不可能讓年老體衰的博士就那樣獨生一人自前往那種極度危險的混亂地帶的。

  　　時間緊迫，護衛隊在對實驗室所在的甲板進行清場之後，立刻就會開始護送奈爾希博士前往某個秘密地點搜尋藥物。

  　　“閉嘴——”

  　　小隊長冷冷的嗬斥住自己那些正在閑聊的手下。

  　　“現在的情況很亂，不要隨便討論我們的任務，這可是標記為絕密的工作！”

  　　……

  　　話音落下之後，護衛隊裏的成員全部都噤聲了。

  　　沉默中，一隊蟲族確定了一遍，甲板上已經沒有任何其他蟲族，然後他們才放下心來迅速離去。

  　　在所有閑雜蟲族都被驅趕離開之後，這一層的甲板變得無比的安靜。

  　　而無人知曉的是，就在護衛隊離去之後沒有多久，一道影子如同幽魂一般緩緩浮現出來。而對方正是之前已經看似離去的尤裏斯。雄蟲深吸了一口氣，循著香氣，一步一步靠近了不久之前才勉強重啟的實驗室。

  　　站在這個位置，空氣中的甜香已經變得越來越濃厚。

  　　至少對於尤裏斯這樣的高級蟲族來說正是如此。

  　　他甚至還可以感知到空氣中的蜜香，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太一樣。

  　　年輕的蟲母，這一次所散發出來的氣味，哪怕經過了各種器械的稀釋聞上去，依然顯得無比纏綿。粘膩。

  　　尤裏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身上的每一根纖毛都立了起來，他仔細的探查著流淌在空氣中的細微香氣。

  　　那麽濃厚。那麽曖昧。

  　　仿佛隻要聞一聞，身體便會不由自主的開始升溫。

  　　而在那馥鬱的香氣中，還混雜著一絲不和諧的細小的腥味。

  　　尤裏斯的身體因此而微微顫抖了起來，他仿佛可以看見金屬門後的那一幕，在散發出這些香氣的時候，那個瘦弱的青年是如何縮在高大雄蟲的懷裏哭泣不休，他又是如何掙紮，卻又被雄蟲強行拉回自己的懷抱。

  　　“……哢嚓。”

  　　是金屬器械被直接捏碎時候發出來的脆響。

  　　……

  　　宇宙中正在潛行的飛船主腦烏拉諾斯，忽然顫抖了一下。

  　　作為活屍的飛船，烏拉諾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道精神力的劇烈波動，他忍不住將自己的主觀探知投向了母親所在的實驗室外，他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然而，除了幾名護衛之外，實驗室外始終保持著應有的安靜與空曠。

  　　隻有在走廊的角落裏，有一把合金製成的能量槍，如今已經化作了散落一地的細小碎屑。但這些已經不會是烏拉諾斯在意的地方，畢竟吵吵嚷嚷的反叛軍們在飛船內部造成的日常消耗，實在很常見，而生物質的飛船很快也會將所有的損傷修複完畢。

  　　確定蘇林的十分安全之後，烏拉諾斯這才抽離自己的意誌，專心致誌的在複雜而隱秘的特殊航線內快速前行。

  　　同一時刻，純白星辰內置小型飛艇起飛台。

  　　被護衛軍們層層圍住的年長蟲族，在即將登陸穿梭機時候，突然之間停下了腳步，轉向了自己的身後。

  　　“怎麽了？老師？”

  　　他的手下立即抬起了槍口，緊張的問道。

  　　奈爾西凝望著暗影，他皺了皺眉頭。

  　　“沒什麽，隻是覺得剛才似乎有人跟著我們。”

  　　就在剛才，他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被人窺視的感覺。

  　　聽到了奈爾西的話之後，所有蟲族立刻緊張了起來

  　　“老師，是否需要立刻戒嚴？”

  　　“老師，取消任務吧……”

  　　……

  　　看著焦躁的手下們，年長蟲族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麽似的，他爽朗地搖了搖手，開口直接吩咐道。

  　　”不，不用在意這些，我們應該離開了。”

  　　很快，一艘穿梭機便從純白星辰中直直飛向了危險的星空。

  　　而蘇林對起船艙中發生的那些小小插曲一無所知。

  　　事實上此刻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有效的思考。

  　　盡管奈爾西博士在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有吩咐手下給梅迪瑟斯的體內注射了足夠多的鎮定藥劑，然而，就像是米利安曾經在船艙裏提醒過蘇林的一樣，任何蟲族在自我崩潰進行的同時精神也會變得格外不安定。

  　　蘇林無比清晰的感覺到，跟之前的梅迪瑟斯相比，如今正趴在他背後吮吸蜜汁的學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粗暴，而且也更加貪婪。

  　　蘇林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悶哼了一聲，不曾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不得不說，如今的特殊情況，讓梅迪瑟斯暴露出了許多原本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本性。

  　　就比如說蘇林最開始還曾大哭出聲，並且不停的求饒。

  　　在以往，這樣的方式確實可以打動梅迪瑟斯，但這一次他卻發現梅迪瑟斯看到他的哭泣之後，反而會變得更加惡劣。

  　　他毫不吝嗇的利用自己身上展現出來的某些蟲族特征控製著……不，應該說是禁錮著蘇林。

  　　那是一場讓蘇林無法招架的探戈，一場徹徹底底的生命之舞。

  　　當背上的蜜腺被高大的雄蟲徹底壓榨殆盡的時候，蘇林的意識已經無限接近於模糊，然而在那同時，看上去更加可憐的人，卻反而是自己身上的雄蟲。

  　　梅迪瑟斯口中重複著沙啞的低語。

  　　“不要離開我……”

  　　“別騙我了，好不好。”

  　　……

  　　明明已經精疲力竭，聽到那無比惶恐的聲音，蘇林還是強行壓榨出了最後一點力氣，用雙手樓住了，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的雄蟲。

  　　“都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不會再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