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米利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奈爾西的房間的。

  　　在過往的漫長歲月裏, 每當遇到難題的時候，米利安十分樂於跟自己的這位老師進行一些交談，老年蟲族提供的許多信息都有助於米利安理清自己的思路，唯獨這一次卻是例外。

  　　在知道了關於梅迪瑟斯, 或者說, 那隻完美體的往事之後, 他的腦子變得前所未有的亂。

  　　作為反叛軍的領導，米利安已經很久都沒有像是現在這樣迷茫過了, 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把自己從奈爾西那裏得到的信息全部告訴給蘇林。米利安敢肯定，自己的老師其實已經有了結論。奈爾西之所以會告訴他那麽詳細的訊息, 就是希望米利安能夠把一切轉述給年輕的蟲母。

  　　如果蘇林沒有任何特殊的身份, 如果終於歸來的原初之母不是曾經給予米利安生命希望的青年, 米利安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按照奈爾西的暗示去做——威逼利誘, 或者是另外一些更巧妙的心理引導手法，米利安有一萬種方法去唆使蘇林控製梅迪瑟斯, 讓那隻高傲冷漠的雄蟲，為了整個蟲族的未來融合艾瑞爾, 然後化身為所謂的蟲族希望, 對王蟲舍裏發動致命一擊。

  　　也許他們會成功, 就像是敘述中那些腦蟲所堅信的那樣，梅迪瑟斯會殺死王蟲舍裏，成為蟲族最新的王者。

  　　但是, 更有可能, 那些腦蟲看到的隻是某個平行世界裏虛幻的影子。

  　　而且, 讓梅迪瑟斯融合艾瑞爾成為完美蟲族什麽的, 那真的會是蘇林所期望的嗎？從米利安之前得到的所有信息來看, 蘇林對於名為艾瑞爾的家夥一直都心懷抵觸。

  　　愚蠢, 瘋狂，暴虐的王蟲候選，從來都是蘇林最為厭惡的存在。

  　　梅迪瑟斯一旦跟艾瑞爾徹底融合在一起，蘇林所深愛的那個男人真的還會存在嗎？米利安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深究。但他確實感到了不安。

  　　米利安從來都不喜歡梅迪瑟斯，可是，他可以感覺得到，蘇林與那隻雄蟲之間，有著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強大的羈絆。他也很確定，隻有那隻名為梅迪瑟斯的蟲族，才能夠讓善於撒謊，天性回避親密關係的蘇林，展現出那樣傻乎乎的甜蜜笑容。

  　　蘇林真的能夠接受融合了艾瑞爾的梅迪瑟斯嗎？

  　　米利安並不確定這一點。

  　　沉思中，反叛軍首領緩步走過了純白星辰的某處公眾空間。

  　　這裏之前曾經被當成蟲族軍官小憩用的食蜜場來使用，即便外形和內裏的巨大改變，當初大祭司提安精心布置的蜜器依然可以使用。而反叛軍們也沒有辦法抵抗住這種誘惑，在閑暇時間自然而然地便聚集在了這裏。

  　　在米利安不在的那段日子裏，經曆了無數戰鬥後，如今還活下來的反叛軍裏，米利安還熟悉的麵孔已經少得可憐了。因為這個緣故，一察覺到米利安的靠近，所有蟲族都有些拘謹地停下了對話，他們晃動著觸須，縮緊了翅膀，齊齊起身並且向米利安行起了禮。

  　　“米利安大人。”

  　　“首領。”

  　　……

  　　也就是凱恩在麵對米利安時候態度要坦然得多，這隻年輕蟲族如今眼睛無比明亮，人形擬態有些不太穩定，露出了蟲族特有的鮮豔斑紋，一看就能知道他之前大概給自己灌了不少蜜汁——那些蜜汁在經過發酵後，一旦攝入過量，蟲族也會表現出跟人類醉酒似的同樣表現。

  　　“米利安老大，你，你這是怎麽了？你現在的臉色好像已經被什麽東西掏空了身體一樣——”

  　　“噗嗤，這艘船上可沒有孵卵蟲——”

  　　“不，不對，米利安老大你根本就看不上那種卵蟲吧。”

  　　“哈哈哈……”

  　　他們開起了有些下流的玩笑。

  　　在蟲族中下層，所有的蟲族都來自於一種專門用於產卵的卵蟲，這種蟲族沒有雌雄之分，在交，配季節它們會進行漫長的戰鬥，隻要贏了的個體便擁有讓輸者為自己產卵的權利。它們的生活形態即便是在如今也更加接近混沌蟲族，在經過基因改造之後，可以完美攝取其他蟲族的基因並且誕下大量蟲卵。

  　　當然，這樣的蟲卵中很難誕生高等級個體——除非它們攝取到了足夠的擬蟲蜜產生突變。

  　　但不管怎麽說，在蟲母已經遠去的年代裏，雄蟲們的繁殖欲望通常可以在孵化場裏的采集室裏得到宣泄。

  　　米利安非常勉強地附和著這些蟲族，發出了有些幹澀的笑聲。

  　　沒過多久，所有蟲族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一陣踟躕之後，有一隻蟲族探頭探腦地冒了出來，他窺視著米利安的表情，小心地試探道。

  　　“米利安大人，您現在是要去見原初之母陛下嗎？

  　　“啊？”

  　　米利安太陽穴一跳，不由輕哼了一聲。

  　　那些蟲族顯然把米利安此刻的遲疑當成了肯定。

  　　反叛軍們眼睛變得無比明亮。

  　　“老大，你可以告訴原初之母陛下嗎？我們，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他的回歸……”

  　　“米利安大人，那位陛下真的跟卡爾那家夥說的一樣嗎？真的很溫柔？”

  　　“請轉告陛下，我們一直在為他祈禱，願他永遠安康，永遠順遂，原初之母陛下擁有我們永恒的尊敬……”

  　　……

  　　米利安強打起精神，幹巴巴地應下了自己的這些屬下對蘇林的祝福，可就在此時，在蟲群最末端，有一隻高等級蟲族發出了一聲無比煞風景的冷哼。

  　　“可是，他真的需要我們嗎？”

  　　隨著高等級蟲族的嘲諷，場中氣氛驟然變得無比尷尬。

  　　米莉安頭頂的觸角晃動了一下，目光驟然越過蟲群，捕捉到了開口的那名蟲族。

  　　那是一張有些陌生的臉，米利安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了這些人登船之後，老師給自己的蟲族資料，他想起來了，麵前這隻蟲族名叫尤裏斯，蒼白天災，是在他失蹤之後加入反叛軍的高級蟲族。

  　　根據調查，這隻蒼白天災一直在遭受群落的追殺，不得已之下隻能藏身於反叛軍。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個體是不可能進入反叛軍的核心的，畢竟他的來曆確實有些古怪。不過，米利安不在反叛軍的這段日子裏，尤裏斯並沒有如同許多人擔心的那樣背叛節節退敗的反叛軍，相反，他憑借著自己強大的能力帶領了不少人從神母教團軍的圍堵中逃了出來。

  　　在進入純白星辰之後，幾乎所有蟲族都對原初之母與自己同在而倍感興奮。可他的反應卻跟其他蟲族截然相反。

  　　在監視他的蟲族口中，尤裏斯對蟲母似乎有著一種難以解釋的負麵情緒。

  　　“注意你的措辭，小白蟲。”

  　　米利安目光犀利地盯著那隻蒼白天災。

  　　“你現在就在蟲母陛下的船上。”

  　　聽到米利安的警告，尤裏斯扯了扯嘴角，那看上去有點像是一個微笑，不過因為已經被毀容的緣故，他的這個微笑看上去格外猙獰。

  　　“我知道。”他說，“我當然知道。”

  　　縱橫交錯的疤痕遍布他的人形擬態，讓他的五官看上去就像是被強行縫合在一起的恐怖麵具。據說他的蟲形擬態更加可怕，還有傳言說有些戰鬥中他僅僅隻是展露出自己的蟲形就嚇跑了許多教團軍蟲。

  　　在看到尤裏斯之前米利安多少覺得這樣的傳言有些誇張，可現在看來似乎也不算是空穴來風。

  　　至少現在尤裏斯的眼神和笑容都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不舒服，用人類的話來說，就像是一條陰冷的蛇緩緩爬過腳麵。

  　　“那就好。”

  　　他說道。

  　　“陛下的性格，與你們所知道的蟲母不一樣。他不擅長與陌生蟲族相處，但是……”米利安盯著尤裏斯，聲音有些冷，“他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慷慨而慈悲的‘母親’，我不希望在這艘船上看到任何對他不敬的家夥。”

  　　反叛軍首領眼神冰冷。

  　　“……不然我會控製不住自己殺掉那個家夥的衝動。”

  　　尤裏斯用一種古怪的神情望向米利安。

  　　“他真的對你們都那麽溫柔嗎？”

  　　他仿佛是在詢問。

  　　但下一秒，一聲沙啞的笑聲從尤裏斯的喉中溢出。

  　　“是啊，應該是這樣，他總是……總是這樣溫柔……溫柔到會讓你以為，他沒有你就不行，嗬，嗬嗬。”

  　　然後，這名高大醜陋的蟲族晃了晃身體，踉蹌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地俯下了身體，那怪異的行徑引得不少蟲族向他投去微妙地目光。

  　　“嘿，老大，我想尤裏斯隻是喝多了蜜才暈了頭，這個世界上可不會有任何一隻蟲族對‘母親’不敬！”

  　　“哈哈，對呀，那可是原初之母！之前他路過我時，還對我笑了！”

  　　……

  　　隨著幾隻蟲族出來打起了圓場，氣氛總算變得稍微鬆弛了一些。

  　　米利安深深看了尤裏斯一眼，盡管心中對對方的殺意並沒有絲毫減退，他也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沉默的轉身離開了。

  　　【——是時候跟老師商量放逐一批蟲族離開反叛軍了。】

  　　米利安在在心裏默默地計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