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報告大人, 純白星辰C區以及B區的多餘船艙已經全部分離。”

  　　“實驗區以及孵化場，將在十分鍾之內開始進行後續的徹底剝離。”

  　　“預計全體脫離還需要一個小時二十三分鍾……”

  　　…………

  　　“我知道了，退下吧。”

  　　在純白星辰的祭壇之上，大祭司提安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光腦屏幕上那跳動不休的倒計時。

  　　他已經懶得再去觀察底層船艙裏那一片混亂的場景。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刻, 大祭司唯一關心的, 就是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那隻珍貴的擬蟲母。

  　　在花費了無數精力，好不容易策反的神母教團成員的幫助下, 擬蟲母的狀態還算不錯。

  　　不過, 就在不久前，有人報告大祭司, 那隻本應在麻醉劑作用下陷入沉睡的擬蟲母忽然表現得躁動不安, 可那些號稱自己有著資深經驗的教團成員卻根本找不到擬蟲母躁動的原因。

  　　【大人……它顯得很害怕，可是我們並沒有找到任何可能威脅到擬蟲母安全的隱患。】

  　　回想起下級的報告, 大祭司有些煩躁地揮舞了一下自己的翅膀。

  　　雖然說沒過多久擬蟲母終究還是在藥物作用下順利休眠，可不知道為什麽, 大祭司心底卻彌漫著一股來源不明的焦躁。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他看到光腦上跳動起那來自奇蘭，猩紅之主的個人通信時，他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

  　　奇蘭竟然還沒有死？！這怎麽可能！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而他的第二反應就是——

  　　這一切都是奇蘭的陰謀？

  　　大祭司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在讓所有人離開祭壇之後，他驚疑不定地接通了那道本應屬於亡靈的通信。

  　　光腦閃爍了一下, 半透明的光幕上浮現出了讓大祭司無比厭惡的臉。

  　　而且, 讓大祭司異常失望的是，那張臉依舊端正，英俊，就連沉重的黑眼圈也一如往昔。

  　　他在那名蟲族身上沒有看到任何腫脹和扭曲的部分——“黑水”並沒有侵蝕到奇蘭身上。

  　　不過, 讓大祭司稍感心安的一點是, 即便保持著正常的理智和身體, 奇蘭現在的狀況也並不算太好。他身上滿是傷痕，甚至連自己的蟲肢都已經脫落。

  　　大祭司的目光在奇蘭的肩膀上稍加停頓，後者的雙臂早已消失無蹤，巨大的創口看上去包紮得也很草率。

  　　“看樣子你似乎經曆了一場苦戰呢，奇蘭。”

  　　大祭司雙手環胸，挑起眉梢，陰沉地說道。

  　　“……”

  　　奇蘭抬起眼眸，他定定地看了大祭司一會兒。驀地，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正是大祭司最討厭的那種，充滿嘲諷意味的冷笑。

  　　“背棄了原初之母的愚蠢汙穢之徒，永遠都不會明白他們究竟放棄了什麽。”

  　　奇蘭發出了一小段囈語。

  　　然後才繼續開口回應起大祭司：“是的，我在底層船艙確實遇到了非常討厭的家夥，然而我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至高無上的回報。而你，你不過是一隻走在錯誤道路上卻依舊心懷欣喜，渾然不知自己錯誤的可憐蟲。讓我想想，釋放‘黑水’，奪取擬蟲母，然後是剝離飛船附屬部分……”

  　　奇蘭一字一句，連音調都沒有什麽起伏，就那樣把大祭司提安的所有計劃娓娓道來。

  　　大祭司的觸角在發絲中顫抖了一下。

  　　被奇蘭如此準確無誤地點出所有的陰謀，這多少讓大祭司慌亂了一瞬，但是透過光腦屏幕，提安看著奇蘭此刻的傷勢，又暗地檢查了一下對方的通信發出地點，在確認奇蘭此刻依然身處底層船艙後，他的心瞬間又變得一片平靜。

  　　“你也不過是在逞強罷了。哦，我親愛的奇蘭，你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改掉這副討人厭的嘴臉呢……你應該知道，沒有人會喜歡你這種陰陽怪氣的樣子。”

  　　他甚至還虛情假意地勸說道。

  　　奇蘭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了一些，有那麽一瞬間，他看上去簡直就像是真的被大祭司的話刺痛了似的。

  　　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能夠看到奇蘭糟糕的表情還是讓大祭司心情好了一點。

  　　“你看，你原本可以擁有一具完整的遺體的。那樣當你死後到了原初之母麵前，祂也許還會對你投去眷戀的目光。畢竟，為了讓調查結果好看一點，我本來還想讓那些被剝離出去的區域保持完整呢，可現在，嘖嘖，看看你幹的好事，我現在也隻能引爆預埋的炸彈，把所有的證據全部都摧毀了。”

  　　大祭司輕柔地說道。

  　　畢竟王庭調查團那邊就算再麻煩，也沒有讓奇蘭，猩紅之主繼續活著這件事情麻煩……

  　　話音剛落，大祭司便聽見奇蘭的一聲嗤笑。

  　　“啊，炸彈。這確實是你能夠想出來的法子。”

  　　奇蘭歎了一口氣。

  　　“不過，你確定你要這麽做嗎？”

  　　一邊說著，奇蘭的身體一邊緩緩後退，隨著鏡頭的拉遠，一個讓大祭司提安瞬間凍結在原地的身影展露了出來。

  　　“艾瑞爾？”

  　　大祭司不敢置信地看著光幕中神色淡漠的蟲族少年。

  　　下一秒，提安手忙腳亂地撲向了操作台，將跟奇蘭說話時便已經啟動的自毀程序強行停止。

  　　“終止自毀程序！終止所有艙體脫離程序！立刻！”

  　　在大祭司的操控下，所有程序進入了停止狀態。

  　　飛船的船身因此而平穩下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大祭司才轉過頭來望向屏幕。

  　　他的目光尖銳到了極點，那是一種極端憤恨，甚至想要把他所注視之人生吞活剝似的眼神。

  　　“你對艾瑞爾做了什麽？”

  　　大祭司一字一句，語氣尖銳地質問道。

  　　“嘿，我可沒有做什麽，說實在的，你應該感謝我才對，畢竟……”

  　　奇蘭聳了聳肩膀，然後他抬起腳，用力地踢了一腳艾瑞爾坐著的那張椅子。

  　　“殿下，讓您的這位‘母親’看一看您現在的狀態吧。”

  　　奇蘭用無比虛偽的恭敬語氣說道。

  　　“大祭司隻是大祭司，他跟母親無關。”

  　　艾瑞爾瞥了一眼奇蘭，手指蜷縮了一下。

  　　……真的很想把這家夥撕碎，然後吃掉。

  　　艾瑞爾在心底遺憾地想著。

  　　他並沒有太理會光幕另一頭年長蟲族在陡然間變得無比熱切的目光。相反，他微微偏頭，看向了躲藏在個人光腦一側的另外一道身影。

  　　蘇林似乎正望著這邊，不過那個青年的視線好像並沒有停留在自己身上，這一發現讓艾瑞爾略微有一些不爽。

  　　想要奪取對方的注意力，想要讓對方看到自己。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之下，艾瑞爾飛快地展開了自己的翅膀。

  　　跟嬌小的身體比起來，那對翅膀異常龐大。在灰色的基底之上遍布著紅色和黃色交錯的斑紋，看上去就像是一顆又一顆巨大的眼珠——這些有著絢麗色彩的眼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很符合艾瑞爾，聖者可怕的身份。

  　　看到艾瑞爾的翅膀，奇蘭的眸色瞬間變得很深。

  　　的確，那絕非是一對美麗的翅膀，然而它的色彩卻是如此絢爛，又如此引人注意。

  　　如果是在原始的蟲族世界裏，光憑著這一對極具吸引力的翅膀，恐怕艾瑞爾也能得到蟲母的青睞。

  　　……反觀自己，即便有鱗粉的加持，奇蘭也不可能擁有那樣引人注目的翅膀。

  　　想到這裏奇蘭下意識地也望向了蘇林，然後，他的心情驀地放鬆了下來。

  　　從他的角度看得很清楚，是的，蘇林也注意到了艾瑞爾的翅膀，但是，奇蘭最摯愛的“母親”此刻的神色卻非常複雜，顯然並不是特別喜歡那對翅膀的樣子。

  　　奇蘭：“……”

  　　猩紅之主在蘇林注意到自己之前迅速地垂下眼簾，假裝自己從未窺探過“母親”的喜好，但是他的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勾了起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當奇蘭按照劇本再一次出現在終端前麵時，他臉上那種古怪的，難以抑製的愉悅表情，明顯讓大祭司瞬間緊張起來。

  　　“你是怎麽做到的？”

  　　不再強裝鎮定，大祭司急促地開口質問起了奇蘭。他花了那麽多精力，監測了那麽久，他很確信在自己執行計劃之前，艾瑞爾已經徹底失活。這隻瑕疵品根本就不可能羽化成功。畢竟飛船上的“艾瑞爾”原本就隻是為了讓本體的心靈投影可以順暢無阻地在純白星辰上活動而投放在這裏的一小塊肉塊。他的能量實在太少了，在艾瑞爾主動吞噬了卡洛斯之前，大祭司甚至都沒有奢望過他可以化蛹。

  　　“哦，提安，你現在看上去好像很著急呢。”

  　　奇蘭晃動了一下自己的觸角，笑眯眯地說道。

  　　“這麽多年來，我作為神母教團的高層，照顧了那麽多的擬蟲母，想要讓一隻失敗品……”

  　　他非常著重地強調了一下“失敗品”這個單詞，然後才繼續說道。

  　　“想要讓一隻有著嚴重缺陷的失敗品成功羽化，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辦法。”

  　　大祭司盯著奇蘭那張得意揚揚的臉，半晌後，他忽然開口。

  　　“我想要再看看艾瑞爾。”

  　　他提出了要求，乍聽上去非常符合大祭司向來磨磨嘰嘰，對萬事都充滿懷疑的行事準則。

  　　奇蘭不置一詞，讓出了位置。屏幕中少年蟲族再次現身，注意到了提安的視線，他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來望向了對方。

  　　艾瑞爾有些煩。

  　　他一直在偷瞄蘇林，想知道蘇林對自己那對翅膀的態度，可蘇林卻始終沒有看向艾瑞爾這邊。

  　　而且，之前蘇林就強調過，讓艾瑞爾表現得自然一點，不要讓大祭司發現這裏除了奇蘭之外還有另外的蟲族。

  　　在純白星辰的另一端，大祭司的心情也不太好。

  　　對上艾瑞爾淡青色的眼眸時，年長蟲族帶著一絲厭惡繃緊了嘴角，竟然浪費能量改變基因設定轉變了眼睛的顏色？除了艾瑞爾他想不出還有哪一隻蟲族會有如此愚蠢的舉動。

  　　不過算了，回到王庭後他有的是時間教訓艾瑞爾，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艾瑞爾去做。

  　　提安一邊想著，一邊直視著艾瑞爾的眼睛發出了指令。

  　　“艾瑞爾，你一直是很乖的孩子。看到你能夠成功羽化我真的很高興，你終於變成了讓我滿意的樣子。”

  　　大祭司的聲音低沉而和藹。

  　　但他的話語中卻蘊含著無比殘酷的殺意。

  　　“現在，向我證明你的聽話——去把你身邊所有的蟲族都殺了。”

  　　*

  　　多年來大祭司早已習慣了艾瑞爾的各種古怪行為。

  　　因為天生的缺陷，再加上提安一直在切分他的身體和精神製作心靈投影，艾瑞爾在很多時候都表現得像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無論對於其他蟲族來說艾瑞爾是多麽可怖暴虐，艾瑞爾身上至少有一點是讓大祭司滿意的。

  　　艾瑞爾很聽話。

  　　是啊，艾瑞爾必然是要聽從自己的命令的，因為這隻蟲族是自己想方設法“孵化”的，而且他在幼體時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看到的也是大祭司。

  　　甚至就連艾瑞爾的第一口擬蟲母蜜，也是大祭司親手滴在當時尚且醜陋不堪的幼體嘴邊的。雖然這種方式多少是取巧——大祭司本身根本無法像蟲母那樣分泌蟲蜜，他的擬蟲母蜜完全是取自神母教團，但效果卻很好。

  　　這麽多年下來，無論艾瑞爾怎麽成長，擁有多麽可怕的力量，他始終不曾忤逆過提安。哪怕提安無數次要求他切分自己的精神和肉體也是一樣——這種要求足以讓一隻蟲族痛苦到發狂，但無論多麽痛苦，艾瑞爾始終都是順從的。

  　　隻要對艾瑞爾說，希望他聽話。

  　　艾瑞爾便會真的乖乖聽話。

  　　大祭司完全沒有預料到，在艾瑞爾終於成功羽化之後，自己最完美，耗費了最多心血的作品，反而不受自己控製了。

  　　聽到命令之後，艾瑞爾偏了偏頭，奇怪地瞥了大祭司一眼，卻沒有絲毫要動手的跡象。

  　　“你還在等什麽，艾瑞爾，動手——”

  　　眼看著屏幕另一端的“身邊所有的蟲族”之一的奇蘭抬起眉梢在屏幕前望向自己，大祭司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但這一次，他等到的並不是一隻順從聽話的王蟲候選，而是少年蟲族一聲厭惡的嘟囔。

  　　“……你，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