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畫七      更新:2022-07-31 15:16      字數:7689
  第104章

    隋瑾瑜下場後,迎來了諸多人的慰問,其中以九鳳的話語最為紮心:“給你認輸機會,你偏不,這下好,都看著你呢,風頭出大了。”

    “別找了。”這種時候,沈驚時和九鳳一唱一和的功夫跟提前演練過一樣,他看著嘴角青紫,很快腫起一塊的隋瑾瑜,安撫般拍了拍他的肩,頗為同情地開口:“你被轟下台的時候,隋遇賬都不跟沉瀧之對了,掉頭就招走了溯侑,兩人談事情呢。”

    “幸災樂禍是吧。”隋瑾瑜嘶地摁著嘴角,看著一步下台的薛妤,不太自然地別了下眼:“楚遙想,別忘了,你最後也得跟人過招。”

    “恰巧不巧,我這段時間小有突破。誒,你到時候認真幫我看看,等我和你弟比完,告訴我最後那招有什麽漏洞,我好完善調整一下。”九鳳說著說著正色起來。

    隋瑾瑜忍無可忍,他伸手點了點自己腦門,滿臉“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的表情:“我在你眼裏是不是頂著八個大字,左邊沒有腦子,右邊很好糊弄?”

    “你和十九比試,希望我幫你?我不坐在下麵邊笑邊坐著嗑瓜子都算念著你從前幫過我的舊情了。”

    九鳳笑起來,風商羽才比完一場,微微喘息著,見到這一幕,伸手去揉她鬧得熱烘烘的耳朵,九鳳習慣性地往他身上靠,炫耀地晃了晃手指:“外麵不是一直還挺好奇九鳳和梧桐一族的融合絕技嘛,這次讓你們好好看看。”

    一句話,讓隋瑾瑜才丟完人,就開始擔心溯侑接下來的那兩場比試。

    蓬萊島周圍遍布著零星的小島嶼,像沙灘上的鵝卵石,大的都被人占了,隻剩些幾乎與海麵齊平,露出點隻夠兩三人站立位置的小土丘。

    隋遇和溯侑就找了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談話。

    “先祖的力量,你沒有吸收。”隋遇眺望浩瀚的海平麵,篤定地道。

    說起來,隋遇也是真的夠操心,現在偌大一個隋家,長輩們全沒人影,溯侑的父母閉死關,另外幾個都在外麵爭奪靈脈,得知溯侑回來的消息,個個高興得要命,但就是沒一個能抽得開身。

    一抽身這百年來靠打架多爭取來的十幾條靈脈就都拱手讓人,於是千叮嚀萬囑咐,一道接一道靈符跟催命似的亮起,讓他別喝酒,別睡覺,靠譜點,多管點事。

    隋遇煩得要命,對隋瑾瑜這些壓根沒比自己小多少的侄子們一向是眼不見心不煩,但溯侑確實不一樣。

    他心裏覺得虧欠。

    這個孩子當年是從他手裏走丟的。還吃了那麽多的苦。

    “嗯。”溯侑道:“隻是用身體做了個存儲的容器,這些力量不急於一時,太快吸收隻是圖一時便利,沒什麽用處。”

    “等再進一次祖地後看。”他脊骨挺直,臉上沒有笑意時,瞳仁中一片驚心動魄的潮瀾陰翳:“暫時沒什麽兩全之法。”

    “你能有這種自製力,十分難得。”隋遇頷首,頓了頓,又說:“如果我沒猜錯,這次楚遙想最後的殺招會是絕對默契的融合技能,九鳳族和梧桐族的契合度不可小覷,但是照你目前這種情況,用囚天之籠恐怕有風險。”

    囚天之籠是天攰族的成名絕作,在遠古時就擁有令人聞之色變的恐怖震懾力,是名副其實的奪命之招。

    但囚天之籠一旦放出,會瞬間抽幹施法者體內的所有妖力,這樣,即便溯侑贏了楚遙想,也絕對沒法在短時間內再去和另一人血拚。

    所以,囚天之籠隻能留到後麵用,而前麵和楚遙想對戰的這局,他也不能輸。

    “我讓人去查了,這樣的排位順次,根本沒按常理來。”隋遇皺眉,踢開了腳下攔路的碎石,道:“那個鬆珩,等著你和楚遙想兩敗俱傷呢。”

    “沒事。”溯侑道:“我有分寸。”

    “你……”隋遇眼皮跳了跳,道:“量力而為即可,你年齡還小,沒必要爭一時之氣。”

    “六叔。”溯侑看向隋遇,他長得高,清雋挺拔,言語中卻滿是不容置喙的沉靜之意:“囚天之籠並非天攰高居天獸榜第二的倚仗,它對天攰而言,不是榮耀,是明知必死而赴死的決心。我是比試,不是求死,用不著這個。”

    寬慰的話,說得隋遇啞口無言,半晌,他無力地擺了擺手,問:“你這臉和聲音,多久能變回來?”

    溯侑狠狠皺眉,他撫著繃直的眼尾線條,頗為敏感地垂了下眼:“很難看?”

    “怎麽會難看。”隋遇見他真心要問,眼睛掃了幾下,話含蓄了再含蓄:“隻是看上去情緒總不高,不太愉悅的樣子。”

    其實何止。

    他現在說得每一句話,不是像命令,就是像一種刀懸在脖子上的審判詞,從前桃花眼中的笑色,那更是消失得徹底,零星半點的痕跡都找不到了。

    隋遇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鬆心態應戰,沒多久就離開了。

    今天天氣不錯,海風舒緩,溯侑垂著眼站了半晌,而後倏而抬眼,頗為暴躁地卷了卷袖邊,露出一截蒼白瘦削的腕骨。

    從來蓬萊島到今天,十二天了,他先前信誓旦旦說的幾天就好,結果並沒有。

    聲音沒有,臉沒有,瞳仁的顏色更是想都不用想,甚至還有逐漸描深的跡象。

    三地盛會馬上就結束了,他和薛妤又要分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

    妖都有妖都的事要管,薛妤呢,忙起來腦子裏根本沒有談情說愛這回事。

    他們的以後……

    溯侑慢慢將衣袖放下,緊蹙的眉峰拉成平直的一條線,轉身回了比試台。

    高高的看台上,薛妤正側首和陸秦說話,因為裘桐的那次四星半任務,後者在麵對她的時候,心虛使然,氣勢總是下意識矮半截:“……不是,我是昆侖的掌門首徒沒錯,但蓬萊島比賽製度的事,我真沒插過手,那都是裁判們商量後定下的安排。”

    “隋家也在鬧這件事呢,隋遇昨晚差點把我師尊的屋頂掀飛了。”對上薛妤那雙沒什麽溫度的眼睛,陸秦吸氣再吸氣:“是這樣,簽呢,是不是大家一起抽的?上萬雙眼睛看著,我師尊都親自盯著呢,這肯定沒法作假,而且最後幾天都這樣,不是第三和第四打,就是第一和第二打,強強對撞,早晚要碰上的。”

    “這不是正常人能排出的東西。”薛妤眼睫往上掀了掀,話語並不算客氣:“我看著這張表,隻能看出一行字,就是‘他要麽直接輸給九鳳,再輸給鬆珩,要麽險勝九鳳,最後再因為筋疲力竭輸給鬆珩’,你自己也有腦子,你看著這東西,能看出‘公平’兩個字?”

    “不用查了。”路承沢不知什麽時候走過來,他“啪”的一聲將手裏的紙張丟到陸秦座椅邊,扯著嘴角拉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我問出來了。”

    “什麽東西。”陸秦抓過其中幾張,一眼掃了下去。

    這種寂然無聲的氛圍中,溯侑恍若未覺,他走到薛妤身側,捏了捏她的腕骨,又將上麵水頭頗足的玉鐲轉了兩圈,聲音壓得低,透出點磁性來:“受傷了沒?”

    薛妤抬眼看他,瞳孔中好似還燃著兩簇冰冷的怒焰,閃著一種令人心動的水光,她壓了下唇,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地道:“我沒事,但隋瑾瑜受傷了,應該流了點血。”

    “我去看過。”他道:“沒大事,恢複的丹藥都不用吃。”

    “你們好歹也收斂點。”路承沢臉色並不好看,他朝兩人搖了下頭,道:“一個要上去打兩場的人都沒什麽動作,反倒我們累死累活地來回折騰。”

    “說吧。”薛妤視線掃過陸秦手裏的東西,又看向路承沢:“那是什麽,都怎麽回事。”

    “溯侑的事沒什麽,一點控製排名的小手段,他手氣不行,倒黴了點。”路承沢道:“你應該也聽說過,這是曆屆盛會的慣用方法。在實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前三名大多是妖都一個,聖地一個,人族一個。這次熱鬧,含金量也高,但一看排名,人族那邊除了陸塵,江雪嬌等兩三人一騎絕塵外,中間幾乎斷層。”

    “鬆珩第一的位置有水分,未必能坐穩,陸塵第三肯定會掉下去,但九鳳穩在前三,你和蒼琚差不多也是這個位置,後麵還有個溯侑和隋瑾瑜。這樣一來,妖族占大頭,聖地居第二,人族搞不好這次前三一個名額都沒。”路承沢補充道:“你去看看單子就能發現,前二十到四十的排名裏,人族僅僅隻有一個。”

    他說到這,薛妤再不懂也懂了。

    既然是三地同時舉辦的盛會,那麽裁判就是從這三地中撥的德高望重的前輩,不論是妖都,聖地,還是人族,誰也不希望看自家勢弱弱成這副模樣。因此,不論是妖都還是聖地,前三確定會有一個位置的前提下,再有第二個人要衝上來,可以適當用一些小手段阻一阻,就像溯侑這樣。

    那簽,即便他沒抽到,也會落在隋瑾瑜,薛妤或蒼琚的手中。

    沒贏,那是理所應當,也不算丟臉。贏了,那就是實至名歸,人實力擺在這,這麽多雙眼睛都看著,再搞些別的就沒意思了。

    從前人族強勢,聖地和妖都良莠不齊時,他們也曾這樣“讓”過名額,如今要回來,其他裁判會同意也算說得過去。

    “這紙又是怎麽回事。”薛妤點了點陸秦手上的東西,問。

    “一個多月前吧,從聖地向朝廷和各城出手時起,昆侖那邊就不安定。”

    昆侖和其他聖地不同,它是個門派,除了原有的古仙弟子,還對外擴招,隻要有靈氣有慧根的,都可以入學。久而久之,當年求學的人留在昆侖,成了教習,成了長老,但人越老,就越是念著自己真正的根。

    人族是他們真正的根。

    而昆侖隻是個成長的契機。

    這兩者相撞,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因為那是真正不可舍棄的東西。

    路承沢接著道:“朝廷往那邊遞了很多回消息,已經有不少長老和山主向掌門提起要回朝廷幫襯一段時間,而昆侖忙著整這個三地盛會,又是內部分裂,很多細節顧不上。”

    這些細節,指的是那些長老們不僅人要回去,還在暗地裏試圖運東西走。

    “癡心妄想。”陸秦冷嗤一聲,道:“他們能活著拿走一塊靈石,我陸字倒過來寫。”

    ===

    溯侑和九鳳的這一場比試被渲染得極為誇張,環繞著整整半座島建起來的高台很早就有人開始占位置,還沒到中午,就已經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比起人族和古仙之間比較含蓄收斂但容易令人看不懂的打法,許多人還是更喜歡看妖族與妖族之間的對戰,特別是頂尖妖族之間的比試,那透著一種令人血脈噴張的激昂,血淋淋,赤、裸裸,打到最後,往往能看到真身之間肉到肉的搏擊。

    比試開始前一個多時辰,溯侑去看了眼隋瑾瑜,組織著言語既不顯得嘲笑又不顯得看笑話地安慰了兩句,再回二樓一看,發現找不到薛妤人了。

    “人呢?”他拉著路過的沈驚時問。

    “是這樣的。原本呢,你家殿下坐在那邊拆密信,我家殿下坐在另一邊喝茶,結果風商羽拎著一大堆什麽東西誇張地從我們眼前過去了,喊住一問,說要占位置,不然等開場,根本沒地方看。”沈驚時指了指對麵已經被收拾幹淨的角落,竭力還原當時情形:“風商羽走了之後,一切還是原樣,但沒過多久,你家殿下就“啪”的一下收了密信,讓朝年堆到房裏去,自己往看台的方向去了。”

    “你可真能行。”沈驚時揶揄地提了提眼角,道:“這才多久,都能讓鄴都皇太女親自為你占座位了?”

    說起來,沈驚時是少有的對溯侑變換的容貌沒什麽反應的人,他是真無所謂,天王老子站在他麵前都別想讓他害怕。

    溯侑摁了摁眼角,對這種結論不置一詞:“我去找她。”

    “你等一等。”沈驚時拍了下他,道:“你上次問我的事,我找到點眉目了。”

    溯侑隻問過沈驚時一件事,那就是他這張臉和聲音怎麽恢複,為此,他給了因為押注給善殊而身無分文的沈驚時相當客觀的一筆靈石,看得朝年嗷嗷亂叫,捶胸頓足,羨慕不已。

    他驀的看過去,道:“你說。”

    “話說在前頭,我們祖先留下來的書多而雜,大部分靠譜,但小部分是連推帶猜,不見得能經得起推敲。”沈驚時見他頷首,才接著往下說:“為了那筆錢,我賭場也沒去了,通宵達旦地翻書,還真給我找到一個方法。”

    “岓雀你知道嗎?就是和鄴都兩敗俱傷,最後跌下妖都世家排名前五的岓雀。那是出了名的漂亮種族,和九鳳這種帶滿攻擊性的華麗不同,他們有最漂亮的絨羽,羽上飄著藍色的水紋,一扇翅翼,如同河水慢騰騰被風吹開——除此之外,他們還有製麵膏的絕活,麵膏中放一根絨羽,再用他們族中一種特用的石頭磨成粉,調成糊狀抹在臉上,可解因吸收太多力量而起的凍傷。”

    “還有岓雀嫡係的眼淚,將其凝結成冰,掛在香囊中,懸於室內三十日,可解瞳色。”

    “不過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真想變回去?”沈驚時細細觀察了遍,道:“你之後接管妖都,就這樣子,皺一下眉,那群頑固不化的老頭保管不敢多說第二句話。”

    “再把薛妤嚇走。”溯侑涼涼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到時候去皇城投奔你?跟你過?”

    “別,你來皇城做什麽,和我抱頭痛哭嗎?”沈驚時警惕地抬眼:“你可答應過,善殊有遇到什麽棘手事件的時候,你要出手相助。”

    “你對善殊——”

    沈驚時飛快地打斷了他:“行,你別說,也別問。”

    “沒什麽想法,她是佛女,一輩子不沾情愛,我絕不可能因一點什麽模糊的衝動感情拉她下紅塵淌一趟,最後看她修為盡失,地位盡失,所求皆破滅。”他推開樓梯邊的小窗,風從巨木外拂進來,“我寧死不會對她說喜歡二字。”

    溯侑沒再說話,他摁著沈驚時的肩頭,道:“多謝。”

    沈驚時笑了下:“我跟你一起去,善殊也在陪你家殿下占位置呢。”

    ===

    正午,雲卷風舒,陽光驟烈。

    溯侑找到薛妤時,善殊和音靈都在笑,幾個聖地傳人實在太惹眼,在比賽沒有開始前,一大半的目光是投向他們的。

    她們坐在最靠前兩排的邊緣處,角度刁鑽,視野還算清晰,但太近了,一般這種程度的比試,靈氣罩肯定會被打破,殃及池魚,首先接受衝擊的就是這片地域。

    他走過去時,那些驚豔,愛慕的視線便一下變成了忌憚和看熱鬧。

    “溯侑,你今天還真得好好打,這可是我們薛妤殿下掏錢跟人買的位置。”音靈拍了拍扶手,道:“方才那人接著幾塊靈髓跟捧了座山一樣暈乎乎地走了,視線都在亂飄。”

    薛妤坐著,仰頭去看溯侑,因為抬頭的原因,瞳仁顯得圓而水潤,溯侑竟然從裏麵看出了一絲少見的緊張。

    他微怔,而後失笑,散漫地揉了揉她漾動的發絲:“怕我打不過?”

    “沒。”薛妤搖頭:“修煉之途,勝敗都是常事,打不過楚遙想,不丟人,也沒什麽可怕的。”

    “那是怎麽。”溯侑微微彎下身去看她的眼睛:“還學風商羽,提前來搶位置。”

    “我還學他,帶了好多東西來。”她不躲不閃,如遠山煙黛的眉慢慢皺起一點,將掌心中的靈戒攤開,道:“療傷的藥。等比試結束,你直接到我這來。”

    溯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一陣酸酸麻麻的微脹,融入胸腔,最後在血液中跳動。

    那個永遠忙碌於蒼生和大義間的姑娘,喜歡一個人時,會慌亂地闖皇城,顧不上規矩,也會因為一場小小的比試而正襟危坐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張望。她從不用傷藥,卻為他準備了這麽多。

    溯侑有些茫然地扇動長長的眼睫,有那麽一瞬間,想將靈戒和她一起藏起來,藏到……這世間最隱秘的地方去。

    他從來不知喜歡和愛是這樣一種洶湧幽暗的情緒。

    沒過多久,九鳳繃著睡出三層的眼皮在場上找了半天,找到風商羽後,又為了那層腫起來的眼皮愁眉苦臉了半天。

    直到裁判一聲令下,兩人才各自慢騰騰地從看台邊繞下來,平地躍上比試台。

    “客氣話都不說了,介紹也免了,老熟人了。”九鳳輕飄飄抬眼,對欲言又止的裁判蹦出這幾個字,又摁了下眼皮,道:“直接開始吧。”

    裁判也不多說,立刻比了個手勢。

    九鳳身體微弓,柔韌曼妙的身軀拉出一個借力的弧度,如離弦的箭一般踩著最後一個字音衝了出去。

    溯侑閃身,反手斬出一道銀灰彎月,重重朝殘影落下的方向一往無前橫推出去,他自己則接著巧勁猛的踩上彎月的背,在半空中騰飛一圈,飄然落地。

    第一招,兩人各自在對方原有的位置上站定,一個颯爽,一個從容,像輕飄飄打了個照麵,連衣角都沒碰上一點。

    但在這頗為友好的第一招後,兩人像是同時達成了默契,摒棄了“試探”二字,也確實沒辜負這提前兩三個時辰就來占座的觀賽者們,重重地扯下了那層名為“暴力”“野蠻”的紙。

    拳拳到肉,招招見血。

    凜厲的劍氣切割無數片殘影,驚起平地颶風。九鳳一雙玉白的手掌橫推,拳頭不大,卻很直接,很快,手指上淌下一條顯眼的血跡,蜿蜒到了手腕上,又隨著動作被甩飛。

    鮮血使人忌憚,但在妖族眼裏,那是一種躍動的亢奮。

    肉與肉碰撞的沉悶聲響一刻沒停,裏麵的人打得熱火朝天,外麵的人聽得熱血沸騰,同時膽戰心驚。

    薛妤一直皺著眉捕捉其中的殘影,直到某一刻,她出手,袖袍平地結陣,形成一個半弧狀,在前麵豎起一層無形屏障,她道:“靈罩被打碎了。”

    “這才多少招。”隨著薛妤話音落下,一聲炸裂的巨響從靈罩外響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倒飛著紮進薛妤的陣法中,被擋在外麵,驚落一地塵土,音靈有些詫異地開口:“這還是加固後的靈罩。”

    裁判們紛紛出手,急速構建了一個新的,但加固的速度比不上他們破壞的速度,劈裏啪啦的炸裂聲響沒有停過。

    一百招,兩百招。

    打到後麵,凡是有點眼力的人都意識到。

    兩頭當世最危險的滔天凶獸都已經踩在失控和暴怒的邊緣了。

    “哈哈哈可以,暢快。”九鳳停下身形,用拇指慢慢抹去唇邊的血跡,擦得雪白的腮邊殷紅一片,又緩緩咽下一口腥甜的液體,道:“這個破台子經不起這麽打,一招定勝負?”

    “可以。”溯侑黃金瞳中的盛光已經強到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他慢條斯理地擺正了自己斷裂的指骨,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因為血液和直接的搏擊而激蕩起的肅殺凶戾,全藏在微啞的音線中:“速戰速決。”

    九鳳沒再說話,她張開了手臂。

    一棵巨大的梧桐樹影在眾人的視線中漸漸清晰,它像是跨越另一個時空降臨,樹影如雲流般浩大,綿柔,帶著莫測的威能。

    這樣一棵根本不可能被容納下的龐然巨物就那樣在靈罩內紮了根,隨著它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遮天蔽日的樹冠上,一隻巨大而高傲的鳳凰拖著九根流淌著岩漿的火羽,孑然而立,像高高在上的神靈,在以一種俾睨的姿態看這芸芸眾生。

    薛妤的臉色一點點凝重下來,音靈笑意收斂,望著這一幕驚歎:“融合之技,難怪九鳳族要和梧桐族聯姻。我都不用和楚遙想打了,上去挨這一下,重傷肯定跑不了。”

    “化解這個,需要技巧和時間,但她堵住了溯侑的退路。”薛妤道:“想要正麵搏擊,很難。”

    而就在那隻巨大的九鳳猛然睜眼,帶著滔天火雲,如流星般朝著台上的人俯衝而下時,音靈猛的拍了下薛妤的凳椅邊緣,聲音中夾雜著震撼之色:“那是……什麽?”

    薛妤站起身,一手撥開揚到麵前的塵土。

    在眾人的視線盡頭,那名身形挺拔的劍修儼然變了樣子。

    先是露出足以切割一切的利爪,再是流光般撒著碎金的身軀,尾羽根根展開,如垂天之雲,身形怒張時,靈罩根本關不住它。站在前排的人甚至覺得那種鋒利的羽翼絨毛近在咫尺,能輕而易舉地劃破他們的筋骨,此刻有一個算一個,躲得很遠。

    並不是如薛妤平時看到的那樣,他撕碎了那點聽話的乖順,再咽進肚子裏,暴露出了它原有的殺戮之態。

    兩頭洪荒巨獸同時怒嘯,帶著令人眼前絢爛的流光和焰火深入雲霄,朝天廝殺,滾熱的鮮血如磅礴大雨般灑下來。

    音靈縮著脖子,覺得實在沒有必要被這兩位瘋起來拚命的狠角色殃及池魚,拉走了善殊,前排隻剩下薛妤和風商羽。

    不知過了多久,它們垂落回靈罩內,裁判們互相看看,才要說話,就見那頭白骨森森的冷豔鳳凰略退半步,朝天攰微微低了下頭。

    這是一種認同的姿態。

    “天攰,還真的是天攰!”遠處人聲沸騰,驚疑聲不定。

    在裁判舉出勝負標識後,薛妤一步躍上去,半蹲下來,與天攰那兩隻漠然的黃金瞳對視。

    半晌,它閉了下眼,縮小成一團,蜷縮在她幹淨的白裙邊。

    薛妤抱著它,麵帶寒霜地下了台。

    在滿場嘩然中,縮小版的天攰慢騰騰地睜開眼,瞥向看台中的某一處,在鬆珩繃得龜裂的神情上停了停,極其刻意地抖了抖才經曆過大戰,顯得殘破的羽翼。

    挑釁般的動作。

    下一刻,一隻冰涼的手握著那片小小的翅膀,撈進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