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7197
  第五十七章

    斯時夜已深了, 正是京城最熱的時令,禦書房的氣氛卻有些不同。

    皇帝眯起眼, 吐息微沉, 等著首輔給他一個回複。

    君臣多年,皇帝了解他為人本分厚道,極少參與勝殘去謝, 權勢更迭之事,在內閣中擅長居中調停之道。

    這也是皇帝用他的原因。

    道香斷, 法珠一頓。

    皇帝慢悠悠睜眼:“你說這話,要有證據。”

    已經是一句極嚴重的警示, 若承擔不起代價, 不要說不該說的話。

    首輔額頭微汗,盯著那封遺書,一字一句道。

    “回陛下, 其實遼袖是微臣的女兒啊!”

    “混賬!”皇帝驟然起身, 一手將法珠砸在地上。

    起來猛了, 皇帝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鼻子緩緩流淌溫熱, 伸手一摸,鼻下竟然滲出了血跡。

    皇帝氣得一根手指顫抖不停:“你欺君罔上!倘若遼袖真的是你的女兒,你怎麽會讓宋搬山娶她!”

    首輔知道皇帝不高興, 但事已至此, 他顧不得許多了,斷然道。

    “其實搬山是微臣宗族中的過繼子,並非親生兒子, 之所以未將遼袖認祖歸宗,是因為臣有私心, 搬山想娶她,倘若相認,兩人便是兄妹的名分啊!”

    “不可能!”

    皇帝矢口否認,這一驚非同小可,馬上就要走。

    “朕要查明了再做定奪。”

    首輔繼續高聲。

    “臣有大錯,請陛下降罪,隻是皇室血脈萬萬不可混淆!”

    “胡說!”皇帝一聲厲喝。

    他氣得伸出指頭,指點著首輔,哆嗦個不停。

    血液沸騰至頭頂,腳底站不住,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麵色灰白。

    “你……你敢忤逆朕……”

    他不信,絕不肯信!

    皇帝雙目通紅,低頭冷笑了幾聲。

    他逐漸平和,神情鎮定。仿佛陷入了往事的美好,愛護珍寶似的,不住摩挲那封遺書。

    “懷珠當年跟朕做了約定,她從來不騙我,隻要我放她去東川,不跟孩子相認,她就答應生下我跟她的孩子,那是一對雙生子啊!”

    他抓住那封遺書,像拿到救命稻草一般,慌亂地拆開。

    這封遺書他找了很多年。

    做夢都想知道寫了什麽!

    這封信是懷珠對他想說的話,她死之前,心底想的果然隻有他。

    宮燈照映著薄薄的紙背,“啪”地一一聲。

    皇帝看完,頓時急怒攻心,血液歇斯底裏地爆發了。

    腦袋一歪,乾坤旋轉,登時倒在了椅子上,身子抽搐。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首輔嚇壞了。

    “陛下……陛下您怎麽了!”

    首輔連滾帶爬地撲上來,急忙上前探看脈搏,皇帝已是不省人事。

    他顫抖著拿起那封遺書,懷珠從小不怎麽讀書,總這樣言簡意賅,不喜長篇大論。

    遺書攤開,簡單六個字。

    【去死吧,狗皇帝】

    首輔顫巍巍看了一眼口吐白沫,兩眼翻白的皇帝。

    壞了,這是中風了。

    *

    數十隻船從身邊經過,掛著門簾,船廂內支著熱氣騰騰的茶爐。

    一些文人在此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王孫公子在裏頭聽曲取樂,一邊看街景,時不時傳出弄笛吹簫之聲。

    遼袖望向了文鳳真。

    孔明燈消失在夜色中時,他腰身極直,微閉眼眸,長睫覆落一片淡淡影子,遠山皚雪,白淨得沒什麽溫度。

    遼袖一對瞳仁分明,烏黑明亮,在夜風中逐漸清晰。

    “殿下方才許的什麽願?”

    文鳳真轉過身:“不告訴你。”

    湖麵潮濕的水汽撲在皮膚,寒意順著袖口往裏鑽。

    她方才本就出了汗,墨色長發拂落腰側,脊背單薄,褲管隨風輕輕晃了兩下。

    文鳳真掀起簾子:“這是我的私船,裏頭有幹淨的衣裳。”

    “不是一直說要換衣裳嗎?”

    遼袖進了屏風裏,良久,又原封不動地出來。

    遲疑了好一會兒,纖白手指按著茶壺柄,抬頭說:“換衣裳太麻煩了。”

    文鳳真笑了笑。

    他知道她不想換。

    因為裏頭都是他的備用衣裳。

    “你想生病嗎?”

    他又說:“你隻需要將裏衣換了,總歸旁人又看不出來,穿著濕衣裳,被水汽一激,又該惹奶奶擔心。”

    遼袖想了一想,磨蹭著在屏風後頭,換了裏衣。

    殿下的一套裏衣疊得整整齊齊,白綢麵摸上去很柔軟,幹淨清爽,熏了淡淡的鬆枝香,溫暖舒適。

    文鳳真倏然貼近她,指腹泛著甜梨冷香。

    她一怔,不自覺後退一步,腰身一下子軟軟貼在窗口,窗口低矮,她險些翻了下去。

    沒來得及一聲低呼,她的胳膊被他穩穩拽住,拉了回去。

    文鳳真輕輕托舉她的小腰,給她抱下來,溫熱氣息澆灌在耳側。

    他鳳眸微暗:“你要去水裏洗澡”

    他沒這麽容易放過她,漫不經心地伸手沒入少女柔軟發絲,扣托著她的後腦勺,逼她不得不仰頭,貼得更近。

    “好了,遼姑娘,該下船了。”

    遼袖低頭,胸鋪起起伏伏,有些不舒服,分開的腿內側軟肉,硌到了他的佩劍,被磨得發紅發麻。

    文鳳真修長的手指緩緩往下,替她整理衣領。

    不由得神色專注地盯著她的小臉,眼底含著瀲灩春水,大眼眸天真又惹人意亂。

    水紅的飽滿唇瓣,忍不住想嚐一嚐甜味兒。

    她嘴角的血跡還沒擦幹淨,暈著一抹淡淡粉色,像被猛烈親過似的。

    呼吸交融,焦灼熾熱。

    遼袖尷尬地別過頭,望了一眼窗外:“殿下,我還是一個人上去吧。”

    “嗯?”

    他略微疑惑,手臂長而有力,懶懶地搭在她小腰,懾服感十足迫切,叫人如履薄冰動彈不得。

    文鳳真彎曲指節,蹭了蹭她的下巴。

    “可是你一個人,被花子拍暈了拐走怎麽辦。”

    她低下頭,撒謊時耳朵微動,小臉寫滿了抗拒。

    “這就不勞殿下您擔心了,雲針那個丫頭不是總監視我嗎。”

    他盯了她好長一會兒,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她一驚,偏過頭,半個身子滑落,整個人陷在軟榻上,腰身恰好抵著枕頭。

    銀簪墜落,烏黑如綢的長發披散開。

    手腕被他按著,小臉壓在錦衾薄被中。

    遼袖緊張極了,手裏緊緊攥著銀簪,他要是敢過來就劃拉他!

    “好吧。”

    他突然很乖地說。

    *

    遼袖上了岸口,戴上了帷帽,白紗垂落,將身形遮蓋住了。

    雲針隨時跟在暗處,她回頭看了一眼,略微安心。

    走進了戲院,說是戲院,其實也是一間弘敞的廳堂。一二十人待在裏頭也不見擁擠。

    宋公子朝她揚了揚手,將靠著北牆下的正座讓給了她。

    他望了遼袖好一會兒,牽起嘴角:“今日遼姑娘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嗎?”

    遼袖愣了一下,低聲說:“沒有,隻是今日放了煙花,駐足多看了一會兒。”

    她的領口露出一截雪白裏衣,繡了一隻小蟒。

    宋搬山眼神一頓。

    他偏過頭,仍然維持著笑意:“若是我能與遼姑娘一塊兒吹夜風,看煙花就好了。”

    兩名小廝抬了一麵獸皮屏風過來,在離地兩丈遠的地方立定。

    滿室燈籠驀然熄滅,隻剩屏風透出薄薄黃光。

    黑暗中,周遭落座了幾位清貴的雅客,安靜下來。遼袖聽到了熟悉的呼吸,甜梨香一縷一縷縈繞。

    她渾身一凜,不由自主前傾了身子,錯愕地轉過頭。

    殿下?

    黑暗中,隻能看清他極白的側顏。

    文鳳真漫不經心地牽起笑意,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

    “遼姑娘,我是見不得人的嗎?”

    遼袖環顧四周,進祿馮祥兩個老奴才竟然跟在後頭。

    他果然還是跟來了,遼袖歎了口氣。

    文鳳真從不會一個人孤獨地在湖畔飲酒,自怨自艾。

    霸道地橫插一腳,讓所有人看他的臉色,一顆心堅韌不拔地認定自己是對的。

    這才是文鳳真的作風!

    她失措地低垂眼簾,衣領透出纖長的脖頸,沉悶的光線照著她的皮膚,泛起光澤,她濃睫晃了晃,不安地問道。

    “殿下不是回去了嗎?”

    她竭力維持著鎮定。

    她與宋公子有約在先,被他看到又如何呢。

    她沒有給他解釋的必要。

    因為這輩子,她已經不是他的人了。

    文鳳真將一個禮盒放在桌上,不輕不重一道聲響,引來了宋公子的注意。

    文鳳真敲了敲禮盒:“忽然記起,遼姑娘的禮物,我還未打開。”

    宋搬山有些詫異,隨即麵色如初,靜靜一笑。

    “殿下怎麽有空來看皮影戲了,我記得殿下十分不喜這些民間玩意兒,不喜人多的地方。”

    文鳳真忽然綻顏一笑,眼底清亮,微微疑惑。

    “咦?原來宋公子知道今夜是本王的生辰啊!”

    文鳳真慵然靠在椅背上,微掀眼簾。

    “本王還以為你不知道呢,畢竟一年到頭就這一次生辰。”

    馮祥是個慣會觀察眼色的人精,頓時冷汗直流,氣氛不對啊。

    殿下明明是怡然自得說出這句話,怎麽殺氣升騰。

    宋搬山愣了一下,笑道:“原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我還未備禮,實在失禮,改日一定送上。”

    兩人正你來我往的寒暄客套間,小廝跑上來遞了戲單。

    一把折扇上工工整整寫了三十多個戲名。

    “其實遼姑娘是看戲的行家。”

    文鳳真一眼未掃。

    上輩子宮裏專門陳設的有她喜歡皮影戲、口戲班子,從南到北搜羅來技藝精湛的手藝人,當時有個叫張六郎的她很喜歡。

    “就點一出縣令治堂。”

    文鳳真嘴角微揚。

    宮人每日都會稟報遼姑娘看了什麽戲,這出《縣令治堂》她每月都會看一兩遍。

    想著想著,他不免瞥向宋搬山,牽起一抹嘲諷的笑。

    宋搬山真的清楚她喜歡什麽嗎?

    文鳳真眸光一頓,他看見遼袖轉過肩,將折扇遞過去:“宋公子喜歡看什麽?”

    宋搬山認真地點了兩出戲,隨後抬頭,笑道:“聽殿下說,遼姑娘是看戲的行家?”

    遼袖神情微斂:“我不拘看什麽都可以。”

    她淡淡一笑,側臉:“其實再好的戲,也會有看膩的一日。”

    文鳳真聽了這話,眼底漸漸吹了風雪,清冷月光棲滿長枝。

    看戲間,宋搬山取了一盞熱茶,微笑著提起。

    “殿下今日過生辰,是二十二還是二十三了?免得我備禮時錯了禮數。”

    文鳳真想冷笑一聲:慶的是本王八十大壽,怎麽,要跪下來磕個頭?

    他麵上仍然是斯文的笑容,不緊不慢道:“其實本王從來不記年紀。”

    遼袖隨口問了一句:“那宋公子呢?”

    話一脫口,她知道有些不妥,其實納吉時見過宋公子的年歲,隻是她沒有仔細瞧。

    年紀並不重要。

    宋搬山不言不語,隻是抿茶,一旁的首輔府家奴笑道。

    “回遼姐兒的話,納吉時見過的,咱們公子今年還未及弱冠,是大宣最年輕的兩榜進士和內閣大學士呢!”

    宋搬山輕聲嗬斥:“阿茂,男子年齡又有何重要,父親一向說我年紀不夠穩重,在福州一帶宗族勢力做事的地方,講話不夠有分量,年紀大些又如何,你瞧殿下多能服人啊。”

    阿茂捂著嘴,連連賠不是。

    他知道自家公子並不是憨厚的缺心眼兒,公子一向以禮待人,但若觸犯他的底線,他也絕不缺乏針鋒相對的心機。

    文鳳真撫著白瓷茶盞,麵無波瀾,隻是呼吸一次比一次微長。

    馮祥愈發膽戰心驚,冒了一身冷汗,時刻盯著,生怕茶盞下一瞬就出現在宋公子腦袋上。

    遼袖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隱約想躲的姿態。

    她抬起屁股往裏挪了些,單薄的身軀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她有些熱得喘不過氣。

    遼袖有些撐不住,站起身:“我出去吹一下風。”

    “要我陪你去嗎?”宋公子開口。

    文鳳真也看過來,目光在她身上停駐許久。

    無聲地望著她衣領透出來的頸窩,昏黃金光灑在她羽睫。

    遼袖臉頰透紅,手指往裏縮往裏藏,一雙小腿幾乎僵硬到發麻:“不用了……有雲針陪我。”

    “那好。”宋公子笑了笑。

    她離開後,隻剩了文鳳真與宋搬山兩人。

    兩個人別過臉的一霎時,幾乎同時收斂了笑意,眸底冰冷至極,心不在焉。

    方才笑意盈盈間,不著痕跡地露了機鋒。

    眼下明明一聲不吭,卻安靜得可怕。

    樣子倒是如常,怕就怕暗湧流動一起一伏,仿佛隨時會觸礁沉底,玉石俱焚。

    馮祥不住地扇著扇子,擦了擦滿額頭燥熱的汗水,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位主兒的動靜。

    男人真麻煩啊。

    良久,文鳳真白皙修長的指節開始打開禮盒,動作不疾不徐。

    “啪噠”一聲黃銅鎖開了,他望了一會兒,落下一聲輕笑。

    裏頭靜靜躺著一隻香囊,繡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

    精細別致,針腳十足的用心。

    這是遼袖送來的生辰禮物,雖然是為了明麵上的禮數,仍然縫得這樣仔細。

    文鳳真壓下微揚的嘴角,眼底卻完全壓不住笑意。

    馮祥驚喜道:“喲,殿下,您瞧這隻鳳凰,繡得可費眼睛,比宮裏的織造局還仔細,沒個幾天功夫下不來呢!”

    文鳳真斂去驕傲,抬了抬下巴,輕聲開口。

    “也不怕眼睛壞了,我不喜歡這麽複雜的。”

    文鳳真心底有些奇怪。

    遼袖怎麽忽然開竅了,從前給他繡了那麽不聰明的小老虎,今日竟然給他準備這樣精美絕倫的小鳳凰。

    不拘繡什麽,有這份心意就好。

    宋公子在一旁笑道:“讓我也看看。”

    他接過那隻繡囊,翻來覆去,目露欣賞之色,感歎道。

    “確實繡得仔細,蘇州繡娘的手藝果然比宮裏還好。”

    宋搬山翻過一角繡囊,展示給文鳳真看。

    上頭是蘇州最大織造局蟬燈閣的印記。

    因為繡坊的贗品實在數不勝數,所以用的密門織法,留在極輕微之處,一般瞧不見。

    宋搬山笑盈盈道:“蟬燈閣一年供給京城名門的繡品極少,想必花了大價錢買的吧。”

    馮祥出了一身虛汗,不住覷著殿下的臉色:“買的,怎麽可能是買的呢?”

    遼姐兒送的禮物,是買的嗎?

    文鳳真將繡囊收回,放在懷中,看不出情緒的起伏。

    他掀起忽然眼簾,目光就像一陣濕透了的風,不近人情,蓋地而來的風攜裹大冰碴子,冷得讓人齒根打顫。

    他盯著宋搬山,扯起一絲冷笑。

    不像話。

    太過不像話。

    他怎麽敢汙蔑遼袖的繡品是買來的!

    宋公子嘴角微牽,問道:“殿下,怎麽了?”

    文鳳真牽起一抹安靜的笑容。

    手癢。

    文鳳真那隻骨節分明的左手,正緩緩按緊了桌角,每一根手指依次“哢啦哢啦”地敲過桌角,克製了下一刹攥上他脖子的衝動。

    他可以一隻手掐住他的脖頸,將他拎起來,撞上牆壁。

    眸光淡漠至極,冰冰冷冷,一點點攥光他的空氣,任由他如何掙紮。

    這隻翻覆生殺的手,一絲都撼動不了,隻能目露驚恐地感受身軀內生機慢慢流失。

    一隻手就可以輕鬆扼斷他的脖子。

    宋公子見到他神色幾不可察地微動,平靜地又問了一聲:“殿下,你怎麽了?”

    文鳳真忽然站起身,淡淡笑道:“本王有事要出去一趟。”

    文鳳真上了二樓,按著扶欄,一麵飲茶,一麵睨了睨底下的宋搬山。

    他眼底雪勢漸深,依次將宋搬山從頭掃到腳,不可揣摩,嘴角劃開毫無溫度的笑意。

    聲音很輕,咬牙切齒。

    “馮祥,你覺得姓宋的是對人世沒有什麽渴望了嗎?”

    馮祥弓著背,心擰得越緊,鋪天蓋地而來的是讓人膽顫的壓迫感,小腿一軟,差點兒跪下。

    “殿下!這當口兒,您不能做什麽事兒啊。”

    文鳳真盯著宋搬山。平靜無瀾,卻像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他用帕子不停地擦拭手掌幹涸的血跡,越擦越快。最終,忽然一停。

    輕慢地微抬下巴,一笑。

    “那……馮祥,你覺得姓宋的長得還行嗎。”

    馮祥眼珠四下轉了轉,倉促驚慌:“這……恕老奴眼拙,看不出人的美醜。”

    文鳳真瞥了一眼,無所遁形的目光,沉沉壓力襲來。

    “你想死嗎。”

    馮祥磕磕絆絆,一句完整話也說不出。

    “進祿,你說。”

    進祿蹙起眉頭:“回殿下,依老奴看,宋公子是很符合世家子美璧的模樣,清瘦端直,高潔和善,自有一股清貴之氣,但是在老奴眼底。”

    進祿抬頭瞥了他一眼,勉強嘿嘿一笑:“老奴從小看著殿下長大,自然覺得殿下模樣身段更好,不過這種事誰說得準呢,正所謂各花入各眼。”

    文鳳真雙手按上扶欄,下頜冷峻,一雙瞳仁卻露出盈盈流轉的碎光,隨著皮影戲的光芒一明一滅。

    梆子鼓點越來越密集、急促,終於敲到最激烈昂揚之處。

    “不可原諒。”文鳳真忽然靜靜開口。

    竟然汙蔑遼袖的禮物是買來的。

    竟然詆毀她的心意!

    他怎麽敢這樣無憑無據地說!

    “咚、咚咚”三聲,鼓點結束,皮影戲散了場。

    燈籠一下子重新懸掛起來。

    宋搬山起身,剛走至過堂,偏在這時候,二樓的一盞碩大宮燈忽然脫鉤,撕扯著轟然而下。

    油絹宮燈裏頭的蠟燭從半空脫落,燈籠架子重重地砸下來。

    幸虧是落在腳跟前!

    冷不防從半空飛下來一個小火球,奴仆們驚慌失措地奔走起來,紛紛查看公子的傷勢。

    宋搬山麵色冷清,腰身極直,並無大礙。

    隻是手腕被燭油燎傷,落了幾個泡。

    這燈籠飛得也太巧了些,再差一步,就不偏不倚地砸在宋公子頭上了。

    一念及此,大家有些不寒而栗,遍體冷汗。

    宋搬山靜靜抬起雙手,示意大家冷靜下來,道:“無事,無事,不必大驚小怪。”

    阿茂指著娘罵起來:“哪個狗娘養的不長眼,若是燙著了咱們公子,你有幾條命賠得起,給我站出來!”

    二樓探過來一個矜貴的身影。

    文鳳真揮了揮手,瞧上去天真又包含歉意,十分關心地問道。

    “宋公子,你沒事吧?”

    阿茂頓時嚇得魂不守舍,躲到公子背後。

    宋搬山目光漸漸冷冽,唇齒間咬出來兩個字:“殿下。”

    他問:“殿下何故脫了燈籠。”

    文鳳真略微詫異,神情有些恍惚,漂亮的眉眼瞧不出一點惡意,反而令人看怔了,他長著一張很有禮貌的臉。

    他覺得有些荒唐似的,眼底蘊藉笑意,指了指自己。

    “宋公子是說我故意脫了燈籠嗎?”

    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唇角,敲了敲手腕。

    “宋公子,是不是總把人想得太壞了呢?”

    “殿下!您在做什麽?”

    遼袖一眼瞥見宋搬山腳前散了架子的燈籠,她連忙過來探看傷勢,臉色泛白,繃緊了腦中琴弦。

    她一眼就知道是殿下做的。

    她不信任殿下。

    他想殺一個人是那麽隱秘又隨心所欲,毫無章法可遵循,沒有人能猜透殿下的腦袋瓜在想什麽。

    他又是因為什麽離譜的原因對宋搬山動手呢?

    外頭匆匆過來一個小廝,通報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公子,首輔宣您趕緊進宮,陛下他中風了,昏迷不醒!”

    遼袖臉色微變,娘親的遺書不是送進宮裏了嗎?

    陛下怎麽會突然中風呢?

    宋搬山盯了文鳳真一眼,給遼袖安排上了馬車。

    眾人離開後,文鳳真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燈籠,一隻手支撐在臉側。

    手裏握著小鳳凰香囊,反複看那枚蟬燈閣的印記。

    馮祥伺候了熱茶,賠笑道。

    “嗐,其實宋公子他衝撞了您,合該得點教訓,都不打緊的。”

    文鳳真靜靜地撐著臉,不知在想什麽,鳳眸淡淡,一側臉被撐得鼓起。

    “做掉他,她會不高興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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