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4409
  第五十五章

    “遼姑娘的藥方我仔細看過, 五髒六腑之中,心為君主之官, 主神智, 倘若受到過大心緒刺激,便會受侵寒邪,尤其在冬日容易複發, 每一味藥都是用以維護心陽,沒什麽問題。”

    “隻是遼姑娘說用此方好幾年了, 微臣倒有個困惑。”

    “心陽不足,倘若以人血每日入藥,”呂太醫一頓, 抬眼望著她。

    “則主羸病, 可調和君腑,不明白遼姑娘是否也通曉此法,自然了, 太醫院卷秩浩瀚如海, 或許是微臣學藝不精。”

    一字一句, 落在遼袖心頭,望著窗外微晃的天光, 漸漸出了神。

    留過兩盞茶,呂太醫提起醫箱離去時,雞鳴三聲, 遼袖過神。

    以血入藥。

    上輩子他請了那麽多太醫, 是知曉這個法子的嗎?

    她回想起陛下手臂纏繞的繃帶,那時說是戰場上受的傷。

    進宮三年便從未鬆開過。

    遼袖躺在繡榻上,慢慢撲著一柄小扇, 心頭隨著窗子外的蟬鳴,一點點躁悶。

    想知道繃帶下隱藏著什麽秘密, 卻無法再開口問他。

    *

    京城勳貴圈子人人皆知:徽雪營要重新定奪虎符。

    夜裏,文鳳真撫了撫水色上佳的玉扳指,眼簾一抬,碼得整整齊齊的銀票擺在桌上。

    他敲了敲指節,笑顏溫和,地上跪了瑟瑟發抖的世族奴仆。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拿錢辦事。”

    奴仆露出一張諂媚的笑臉:“主子說了,殿下何必客氣,一定站在您這邊兒!”

    文鳳真居高臨下,夜色中緩緩露出半張白皙側顏,牽起一笑,官員們誠惶誠恐,將他迎接入府徹夜暢飲,歡聲笑語。

    舊部之間個個不服氣,在善堂吵得不可開交

    “聽說他拿了一百萬兩出來,那大家直接看誰有錢誰拿軍權好了!”

    “我覺得鳳真其實還不錯啊,他說了生辰宴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給你多少錢啊,這麽替文鳳真說話。”

    “我覺得鳳真有本事嘛……”

    淮王府一片錦繡豐隆,熱鬧非凡。

    門樓的重簷飛角挑起一片碧藍天空,已升起大片大片的火燒雲。

    文鳳真極少慶賀生辰,此時宴請滿城名流,擺了兩百桌。

    人潮如織中,遼袖一眼望見被眾人簇擁的文鳳真。

    明明是他的生辰,似乎卻不怎麽高興,一貫的疏離與遊刃有餘。

    遼袖懷裏捧著一個禮盒,等送過了禮,她便該離開了,她答應了要跟宋公子看皮影戲。

    沒想到她剛一側身,文鳳真已在她背後。

    他的聲音極輕,還是嚇了她一跳。

    “遼姑娘?”

    她一轉頭,麵頰微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

    文鳳真身後站著如散星般的世家子,眾人一時迷迷瞪瞪。

    她穿著打扮渾然去雕飾,削肩弱腰,皮膚像淬火的白瓷,脆弱惹人垂憐。

    嘴唇並未塗脂,滲出點點血絲,反而愈發頹麗靡豔。

    舊部的將軍們眯著眼打量她,不滿地長長哼了一口氣。

    遼袖將懷中的禮盒放下,低頭行禮。

    文鳳真出聲道:“遼姑娘可不必見禮,來人,給遼姑娘上酒。”

    遼袖還是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未動,小廝遞上來一個紅木托盤,放了一盞酒。

    遼袖腳底像被釘住似的,唇瓣動了動,終究緘默不言。

    他忘了嗎?她不擅飲酒。

    文鳳真笑了笑:“上回遼姑娘請我喝喜酒,這回遼姑娘賞個臉,喝我一盞慶生酒吧。”

    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打量著她,鳳眸底意味不明。

    這身明麗的紅色將她襯得格外動人。

    要成親了,這段日子倒是滋潤,嫩生生的下巴添了肉,圓眼眸貓兒似的,內角勾勾,嫵媚水潤,掐一掐能出水。

    她今夜還有其他的安排麽?怎麽走得這樣急。

    穿得這樣好看,原來不是為他的生辰準備的?

    遼袖挺直了腰身,探手去接那盞酒,冷不防和他的手碰上。

    他正好也握住了杯盞。

    手側的軟肉相觸間,讓人心尖顫了一下。

    遼袖詫異地抬頭,文鳳真嘴角牽著從容笑意,似乎過這場生辰就是為了等她。

    之前戴著灰蒙蒙的麵具,見到她,倏然一下子熠熠生彩。

    遼袖動了動眼皮,慌亂無措地蜷回手指。

    文鳳真的手指也離開了。

    指腹慢慢從她手腕、虎口、指尖滑落,不輕不重,足以拖行出皮膚的熟悉感,撫弄出一陣顫栗。

    他的拇指有些涼,貼在軟肉上,倒有些涼爽舒適。

    他是故意的。

    “遼姑娘,你怎麽了?”他故作關心地問。

    遼袖深吸一口氣,拿過酒盞,仰直脖頸,一飲而盡。

    文鳳真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腕子,出聲:“至儀,照顧好遼姑娘。”

    遼袖不勝酒力,才一盞薄酒,有些頭暈,睫毛顫顫,沒作聲,文至儀纏著她,將她按坐在席間。

    “遼姐兒,才喝過酒,出去見了風,要著涼的。”

    文至儀笑著摟她的胳膊,哄她吃蜜餞。

    文至儀給她舀了一勺玉蟬羹,又辣又鮮。

    遼袖用帕子捂住鼻端,咳嗽了兩聲,兩頰酡紅顏色愈發沾染深重。

    小桌上都是她素日愛吃的點心,甜雪、貴妃紅、巨勝奴、小天酥。

    遼袖將手指掩藏在寬大袖袍下,反複摩挲著手側軟肉。

    方才他撫摸的痕跡揮之不散,指尖發顫,被溫涼觸感壓得如何揉搓都去不掉。

    仿佛蓋了他的印章一般。

    她睡倒在雲針懷裏。

    雲針是個隻知習武,追蹤情報的死士,平日殺雞砍牛樣樣拿手,遼姐兒倒在她懷裏,她卻手慌腳亂無所適從。

    嗅著遼姐兒頭發的香氣,她身嬌體軟,像一灘水化在懷裏。

    難怪殿下那麽喜歡她。

    雲針手指僵硬得無法伸展,想合攏抱住她的肩頭,一抬眼,文鳳真也在看向這裏。

    感受到殿下眼底的薄涼,雲針不敢抱住她的肩頭。

    遼袖輕聲說:“雲針,備好轎子,我們去升霞戲院吧。”

    雲針猶豫道:“遼姐兒,在殿下的生辰宴上離開,不太好吧。”

    夜風拂來,素屏生輝,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

    賓客紛紛抬頭,手中酒杯凝滯。

    竹簾翻飛,文鳳真端坐在席位前,擺了一張名琴,十指骨節分明,綿綿不絕的琴音令人身心舒暢。

    月夜清風,良宵雅興,琴聲所到之處披拂燦爛,掀起雲光水影。

    醉倒的薑林頓時起身,瞪大了眼:“見鬼了,文鳳真竟然當眾撫琴?”

    舊部的將士們震驚得不行。

    他不是自恃身份清貴,從不肯獻藝的嗎?

    知曉他一手琴藝精湛,從前他還小的時候,過年聚在一塊兒,幾個叔叔開玩笑讓他彈上一曲。

    他這個爆竹脾氣當場翻臉:“怎麽不叫你小老婆彈。”

    文鳳真一襲白袍,在竹簾中看不清晰。

    他臉小,下頜線精致,鼻梁高挺,唇色殷紅,舉止從容優雅,收斂了一身戾氣。

    甚至有幾個舊部喝多了酒,恍恍惚惚,以為是哪家秦樓楚館請來的絕色名伎,色眯眯地多瞧了幾眼,恨不能捏一把小腰,樂嗬嗬地推杯換盞。

    文鳳真冷冷盯了他們一眼,看見他們的豬頭樣,壓下心頭的不耐煩。

    他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遼袖一副小臉,頓時牽起嘴角。

    遼袖站起身,寬大袖袍下的身軀搖搖欲墜。

    鋪天蓋地的心顫感,殿下那雙鳳眸壓抑著陰翳,在見到她的這一刻雲散煙消,直直望著她。

    她的身體有些不聽使喚,空氣裏彌漫著甜梨香。

    上輩子,殿下不是沒有撫過琴。

    不過都是在金籠所打製的大床上,他一麵慵然地撫琴,一麵讓她穿著西域胡姬的衣裳跳舞。

    西域胡姬作風熱烈開放,紅衫墜滿了珠寶,打來打去碰撞作響,在胸前亂跳個不停,極短,一截纖弱的小蠻腰大部分露出來。

    鮮紅寶石珠鏈纏繞在小腿,勾勒得輕盈。

    最紅的一顆鴿子血,落在雪白豐腴間,隨著優美的動作,鴿子血晃晃顫顫。

    她那雙漆黑的瞳仁十分可憐,蘊了淚珠,控製著不掉下來。

    穿著那條紅裙,也沒辦法在他麵前刻意冷淡,繃著距離。

    她羞怯得好似被雨打過的芍藥。

    文鳳真欣賞著她的纖細舞姿,眼底暗色濃稠,忽然一把將她的腳踝拉過來,讓她跌坐在自己懷裏。

    她的脊骨是不是撞疼了他的大腿,她驚得抬起一張小臉。

    男人的熾熱指腹貼著她嬌嫩的麵頰,慢條斯理地給她擦拭汗水,低笑了一聲。

    “袖袖,你比瓷娃娃還好看。”

    “朕要把你打扮成最好看的瓷娃娃。”

    “陛下……”

    他俯身上去,最終少女緊張地用手指繃著那根琴弦,汗如雨下。

    “嗡”地一聲,甚至將琴弦都繃斷了,滲了血珠的手指被他含在嘴裏。

    琴聲驀然止住。

    遼袖回過神,與他遙遙一望。

    文鳳真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不疾不徐地將兩隻手放在琴上,對她微笑示意。

    遼袖清清冷冷的眉眼仿佛被夏風吹融化了。

    她深呼吸一口,坐回了席位,文鳳真徑直朝她走來。

    文鳳真俯視她一張通紅小臉,被酒氣熏染得明媚瀲灩,伸著一隻又瘦又白的手腕。

    他有意無意地垂下手,搭在椅圈,虛虛摟著她的腰。

    看上去再正常不過的動作,遼袖不由得繃緊了脊梁。

    越瞧見她這副紅了又白的情態,文鳳真眼底深湖無瀾。

    想打個純金籠子的大床,雙手捆在曲架上,再好好哄她。

    她像從畫屏走出來的似的。

    文鳳真想了一會兒,眉眼舒展,白淨的麵色鮮活起來。

    他克製有禮,維係著恰到好處的規矩,噙著溫潤笑意,看上去光風霽月,從容矜貴。

    文鳳真收回了手,將一碟點心推到她麵前,笑盈盈道,聲音很輕,沒別人聽見。

    “遼姑娘,不管是誰對你不利,一定不會放過他。”

    遼袖隻顧著低頭,不言不語,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雲針連忙找補:“像殿下這麽儒雅隨和的男人,真是少見。”

    遼袖放下點心,終於仰起頭,平靜地與他對視,微微一笑。

    “是嗎,我隻覺得,越溫柔的男人就越不能相信,會被騙的。”

    文鳳真嘴角笑意凝固。

    但他很快恢複如初,起身,經過她身邊時,謙讓地低頭。

    極輕的一聲落下來,卻讓遼袖腦子一聲嗡鳴。

    “以後,我就是你的瓷娃娃。”

    可以任意裝點,穿你喜歡看的衣裳,讓彈琴寫字烹茶舞劍也好,其他的也罷,無論如何都會做到。

    遼袖攥緊了指尖,腦子裏冒出荒唐的想法。

    讓他在他自己身上繪畫,也會答應嗎?

    她搖了搖頭,耳根微紅,覺得極其荒謬。

    忽然一聲驚嘩,薑林在內堂紅著眼嚷嚷:“他娘的文鳳真給了你二十萬兩,就給我十萬兩,當打發叫花子呢!”

    “要我說,我就是不服氣!徽雪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內閣那邊輪流值房,陛下病情又加重了,隻怕一道旨意都發不出來,大宣沒有讓一個野丫頭當長公主的道理。”

    “一個沒爹的野種若成了尊貴的公主,這是皇室蒙羞,也是首輔府蒙羞!”

    “你小點兒聲!人就在外頭!”

    賓客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沒有一條禮法可以鑽這個漏子,讓遼袖成為長公主。

    這是一步不能退讓的問題。

    否則下一步就是遼槐被立為太子,皇後與首輔府一敗塗地。

    遼袖怔怔的,待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眉頭微蹙,小臉白得像層薄薄的紙。

    雖然宋公子沒有明說。

    但是首輔府也是希望遼袖姐弟兩個,不要去參與繼承人的爭鬥漩渦。

    雲針扣緊了她的肩頭,她一個直愣愣的丫頭,說話聲音軟下來:“遼姐兒,別怕。”

    野種這兩個字再一次刺了遼袖的心。

    她胸前一起一伏,渾身流通的血液發涼,齒關咬緊,從未曾如此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肩頭倏然落下溫暖的掌心,文鳳真呼吸滾熱,澆灌在她耳側。

    “遼姑娘,我一會兒再來找你。”

    “如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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