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作者:the上      更新:2022-07-30 14:38      字數:7158
  第三十七章

    “我又不是傻子, 我信你。”

    文鳳真抬起指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從容淡定開口, “自有我的道理。”

    他一雙鳳眸流轉生輝,嘴角勾起,他因為喘氣上的毛病, 一直維持麵上的鎮靜。

    文鳳真隻看見一雙幹淨剔透的眼眸,白軟的臉頰沁著幾分稠麗, 泛著淡淡水色。繃緊的脊背姿態怡人,孱弱卻有種堅韌。

    他覺得她能射中梨子, 不會傷到他的手。

    遼袖蹙眉, 他怎能這樣自信。

    是虛張聲勢,還是又一次試探。

    包括上回教她火銃,他是不是從姿勢上便開始懷疑她了。

    文鳳真的烏瞳被夜色浸得愈發冷, 像釘子般將她看透了, 讓人莫名遍體生寒。

    遼袖覺得自己像一下子被人推進深淵, 不知方向。

    她扣緊了掌心,聲音落在人耳裏輕輕柔柔的。

    “殿下, 您知道這一箭會射中哪兒嗎?”

    遼袖覺得他就是腦子有問題,他怎敢有勇氣接她的箭?

    倘若這一箭沒射中梨子,極可能直接射穿他的手掌, 甚至再偏離一份, 射中他胸口,直接殺了他也未可知。

    梨子再次被高高拋起。

    “砰、砰、砰”的聲響,在沉寂中格外清晰。

    隨著每一次落下, 文鳳真的呼吸也重了些,攜著不耐煩, 令人膽戰心驚。

    文鳳真眸光在她周身轉了轉,知道她害怕了,她膽子小,做什麽事都磨蹭。

    文鳳真浸著冷戾的眼眸,逐漸偽裝得溫潤,他指節敲了敲,冷笑。

    “倘若你射中了梨子,那就是你贏了,我以後見你繞著走!遼姑娘,這你總肯了吧。”

    他哪怕講這話時也是霸道的,不肯給人喘口氣的機會。

    文鳳真漫不經心地抬頭,眼簾微掀,咬字噬人,這才顯露他的真實目的。

    “倘若你射中了我身上其他部位,那就是你輸了,”

    他忽然直了身子,盯著她的眸光淡漠。

    不可直視的逼迫感,濃鬱得無法收斂,扯開嘴角,唇紅齒白,囂氣騰騰。

    “那……你明日就得跟我一塊兒看黑市的鬥獸。”

    他唇齒咬字模糊不清,隻扯著笑意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整個身子都是懶洋洋的,鬆弛的,似不經心又勢在必得。

    跟他一塊兒……那他到底是希望她贏,還是不希望她贏呢?

    遼袖滲出冷汗,她那雙漂亮得會說話的眼眸,透出霧氣,一顆心沉下沉。

    她絕不該揣測文鳳真的想法,隻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他很會給人設套。

    遼袖皮膚下湧動的血液好似在霎時凝固結冰。

    夜風遞來血腥氣,被一片血湖卷裹住了,握著弓的手指僵硬得伸展不開。

    他有些興致缺缺,捏著梨子的手頓了頓。

    文鳳真耐心很差,拖得越遲,隻會激出他惡劣的一麵。

    遼袖手裏握著這把弓,彩絛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腰間。

    她心知,他還是在計較今日春闈騙了他的事。

    遼袖竭力穩住心神,發絲略有些淩亂,小巧的下巴緊繃著,望了他一眼。

    他給的誘惑無疑也很大,倘若贏了,他以後絕不會來找自己。

    文鳳真什麽都明白,所以他以此為利。

    所以隻要射中梨子就好,遼袖一遍遍告誡自己。

    她能做到,因為從前她對準了鏡子裏他的臉,箭無虛發。

    “殿下,這是您親口說的。”

    遼袖輕聲細語,又提醒了他一回,

    文鳳真不耐煩地坐直了身子,吐息冰冷,為數不多的偽裝,似乎被她消磨殆盡。

    “廢話。”

    他很惡劣,倒不至於說話不算數。

    隔了數十步之遠,遼袖緩緩舉起弓箭,咬緊牙關,極力保持緘默,燈火在她麵龐鋪展淡淡粉色。

    纖白的指頭拉開弦,明明這一箭的主動權在她手裏,四肢卻仿佛被溫吞的藤蔓扯住了,蠶食著。

    但凡箭頭偏離一分,極大可能射中文鳳真的心口,她心裏也有壓力。

    文鳳真手中的梨子驀然頓住。

    “看準點。”他緩緩吐字。

    遼袖額頭香汗密密滲出,她手有些發軟,仍是強裝鎮定:“殿下也會怕嗎?”

    文鳳真扯起嘴角:“我怕你賴賬。”

    他皮膚極白,明晃晃得顯眼,不再靠在椅背。

    眸子沉靜,雖然是聚精會神地盯著她,一潭死水,毫無生氣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蟒蛇發動攻擊前的片刻凝滯。

    遼袖凝神,目及心至,“嗖”地一聲,箭矢飛出。

    一旁的世家子不由得紛紛轉頭,謝明抑製不住喊了一聲:“好!”

    眾人眼底躍躍激動,閃著興奮之色,紛紛喝彩:“好!”

    在視物不清的夜色中,隔數十步之遠,一箭射中文鳳真手上的梨子,無疑難度極大。

    可是遼袖身姿標準,這一箭發得極準正,在剛離弦的那一刹那,幾乎就能料準結果。

    寧王滿臉欣賞之色,沒想到遼姑娘有這樣一手精湛的射藝。

    宋搬山略微驚訝,隨即露出笑容,遼姑娘生在鄉下,既會讀書識字,又會射箭,果然不一般。

    遼袖眼眸一亮,驚喜之色湧現,成了!

    沒想到她多日不握弓還有這樣的好手感,果然有天運助她。

    老遠的地方,朦朦夜色,雪膚蟒袍的男子,精致的側顏完全陷落在黑暗中,一邊嘴角倏然牽起。

    像一柄帶溝槽的刀,給她的心頭放血。

    他唇紅齒白,笑得隱隱囂張,無序又冷戾,笑得咬牙切齒。

    瞳仁微張,琥珀色瞳仁充滿了嘲諷。

    不言不語,卻在一刹那,傳遞給她一個心靈感應。

    遼姑娘,不會以為你能贏吧?

    遼袖那道長長的氣隻舒展到一半,眸子的光亮瞬間熄滅了,冷汗層層冒出。發自內心的恐懼,一點點侵蝕,不可抑製地顫抖。

    文鳳真嘴角微動,發箭前一刻,他咬了一口點心,似乎沒把這場輸贏當回事。

    決定輸贏的從來不是天運,從來不是神佛。

    他自出生來,被十三個算命先生看過命格,都說是極凶的命格,絕不會有天運襄助。

    她忘了他是怎樣的人?會在骨牌上出千的人。

    為了贏不擇手段的人。

    幾乎在箭離弦的同一刻,文鳳真掌心微縮,十指合攏,輕輕包在梨子上。

    那副神情分明是……我怎麽可能讓你贏?

    “刺啦”一聲,毫不意外,箭頭沒入血肉,猩紅稠豔的血順著五指流淌,雪白皮膚泛起妖異的紅。

    劇痛襲來,文鳳真倏然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他彎身,嘴角的弧度卻沒放下去過,一抬眸,雙眸輕慢、邪惡,微紅如血月。

    他疼得說不出話,卻有力氣笑。

    一瞬間嘈嘈雜雜,馮祥嚇壞了衝上來。

    “殿下!殿下……”

    “快來人啊!殿下受傷了!”

    世家子慌慌張張一齊跑上來,林場的奴才見勢不好,嚇得連滾帶爬跪在一旁,一個勁兒地自責。

    馮祥害怕得老淚顫顫。

    “殿下……您沒事吧……”

    弓箭落地,遼袖的指尖幾乎嵌進肉裏,沁透血珠,尚存了理智,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身子沒有坐下來。

    她受了驚嚇,還得忍淚抬起臉,睫毛顫抖,皮膚泛起不正常的顏色,呼吸急促,洶湧得一起一伏。

    她眼角濕潤,卻固執地盯著他。

    文鳳真捂著鮮血淋漓的手,一步一步,經過她時,白袍衣角淡淡的清香,與血腥氣混雜一塊兒,令她頭暈目眩,像個溺斃之人。

    她聽見他落下一聲輕笑。

    文鳳真忍著疼,麵色白到幾近透明,輕慢一笑,得意的模樣,頑劣極了。

    他將另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緩緩抬起,朝她逼近。

    遼袖神情脆弱,想跑,卻仿佛被釘在這裏!迫不得已地站著,水意在眼角蔓延。

    男人強勢的氣息迫近,心頭的陰影愈發強烈。

    文鳳真一隻血手搭在她肩頭,目光逡巡,不言不語,似要將她看穿。

    遼袖閉眼咬牙,好生煎熬,瘦削的雙肩顫抖。

    他隻將手掌懸在半空,並未真的落下來。

    像是蟒蛇吞拆入腹前再盤弄一番。

    滾熱的血液,一滴、兩滴、打落在她肩頭,順著起伏的衣領線,洇透一片,綻開朵朵紅梅,隱沒入白皙似的脖頸,咬噬每一寸皮膚。

    她的淚瓣搖搖欲墜,“啪”地一下濺落在他手背。

    這副畏怯的嬌態,叫人忍不住將血一下一下抹在她白嫩的小臉上,慢條斯理地欣賞她的淚光。

    文鳳真仍是斯文的,輕輕落下,幾乎隻有她聽見的聲音。

    “明日飲仙樓,願賭服輸。”

    吐息微冷,叫她險些站不住了。

    上回玩骨牌她贏了他一次,文鳳真絕不會叫一個人贏自己第二次。

    *

    遼袖回想著今日的事,隻覺得心驚肉跳。

    陸稚玉的那聲提醒是什麽意思?她讓她把光陰抱緊了。

    可若是遼袖將光陰抱在懷裏,隻怕中箭的就是她自己了,遼袖覺得陸稚玉這個人有些不對勁。

    遼袖本來許久不曾做夢,這天夜裏,鼻尖仍淡淡繚繞著他的血氣。

    她夢見自己跪坐在他腰畔,腰身柔軟塌陷。

    龍榻上的年輕帝王,探出蒼白修長的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撫摸過她光潔的脊背。

    背上隻有一條綠綢帶,皮膚落滿了紅印子。

    指腹順著一道凹陷的脊線滑下,勾得人唇幹舌燥,纖瘦的蝴蝶骨,瑟瑟發抖。

    她整個身子不可抑製地顫著,又怕又羞愧。

    年輕帝王一根手指貼上她的下巴,用力地刮了兩下,少女的脖頸便迫不得已仰直,讓他好好養眼。

    “是誰說強扭的瓜不甜。”

    他掀起眼簾,咬裹住了她的唇瓣。

    她眼紅紅,瞪著他,牙齒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淡淡充盈。

    “太醫們說你不吃藥,是不是。”

    他說著俯下身子,用嘴咬開左手的繃帶,一圈圈拆下,威脅著要把她的腕子捆在背後。

    “陛下……”

    她嚇將小臉埋在他懷裏,一下子抓上他的左手。

    遼袖實在輾轉反側,她披了一件中衣,起身,赤足踩在地上,推開窗,吸了一口涼爽的夜風,怔怔地望著明月。

    *

    淮王府折騰了半夜,箭矢幾乎貫透了文鳳真半個手掌。

    馮祥著急地忙前忙後:“殿下傷勢嚴重,若是老祖宗曉得了,一定狠狠責罰咱們這些奴才。”

    文鳳真的嗓音傳過來:“那就別讓她知道。”

    馮祥進去伺候,殿下披了一件綢絲袍子。

    左手經過太醫醫治,已無大礙,隻是用繃帶一圈圈纏繞上了。

    文鳳真從領口摸出那枚金片吊墜,斑駁泛舊,本就不是真金,又或許是經年累月摩挲的緣故。

    他仰頭,望著這輪明月。

    纏了繃帶的左手,拿起血跡濺落的梨子,一口又一口,汁水溢入舌尖,綿軟甘甜得就像夢裏她的唇瓣,飽滿細膩。

    溫溫軟軟的脖頸,纖瘦又倔強,咬一口便從嗓子眼溢出一聲“嗯……”

    他回想起她不可置信的模樣,情不自禁揚起嘴角。

    *

    飲仙樓就坐落在平安街上,當街的門簾並不宏闊,無人知曉,達官貴人常在此觀賞黑市中的獸鬥。

    殘忍血腥,卻頗為稱奇。

    進了四重的閣樓,遼袖摘下帷帽,黑暗中,她抬眸,與二樓的文鳳真遙遙一望,他報以溫和一笑。

    文鳳真包下了最貴的廂房,坐在上頭,可以將整個獸籠一覽無遺。

    風中沁著綠梅香,燭火搖晃,遼袖始終不敢鬆懈,拎著重重疊疊的裙擺上了樓,絲絲帶帶,稍有不慎便會被纏繞住。

    不管是從前還是如今,他給人選的衣裳,都這樣容易將人手腳勾住。

    他抬起那隻纏了繃帶的左手,朝她點頭示意。

    遼袖險些膝蓋一軟,她氣息微喘,通透的小臉逐漸發紅。

    她告誡自己,就算他纏了繃帶也無事,他還能取下來捆她不成?

    遼袖緩緩鬆開手指,掌心已被掐得青紫。

    文鳳真抿了口茶,眼簾微垂:“遼姑娘,你射藝這樣好,實屬難得,相信鄉下密林中常有野物出沒,一定是那時候練的吧。”

    他表麵是給她遞台階,暗影下,一雙眸子笑不及眼底。

    遼袖摘下麵紗,露出眼尾的瀲灩顏色,勾人得渾然天成。

    她仿佛一刻都不願待在這兒,微蹙的眉心也是好看的,春山攏煙,有些抵觸,更令人眸光一動。

    底下忽然響起了喧嘩,籠子裏的活物抬頭,發狂般撞著鐵欄,拚命扯晃,上下都被精鐵鎖鏈困住。

    一聲沉悶的吼叫,皮毛灰綠的撞山豬,頭顱幾乎有矮洞口大小,獠牙稍一劃便開膛破肚,背部覆蓋鱗甲。

    遼袖不喜歡看這些,巴掌小臉兒盡是抗拒。

    神經本就敏感,蔥白的手指搭在小腹,輕衫微晃,勾勒出玲瓏身段。

    一聲聲嘶吼,興奮的喝彩,落在心頭起起伏伏,她輕咬了唇瓣,疼痛讓她清醒。

    香爐內熏了鬆針香,文鳳真撐著頭側,似沒什麽興趣地瞥了獸籠一眼,複又看向她。

    “槐哥兒近日怎麽樣,徽雪營正在招兵,上回我見他力氣不俗,若是想進徽雪營,一句話的事,你可以,”

    遼袖驀然抬頭,眼底攜了緋色,像是被悶住了,咬字清晰。

    “槐哥兒他不參軍。”

    “哦。”

    文鳳真不緊不慢應聲,靠在椅背,摩挲了佛珠半晌,盯著她不辨情緒。

    “他是個好苗子,猛將之材,哪怕是你,也不能阻止,”

    遼袖起身,麵龐白皙瑰麗,天真似乎減弱了些,一雙烏瞳逼退了淚光,唯獨在這件事上,她絕不會鬆口。

    “殿下就是為了這件事?”

    文鳳真既沒叫她坐下,也沒有什麽動作,不言不語,仍隻是盯著她。

    身旁一隻八角鳥籠,紅翎鸚鵡乖巧地踱步。

    他忽然取下手腕佛珠一把擲在鳥籠子上,咣啷震響。

    文鳳真眸無波瀾,語氣平靜:“就知道打斷本王說話。”

    他對著鸚鵡說的,紅翎鸚鵡嚇得亂跳,似是懵了。

    她低眸,正好撞進他眼底,增添了幾分蕭瑟凜冽。

    文鳳真率先翹起嘴角,鬆融下來,笑意無辜極了。

    “遼姑娘,你坐,看戲。”他點了點桌麵,語氣溫和。

    遼袖拿起了帷帽:“殿下,我該回去了。”

    她正想走,侍從卻持刀攔住了。

    她望回了文鳳真,睜著漆黑水潤的烏瞳,透著怔忪,被文鳳真的沉默攪得心神不寧。

    文鳳真站起身,負手走在侍從身旁,一眼未瞥向他,開口淡淡。

    “遼姑娘是客人,她想走隨時可以走。”

    他話音未落,倏然,場內驚慌起來,四處逃竄。

    “有蛇!誰把蛇放出來了!”

    方才還愜意的貴人們嚇得連滾帶爬。

    座椅下赤黃色的眼睛,中間一道豎瞳轉了轉,小廝屁股一跌,提燈“咚”地一下滾落,那隻瞳子隱了下去。

    無數條水紋忽然疾速遊動,粼粼甲片,仿佛森冷的生鐵,腥臭衝天。

    遼袖麵色蒼白,手按在扶欄上。

    怎麽回事?怎麽有這麽多蛇!密密麻麻潮水一樣壓過來。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是一場刺殺。

    她一向了解:文鳳真有喘氣的病,看見蛇便會發作,這是當年他在水牢中落下的陰影,水牢裏旁的沒有,就是蛇格外多。

    隻是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究竟是誰密謀了這場精心的刺殺?

    放蛇的人真是心機叵測,明顯衝著取文鳳真性命而來。

    侍從們“噔噔噔”上了二樓,拔劍護在四周。

    馮祥焦急大喊:“快把蛇捉了去!殿下不能見這東西!”

    馮祥比任何人都明白嚴重性,他曾見過少年時的殿下發症,真是凶險萬分,嚇壞了所有人,隻怕問滿殿神佛都求不來一條命。

    馮祥冷汗涔涔,發顫著下命令。

    “快點兒!蠢笨奴才,趕緊全捉走。”

    一層金邊簾子被掀開,文鳳真從裏頭走出來,白袍上繡的金雲層漸漸暗淡。

    文鳳真眸光間天幕垂落,倏然一下子黑了,他抬指阻止了眾人。

    “不必,都是毒蛇,他們不敢捉。”

    馮祥跪在他身前:“殿下,下麵都是蛇,您可不能再往前了。”

    文鳳真麵色如常,侍從紛紛退開。

    他一步步走來,雙手搭在扶欄,望著一條條色彩斑斕的毒蛇,逡巡了個來回,似乎要將那些蠕動的蛇群剮了一刀又一刀。

    眸子寒冽如冰,麵上情緒變幻,令人無法堪透。

    “殿下……”馮祥顫著出言提醒。

    不僅他疑惑,眾人疑惑,遼袖也弄不明白。

    他不是遇蛇便會發作舊疾嗎?

    他盯著群蛇,似乎看得愜意,看得賞心悅目,眼尾泛紅,惡戾的紅。

    文鳳真倏然拿過一旁的火盞,同酒壇一塊兒,一塊兒往下扔,酒水傾灑,火星子一舔就著。

    大火瞬間蔓延,火勢獵獵,燒得滋滋作響,腥臭氣衝天,桌椅失陷,活蛇掙紮翻滾幾圈,也沒了氣息。

    紅蓮業火倒映在他瞳仁,他咬牙切齒地冷笑。

    “想要我的命,他們還早了八輩子!”

    “給我封了飲仙樓,把人抓出來。”文鳳真斬釘截鐵。

    遼袖皮膚下滾燙的血液逐漸平複,鬆開了手指,心思早已走遠。

    文鳳真眸光轉向她,恢複了溫和:“遼姑娘,讓你受驚了,這裏有他們料理,我先送你回去。”

    遼袖從嗓子眼裏溢出個“嗯”字,忍著身子的不適,像被剛從水裏撈出來。

    她有些難受,微微喘著熱氣,眼角水汪汪的微紅,這幾日連番疲乏下來,恐怕是發燒了。

    馬車上,遼袖時不時瞟他一眼,看他是否無虞,若他死在自己身旁還真不好解釋,未料小眼神叫他捉住了。

    他笑眯眯的,握著茶盞:“這場戲,不好看。”

    遼袖回過神來,文鳳真因為有喘氣的舊疾,所以多年來一直維持心緒穩定。

    他又怎能容忍自己有致命的把柄握在旁人手裏,看來他早已克服了陰影。

    文鳳真撫著茶盞沿,在她麵前不由得展露幾分驕矜得意,垂眸,冷笑一聲。

    “那幫子蠢貨,本王早就根除舊疾了,真是自投死路。”

    遼袖沒回他的話,她一襲衣裙斐麗,雙手掩飾在袖袍下,揉了揉依次鬆開的手指,好像有些抽筋。

    她小心翼翼,抬眸撞上他的目光,緊張地低斂鴉睫,後背貼著冰冷牆壁,隻想他當自己不存在。

    文鳳真漫不經心地望向窗子外。

    迎麵路過一長龍似的迎親儀仗。

    新郎一身大紅吉服,坐在高頭大馬,鞍籠喝道,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橫生枝節,他僅瞥了一眼,整個人像被凝滯住,逼仄感直麵而來。一顆心髒跳得極快,胸口沉悶堵澀。

    遼袖意識到他不對勁,連忙喚停了轎子。

    “殿下……你怎麽了?”

    文鳳真驀然緊緊扶住窗框,目火幢幢,瞳仁一絲不晃,指尖攥得泛白,幾乎嵌進肉裏,生疼!

    他卻恍然未覺,任由鮮血一滴、兩滴蜿蜒而下。

    大雪夜,聖鑾儀仗,大紅吉服,雪膚烏發的帝王一轉身。

    那副與他一模一樣的五官,為何他看起來這樣……不對勁!

    紅牆內外,音影浩浩花炮轟轟,紛遝而來的吉祥祝語,嘈嘈雜雜,慶賀帝後永攜琴瑟。

    明明是人間最暢快得意之事。

    文鳳真驟然躬身,冷汗涔涔,麵色慘白,從未有過的失態,瞳仁擴散,逐漸失去了唯一的神采,心口絞緊,仿佛瀕死。

    一張漂亮的麵龐由紅轉白,由白轉紅。

    像鍍上火燒似的霞光,抬手打翻了胭脂汁子。

    喘息劇烈,卻一口氣都提不上來,劇烈的窒息感,他是不是要死了。

    千算萬算,為什麽會栽在這一著。

    “快……”

    文鳳真直直栽落下去,遼袖臉色一下子煞白。

    “殿下……殿下您怎麽了!”

    到底是怎麽著了!方才看見蛇都沒事啊!

    馮祥驚慌失措地跑過來,一眼就知不好!比之前更嚴重,更猛烈,他扯著嗓子聲嘶力竭。

    “快去請太醫!殿下他舊疾複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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