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作者:許期安      更新:2022-07-30 14:22      字數:4180
  第四十五章

    翌日清晨六點, 天邊霧色薄明,細雨纏綿,落在地上似破碎的鏡子, 打著圈兒泛起漣漪。

    闞雲開和緩睜開眼睛,手背虛擋在眼前, 腦袋往裏側埋了埋, 適應透進窗子的明亮光線, 身側的男人浸夢熟睡,薄唇輕啟,被子恰遮在胸口, 隨呼吸起伏波動。

    那是和之前不一樣的感受。

    昨夜雖說報複取樂一番顧煜, 可又被他活活欺負回來, 兩軍交戰, 她潰不成軍。

    她從顧煜懷中小心伸出一隻手, 手指勾勒他的眉峰、山根、鼻梁, 指尖順著曲線由下頜刮著喉結, 她輕揚起上半身, 緩緩靠近麵頰。

    嘴唇分毫之隔, 顧煜陡然偏首, 唇唇相撞,正正好好接了個吻。

    闞雲開訝然瞪大雙眼, 正想逃避追責, 環於肩後的臂膀輕使力將人勾回, 加深清晨露水之吻, 局勢反轉, 她完全處於被動地位。

    顧煜睜開眼睛, 懷裏的人兒受驚不淺, 麵色潮紅赧然,眼神回避他赤|裸的直視,他情不自禁笑出了聲,爽朗帶著些許諷刺。

    闞雲開惱怒,兩手縮在杯中,輕抵著顧煜的胸膛,抱怨說:“你醒了為什麽裝睡?”

    顧煜捏著她的下巴,笑道:“我要是沒醒,你在我臉上比比畫畫的,早就被我按到了。”

    警覺精神貫穿軍人和習武之人的生命始終。在戰場上,如若沒有靈敏的肌肉反射等於大大降低生存幾率。

    顧煜問:“睡得好嗎?”

    闞雲開抬腕攀上顧煜的脖頸,淡淡回應著,她眸色清淺如山水墨畫,直望入他深棕色的瞳仁之中,明知故問,求個安心,“你是顧煜嗎?”

    她怕這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相處實為自我癡人夢境,全然為己臆想,患得患失。

    “睡一覺睡傻了?”顧煜鼻尖刮蹭著她的鼻梁,含混說,“我要不是顧煜,昨天晚上就該報警了。”

    闞雲開嗔喃不快道:“說的我好像占了你多大便宜一樣,你不都欺負回來了……”

    顧煜暫停話題,大清早受不得這般語言撩撥,他輕觸著闞雲開頸間的淡痕,“這也是他弄的?”

    半年前在停車場被刑熠澤劃傷的疤痕還未全消退,她伸手捂住那點印記,“沒事了。”

    顧煜愧疚難當,親吻著傷痕。

    闞雲開怕癢,縮著身子,玩笑說:“本來印子色淺,等會要被你親紅了。”她說,“隊長,商量個事唄,我的肺活量真的很差,你下次能不能……”

    顧煜問:“能不能什麽?”

    “……讓我喘口氣。” 闞雲開難以啟齒,甕聲甕氣咬唇道,“每次都感覺要缺氧窒息,如果就這麽死掉,真的很丟人,那我和古代那些暴屍青樓的風月公子有的一拚了。”

    “我幫你練。”顧煜說到做到,行動至上,沒等人反應便實施了第一步訓練計劃。

    雨露未歇,敲打在窗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病房門外的早餐按時送達,護士敲敲房門示意。

    顧煜理好淩亂不堪的衣襟下床,闞雲開坐起身來,用被子遮住胸前風光,身上那件T恤不知所蹤,她說:“你幫我把裙子拿過來。”

    她指著衣架上巴掌大小的布料,臉紅耳熱,小聲說:“還有那個……”他親手洗的。

    顧煜拿著衣物走來,雙臂撐在她身側,手裏勾著衣帶,學著她昨晚的樣,頑劣得不行,如法師的低沉魔音漸入耳蝸,“求我,我就給你。”

    “你……”闞雲開薄嗔淺怒,“等會楚牧哥要是進來,那簡直沒臉活了。”

    夏知遇半月餘前告訴他的話如鯁在喉,他手掌探進被中,攥握住她的腳踝,壓低身子,氣勢淩人,“給自己找下家呢?”

    “你別鬧,我求你還不行嗎?”闞雲開理虧服軟,吻著他的下巴,“求你。”

    顧煜直起腰背,輕哼一聲,“我鎖門了。”

    “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闞雲開說,“明明什麽都沒幹……”

    顧煜轉身反問道:“什麽都沒幹?”

    “幹……幹了點兒什麽吧。”闞雲開低首羞赧屈服,不緊不慢穿著衣衫。

    顧煜拿進早餐,從櫃中取出一串鑰匙遞給闞雲開,並且示意她看手機。

    他幫拉著後背拉鏈,“這是我家門禁和大門鑰匙,剛才給你發了地址,你幫我去拿一下臥室衣櫃第二個抽屜裏的牛皮信封,下次帶來。”

    拉鏈末端,淺吻相印,於後頸之上降服,闞雲開聲線轉調,不自在道:“癢。”

    她回身略有不服,“你這是把我當跑腿啊。”輕瞥他一眼,“自作多情,我才不來呢!”

    顧煜丟來一記眼神殺,闞雲開即刻繳械,墊腳吻在他麵上,討好說:“來的來的,當然要來看我的小心眼子。”

    不等顧煜說話,闞雲開抄起他手中的鑰匙,拎過沙發上的包,逃之夭夭。

    闞雲開上車調好導航,收到顧煜帶著些許自我懷疑的消息。

    顧煜:【我心眼小?】

    KAN:【納米級別的。】

    然後哼著滿足的小曲兒,先去了躺顧煜家。

    闞雲開按地址找到住所,打開房門,粗略打量內部陳設,裝修風格和顧煜本人不熟的時候如出一轍。

    性冷淡風,沒什麽人味兒。

    她直奔主題,走進臥室,衣櫃中空空蕩蕩,隻有幾件晾掛整齊的日常換洗衣物,她沒有多停,找到信封後,自行離去。

    臨回家前,她打開外賣軟件,訂了些許煲湯需要用到的食材鍋具,設置定時配送服務。

    上午十點左右,配送員準時將一口砂鍋,兩隻乳鴿和各種輔料送到她家。

    闞雲開煲得一手好湯,連劉美雲這種對食物要求極為嚴苛的人都大讚她的手藝。

    煲湯講究文火慢燉,方能逼出食物本味,讓湯更加鮮美。

    姚曉楠前日從敘利亞回來,調整作息,她聞味起床,迷糊走來廚房,“闞闞,做什麽好吃的?你也太賢惠了。”

    闞雲開蓋好保溫桶的食蓋,“煲了鴿子湯,給你留了一隻在鍋裏,你中午飯搞定啦。”

    姚曉楠驚呼:“仙女!現在和顧隊搶人還來得及嗎?”

    “怕是來不及了。”闞雲開換鞋出門,彈舌說,“你早點表達愛意,說不定我就動心了呢。”

    悔不當初。

    方才走到病房門口,闞雲開就聽見顧煜的聲音,“別拽了,袖子要斷了。”

    她忽地打開房門,凶光鎖定,質問道:“斷袖?你倆想幹什麽?”

    李凱心虛般扯開話題,調侃道:“哎呀,這不是闞大小姐嗎?氣消了?”

    闞雲開放下保溫桶,視線掠過李凱,靠在櫃上,並不搭理調侃之詞。

    顧煜攬過她的腰,“我什麽取向你不知道?”

    闞雲開實難嚴肅,嗤笑出聲。

    李凱抓住救命稻草,弱聲討好:“伴娘同誌,你勸勸他,讓他給我當伴郎。”

    顧煜被糾纏多時,心煩頭暈,他退步妥協,“你要是現在消失,我可以考慮一下。”

    五秒之內,再無此人煙。

    闞雲開盛出一碗鴿子湯遞給顧煜,“嚐嚐。”

    顧煜就著碗沿喝了一口,湯還熱著,入口溫度,“好喝,我賺了。”

    闞雲開問:“你為什麽不給李凱當伴郎?你不都給張赫當了?”

    顧煜思量周全,“知遇不太喜歡我,人大喜的日子,我何必去添堵。”

    二人並肩坐在沙發上,闞雲開挎著顧煜的胳膊,頭倚在他肩上,“知遇就是嘴硬,她都能給你借手機,甚至還幫你來勸我,早都對你沒意見了。”

    顧煜問:“你想我去嗎?”

    闞雲開點頭肯定道:“想啊,我是伴娘,你上次……”噤聲不談。

    “所以,真的是因為陳曉挽我手臂給我擺臭臉。”顧煜放下手中的碗,食指刮過她的鼻梁,“還說我是納米級別小心眼。”

    闞雲開斜眼帶怒:“懶得理你。”

    顧煜不再逗她,說回正事:“東西拿了嗎?”

    闞雲開應聲從包中拿出信封,物件分量不輕,看著裝了不少東西。

    顧煜打開信封,把裏麵的東西一樣樣陳列在桌上,有文件,銀行卡,還有軍功章。

    闞雲開微怔幾許,明眼人自能看出是非,她打趣說:“你怎麽不把小學三好學生獎狀也放進去?”

    顧煜屈指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腦門,“嚴肅點。”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了大半個月的說辭今日終於派上用場。

    “我參軍十二年,立過兩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目前二杠一星,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輛車,除了每個月會定期向戒毒所匯3000元,剩下的工資和補貼基本沒怎麽用,大概還有五十多萬的存款,我外祖和祖父家家底雄厚,但是我可能並不會要。”

    他補充說:“這是我的全部,你都可以拿走。”

    “你唯二向我提過兩次相同的要求,我可能……真的沒有辦法百分之百做到。”顧煜歎息,“家國與你同樣重要,但是如果你問我半年前的決定是否後悔,我還是會告訴你不後悔,哪怕長眠不醒,我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握住闞雲開的手,保證說:“除此以外,我能保證給予你我能給的全部,永遠保護你。”

    他從手邊拿起那張申請表,其上基本信息皆已填妥,“如果你願意,就把空白填了。”

    闞雲開不置可否,這場求婚來得意外,她不按套路出牌,說:“該我交代了?”

    “我工作一年,目前月薪八千,基本能應付日常開支,大學的時候和朋友一起組建創業項目賺了些錢,我放去了各種理財基金,現在大概有一百多萬,具體沒看過,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去打個銀行流水。”

    她停頓片刻,眼神略帶蒼涼,接著說:“說完我自己掙的,再說說我名下的其他財產。”

    闞明升和劉美雲這些年給闞雲開添置了不少東西,前些年房子不限購,他們頗具投資眼光,在黃金地帶購買了很多門麵和住宅,盡數歸於闞雲開名下。

    高考之後的暑假,劉美雲帶闞雲開來銀行辦理理財賬戶,將門麵和住宅的租金悉數存於該賬戶,為其日後資本加碼。

    闞雲開不清楚名下具體有多少資產,但總歸加起來不會少於九個數。

    “升雲集團是我爸的公司,我爸媽和我三個人的股份大約占百分之六十,如果我爸媽不打算生二胎,不出意外以後應該都是我的,目前市值兩三百個億,應該還會漲。”

    “我知道的就這麽多,別的還有什麽我也不清楚。”

    闞雲開如同講述他人之事,情緒毫無波瀾。

    她接著補充:“不過除了我每個月的工資和那一百多萬存款,別的我都不認為和我有直接關係,那是闞雲開的,不是我的。”

    二人知悉對方內心最深處的脆弱,顧煜能感覺到闞雲開說這些的時候並不快樂,他理解那句“那是闞雲開的,不是我的”。

    闞雲開內心深處一直認為,假如她隻是個平凡工薪階層的女兒,當年也就不會遭受無妄之災,多年被此折磨。

    階層迥異,就注定會有不同的煩惱和思想,不必強求苟合雷同。

    顧煜揉揉她的腦袋,融化海底礁石般安撫著,他笑道:“闞老師,我以後可以吃軟飯了?”

    “咦,我不記得我剛才答應你了。”闞雲開戳戳他的手背。

    “都到這份上了還想跑?沒門。”顧煜把中性筆放進闞雲開掌心,握筆姿勢擺正,“趕緊填。”

    “如果再讓我選一次,去年四月我一定從紐約直接回申城,絕對不要遇見你。”闞雲開填妥資料,回抱著他,“但我很慶幸坐上飛往蘇國的航班。”

    因為它讓我遇見自我心甘情願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生命中的意外期許奪目,她不後悔相逢,更虔誠致意擁有。

    她拿起桌上的表格,抬起左手,勾動無名指上的鑽戒,並排呈在顧煜眼前,以勝利者的姿態宣告拉鋸一年的競賽結果,“隊長,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