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完結章
作者:猗凡      更新:2022-07-28 14:12      字數:19211
  第161章、完結章

    當清晨第一縷光照進屋內,葉善醒了,她臉貼著臉端詳了顧誠的睡顏一會,又輕又快的在他嘴角親了一口,跳下床。

    青灰色的天,空氣中滿是沁人心脾的水氣。大白貓從角落裏走出來,幾下跳上屋頂,居高臨下,得意的衝她喵嗚了聲。

    葉善伸了個懶腰,瞥一眼,縱身躍上屋頂。奇怪的勝負欲驚到了大白貓。它沒抓牢青瓦,差點摔下來。葉善笑了起來。

    顧誠聽見動靜,從屋內跑出來,不解張望:“你在幹什麽?”

    葉善放平了胳膊,仰麵朝天。顧誠上了去,捉住她的一條胳膊,雖然有些多餘,但他總不放心非要操多餘的心。

    她順著他的胳膊將他拉過來,又扯他胸前衣襟,在他臉上親了口。

    顧誠很是驚喜,又送上另一半臉,眼神快活。

    葉善正要湊過去,屋頂又多了一人,“顧爹!大娘子!你們都起得好早呀!”

    顧誠屬於老父親的靈魂歸位,正經嚴肅道:“你昨晚睡在哪?什麽時候回來的?”

    梅梅隨手一指:“就,房間很多啊,我隨便找了個空屋。唔,挨著你們的那間。我到了東直街就回來了,沒叫皇帝哥送,不耽誤他。”

    顧誠:“下回別一個人亂跑,大姑娘了,老一個人跑東跑西不安全。”

    梅梅:“好的,顧爹。”答應的痛快,聽不聽就是另一回事了。要說真的聽進心裏,她隻聽一個人的話。

    “不是,等等,你說你昨晚睡我們隔壁?”顧誠回想了下,暗自慶幸昨晚沒幹壞事,表情更嚴肅了:“東邊西邊房間多的事,往後別挨著我們北屋睡了。”

    “為什麽呀?好,好,都聽我顧爹的。”她一貫的麵上好說話,心裏主意大,咧著嘴笑。

    顧誠今日還有公幹,見梅梅在家便問了葉善一句。葉善說留下陪梅梅,梅梅驚喜萬般,喜得眉毛眼珠子差點從臉上跳出來。她平素很有眼色,從來不和顧誠爭寵,但隻要葉善稍微表現出對她好過顧誠都能叫她尾巴翹出天際。

    顧誠走後沒多時,葉善同老太太和顧夫人打過招呼後也帶著梅梅出門了。

    顧夫人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露出疑惑的神色。

    老太太問:“怎麽了?”

    顧夫人說:“總覺得她今日不太一樣。”

    老太太端著茶盞冒出一句:“多了人味。”

    顧夫人瞪大眼睛去看老太太,話是這樣說的嗎?

    *

    聶宏傑沒用早膳,沒心情,沒胃口。他昨天被皇帝開小會警告了,沒了好幫手,他的工作要做不下去了。以前他總覺得女人誤事,瞧不起女人,現在隻想扇自己兩耳刮子。歎氣歸歎氣,該做的活一樣不能少。

    今天的天倒出奇晴朗,也沒有風了。聶宏傑帶著他的班底上了大善寺的後山,因為有了對比,再看手下人就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了,發了好一通脾氣,忽地家丁來報,說顧侯夫人來了。聶宏傑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到了麵前。

    葉善徑自往摘星塔去,梅梅轉到聶宏傑眼前,笑嘻嘻:“聶大人,我和我大娘子來幹活了!”

    聶宏傑喜不自禁,麵上又裝模作樣,還待客套幾句。梅梅跳脫嘴快,“大人若真如是想,我們走便是,不給大人添麻煩。”

    聶宏傑忙去攔,立馬不矯情了。

    顧誠得到消息已是酉時,他這一日東奔西跑,很是忙碌,等他派出去跟著葉善的侍衛找到他,他匆匆結了手頭的官司,正打算去接人,忽地外頭下起了一陣大雨。他心急如焚,親自趕了馬車去接。

    烏雲密布,天色昏暗,通往城外的官道已沒了人,沿途的茶棚倒是聚了零星幾個行腳夫。

    侍衛勸他進馬車避雨,這傾盆大雨,裹著風,他從上到下都濕透了。

    顧誠不願。

    正說著話,迎麵過來一人,茫茫大雨中,那人恍若鬼魅,速度奇快,恍惚一眨眼,又往前進了三四丈,不一刻就到了跟前,嗖得一下又過去了。

    侍衛尚未反應過來,他家主子猛勒停馬車,聲音焦灼:“善善!”

    侍衛眼前一閃,似是一團浮雲落在車轅,“我就知道你要來。”

    顧誠將韁繩交給侍衛,弓著身子進了車廂。侍衛倒也不驚訝了,這幾年他一直近身伺候小顧侯,早就見識了夫人的本事。

    葉善渾身濕透,從頭發到鞋底就沒有一塊幹的。顧誠上前就扒她衣裳。倒春寒可不是鬧著玩的,冰涼的雨落在身上,很容易著涼生病。

    葉善說:“本來是披了蓑衣的,後來我嫌礙事半路上扔了。”

    外衫剛扯開,掉出一物,裹著一層防水的油布。顧誠也沒管,“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他三兩下將她衣裳扒光,又迅速的幫她換上幹衣,塞了湯婆子給她捂手,又將火爐撥了撥,讓火星更旺一些。

    葉善:“其實你不必如此,我不會生病。”

    顧誠又去動手拆她的頭發,用幹布擦拭:“你可以等雨停了再下山。”

    葉善:“你也可以等雨停了再來接我。”

    顧誠沒說話,望著她笑。

    她也回轉頭衝他笑。

    顧誠:“其實我是擔心你被那姓聶的忽悠做苦工,下雨天也不知道躲一躲。”

    葉善:“嗯,其實我是猜到你下值後一定會來尋我,所以我幹脆往回走迎你。”

    二人看著彼此,又是笑。

    顧誠:“下回你不要動,還是我來找你。你看,你都濕透了。”

    葉善:“你也濕透了。”

    顧誠:“所以更沒必要都遭這份罪……”

    葉善:“我多往前一步,你就少走一步路,然後咱倆就能一起早點回家了。”

    顧誠停了手裏的動作,望著她,一時沒了言語,隻感到胸口一陣陣的滾燙。

    到了顧府,婆子們早燒好了熱水,將浴桶灌滿,又自覺退了出去。

    顧誠手裏拿著從馬車上撿拾來的油布筒,本是無所謂的打開,待看清畫裏的情形,很奇怪的,仿佛一聲歎息在耳邊響起……

    我哪是要摘天上的星,分明隻想摘一人心罷了。

    一股難言的苦澀在心口流淌。

    他怔怔的看向懷裏抱著一疊幹衣正轉向自己的葉善,仿佛跨越了千年歲月舊日情景再現。

    複雜惆悵的情緒過後,他再端詳那畫,又看自己的妻子,反複來回兩次,氣哼哼道:“誰畫的?哼!這分明就是你!哪個登徒子幹的!”

    他吃醋了,梗著脖子幹瞪眼。

    葉善遙遙笑了下,大善寺的方丈在靜室將這幅畫交給他,原樣交代了祖師爺一代又一代口耳相傳,交代下來的遺言。

    說將來有一日,若有人能登塔頂如履平地,一定要代他親口問一聲,“過的好嗎?”他並不想知道她有沒有找到那個相伴永生的人,他怕自己會嫉妒,但他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這是他臨死都在牽掛的事情。

    葉善不理他,徑自沐浴。

    顧誠還在生悶氣。

    片刻後,葉善自屏風後敲了敲木桶,“要不要一起?”

    顧誠眉頭一挑,瞥一眼屏風後的嫋嫋熱氣,麵上飛過一抹紅:“來了!”

    **

    這一天二人或是東奔西走,或是爬上爬下,俱是辛苦了一天。雖則淋了一場雨,然而精神頭好的很。等從浴室出來,各自骨頭散了架,神情卻很放鬆滿足,相擁著睡了,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轉,期間也沒人來吵他們。

    出來洗漱的時候才看到梅梅坐在院牆上,手裏耍著兩柄彎刀。她麵朝外頭,看她得意的神氣,間或幾聲壓低聲音的喝彩,定是在耍給府裏的丫鬟小廝看。

    顧誠看到她才想起又把大閨女給忘了,忙問她昨晚歇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的。

    梅梅衝圍牆外的人揮揮手,跳下來,說:“顧爹,我今兒早天不亮就往回跑了。回來看你們都還在睡,左右無事,我就給你和我大娘子看門呢。

    葉善自顧誠身後走出來,冷不丁道:“梅梅,你管顧誠叫爹,怎麽不叫我娘?”

    時間仿佛靜止,昨夜的積雨匯在同一片葉上,“嘀嗒”一聲落下,仿佛砸在人心上。

    梅梅扭過身子,抹了一把淚。

    顧城的目光落在葉善發頂,想的深了些。晚些的時候,左右無事,找上祖母說話,扯了些七七八八的。老太太何許人也,一眼就看穿孫子有求於她,偏不搭話茬。眼看時候不早了,顧誠終於心急了,上前捶著他祖母的腿,索性道明來意:“祖母,你是知道的,梅梅管我叫爹。這一聲爹我不能讓她白叫,我想讓她入顧家族譜。”

    曆來就沒有家裏女兒入族譜的規矩,將來女子會出嫁,入的也是夫家的族譜。老太太合著眼睛不說話。怎麽說呢,旁人家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個娘家的族譜她也落了名的,原因無他,脾氣大,容不得人輕視自己,祭祖的時候使勁鬧騰過一會,她家族長給她氣得沒法子,捏著鼻子添了她的名。都是年輕時候的醜事了,她不提,沒人知道。

    顧誠心知這事不好辦,沉了沉心,直言道:“我是這麽想的,梅梅做為我顧家長女,顧家的偌大家業她是有資格看顧著些的,等我百年後,若是我過繼的子孫混不吝,她收拾起來也名正言順。”

    老太太眯了眼,露出一條不善的眼縫,“過繼?”

    顧誠:“嗯。”

    老太太一腳踹他胸口,“混說什麽胡話!”

    顧誠的身子往後晃了晃,又挺直,麵色認真:“今日我同祖母交個實底,我將來是肯定不會有自己的子嗣了,等再過些年,要是從宗族裏過繼,還是要有信得過的人看顧著些好。”梅梅既非他親生,若想插足顧家事宜,隻能入族譜。

    “你們夫妻還年輕,不要說如此喪氣的話。那鄭元伯府年過半百才得了嫡子……”

    “祖母,”顧誠截斷她的話,不叫她心存一點幻想,麵上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有些事還是及早斷了念想好,免得將來失望。”

    *

    梅梅還是入了顧家族譜,到她這輩是“蘊”字輩,取名“顧蘊梅”。

    觀禮之時,葉善看了顧家族譜,奇道:“顧誠,怎麽沒有你的名字?”她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隻不過旁邊那個“顧懿誠”是誰?

    顧國公聽見了,老大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何不憶“嗬”的一聲笑出來,又抿住嘴。

    顧誠指著那個“懿”循循善誘道:“你不覺得這個字很難寫?”

    葉善:“難寫。”

    顧誠滿意了,所以他才自己改了名。

    葉善:“我覺得所有字都難寫。”

    何不憶悶笑著衝顧誠壓低聲音道:“×××。”

    *

    皇帝李恩換了便裝親自來賀,他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自視甚高的得意,背著人,衝梅梅說:“現在你入了我外家族譜,是我表哥名正言順的親女了,你知道現在該改口叫我什麽嗎?”

    梅梅滿臉喜氣洋洋,張口就道:“皇帝表叔好。”

    她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叫的順口又恭敬,反叫李恩愣住了,一時沒了戲謔的心。

    梅梅看他變了臉色,又不說話,也不知自己錯哪了,思索了下,備加小心翼翼,“從今後您就是我長輩了,以往種種我顧蘊梅有什麽不恭敬的地方,還望表叔不要計較。晚輩這裏給您賠禮了。”

    她恭恭敬敬一拜到底。

    李恩偏開身子,讓開了。麵上更難看了。

    顧老太太更衣恰好經過,正要上前,忽地被應嬤嬤拉了下。

    梅梅彎著身子,久等不見他叫自己起身,轉了轉脖子,兀自直起腰,瞧著他臉色不好。彎了眉眼討好的笑,“表叔,你怎麽生氣了?”

    李恩心裏更不快了,“別叫我表叔。”

    梅梅:“皇帝……表叔?”

    李恩背過身去。

    梅梅扯他袖子,“我錯了,我錯了,別生氣了,咱們好歹一家人了都,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計較了……”雖然仍不知道錯哪兒了。

    老太太抓著應嬤嬤的手悄悄自另一邊走開了,她語氣還算正常,“李恩那個孩子啊,打小就是個好脾氣,從來不亂發脾氣,後來當了皇帝,更老持穩重了,比他那個招人煩的表哥可靠多了。今次,是怎麽回事呀?怎麽還發起脾氣了?”話是這麽說,那眉毛眼珠子都快飛了起來。主仆二人覺著好笑,一路走一路笑,碰巧看到顧誠往這邊走來。自從那晚顧誠同老太太掏心掏肺的聊過後,老太太對他就沒什麽好臉色,也不說話了。

    有道是,你胡說八道我左耳進右耳出是一回事,你認真了要我也認真就是另一回事了。

    雖則之前顧誠就說過他不能生,顧夫人憂心忡忡,很是暗地裏落了幾回淚,老太太卻是半信半疑的。當時猜測是孩子們還年輕,小夫妻倆個還須磨合,暫時不想要孩子,也情有可原。若真有了,那還不得生下來?

    老太太不著急,她身子骨硬朗,多熬幾年,也無所謂。

    於是就這麽過了三四年,時間越久顧夫人反而漸漸接受了現實,老太太不樂意了,問題在哪?

    好,你說你不能生,我理解你。這本也不怪你。

    可是你治啊!不治算怎麽回事?破罐子破摔?!

    說到底,老太太是氣憤顧誠這隻顧自己快活不管其他這自私自利的臭毛病!

    什麽叫沒辦法?

    那是盡力而為後的不得不接受現實。

    老太太自認是很講道理很通情達理的老婆子了。

    她對兒孫的要求真沒那麽高,養護孩子們長大,孩子們做任何決定,她隻提意見,絕不強行阻止為難,尤其是終身大事上更不會擺長輩的架子。隨你怎麽折騰,隻要不將命玩沒了,都好商量。

    她都這樣好說話了,怎麽就不能叫她稱心如意一回呢?

    她是非常喜歡小孩子的,當初和老侯爺成親的時候,她就想生他七個八個的,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看著就叫人心生歡喜。奈何那個短命鬼,早早去了,留下她一個。後來兒子長大娶親,媳婦身子嬌弱,生了孫子後,他男人心疼她,就不叫她生了。老太太也沒得話說,有後代就行了,總不能為了開枝散葉,把孩子娘的命搭進去了,那就得不償失了。本想著,等孫子成親了再多生兩個。

    沒成想,到他這輩更絕。

    直接跟她來一句,他生不出!

    哼哼。

    真當她年老昏聵,耳聾眼瞎,不會看人了?她可是真真兒瞧的清楚,分明是善善不喜歡小孩子。

    顧誠是她一把拉扯她的,她最清楚不過,打小就是孩子頭,往年還沒遇到可心的女孩,不說將來要找什麽樣的妻子,倒興致勃勃的說他將來至少要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後來想想,要是女孩不喜歡跟他玩,一個太孤單了,又改口要生四個,這樣倆女孩子就能互相作伴,不孤獨。

    他念叨了好多年,忽然改口,可不就是成親後!

    他還是很喜歡孩子,畫屏每次帶小子來顧府走動,若是被顧誠撞見,他總是會舉起往天上拋幾下,不厭其煩,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路上看到好玩的,還會順手買下,一並送出去。這份記掛可不是假裝能假裝出來的。

    話說到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若問題真出在顧誠這,不用老太太說,他肯定自己先著急上了,還不得什麽神醫神棍都往家裏請,抓藥瞧病熱切主動。哪會像現在這樣,隨口一句就打發了去。

    那麽問題又轉到善善身上了。若真是不能生,老太太雖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顧家從顧誠這斷了血脈香火,她不怪他們,怪就怪短命鬼老侯爺死得太早,從她這一輩兒就沒為老顧家開枝散葉,他們做祖父母的有責任。總不能學別人家強逼著孫兒往屋裏塞人,逼得他們夫妻離心吧?她年輕的時候就忍不了丈夫身邊有人,更不可能學那惡婆母搞那一套。

    讓她胸悶的是,她聽底下人悄悄跟她說過,顧誠曾偷偷跟他爹打聽避孕的法子。這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老太太是這麽想的,小夫妻倆個想怎麽過是他們自己的事,是打是好隨他們樂意。可人不能太自私,自己痛快了,也要想著點旁人。她老人家就想抱重孫子了怎麽著?要她顧家嫡親血脈的孩子,才不要旁支過繼來的。就算是不喜歡,為了大局也勉為其難生一個嘛,大不了他們不養,她來養嘛。若不然這顧家的龐大家業誰來繼承?等他們百年後,連個祭拜的後嗣子孫都沒。

    委不委屈?

    老太太一肚子的委屈和道理,可她不會找葉善說,原因很簡單,心裏發怵。

    生孩子是夫妻倆的事,做思想工作也該是顧誠去做!老太太絕不去做這不討人喜歡的惡人,反正她就要抱重孫子,她就要!

    卻說顧誠看到祖母後,停下步子,賣著笑臉討好,“祖母,什麽事這麽高興?”

    老太太想到外孫的婚事也是她頭一樁心病,如今有藥自愈了,心裏高興,拉了好些日子的臉也緩和了些。

    顧誠見祖母終於肯拿正眼瞧自己了,順坡打滾,上前攙她,“奶奶,今日可還歡喜?”

    “歡喜,”老太太樂嗬嗬笑,“你要是能給我添個大重孫子,我立時就能閉眼了,含笑九泉,死的瞑目。”

    “唉,奶奶。”顧誠也真是沒法子了。以前祖母可不是這樣子的,大概是年紀大了吧,越來越像個老小孩,不講道理了。

    **

    歲月平順,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又過了三年。

    朝堂穩定,顧國公辭去朝中宰輔要職,帶著老娘、夫人一起回了青宣。留下顧誠照舊輔佐皇帝。

    葉善一直跟著顧誠,起居出行,形影不離。起先顧夫人還有些長籲短歎,後來聽說葉善救過顧誠兩次命,也就不吭聲了。原是梁國杜漸餘黨,找顧誠報仇索命。

    這一年的冬日,大雪紛飛,除夕當夜,顧誠才帶著葉善風,塵仆仆的趕回老家。老太太坐在廳堂,看著小夫妻二人並肩而來,手拉著手,親昵又登對,心裏還是熨帖的。她以前還擔憂,依這倆個的脾氣很難過到終老。如今再看,二人的目光隻要對上就再容不得旁的人了。倒是一日好過一日了。勾勾連連的,連她這個老太婆看了都要臉紅。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尋不到一個知心人。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太太已做了決定。

    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孫子孫媳來請安,老太太留下他們用早膳,不緊不慢道:“關於過繼的事,我在信上已經跟你們說了。”

    顧誠幹脆道:“全憑奶奶做主。”他拿起一張薄餅,看了眼紅紅綠綠的小菜,轉過頭問伺候的婢女:“有肉嗎?醬肉。燉爛一點的,容易嚼的。”

    婢女回話有,自行下去取了。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怎麽大早上就要吃肉,也不怕膩。哦,我剛說到哪了?”

    顧誠:“您說過繼的事,我們沒意見,您老人家看著挑就是了,隻要人家爹娘舍得,我們無所謂。”

    老太太哼一聲,“不舍得?我這隻讓你娘露了一點點風聲出去,現在每天都有這個嬸那個伯的領著孩子送到家裏讓我瞧!她們嘴上是沒敢說什麽,但那眼裏的熱切可真叫我老太太為難。唉,誰人不說要是過繼到我們家了才是大造化,孩子的爹娘親族都要跟著沾光!等著吧,今次你們回來了,又趕上這大年大節的,今年過來一起拜年的肯定娃娃們多。你們是沒瞧見,都是玉雪可愛的孩子,真真個個都模樣周正討人喜歡,你們有什麽想法沒?說說!”

    婢女端了肉碟子來,一碟牛肉一碟醬五花肉。顧誠卷了肉,送到葉善嘴邊。

    老太太看著葉善一張小,嘴吃的鼓囊囊的,不由多看兩眼,笑道:“難得啊,善善竟然長胖了。”

    顧誠稀罕她,略略掐了下她腮幫子的肉,“胖點好看。”

    老太太端詳片刻,“嗯,腰圍都長了好幾寸吧。”

    顧誠跟著笑起來。

    葉善不矯情,實話實說道:“是長胖了,以前吃什麽都不長的,現在也不知怎麽回事,能吃能睡。”

    老太太笑道:“能吃能睡好啊!有福氣!做祖母的就盼著你們健健康康,能吃能睡能笑能鬧呢。對了,我剛說的,你倆都聽見了嗎?你們想過繼多大的孩子?雖說這孩子不會養在你們跟前,我和你們爹娘來養,但畢竟管你們叫爹娘。也要你倆喜歡才好。

    “我是這麽想的啊,孩子太大了不好,有記性了,認自己爹娘了,我們要抱過來不一定養的熟。還是小點好,我是想過繼三歲以下的,小樹苗兒越小越容易培育。養起來感情也好。也有小嫂子還懷著身子,想生了就給我們家。我沒立時答應下來,她就偷偷叫人露了這麽個意思給我……”

    “別,”顧誠一臉於心不忍的樣子,鎖了眉頭,“奶奶,我想著過繼孩兒也不能光我們做大人的一廂情願,還要看孩子願不願意。要是孩子與父母感情極好,咱們就這樣生生讓她們骨肉分離了,那孩子心裏得多難受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還是要剛出生的?跟你娘想的一樣,從繈褓拉扯到長大成人才有意思。就是有些擔心太小了不好養活,怕夭折了。”老太太興致勃勃道。

    “不是的,祖母,”顧誠懇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誠如您所說,那孩子過繼來了,是要管我叫一聲爹的,但我現在東奔西走的,根本無暇照看孩子。那麽丁點大的一個孩子,養在咱們家,得您老教育,慢慢長大,心裏肯定是認定我是他親爹。而我又不能陪伴他成長,他心裏肯定有缺憾。可能會胡思亂想吧,要是聽了誰亂嚼舌根子,指不定該如何傷心呢。”設身處地一想,顧誠就先替那娃娃難受上了。

    老太太放下筷子,抬了抬下巴,“那你到底什麽個意思啊?”

    顧誠道:“祖母,照我說,咱們也別挑什麽不知事的小童了,就過繼十歲上的少年吧。孩子大了,知事了,道理也說得通,問明白他的想法,也不算強人所難。要是他在咱家過不慣,隨時也可以找他親生父母兄弟團聚。這樣對他的身心健康都好。”

    老太太嗬嗬一聲冷笑,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應嬤嬤眼看著這祖孫二人都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忙開口勸道:“小少爺啊,你別光顧著替別人家考慮,也想想咱們家啊。都十歲上了那是真懂事了,過繼了來,還能對老太太老爺夫人有感情嗎?他要是心裏沒認您當父親,還認那頭的爹娘,將來不孝敬您咋辦?”

    老太太冷颼颼的補了一句,“十幾歲連性子習慣都定了,要是個善於隱藏,品行不端的,這顧家累世的基業交出去,你後悔都後悔不了。”

    應嬤嬤附和道:“是啊,少爺。這過繼子嗣可是大事,不是菜市口買幾筐白菜蘿卜,不好的扔了也便罷了。”

    “重孫兒沒養就大了,還有個什麽意思,”老太太從懷裏扯出一條帕子擦嘴,不無哀怨道。

    顧誠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了。他就是覺得過繼太小的孩子,對孩子來說太殘忍了,心中不忍。要是他親自養,愧疚感或許會減輕不少,可他知道,他沒這樣的時間和精力。

    他有意轉開話題,反正過繼也不是三兩天的事,還要再看看。他的目光轉到安安靜靜吃飯不插嘴的葉善身上。

    眸光一閃,忽地定住。

    “善善,你別動,我看到了一根白頭發。”他攬過葉善的頭,強行轉移話題。

    葉善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還沒反應過來,頭皮隱隱一痛。

    顧誠樂嗬嗬道:“以前都是你拔我的白頭發,可叫我逮著一根白頭發了。”他撚在指尖,在葉善麵前輕描淡寫的抖了幾下,正要扔掉。忽地被葉善一把抓住,極為用力。那眼中濃重的色彩是他看不懂的情緒。顧誠不由的愣住了。

    “真的是我的白頭發?”葉善一字一頓道。

    老太太瞥一眼,覺得葉善語氣不大對,想到小姑娘都怕老,雖然仍在生悶氣,還是好心開解道:“長一兩根白頭發也沒什麽,好多丫頭小子小小年紀就有,拔了就是。瞧你這一頭油光水滑黑漆漆的頭發多好呀!”

    顧誠從不覺得善善怕老,卻不理解她陡然變化的神色語氣,問:“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葉善自顧自道:“我剛才頭皮確實痛了一下,這真的是從我頭上拔下來的?”

    顧誠被她整懵了,“嗯,是啊。”

    葉善從他手裏抽走頭發,眉眼染了笑,忽地大聲笑了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老太太搖搖頭,無奈的直歎氣。這個孫媳婦,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

    此後數日,顧家果然親友往來不斷,也像老太太說的那樣,今年跟著大人們過來拜年的孩子比往年多了三倍還不止。

    顧誠雖表達了不想讓幼小的孩子和父母分離的想法,可看到那些父母恨不得立時將自己親生孩子塞他手裏馬上磕頭認他當親爹。心裏頭的那點不忍心漸漸崩塌了。

    大約,在世人眼中,那點血脈親情真的不如權勢財富來的重要吧。

    也對,有些人一大家子過來,孩子跟了五六七八十幾個,若是送出去一個能改變全家人的命運,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一麵忙著應酬賓客,也暗暗留心挑選孩子。

    因為太忙,就有些顧不上善善。這妞兒自從拔了她一根白頭發就有些神神叨叨的,將那根頭發夾在書裏,每日裏都要看上一眼,也不知小腦瓜在想些什麽,總之高興的很。

    就算顧誠沒空陪她,她也能自得其樂。這樂可比先頭隻知不停的做活有人氣多了。

    家裏往來應酬是不必她親自出麵的,外門有顧國公父子,內門有老太君顧夫人。少夫人不喜應酬,就算不親身招待這些親族,也沒人敢背後議論什麽。隻落的旁人眼羨的份而已。

    然而顧氏嫡支要過繼子孫的消息一放出,親族旁支都坐不住了。雖主家並未親口承認,但萬事萬物並不會空虛來風。這消息紮了翅膀一樣,但凡沾點顧家血脈的都想來碰個運氣。

    顧氏父子那邊和男性親族交談應酬,後宅女眷烏泱泱的,恨不得擠到老太太跟前露個臉。也有著急說不上話的便想另辟蹊徑。

    畢竟這孩子將來是要過繼到顧誠夫婦膝下,都說顧誠愛妻如命,若不然這麽多年過去膝下無所出也不會不考慮納妾了。

    顧少夫人不一定在過繼子孫上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她說的話小顧侯肯定會聽。

    有人便摸到了葉善的住處,散著孩子去她麵前淘氣。

    葉善正睡覺呢,她習慣了院子裏不留下人,這也就導致了有人闖入也沒人攔在前頭喝止。

    有婦人一眼瞧見,這都快晌午了,少夫人還蒙頭大睡呢,心裏頭不屑的撇了下,抬手推了跟前的孩子一把,“還不叫人。”

    那男孩兒足有六歲了,生得跟他娘一樣,有張不符合年齡的世故精明的臉,衝進去,撲在床頭,張口就喊,“娘,娘!”

    葉善無端被吵醒,拉開被子,迷瞪了會,“你誰?”

    男孩兒上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葉善讓了下。

    婦人站在門口假裝叫了幾聲,“彤兒,”笑眯眯走進來,說:“我說怎麽到處找不見彤兒呢,原來在少夫人這呢!怎麽?我剛才好像聽彤兒叫少夫人娘?嘻嘻,這孩子平日裏寡言的很,誰人都不叫,竟然叫了少夫人娘,嘻嘻,可見這孩子是真心喜歡你,和少夫人有緣的很呢。”

    葉善和顧誠在一起久了,脾氣也憨了很多。吵醒後也沒生氣,隻擁被傻坐,醒神。

    婦人則在屋內來回走動,看屋內擺設,偷瞄她的梳妝台,眼中情緒激烈,豔羨,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

    “少夫人真是好福氣啊,一覺能睡到現在,也不會惹的公婆不快夫君不滿。”

    “嗯?”葉善沒聽出這話裏的冷嘲,照實說道:“我起了,顧誠不許我不用早膳,吃過後,我還是困,便又睡下了。現在什麽時辰了?”

    婦人心中不快,“都快午時了!”

    葉善:“嗯嗯,那要用午膳了,是該起了。”她做了個趕人的手勢,見婦人毫無所動,那個叫彤兒的小男孩還在翻她屋裏的東西,開口提醒道:“我要起身穿衣了,請娘子回避下。”

    婦人:“喲,大家都是女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看屋內連個丫鬟都沒,要不妾身來伺候少夫人起身吧。”

    外頭忽然又吵鬧了起來,原是想到這點的不止這名婦人,別的人也聞風而動,趕了過來。

    葉善隨手扯過一條狐狸毛鬥篷攏在身上,打算避開,人還沒走出門,迎麵擠進來十幾個女人孩子,都衝著她親熱的叫起來。

    有叫弟妹的還有喊嫂子的,什麽伯母嬸子姐姐的更是一聲接一聲,將她團團圍住,人太多,左擁右擠,扯她袖子,拉她鬥篷,葉善被人群推得暈頭撞向,完全搞不清眼前狀況。

    她心裏知道這些人都是顧家親屬,她現在也懂得了不輕易得罪人的道理。她麵相長的溫柔乖巧,自從吃胖後,又多了幾分軟糯可欺的憨態。活像個隨意可被人拿捏的小白兔。這些女人也不將她放在眼裏,全然沒了對顧家少夫人的恭敬,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了,一個個的賣力推銷自己的兒子。

    女人的香粉味混合到一起,形成了一股濃鬱刺鼻的味道,莫名讓葉善感到想吐。

    她攏著袍子往外擠,隻想離開這些女人,女人們卻緊貼著她不放。

    葉善真是好脾氣了,很難得沒有動怒,她努力往外走,隻想趕緊找到顧誠,將這些女人交給他處理,她也知道新年過節的,自己應當克製,她不信任自己,要是一不小心傷了人出了血,她自己沒什麽關係,隻擔心給顧誠惹來麻煩。

    一群女人擠在一起像是一大團移動的花團錦簇,還有湊熱鬧的孩子們手拉手圍城了個圈圈,簡直不要太熱鬧。

    葉善一路喊“顧誠”,都被淹沒在了女人孩子嘈雜的吵鬧聲中。

    也不知是不是夫妻心有靈犀,顧誠好好的坐在外廳說話,沒來由感到葉善在叫他,他做了噤聲的手勢,屋內一靜,後麵的吵鬧聲就傳來了。

    有人笑道:“今年尤其熱鬧啊!”

    顧誠起身,打算去後麵看看。男人們都還沒給老太君拜年,打算同去。

    卻說,後院內,老太太被孩子們吵得偏頭疼都快犯了。

    她是喜歡孩子不假,以往顧府貴重,就算帶孩子來也都是挑揀家裏懂事的長子,來來去去。今年老太太留她們一並用膳。又加上眾人得了消息,生怕落了人後,把家中大的小的都帶了來。

    這邊的,大的小的打了起來,哇哇的哭。那邊淘氣的孩子推翻了花盆,踩壞了草坪花園子,還有不小心放了老太太寶貝的畫眉兒,摘光了臘梅花兒。

    老太太心裏已經後悔了,她就不該留飯,說什麽讓各家都聚一起,她留神觀察,慢慢挑。她都已經猜想到了,她那個好孫子一定在背地裏恥笑她呢。

    不遠處,湧過來一堆人。老太太眯眼看去,顧夫人伸長脖子看了會,有些被驚道:“是善善!”

    她怕善善發脾氣。顧夫人站起身想阻止。

    老太太也跟著起身,她倒不慌,待看到善善被擠在人中逃也逃不脫,柔弱可憐的樣,忽然就笑了。

    顧誠帶著人過來給老太君請安的時候也看到了這一幕,大概是也沒見過善善這副無措的樣子,跟他祖母一個反應,沒想著去幫忙解救,反撲哧一聲笑了。

    男人們開始給老太太磕頭拜年。

    從善善那邊到顧誠和老太太那邊,中間隔了一座小橋,橋下有水,結了一層冰。

    葉善跳起腳,也看到了顧誠,她急著擺脫這些人,就往對麵走。

    女人們有倒退的,沒留意腳下,又不肯讓出葉善身邊的位置,還是擠在一起。忽地哢嚓一聲,冰層斷裂,有人落了水。

    顧誠原本一直注意著這邊,看女人們都往河邊走,就想高聲提醒了,誰知她們落水更快。

    小一半人踏在冰上,落了水,還有一大半仍站在路麵上,互相拉扯。

    原本像這樣的小意外根本不會發生在葉善身上,即便她被人扯到了鬥篷,但以她的本事,一腳踹到人骨折,都有本事叫自己不沾上一星水。讓顧誠大感意外的是,她非但沒有踹飛那個拽她鬥篷的女子,反而拉了她一把,移行換位,將她猛得拉到身後,自己反落了水。

    顧誠本來奔跑過來救人,見到這一幕,忽地停住了步子。

    那水不深,隻四五個人掉了下去,濕到了膝蓋處。唯葉善最狼狽,整個的跌坐在鵝卵石鋪就的水底,水淹到了胸口處。

    很莫名的,顧誠很想笑,然而他就真的笑了,很大聲。

    老太太也看見了,愣了會,砸著拐杖斥罵,“有沒有良心?還不趕緊拉你媳婦上來!”

    顧誠這才回過神,仍是滿臉笑意,腳步輕快。

    也有女眷想拉葉善起來。

    她攏著手,神情不大好看。

    顧誠幾步縱躍到了她麵前,正要抱她起來。

    葉善出聲阻止,“等會兒。”

    顧誠不解。

    葉善又緩了緩,就剛才摔了一下,感覺有些不適。

    顧誠可沒想到這茬兒,二人在一起那麽久,葉善就沒生過一次病。傷筋動骨更是不可能,人是看著軟如棉,實則是鐵打的身子。用她的身體去撞銅門,銅門會破出一個洞,她都不會有事。

    顧夫人著急喊道:“顧誠,你幹嘛呢?”

    顧誠伸出胳膊,將葉善一把抱起。擁在懷裏,說:“我知道你不會生病,可濕成這樣,還是要注意健康,我送你回去沐浴更衣。”

    葉善靠在他懷裏。

    有婦人惴惴不安,膽怯的開口,“小顧侯,少夫人沒事吧?要不要請個郎中,開一副驅寒的方子?”

    “沒事,”顧誠大步離開,他可不好跟別人說,去年他夫妻倆個大冬天還敲開過半尺深的湖冰,潛水比賽捕魚。

    雖說他對葉善的身體一千個放心,還是等她換了幹衣,又親自去廚房端了午飯給她,才去了前廳應酬客人。

    老太太不放心,問了幾聲,顧誠都說沒事。

    等送走了賓客,天都黑了,老太太整個的累癱了,她也不怕被人嘲笑了,錘錘自己的膝蓋肩頭,說:“你們都說說看吧,可有哪家小子入了你們的眼?說說看吧,這事真不能拖了,再拖下去,等不了,我就要先嗝屁了。”

    顧國公一臉虛張聲勢的咋咋呼呼,“老娘!混說什麽呢!”

    老太太白他一眼,“你們倒是說說啊,早點把這事定下來啊!”一眼瞥見自己的盆養臘梅,帶著哭腔道:“我的臘梅呀!一群可惡的小崽子,要是讓我知道誰幹的,非砸斷他的小手手不可!”她是真的心疼那株臘梅。

    一家三口對視一眼,隻擠眉弄眼,沒敢吭聲。

    門口有腳步聲匆匆傳來,婢女進來稟報說:“回老夫人,老爺夫人,少夫人仿似落水著了涼,鼻子不通,正鬧情緒。”

    老太太哦了聲,問:“去請府醫了嗎?”

    婢女回:“許嬤嬤已經去請了。”

    顧誠的反應卻很奇怪,“你說善善生病了?怎麽可能!”就算所有人病死,她都不會有事。二人這麽多年了,他對她的體質還是很了解的。

    婢女回說:“剛奴過來的時候,聽到了幾聲咳嗽。少夫人應是受涼傷風了。”

    顧誠還是一臉驚訝的樣子。

    顧國公看不下去了,踢了他一腳,“你這什麽反應!還不去看看!”

    顧誠是要回去,臉上還是難以置信的樣子。

    老太太叫住他,“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善善。”

    外頭天寒地凍的,顧誠不想祖母受累,說:“您老人家還是不要去了,都早些安置吧,我夫人什麽身體我知道,牛犢子一樣。無妨的,大概是我一直沒回去,想我了。我這就回去。”

    國公爺又踹了他一腳,“就你廢話多!”

    老太太還是過去了,同國公夫婦一道。半路上遇到府醫劉大夫。入了明哲院,果聽得斷斷續續幾聲咳嗽。

    顧誠心頭一跳,不由加快了腳步。

    進了門,葉善半靠在床上,一手拿了條帕子,不斷的吸鼻子,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見到他,衝他伸出一條胳膊,“顧誠,我吸不動氣了,好難受,我快死了嗎?”她的語調是有些奇怪的,隱隱透著讓人難以理解的歡欣。然而她這副柔弱可憐的樣是最直觀且極具衝擊性,先奪了人眼球倒沒人意識到她語調的不正常。

    顧國公老直男了,一見小丫頭這樣,頓時滿心憐惜,先邁了一大步,“哎喲,小乖乖……”

    顧夫人揪住丈夫的後腰就扯了回來,橫他一眼。什麽小乖乖大乖乖的,真當自己親閨女啦?劉大夫和婢女們都看著呢!

    顧誠坐到床邊,拉住她的手,仍是不大相信的樣子,“真生病啦?”

    不怪顧誠再三懷疑,皆因葉善有過前科,有回為了刑部的一樁案子,他讓葉善假裝受重傷遇害騙過刺客,好家夥,不僅騙到了刺客,還有在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騙到了。那一頓慟哭,青筋畢現,癲狂失態,現在回想起來都丟人現眼。好在葉善無恙,他也能找遮掩說是配合演戲。後來案子了結,他夫妻二人的演技也一直被人津津樂道。還有人以此為靈感,編了一出戲,戲名就叫《哭妻墳》,真他……大爺的,日了狗了!

    顧夫人真是有些看不上顧誠了,這要不是他親兒子,她要第一次去別人家看到這樣的,一準心裏要犯嘀咕,暗罵:王八蓋子狗東西!

    明眼人一看就是生病了啊!

    “劉大夫,您去看看。”顧夫人發話。

    顧誠讓開,抱胳膊靠在一邊,還衝葉善眨了下眼。樂嗬嗬的,渾不在意的樣子。

    老太太也有些奇怪,她不會質疑顧誠對善善的感情,就是有些奇怪,這小夫妻倆唱的哪出呢?

    劉大夫上前,搭了一條薄紗蓋在葉善的腕上,細細診治。

    顧夫人站在床邊,沒好氣的瞪了顧誠一眼,靜靜等待,她沒那麽多心眼子,表達關心也很直白。

    顧夫人看一眼葉善,又看向劉大夫,眼睜睜看著劉大夫從氣定神閑到眉頭一聳雙眼大睜,眼角眉梢似乎露出狂喜之色,又壓平,似乎是眼角瞄了顧夫人一眼,又沉下眉頭,麵色漸漸凝重,額角似乎還冒了汗……

    這診的可真有點久了……

    老太太和顧國公坐在圓桌的凳子上還在商議過繼的事。“劉大夫,善善怎麽了?”顧夫人忽然一聲拔高的聲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幾人紛紛看去,連吊兒郎當靠在床柱上的顧誠都直起了身子。

    “善善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顧夫人急了。

    劉大夫的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仿佛藏了個見不得人的大秘密。

    葉善張口便道:“我是要死了嗎?”她會老死會傷重而死還從來沒有病死過,多少次輪回都沒改變過的容顏竟然開始發胖,她還長了一根白頭發。這一切是不是說明,她無盡的輪回將在這一世終止?她可以永遠閉上眼了?

    她是那樣歡喜,顧誠看著她的眼,不由也跟著樂了。雖然不知她樂什麽,但是她高興他就高興。

    老太太嗬斥道:“什麽死不死的!大過年的說什麽鬼話!劉府醫,你也是府裏的老人了,怎麽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傷風咳嗽嘛,快開藥。”年紀大了,最不喜歡聽到不好的事情,自己說自己沒關係,小輩們嘴裏冒出生生死死的,她非生氣不可。

    劉府醫還是神思不屬的樣子,“少夫人午時著了涼,寒氣入侵,並無大礙,隻是……隻是……”

    老太太急了,“隻是什麽呀?你怎麽還吞吞吐吐的?”

    劉府醫忽然一個躬身下拜,“請老夫人讓張府醫再來看診。”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顧夫人:“可是張府醫家在岷縣,早就回老家去了呀。”

    劉府醫是顧府老人,以前是顧家家奴,後來因妙手回春被抬了身份,放了奴籍,但家小都住在府內。

    劉府醫一著急倒忘了,他額上冒汗,左右就是不說,又要請孫醫女。

    顧國公急性子,讓人趕緊去叫人。

    被劉府醫來這一下子,顧家一家子都跟著緊張起來了,麵色不對。

    顧誠坐過去,攬過葉善小聲道:“你跟我說,你在耍什麽把戲?你也別嚇人了。我曉得今天府裏來了一堆人吵到你了,你心裏不高興,你放心,明兒就不會了,我會派人守著院門口……”

    “咳咳,”葉善咳嗽兩聲,雙手搭在他的臂彎,“顧誠,我是真的生病了。”

    顧誠斂了笑容,拉緊被子,俯身看她,“真的很難受?”

    “嗯,”葉善又猛得吸鼻子。

    “你這樣,鼻子吸不動,張嘴呼吸。隻是鼻塞而已,喝點藥,暖暖身子就好了。”他貼貼她的額頭。

    葉善輕聲道:“顧誠,我要死了,原本我還挺開心的。我想我這次終於可以徹底安眠了。多好啊。可是……現在我又不開心了,我好像並不想這麽早死,顧誠……”

    劉府醫貿貿然插了一嘴,“不是,不是這樣,少夫人千千萬萬不要憂慮,您可不能傷身傷心啊。”

    顧誠瞪他,搞什麽裝神弄鬼的。他正要攆人走。孫醫女到了。

    老太太一努嘴,“你去看看,這老劉頭也不知搞什麽名堂。”

    孫醫女是一路小跑過來的,心髒砰砰跳,氣都沒喘勻。上前道:“我都聽說了,少夫人午間落了池子,受了涼,無妨,開兩副湯藥灌下去,保管藥到病除。”她是爽利的性子,說話帶笑,看見葉善在咳,已下了診斷。看樣子這就要去煎藥了。

    劉府醫急道:“你先診個脈再說。”

    顧夫人撫著胸口。老太太啐道:“老劉頭,你又在嚇人!”

    孫醫女爽朗的笑,“少爺,略讓讓。”

    顧誠這次沒走開了,隻挪出一人的位置。

    孫醫女切上脈。劉府醫也湊過去,抻著脖子,一動不動,看樣子比所有人都緊張。

    顧誠心裏是有些氣的,他本是一點不擔心,給劉府醫這樣一搞,他也跟著提心吊膽了。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他暗暗下決定,要沒什麽事,他非將這姓劉的攆出府不可!

    孫醫女也是表情一變,眼睛大睜,嘴角裂開,像是中風之狀,“呀!”得忽然喊出了一聲,又消了聲,倒將顧家人都嚇了一跳。此刻所有人都圍在床邊,一臉懵逼。

    老太太簡直要被氣死。

    孫醫女的目光卻詭異的掃了顧誠一眼,有點一言難盡的意思。顧誠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又去看劉府醫,二人對視,各自點頭,喜悅在彼此臉上蔓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互相看對了眼,明目張膽的調,情了。

    在顧誠要發怒的邊緣,孫醫女在得到劉府醫肯定後,身子一歪,臉朝上,麵上狂喜,大剌剌道:“恭喜主家賀喜主家!少夫人有喜啦!”

    顧家人沒反應,劉府醫先激動的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

    屋內伺候的下人也是一臉歡喜,躁動起來,她們是真心替主家高興,主家有喜,那就是她們的大喜事啊。幾人也都跟著下拜,一通恭賀道喜。

    顧誠先回過神,很不高興,擰了眉,“混說什麽呢!胡說八道打出去!”

    孫醫女被嚇住,難以理解的看向顧誠,整個人一抖。

    劉府醫也看向他。

    一時間屋內噤若寒蟬,大家都不知道這急轉直下的變故是因為什麽。

    顧夫人拉住孫醫女,“孫姑姑,你是說我家善善懷孕了?此話當真?”

    孫醫女偷看顧誠,整個人都在發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之前跟鋸嘴葫蘆似的劉府醫這時候膽子壯了,一叩首,大聲道:“先前老朽就診出少夫人懷有身孕了,隻是老朽心裏清楚主家多年盼孫心切,又偶然聽老夫人抱怨過少夫人不願又或許是不能生。這才不敢貿然說出來,怕誤診了叫主家空歡喜一場。現下孫醫女也是這般診斷,老朽就放心了……”

    孫醫女也急了,快速道:“看脈相少夫人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早顯懷了……”

    話未說完,老太太繃著一張臉,連拐杖都不要了,一個箭步衝到床前,一把掀開被子。

    厚厚的棉衣脫下,隻著了中衣,這確實已經很明顯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又是一陣靜悄悄。

    顧國公忽地一拍大,腿,狂喜道:“哎呀!我這是要當祖父啦!”說著就往床前擠。

    顧夫人激動的捂住胸口,也往前擠,猛地反應過來,狂拽丈夫,“你個公爹擠什麽擠!後退!後退!”

    老太太顫著手,又慌忙將被子蓋上,手在被子裏悄悄摸了吧,是肚皮沒錯了,不是塞了個枕頭什麽的糊弄她!

    哎喲,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心肝寶貝蜜糖兒一疊聲的喊,聽葉善咳了幾聲,又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劉府醫,你快給瞧瞧,這都有了身子的人了生病了該如何是好!要不要開什麽安胎藥?快!快!盼兒,快去拿我私庫的鑰匙,什麽千年人參,百年靈芝,冬蟲夏草的,統統都給我搬來。孫醫女,你也跟過去看看,看需要什麽,隻管搬來。”

    顧國公不敢太靠近,隻吼吼大笑,合不攏嘴。

    顧誠大概是用了天大的勁才壓下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他原都做好了這輩子不可能有親骨肉的準備,忽然告訴他,他要當爹了!過不了幾個月父子(女)就要見麵了!

    顧誠獨自冷靜了好一會,腦子裏的血急速流動,終於,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在心口嘭得一下炸開。

    “善善,”他也擠了過來。他娘和他祖母擋在床沿。誰知劉府醫忽然高亢的叫了起來,“少爺,你想幹什麽!”那一臉戒備,倒不像他是孩子的爹而是刺客。

    顧誠哪管他,擠過去就要拉葉善的手,誰知劉府醫奮不顧身的抱住他的後腰,“老夫人,少爺有古怪,千萬不能讓他靠近少夫人!”

    誰說不是呢?

    從善善落水後漠不關心就看出來了,老太太一揮手,“拖出去!”

    顧國公也很生氣,一手握住兒子的肩,就往外拖。

    顧誠急道:“我沒有,我不是,我也沒想到啊!啊,爹,你鬆手……祖母,你聽我說,我是真不知……善善……”

    劉府醫是老忠仆了,對於顧誠這種不憐惜後人的行為十分不恥。他十分不解,怎麽會有少爺這種人,啊!難道少夫人肚子裏的孩子另有隱情?

    老忠仆天馬行空的腦補一番,又開始坐立不安了,他當機提議,“老夫人,夫人,少爺如此不憐惜少夫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這事十分不尋常,該審,該當好好審一審。”

    一番折騰下來,鼻子似乎通了,沒那麽難受,葉善又感到昏昏欲。最近她總是這樣,容易犯困,容易餓。她大概是這些人當中最冷靜的一個人了,孩子什麽的,她心裏還沒什麽概念,隻想睡覺,耳聽劉府醫這般說,嘟囔了句,“顧誠應是沒想到吧。”後麵就漸漸沒聲了。說睡就睡。可嚇壞了老太太,劉府醫診過後,隻說睡著了,婆媳倆個才稍稍放心。

    又逗留了許久,妥善的安置了葉善,留下心腹嬤嬤丫鬟守夜。二人出了院門才敢大聲說話。商量著要重賞闔府上下,要開倉放糧要布施米粥……時候已經不早了,老太太的精神頭還好的很,拉著兒媳要去祠堂給列祖列宗燒香跪拜祈佑後輩平安。

    等這些做完,聽到顧國公父子的爭執聲,老太太才想起孫子。等見到顧誠,見他被五花大綁捆在廊柱上,領口被扯開,臉上還有傷,他爹正叉著腰喝酒,已經醉醺醺了,手舞足蹈的,看到老太太過來,吼道:“老娘,兒子已將這不肖子孫修理一頓了!”

    顧誠又氣又無奈,急切的想離開,他有一肚子話想跟善善說。

    “奶奶,你看我爹!快放了我,娘,奶奶!”

    老太太哼一聲,顧夫人也跟著哼了一聲。

    目光不善的很啦!

    “我問你,善善懷孕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告訴我?”

    顧誠:“我不知,我真不知道啊!”

    顧夫人咚一聲捶兒子胸口,“你是怎麽給人當夫婿的?我當年懷你,月信遲來了幾天,你爹都一清二楚,著急請郎中為我請脈,你呢?你呢?”她是真的生氣了,連月信這樣羞於啟齒的事也好意思開口,興師問罪了。

    老太太:“你倆朝夕相處,一個被窩裏的夫妻,妻子那麽大的肚子了,你竟不知?”好氣哦,踢一腳先。

    顧夫人:“你還眼睜睜看著你妻子掉水裏去,不急著去救就算了,還站邊上笑,還大笑!”

    “混賬!”老太太大怒,“真不知道你按的什麽心,從剛開始就一直否認善善生病,阻攔劉府醫看診……”

    “我什麽時候阻攔了?”別的都認了,是他的錯,他悔過,可也不能這麽栽髒陷害吧?

    老太太抄起手裏的拐杖就打,“還敢頂嘴!我現在是想明白了,不是善善不想要孩子,是你吧?原來是我老婆子眼瞎看錯了人,你竟是個禽,獸不如的……”

    ……

    葉善醒來的時候,屋內沒有旁人,隻顧誠一個趴在她床頭,眼裏有血絲,精神頭卻出氣的好,笑得像朵大太陽花。

    她一醒,他就直起身子,熱切的問:“你餓不餓?現在還難受嗎?鼻塞嗎?頭疼嗎?腰酸嗎?”

    葉善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哈欠,將厚厚的絨被掀開,熱氣頓時散了出去。

    顧誠忙又給攏回去,“當心別再受涼了,才剛好一些。”

    葉善雙手捧住他的臉,“你這是怎麽了?誰打的你?”

    顧誠笑,“沒事。”我活該!

    葉善掀開被子下床,“起來了。”

    顧誠又去托她的腰,親自為她穿衣穿鞋。

    這就有些太……

    葉善拽過衣裳,三兩下套好,坐到梳妝台前。

    顧誠個子高,隻能岔開兩條長腿,“我給你梳。”

    葉善沒管他,從桌上拾撿簪子,比對,選擇。

    “那個紅寶石的好,顏色喜慶,鮮亮。”顧誠說。

    葉善就將這一根放在桌角。

    顧誠從鏡子裏看她,麵上一直在笑,眼神卻隱隱透著小心翼翼。

    他是有話想說的,葉善看出來了,對著鏡子道:“你怎麽了?”

    顧誠將她的發髻梳好,單膝跪在地上,在她身側,拉住她的手,“善善,咱們有孩子了,你歡喜嗎?”

    葉善還沒什麽真實感受,摸了下肚子,“我還道我怎麽長胖了,原是這麽回事。”麵上沒什麽情緒,有種事不關己的淡然。

    顧誠的大手就這麽落在了她的腹部,他昨晚悄悄搭在上麵過,現在是有些明目張膽的試探了。

    “你喜歡我們的孩子嗎?”他小心翼翼道。

    葉善歪過頭看他。

    顧誠的心不由一緊,二人對視著,都沒說話。顧誠的眼眶慢慢紅了,汪出水色,再開口時聲音發顫,“我能請求你生下他嗎?我,我,我……我想要他。”

    淚珠子就這麽落了下來,是身為人父的喜悅,還有不確定的惶恐。

    他不知道善善以前告訴他她不能生是不是騙他。但是相處這麽久他可以確定的是,她確實不喜歡小孩子。從昨晚初聽喜訊的狂喜中冷靜下來,他心知真正的難題還是在葉善身上。他怕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擅自決定了他的去留。她是那樣一個來去如風的人,她不喜歡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牽絆。她會為了他生下這個孩子嗎?

    這樣一個將他倆永遠牽連在一起的小生命。

    他不確定。

    他不忍不敢也不願逼迫她。更何況,他的所思所想皆不作數,他從來都做不了她的主,他深有自知之明。

    “顧誠,”她捧住他的臉,“你為什麽哭了?”

    “善善,”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

    她轉回身從抽屜裏拿出那本書冊,抽出一根白發,“顧誠,你看這是什麽?”

    顧誠不明所以,雖然她這幾日一直在奇奇怪怪的念念叨叨,可是他一句都沒聽懂。大概心裏也是有些猜測吧,隻是覺得匪夷所思。她不直言,他也就不問了。

    “你說過的,我嫁了你,生我們在一起,死我們也會埋在一起。我有預感,這一輩子將是我最後一世了。我很開心,也很珍惜。所以……”

    顧誠不由自主念叨:“所以?”

    葉善貼上他的鼻尖,呼吸他滾燙的氣息,“為什麽不生呢?你很喜歡不是嗎?而我,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改變,不是嗎?”

    屋外傳來隱隱的人聲,似乎有許多人,刻意壓低的聲響,隱約的歡笑。人間的煙火,隨著一聲“哎呀,已經起來啦!看奶奶給你準備了什麽好吃的!”一下子衝進了人的心底。

    顧誠將她抱起,高高舉起,被一疊聲的嗬斥後又輕手輕腳的放下。

    一片歡聲笑語,暖了四季,也暖了歲月人間。

    作者有話說:

    本文正式完結,感謝小夥伴們的陪伴。接下來幾天會重寫前麵有BUG的章節。

    接檔文《無限重生終結後我拋夫棄子了》,今日中午12:00更新

    混吃等死間歇性發瘋武力值強悍大將軍女主VS清冷美貌副人格扭曲偏執小可憐男主

    父母先後病故,白馳無枝可依,投奔了從小定親的雲州沈家。

    新婚第一年,丈夫忙於求取功名,遷居書院,日夜苦讀,少歸甚至不歸。

    白馳人生地不熟,生怕自己粗鄙,遭人嫌棄,日日戰戰兢兢,小心討好。幸而肚子還算爭氣,新婚夜就懷上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了個兒子。

    兒子的百日宴,丈夫金榜題名,雙喜臨門,好不歡喜。

    白馳自認為從此後可以過上雲州城夫人們都愛的養尊處優的快活日子。

    誰知,一個晃神,她又回到了嫁沈二公子的新婚夜。

    時間停滯,無數次的重複這一年。

    此後無論她怎麽折騰,白天醒來,一切照舊。

    她日夜承受著沒有未來的孤單寂寞,重複難產的瀕死感。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停滯的時間開始流淌了。

    於是,白馳當即立斷,送了金榜題名的丈夫以及剛滿月的兒子一份厚禮——她拋夫棄子了。

    彼時,帝後聽政,二聖臨朝。

    又逢,犬戎滋擾邊界,戰火不斷,戰與和之間,朝中早就吵翻了天。

    皇帝主和,皇後主戰。

    白馳披甲,攔了王皇後鳳駕。自請一戰。

    五年後,皇帝駕崩,王後欲奪權稱帝,急招白將軍回朝。

    白馳,她回來了!帶著她殺神將軍的名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