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別寒      更新:2022-07-27 14:16      字數:6017
  第一百零二章

    問心境破, 白茶從昏迷之中悠悠轉醒。

    在幻境的時間飛逝如箭,等到她再一次回歸現實的時候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胸口的劍傷依舊,卻沒有傷到心脈。

    白茶手撐著地麵,艱難地站了起來。

    一般來說問心問心, 問不得真心會一劍誅心而死, 問得真心若是不能破其境,也會迷失其中, 就算醒來也神誌不清, 變成癡呆。

    如今白茶能夠安然醒來, 又神識清明,這說明她不但問心成功,也未亂道心。

    千百年來能成功問心的少之又少,除了六根清淨,大徹大悟的佛門子弟,便隻有那些道心通明之人。

    白茶的資質和悟性的確萬裏無一, 可她並非無欲無求, 她執著於道和長生,並非純粹的道心通明。

    可她毫發無損醒來,隻有一個可能。

    她動情了。

    “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破境?”

    作為問心劍主, 褚明珊受到的衝擊最大。

    她嘴上說著不可能, 但是這境破沒有破她再清楚不過了。

    “你不是修的無情道嗎,就算你對謝九思是真心的,可是你生了情就意味著亂了道心,你為什麽沒有迷失其中?”

    “誰給你說的無情道就不能有情, 那要是真的無情無義了, 我這情劫怎麽渡又如何破?”

    白茶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也不知是被眾生苦相刺激得還是褚明珊嗓門兒太大, 弄得她頭疼欲裂。

    “我早說了我和謝九思是天定良緣,是絕配,頂配天仙配,你非要過來橫叉一腳,自取其辱。”

    “你!”

    “嘖,你什麽你,我都問心出境了,你還不信?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是吧?”

    她朝著氣急敗壞的褚明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也不管她什麽反應,抬目看向不遠處的謝景和。

    青年眼神明滅,眉宇之間的戾氣消減了不少,麵容卻依舊冷淡。

    不過仔細看的話白茶還是能清晰窺探到他神情未褪的一分震驚。

    果然,他也沒想過她是真心的。

    其實白茶也還恍惚著這問心境怎麽就破了。

    如果問心之中隻是她的話,這問的是有情與否。她修的又不是無情道,要從中出去不是什麽難事。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對謝九思沒有愛情,也有同門情誼,在她心裏她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兄長一般重要的存在。

    她怎麽可能置身其中,還對對方的苦相無動於衷?

    可是裏麵不單單有她,還有衛芳洲的神識。

    要破境需兩人一同才能無恙。

    【應該是謝九思幫你破了境。】

    【他自己從苦相中清醒了過來,這問心境也就跟著崩塌了。】

    白傲天被白茶強行突破問心境的瘋狂舉動給嚇得不輕,這時候才算正在平複了心神。

    【不過你真是太胡來了。得虧你運氣好,你現在體內有衛芳洲的神識和劍意,她是天行者,得天道庇護,你行了那般違逆天命之事這才沒有引來天誅。】

    白茶是莽,但不是真的傻。

    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現在不是“白茶”,而是衛芳洲,才敢動手破境。

    【這不是沒事嗎?別揪著破境的事情一直說了,人嘛,要往前看。】

    她擺了擺手,餘光看了一眼身旁擔心地幫她渡靈力療愈傷口的謝九思。

    “我沒事。”

    青年眼眶泛紅,咬著嘴唇連什麽時候沁出一排血珠都沒覺察。

    “哎呀,我不是都安全出來嗎,你怎麽反倒看上去更難過了?”

    白茶抬起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勾唇調侃道。

    “怎麽,你不希望我破境出來?”

    “你別胡說!我當然……”

    謝九思惱羞成怒地瞪了白茶一眼,話說到一半又顧忌著什麽噤了聲。

    唔,看來師兄的意識隻清醒了一瞬。

    出了苦相幻境之後,他又成了“謝沉”。

    他沒有身為謝九思的記憶。

    這種感覺還挺精分的,明明眼前人本質上也是謝九思,但是性格什麽的都大不相同,讓白茶有一種腳踩兩隻船的罪惡感。

    但這並不意味“謝沉”就是這番模樣。

    謝九思雖然沒有記憶,代替了謝沉的身份,隻是謝沉終究已身消道隕,他如今的性格和後者相似,卻也是謝九思的性格。

    不過是在他沒有遭遇那般苦難,被千般寵愛之後所養成的性子。

    眼前人還是謝九思。

    白茶眨了眨眼睛,無論是哪個師兄,臉皮都這麽薄。

    她見好就收,從青年身上收回視線重新落在了謝景和身上。

    “嶽父,哦不鳳主,你之前所說的話還算數吧?我已經問心成功證明給你看了,我對謝九思是真心實意的。”

    “你現在應該沒有理由再阻攔我們了吧。”

    謝景和沒有立刻回答,他靜默地注視著白茶良久,輕歎問道一旁的青年。

    “你當真要跟她走?”

    謝九思眼睫微動,皂紗之下的麵容隱約。

    說實話,在這一場結緣的鬧劇之前他雖因為白茶是他的正緣而難以抑製的對她有好感,然而他的理智尚在上風,這才選擇了訂婚來絕了她的心思。

    可他沒有想到謝景和和褚明珊欺瞞他,置換了三生石。

    他就算不跟白茶離開,也沒辦法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繼續待在鳳山了。

    “……她既不惜為我以身問心,她對我有情,我也不能無義。”

    謝九思深吸了一口氣,緊攥著衣袖直視著謝景和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父君,我願意跟著她。”

    “哪怕她日後移情變心,也不後悔?”

    人族和靈族雖都有情,然而前者喜新厭舊,後者卻始終如一。

    就算現在白茶是真的喜歡他,可誰又能保證她在之後漫長歲月裏也鍾情於他?

    畢竟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

    謝九思張了張嘴想要回答,卻發現喉嚨似被扼住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在猶豫,在不安。

    白茶是他正緣又如何?他們才認識多久,他又了解她多少?

    都說修者之中用劍之人最是無情,古來今日被劍修拋棄的靈族隻多不少,他怎麽可能不害怕?

    褚明珊看出了謝九思的猶疑,連忙說道。

    “對啊九思,你對你有情又如何?她終歸修的是無情道,她早晚會忘情問道的。你跟了她遲早會被她拋棄,她會變心的……”

    “那你就能保證對他始終如一嗎?”

    白茶生怕謝九思被動搖了,冷聲質問。

    “我至少鑒過真我,問過真心。你呢?你問過心嗎,你敢以命來證嗎?”

    “你不敢。你隻會背著他和謝景和置換三生石,想要欺瞞他強行和他結緣。你這個自私自利,自我感動的家夥,你的愛淺薄到讓人發指!”

    她說著一把握住了謝九思的手,也顧不得青年的羞赧無措,直接引劍立誓。

    “謝九思,我若不信我我向你起誓。”

    “我以我仙途,我血肉身軀起誓,若是有朝一日我負了你,我死於天劫,身消道隕……唔?!”

    謝九思被嚇到了,也不等白茶發完誓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我信,我信你!你別說了!”

    反正這裏一切都是假的,我發個誓又不會有什麽影響。

    再說了本來衛芳洲之後會死於天劫,她就更不在顧忌的了。

    她眼眸一動,看著青年的臉色蒼白,嚇得不輕。

    也是,這世間萬物生靈都受製於天,一言一行,一旦有違誓言有違天道都會受到懲戒。

    他自然是不想她發這樣的毒誓。

    白茶將青年覆在嘴上的手拿開,也不鬆,捏了捏他修長白皙的手指。

    “那你跟我走嗎?心甘情願,毫無顧慮的那種。”

    謝九思指尖發燙,被她碰觸到的地方觸電一般。

    這一次卻沒有收回。

    “……你不是說過,在有人甘願為自己承擔身死的風險的時候,那個人也應該堅定選擇她嗎?”

    言下之意是答應了。

    白茶眼睛一亮,抱著謝九思高興地轉了起來。

    直惹得青年麵紅耳赤,羞惱不已才放下。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開心了,沒忍住……”

    她嘴上這麽說著,語氣裏沒有一點歉意。

    “鳳主,現在你可以把他放心交給我了嗎?”

    謝景和也沒想到白茶能為謝九思做到這一步,他之所以讓褚明珊和謝九思結緣,就是怕謝九思之後腦子不清醒,被本能引誘。

    如今並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也沒必要讓謝九思受這斬羽之苦,強行和少女結緣了。

    “……隨你。”

    他說著神情複雜地看向謝九思。

    謝景和手腕一動,四股靈力驟然落在祭壇四方。

    他將原本用來對付白茶的誅天陣破壞了。

    塵埃四散裏,有靈光細碎。

    謝景和的眉眼在其中看不分明。

    “你娘親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除了我就是你,她讓我好好活著,好好照顧你,萬事順你意,為你尋得良緣。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緣還是孽,畢竟我這人也沒什麽緣,不然你娘親也不會早早拋下我而去。”

    “不過她既願為你身死,也應當不算什麽薄情寡義之人。把你托付給她,我還算安心,她也可放心遂願了。”

    他的聲音在霧靄裏越來越輕,越來越飄渺。

    “你喜歡她就跟她走吧,日後福禍是你自己選的人,走的路,怪不得旁人。”

    謝九思心下一慌,“父君,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想要與我斷絕關係嗎?”

    謝景和沒回應,一道紅光破風。

    一片血色翎羽落在了謝九思手中。

    殷紅色澤,綢緞順滑。

    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好似朝霞遇鴻蒙。

    這是鳳之逆羽。

    “自今日起你便是鳳山之主,鳳山和我再無瓜葛。”

    謝景和手拿著那樹桃枝,月華朝露。

    他抬手撣去,水珠和花葉散落,天地便下了一場春雨。

    陰霾不再,萬物潤澤。

    春風化雨,撫慰蒼生。

    周遭被妖獸破壞,劍氣所傷的山林草木在此刻恢複如初。

    他做完這一切,什麽也沒與謝九思交代,除了那樹桃枝什麽也沒帶走,便化羽離開了。

    白茶順著謝景和離去的方向看去。

    鳳山之南,正是桃源。

    當時白茶並沒有太在意謝景和所去何方,又是為何而去。

    她還沉浸在抱得美人歸,出境指日可待的喜悅之中。

    等到後來白茶才意識到,那一日謝景和是在交代遺言。

    謝九思出世的四百年後。

    在四季如春的桃山。

    他終於得償所願,客死他鄉。

    ……

    謝景和離開之後,白茶沒了後顧之憂,一劍砍暈了叫叫嚷嚷著“奪夫之仇,不共戴天”的褚明珊。

    沈天昭也在此時顯出了身形。

    從白茶問心到出境,他全然在場。

    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然而沈天昭目睹了全程,也還是對這事情發展大為震驚。

    “你當真動情了?你該不會是用了什麽靈寶製造幻境假象蒙混過關的吧?”

    白茶無語,“你少誹謗我,我一個分神境的修者,我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不可能欺瞞過化虛境的大能吧?”

    也不怪沈天昭不相信,畢竟衛芳洲幾百年隻知修行,不近男色。之前下山曆練,不慎中了合歡宗的情花,也麵色如常不為所動。

    這樣鐵樹竟然會動情,實在難以置信。

    她本就不是衛芳洲,自然不可能行事作風和她一模一樣,毫無出入。

    怕說多錯多,惹人懷疑的同時又讓謝九思誤會。

    白茶果斷轉移了話題。

    “行了,這搶親成功,救他於火海不是好事嗎?別糾結這糾結那兒了。”

    “對了,卓不絕和紀淩他們呢,不是說來山門接應咱們嗎,怎麽我們都到山門了也不見他們的蹤影?”

    “你說他們啊,在你被困在誅天陣的時候我就傳音給他們,讓他們回劍宗了。”

    沈天昭這麽做原因有二。

    一是因為卓不絕和紀淩一個是器修,一個修為尚淺,留下來反而容易被牽製。

    二來是因為剛才形勢險峻,如果出了什麽意外他留下來能拖延下時間,而紀淩他們則能立刻回劍宗通風報信。

    雖然沈天昭一直強調這是白茶個人行為,和萬劍雲宗無關,可他卻不能就這麽看她死在謝景和手中。

    白茶也知曉他的意圖。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

    她還想要說什麽,衣袖被謝九思輕輕拽了下。

    白茶一愣,抬眸看向一旁青年。

    他穿著一身紅衣,皂紗未揭,明明什麽也沒說,神色也如常。

    可是白茶卻莫名感覺到他似乎有些委屈。

    “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沈天昭突然咳嗽出聲。

    “你又怎麽了?嗓子疼?”

    這榆木腦袋,鐵樹木頭。

    人被冷落了這麽久你還在這裏問東問西,當真不解風情。

    “……我沒哪裏疼,就是想提醒你趁著昆侖主還沒過來趕緊離開這裏。他雖閉關,可這麽大動靜他不可能感知不到,你又傷了人女兒,搶了人女婿,你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對對對,我怎麽把那老家夥給忘了。”

    白茶雙指一並,入坤劍出。

    “九思,你跟上,我這就帶你回劍宗!這段時日你可能不能回鳳山了,等避了風頭我再……”

    她飛到半途,發現沒人回應。

    回頭一看,謝九思還在祭壇中心站著,隔著紗幔幽怨地看著她。

    白茶心下納悶,調轉方向飛了回去。

    “嗯?你怎麽不走?你別不是反悔了吧?你別鬧,現在可由不得你後悔,我這心也問了,人也打了,是你讓我救你的,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眼看著謝九思臉色越來越難看。

    沈天昭再看不下去,壓低聲音說道。

    “他不是反悔,是在等你載他,結果你禦劍頭也不回就走了。他自然不高興。”

    哈?

    因為沒載他所以不高興?這是什麽邏輯?

    “他不是鳳凰嗎?鳳凰腳程天下無雙,他比我快多了,哪用得著我載啊。”

    “不是誰快誰慢的問題……”

    沈天昭還想要解釋,謝九思先一步上前伸手攬住了白茶的腰,將她帶到了自己懷裏。

    也不知是不是沈天昭的錯覺,對方似乎是不喜歡他們說話靠那麽近,刻意拉開了距離。

    青年淡淡掃了沈天昭一眼,低頭柔聲對白茶說道。

    “我帶你吧,我比較快。”

    他說著彎腰把白茶抱了起來。

    一陣罡風起,謝九思的衣袖被吹得烈烈。

    白茶頭靠在他的胸膛,鼻翼之間有淺淡的鳳凰花的香氣。

    周遭雲霧湧動,山林掠過。

    速度快得連空間似也扭曲了一般。

    這讓白茶下意識想到了她和謝九思剛入劍中的時候,也是這般天旋地轉,疾風不絕。

    隻是這一次她沒有目眩頭暈,壓抑窒息的感覺,謝九思也在她身邊。

    她握劍的手慢慢鬆開,入坤入了劍鞘。

    謝九思身子一僵,白茶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了他的腰身。

    “你這身衣服真好看,你穿著更好看。”

    “……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麽?”

    他有些不敢看白茶的眼睛,視線往下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頸,又匆匆避開。

    白茶似乎沒覺察到他的羞赧。

    “沒什麽,就是之前忘了說,現在想起來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盯著謝九思,隔著皂紗,那目光也灼熱至極。

    “你們鳳族都是男子罩頭紗,等著道侶來揭嗎?”

    “沒有誰罩誰揭的規定。如果你足夠喜歡對方的話,男子也可罩紗。就像我父親一樣,我娘親隻是桃源的一個內門弟子,資質和修為都尚淺,為了讓她受到靈族乃至三千仙門的尊重,得到重視。我父親當年迎娶我娘親的時候也是選擇了他罩紗,娘親來揭。”

    他說到這裏一頓,怕白茶誤會連忙解釋。

    “我這樣穿不是因為我多喜歡褚明珊,隻是因為我想著這訂婚反正也是假的,走走過場而已,不會真的揭開。我不想被她看清我的臉,所以才選擇了罩紗……”

    “原來如此。”

    白茶撚起皂紗一角,青年的下頜隱約可見。

    “那我現在揭了,是不是就算禮成?”

    謝九思喉間一緊,抱著白茶的手不自覺也用了些力。

    “……嗯。”

    這親也搶了,人也帶走了。

    就差這一步結為夫妻,現在揭了就是真正生米煮成熟飯,沒有後顧之憂了。

    “那我揭了?”

    她手剛抬起,謝九思倏爾握住了她的手製止了她。

    “怎麽了?”

    他喉結滾了滾,紅著臉說道。

    “現在不行。”

    謝九思還想要說什麽,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沈天昭,少年很有眼力見,看出他們有話要說立刻放緩了速度。

    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後,他這才低下頭,湊近她耳畔喑啞低語。

    “晚上好嗎?”

    白茶愕然,聽到他下一句後瞳孔一縮。

    “……畢竟你要揭的可不止皂紗。”

    作者有話說:

    白茶:這,這!這也太刺激了吧!(擦鼻血)

    白傲天:!造師兄!

    是的,謝景和殉情去了。

    客死的他鄉是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