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咒殺
作者:堯卿      更新:2022-07-26 17:04      字數:5538
  第88章 、咒殺

    天機引原名蘇懷瑾,曾為鬼醫首徒。

    自數百年前鬼醫叛逃後,蘇懷瑾沒多時也失去下落。

    當年不少人猜測或許是被正清宗暗中清理門戶撩,卻不料數百年後再聽到他的消息,竟伴隨著世家多位長老暴斃的噩耗。

    咒殺與尋常手段不同,利用的是因果願力,因此極難防備。

    天機引一出手便擊殺數位元嬰修士,凶名從此響徹中州。

    前有魔界戰場連年葬送精英弟子,後有天機引暗中咒殺世家長老,中州這些年可謂是腹背受敵,而今終於能從前線戰場脫身,自然要掘地三尺將天機引找出來。

    按陸和鈴一貫的作風,這種消息原是不應當輕易給出去的。世家將天機引視為骨中釘眼中刺,一旦追擊失敗,必然會大力追查是從何處走漏的消息。

    但或許是早年留下的那點天真作祟,她仍願意賭一把,押鍾妙能為中州帶來新的變局。

    鍾妙皺眉想了片刻:“天機引所用因果願力最是善於躲藏,之前不是還毫無消息麽,怎麽忽然間被世家找到。”

    陸和鈴歎了口氣:“因為正清宗下場了。”

    正清宗?正清宗怎麽會摻合進這件事來?

    要知道正清宗那是出了名的“不問世事”,受香火時廣納眾生,有戰事時莫問紅塵,主動追殺一個以咒殺見長的修士?犯不著啊。

    “說是正清宗內有個長老死了,他們懷疑是天機引下的手,”陸和鈴冷笑一聲,“當年的事我也查到過一些,不過是做賊心虛。”

    蘇懷瑾真正的身份在中州高層間是個不能說的秘密,衍星樓已經葬在故紙堆深處,一個該死而未死的少主自然還是死透了更好。

    鍾妙想通其中關鍵,麵色微沉。

    中州在魔界耗了五年卻一無所獲,如今正是火急火燎要找個筏子下台階的時候,沒什麽勢力又名聲頗大的天機引正是最好的選擇。

    但當真會有這等好事?

    鍾妙並不相信。

    多年相處下來,鍾妙早清楚蘇懷瑾此人是何等心黑手狠。

    他從前抱著開玩笑的心態就能將鍾妙逗得團團轉,如今用了全力對付敵人卻被輕易找到?也隻有被逼急了的世家才會信。

    她心知陸和鈴能將這個消息泄露給她所負風險巨大,此時情況緊急,也顧不上多說什麽,抽取願力編織為一枚發簪要她戴好。

    中州恐有大變。

    酒是喝不成了,鍾妙當晚折返魔界。

    正殿空無一人,順著氣息找過去,魔君竟然在鬼醫的院子裏。

    這兩人平日裏不過看在鍾妙的份上勉強表麵過得去而已,也不知湊在一起做些什麽。

    鍾妙來得匆忙,也沒掩蓋聲響,落地時隻聽見魔君說了句“你可以仔細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她左右看了兩眼,“打擾你們了麽?”

    這兩人神情都有些不對,鬼醫麵上難得有些忐忑與不安,魔君瞧著卻很是氣定神閑,見鍾妙來了都努力端出副平常慣用的表情,反倒叫鍾妙越看越覺得古怪。

    “沒什麽的,老師,”魔君笑眯眯看著她,“老師今天回來好早,不喝酒了麽?”

    有營救師兄這麽件十萬火急的事在前頭,所有的事都要向後排排,鍾妙沒空去考慮他們到底在討論什麽,直接朝柳岐山伸手。

    “柳先生,你大徒弟恐怕要遭難了,你可有什麽他貼身用過的東西?我這就去救他。”

    徒弟這些年做過的事,柳岐山自然很有耳聞。

    能不知道麽?這小子的聲勢比他當年可大多了,開場擊殺陸家數位長老,被人追殺時卻又遍尋不著,旁人還以為他死了,數月後卻又再次擊殺謝家長老。

    就這麽一輪一輪的殺過去,數目還平均得很,愣是殺了數年才將世家逼到極點。

    柳岐山自己還有追殺要躲,對蘇懷瑾實在有心無力,卻不知這位劍修又是何時與徒弟有的淵源,竟願意淌這趟渾水。

    鬼醫自儲物戒中摸索一番,拿出柄劍。

    “這是我徒弟從前用過的劍,你看看能不能用?”

    鍾妙認得這柄劍。

    蘇懷瑾當年號稱劍陣雙絕,於劍修一途也算天賦卓絕,鍾妙年幼時許多次陷入險境,都是師兄拿著這柄劍將她救出來。

    不過是換了個世界線,師兄改行做法修也就算了,怎麽連星魄劍都不要了?

    鍾妙將劍接在手裏,心中酸澀難平。

    如今找到師兄最要緊,她閉了閉眼,一伸手揪住魔君後領。

    魔君正想溜號,他方才一聽天機引被人找到就知大事不妙,準備先悄悄的溜走掃一掃尾巴,奈何鍾妙出手如電。

    “老師可是有什麽事嗎?”魔君熟練裝傻,“救人要緊,我明日的練字課不著急的。”

    鍾妙微微一笑:“正是救人要緊,我看你那魔氣漩渦很是好用,不如現在也拿來用用?”

    此時,十萬大山深處。

    作為中州的荒蕪邊遠之地,十萬大山一向在流言中擔任著許多重任。

    譬如殺人奪寶後的埋屍銷贓,來源不明的血親後代,難以診治的種種病症……凡是解釋不清的灰色產物,統統可以往十萬大山上套。

    即使修真界發展到今日,對十萬大山的探索仍然不到十之一二,其中有靈植至寶等待發掘,亦有險境環生奪人性命,能通過探險暴富的不過少數,更多的則是埋骨於叢林深處。

    自中州與魔界開戰以來,每年向十萬大山的狩獵活動也停了,隻有零星幾個周邊村落的原住民偶爾會進山采摘藥材換錢。

    然而今日,森林中卻久違地掀起陣陣人聲。

    穿著宗門服飾的弟子以十人為一組在樹林中掃蕩,不時有靈果掉落,叢林中的小動物望風而逃,被貪玩的弟子偷偷捉進靈獸袋。

    有個圓臉弟子將靈獸袋悄悄放好,低聲問師兄:“師兄,我們今日是來做什麽的?你有聽到什麽風聲嗎?”

    被喚為師兄的是個瘦高個,他瞧著成熟許多,金丹修為,在一堆築基期小孩中也勉強能撐一撐場麵了。

    他搖搖頭,示意師弟師妹們注意警戒。

    掌教帶他們出來時隻說是外出曆練,但如今大部分金丹以上的弟子都還在回撤途中,隻有他和幾個最近突破金丹的能一同外出。

    帶著一堆子築基期弟子往十萬大山跑,這算哪門子曆練?

    然而正清宗規矩森嚴,即使他心中有所疑慮也不能開口詢問,隻能暗自加強戒備。

    方才問話的弟子年紀不到十五,還是天真愛玩的時候,沒多久就將師兄的叮囑拋之腦後,又伸手去夠樹上的靈果。

    這些靈果從前在宗門中都是嫡傳弟子才能吃到的好東西,小孩子嘴饞,難得有機會自然要吃個痛快。

    師兄剛要喊他洗過再吃,卻見這小孩將果子拿在手中,不知為何忽然定著不動了。

    瘦高男修下意識就想上前去看,但多年曆練得出的直覺製止了他,就晚上這麽一步,那小弟子竟從握住果子的指尖泛起了深灰色。

    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方才還會跳會笑的小孩就變作了石像。

    男修大駭之下後退數步,回過神來立刻警告其他弟子放下果子,然而還是有數個弟子已經咽了下去。

    奇怪的是,變作石像的隻有這麽一個,聽到師兄的斥責後,幾個孩子甚至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掌教師叔很快上前查看情況。

    “不是什麽大事,”他說,“大家不必過於驚慌,不過是被蛇咬了一口,送到後方讓醫修診治一二就好。”

    當真隻是蛇麽?

    此事難以對證,樹林中草叢旺盛,掌教完全可以說是方才的動靜將蛇嚇跑了,男修驚疑不定地望著師弟被抬去後方,背後卻漸漸滲出一層冷汗。

    “真無情,是不是?正道修士就是這副樣子。”

    魔君輕笑著,點了點不遠處被拋進湖中的石像。

    從鍾山到十萬大山的距離實在太遠,沒了山君廟幫助,想要一夜間從大陸最南穿梭到大陸最北堪稱癡心妄想。

    好在有魔君這麽個本土神明在,兩人靠著魔氣漩渦的牽引才順利於天亮前抵達。

    鍾妙頭一回使用魔氣漩渦,惡心得說不出話,捂著臉緩了緩才勉強開口:“我代表中州將正清宗開除正道。”

    修士看不分明,神明卻能瞧清緣由,方才那小弟子並非被蛇咬傷,而是中了一種名為桃代李僵的巫術。

    一旦觸碰某種指定物品,便能瞬時間將受術目標與石像或草人替換,原本是用來代替施術者承擔傷害的巫術,卻被人開發出這種類似傳送的奇怪用法。

    師兄果然在此處。

    方才那個小弟子多半已經被傳送進某個暗室,性命應當暫且無慮,鍾妙並不著急去救。

    比起這個,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若是普通找人,就算知道是在十萬大山中,必然也要費一番功夫走走錯路,這群人卻像是跟隨著什麽指針一般,上來直接走進了師兄布下的陷阱。

    他們一定有什麽能夠準確追蹤的法器在身上,鍾妙決心再等一等,直接釜底抽薪將那法器找出來偷走。

    這座叢林中處處都是術法觸發點,巫術講究等價交換,若是傳送幾個築基期小弟子自然無礙,要是鍾妙也觸發了巫術,恐怕反噬能將師兄的力量抽幹。

    她隻能拉著魔君小心行走在半空中,不時還要低頭瞧瞧下頭的弟子們在做些什麽。

    走著走著,忽然與另一行人打了個照麵。

    那是幾個坐在雲輦上的元嬰修士,手中拿著個古怪的星盤,不時低聲說些什麽,猛一抬頭撞見他們,頓時大驚。

    鍾妙沒等他們發出訊息就施法將玉符與星盤都勾了回來,魔君顯然很懂流程,上前一步直接動手。

    驚愕還未從這群修士的麵上褪去,頭顱已經砸進下方的人群中。

    林中登時大亂。

    星盤一入鍾妙手中就折疊為最基礎的形狀,竟是主世界線中師兄最愛把玩的乾坤棋盤。

    乾坤棋盤是衍星樓世代相傳的秘寶,唯有直係血脈才能將其開啟,不知多少次伴隨著衍星樓樓主力挽狂瀾,如今落在賊子手中,反而成了追捕衍星樓後人的利器。

    她沉沉注視著星盤上流動的血跡,心中怒火升騰。

    魔君最愛看她發怒的模樣,要他說,鍾妙守著的正道實在太無趣了些,拘著她這也不做那也不做,倒不如與他一同做了魔修快活。

    他心中暗喜,慫恿道:“竟用這樣惡毒的手段!我這就替老師將他們殺了幹淨!”

    鍾妙收起星盤,麵色淡淡:“不必,我向來不與孩子置氣,別做什麽多餘的事,你隻管逃就是了。”

    魔君行走世間這麽多年,從來隻有別人望著他逃的份,哪裏有他逃跑的道理?何況這不過是群元嬰,抬抬手就能殺掉的東西……

    然而鍾妙隻盯著他瞧了一眼,魔君撇撇嘴,到底還是應下了。

    真見鬼!他為什麽就這麽聽她的話?

    眼見著不遠處追捕的人來了,再一看,鍾妙早就沒了影子。魔君心中憤憤,隻能做出副努力逃竄的樣子朝反方向縱身而去。

    另一端,鍾妙已深入林海之中。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再束手束腳就毫無必要,她能從血液中察覺到師兄的狀況並不很好,也不知正清宗是什麽時候存下的東西。

    鍾妙不相信正清宗有這樣的好心替師兄掩蓋蹤跡多年……多半是想養大了獨吞,卻沒想到兩個世界都冒出自己這麽個變數。

    鍾妙再一次凝神展開願力,終於在某一處山洞聽見回音。

    眼下弟子大亂,實力較強的一批都追捕魔君而去,正是她打撈師兄的好時候。

    確認四下無人,鍾妙輕輕落在洞口,向下奔去。

    洞穴最深處。

    天機引渾身是血地仰躺在法陣中央,望著滿室符文出神。

    他從前也曾有過一段錦衣玉食的日子。

    作為窺探天機的代價,衍星樓每一代都隻有一子。

    他自睜眼起就注定要成為下一任樓主,母親對他千嬌百寵,父親也從不苛責,所有人都縱著他,除了在德行上對他嚴加要求,想玩的想用的從來沒有得不到滿足。

    他那時弄不明白,看著其他勢力的少主都困在家中苦學,他卻能四處玩耍,又聽了小人嚼舌根,還以為是父母覺得自己不堪造就,這才沒對他有什麽要求。

    受慣了寵愛的孩子藏不住心思,強忍著眼淚去問,卻聽父親笑道:“人生路長,你將來有的是機會吃苦頭,難得做幾年孩子,有什麽好著急的?”

    母親笑他傻氣,又安慰說赤子心性也沒什麽不好,後麵還說了些什麽他已記不清了,隻記得父母將手掌搭在他肩上,兩人悄悄的說些笑語。

    數百年後,他還能想起那天籠罩在父母臉上的霞光,就像今日一般溫柔。

    黃昏穿過最高處的氣窗落下,照亮一室血跡。

    石壁上釘滿紙張,猩紅棉線如蛛網般交織纏繞在無數畫像與姓名間,在棉線的末端,是一處深深血池。

    衍星樓血脈給了他一身勘破天機的天賦,卻沒能被拿去用來拯救蒼生,反而被拿來奪人性命。

    若是父母知道,想必也會對他很失望吧。

    然而他就連咒殺也做不好。

    衍星樓遺世獨立許久,又有這樣令人不安的預知能力,各大勢力早就心生忌憚,一朝覆滅,仇人的姓名竟能寫滿整整一牆。就算他舍棄一切去學了咒殺之術,能殺掉的仍不過是十之二三。

    他今早醒來就有所預感,占卜時卻一無所獲。

    也許染上血跡的雙手已經不再適合握住龜甲,也許他的命運本就被迷霧遮掩。

    但無論如何,都會在今日得到終結。

    猩紅血色順著棉線上升,纏繞住一個又一個姓名,法陣最中央,天機引笑著念出詛咒。

    “我願獻出一切神魂血肉,萬劫不複,換諸君烈焰灼心,共赴黃泉。”

    法陣激活。

    黑光衝天而起。

    鯤鵬岸。

    陸家長老正催促著門下修士速速渡河。

    他十天前就接到家主密令,要求他們迅速折返,但這近萬數的私軍哪裏是說折返就折返的?

    五年前出征時還以為自己領了個肥差,如今魔界沒打下來,人手又折損了,本想著路過些小門派打打秋風,奈何催得太急,還不知道回去要怎麽把賬麵平了。

    他心中煩悶,忍不住同徒弟抱怨:“你說這算什麽事?不就是死了個陸修文嘛?我知道他是二公子,但這麵子也忒大了!”

    他沒聽見慣常的應和聲,卻見徒弟指著他驚駭大叫。

    陸長老向麵上一抹,竟是滿手血跡。

    黑色火焰自血中升起,旁觀者無一人敢靠近,隻望著慘叫漸漸微弱下去,留一具焦黑人形。

    正清宗。

    謝長老把玩著手中核桃,心下不安。

    搜捕的弟子已去了三日,如今仍無訊息返回,若不能趁此機會將此子殺滅,將來若是成了氣候,後果不堪設想。

    他指尖一抖,竟將核桃捏得粉碎。

    謝長老心中不安更甚,這不安漸漸變作一種焦灼,仿佛心中有火焰灼燒。

    不……或許不是仿佛。

    無數慘叫與咒罵在中州各處響起,死去的魂靈化為黑色怨氣,盤旋於洞穴半空。

    終於,最後一點火光熄滅,怨念凝成的巨蛇俯衝而下。

    為了完成詛咒,他已放幹一身血液,必然無法扛過這一次反噬。

    死之將至,天機引卻發出數百年來最痛快的大笑。

    然而一隻潔白的手擋在他眼前。

    潰散的怨念中,有誰輕輕俯身看他。

    “師兄?”

    作者有話說:

    鍾妙:關於我一來就發現師兄快把自己搞死這件事。

    按照西方神秘學的概念,詛咒他人要承受三倍反噬,所以說大家還是,犯不著嗷犯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