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全員反轉
作者:堯卿      更新:2022-07-26 17:04      字數:5347
  第79章 、全員反轉

    鍾妙被她劈頭蓋臉地一罵,心裏生出些好笑。

    倒不是說她脾氣有多好,實在是這情況太新鮮了些——她從來隻聽過魔修放狠話,或是同些老頑固打機鋒,但被這麽大點的孩子義正言辭斥責?

    對不住,不是她瞧不上人家的修為,實在是如同老虎被小貓咬尾巴一般,產生任何惱怒都顯得多餘。

    鍾妙搭著船舷躍上甲板,於陽光照射下舒坦地抻了抻筋骨,渾身劈啪作響,加之渾身血跡,越發顯得反派風範。

    又捏了個除塵訣,將一身水漬烘幹,拿了把椅子慢悠悠坐在船頭。

    兩個孩子一動不動地縮在原地望著她,如同被嚇傻的鵪鶉。

    鍾妙瞧了他們一眼,兩人瑟縮著互相抱得更緊了些。

    雖說這個世界的顧昭還隻是個連願力都不會用的半吊子神明,但能穿越永恒之海來到界外,就具備了基礎的跑路能力。

    鍾妙辛辛苦苦穿越壁壘過來,不是為了同他玩她追他逃的話本遊戲,若是叫這小子先一步察覺她的氣息逃了,又不知要廢多少功夫。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放下心來——既然奪走顧昭神魂的是他同位體,雖不知是抽的哪門子風,倒不用擔心神魂被汙染吞噬。

    如今她初來乍到,既然不能使用願力大肆探查,就隻能回歸老本行,通過詢問本地修士搜集消息。

    鍾妙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使使懷柔政策,免得將兩個孩子嚇出什麽好歹。

    “本君並非魔修,隻是從前潛心修煉,頭一回脫離秘境,你們小輩不識得也是正常的,”她含笑道,“不如這樣,你們同本君講講如今的狀況,本君也能滿足你們一二心願。”

    師兄妹二人自然不會相信,然而境界差距擺在這,就算不信又有什麽用?不如趁著眼下這人還願意裝一裝樣子哄著他們,先暫時服軟保住性命。

    鍾妙隻管裝作看不見這兩小孩互相打眼色。

    做師兄的先開口。

    他雖努力鎮定語氣,但聲音仍在不自覺地顫抖:“回真君的話,此處是無涯海,長輩命我們先行返回門派,再過幾日就有宗門的師叔來接。”

    無涯海?什麽地方?沒聽過。

    鍾妙心中隱隱生出擔憂。

    她麵色不變,繼續問道:“但本君瞧你們的狀況,似乎並不那麽順利?”

    以化神期的修為,略略一掃就能得知全貌。這船雖看著結實,實則暗傷不少,陣盤中的靈石也所剩無幾,若是再過些日子,兩小孩恐怕要開始自己劃船了。

    “若你們指望門中長輩來接,怕是不能了,本君方才看過,這方圓百裏內能喘氣的活物,除這條船上就隻有海獸。”

    做師兄的還想扯謊,被鍾妙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怕得不敢再說。

    “老實點,本君有急事要趕去前線,你們若是少費些無用心思,說不定還能搭個便車。”

    縱使鍾妙不曾下什麽重手,兩個大境界差的威壓也足以令他們喘不過氣。

    師兄妹倆本就是這麽點三腳貓的功夫,能支撐著同鍾妙齜一齜牙就已相當不錯,被她這麽連哄帶騙連敲帶打地一嚇,什麽心氣也沒了。

    鍾妙一瞧他們神情,就知道火候到了,又端出副許久不用的知心大姐姐派頭來。

    “好了,早早說完情況,正好用個晚飯。”

    隨著這兩小孩的講述,鍾妙終於摸清楚些情況。

    無涯海就是中州的滄海,隻是如今魔界氣焰囂張,給許多地方都改了叫法,像是專門要同中州叫板一般。

    當年剿滅魔君的招賢令來得急,許多修真界的弟子都困在凡間界來不及回撤。

    世家子弟自然可以早早隨著家族的船回去,但像他們這種小宗門的孩子隻能等待分批撤退。

    眼看著前線越發激烈,她師父心中實在不安,一咬牙掏家底給弟子們買了船票。

    誰料想半路遭了魔修,師兄師姐們拚命護著他們兩個跳下船,本想著逃回宗門傳遞消息,半路又遭了風暴。

    好容易搶出條船來,儲物袋卻丟了。

    按理說過了築基其實已不大需要進食,但此界既孕育出魔神,自然是魔氣多而靈氣少,以至於元嬰之下都需要借著外力補充靈氣。

    海上能有什麽吃的?至於海中靈獸,拿他們打牙祭還差不多。

    兩個孩子彈盡糧絕餓了幾天,這才做出偷東西的勾當來。

    鍾妙從前自己挨過餓,知道這是什麽烈火燒心的滋味,心下那點不快也散了。

    他們在海上漂了許久,等這師兄妹老老實實交代完畢,已到了該入夜的時候。

    眼見著太陽沉入海底,倆孩子忽然緊張起來。

    鍾妙向來擅長獲取他人信任,與他們相處了一下午都不曾做出什麽傷害的舉動,看著又十分言語可親,不知不覺已被劃入可以信賴的大人範疇。

    小姑娘試探著拉了拉她衣袖,小聲道:“真君,快入夜了,我們得躲進船艙裏去。”

    見她不以為意,又急急補充道:“入夜之後,許多凶獸會躍出海麵覓食,真君快隨我們進船艙避避。”

    轉瞬間,一輪圓月升出海麵,皎潔月影中無數黑影躍出海麵,正嗅探著向船邊圍來。

    海獸凶猛至極,每一頭都有接近元嬰的修為。倆孩子自小就被反複叮囑絕不能在夜間走出船艙,就算是宗門長輩也不敢輕易與海獸對上。

    她拉不動鍾妙,急得眼淚又要下來。

    鍾妙笑了一聲,反手掏出長弓,將小姑娘護在身前。

    “急什麽,”她朝遠處點了點下巴,“你為本君辛苦講了一下午趣事,怎麽好叫你餓著肚子去睡?瞧瞧看,你覺得哪個好吃?”

    好吃……自然是好吃的。

    可惜狩獵海獸太難,都是人命堆出來的東西,隻在幾家最頂級的酒樓裏出售。小姑娘雖說在宗門中很是受寵,從前也隻看別人吃過。

    她又怕又饞,到底還是個小孩,見鍾妙說得輕鬆,鼓足勇氣伸手指向其中一個。

    鍾妙側頭望去,彎弓搭箭。

    一聲霹靂巨響,也不見她怎麽使勁,勾住靈氣凝成的線上向後一拖,海獸便撲通砸在甲板上。

    小姑娘瞪大了眼,生出後怕。

    這樣大的海獸竟然就被這麽一箭了結,若是她今天下午沒好好配合,也被戳上一箭,豈不是小命休矣?

    她剛冒出些恐懼,又聽鍾妙問道:“下一條吃什麽?”

    左右已經這樣了,倒不如先吃飽!她很快將擔憂拋之腦後,迅速指向另一處。

    深夜,鍾妙靠在船舷翻看今天搜來的情報,就聽顧昭在印記中輕輕問道。

    “師尊很喜歡小女孩嗎?”

    顧昭雖說被收進芥子,但他與鍾妙印記相連,能借著她眼睛看到外頭的世界。

    一開始他隻心疼師尊要忍受這樣大的不便穿越世界壁壘,可見她同那個小姑娘高高興興處了一下午,心中又生出些怪異的不舒服。

    鍾妙正揣測著如今修真界的情況,猛不丁被問了這麽一句,順口答道。

    “確實喜歡,小姑娘多可愛呀,”她在地圖上畫了個圈,“等等,我怎麽聞到些酸味?”

    顧昭不說話了。

    分神被剝離後,他本不該產生任何負麵情緒,但如果當真這樣,現在心裏燃燒的又是什麽?

    鍾妙問得直白,顧昭沉默片刻,羞愧答道:“是,師尊,弟子慚愧。”

    糟糕,有點可愛。

    鍾妙撚了撚手指,十分遺憾此時不能將小徒弟放出來揉揉頭。

    “這有什麽好慚愧的,”她翻過一頁玉符,抄上幾條筆記,“我難道還會同你生氣麽?就是生你的氣,隻要聽上幾句‘師尊天下第一好’也沒事了。”

    為了避免被魔君顧昭察覺到他們的到來,顧昭本體隻能暫存在鍾妙識海中。

    他本應當喜悅於這樣的親近,但不知最近師尊怎麽了,總愛說些這種話,他想像從前那樣私下裏冷靜冷靜都做不到。

    顧昭實在不知道回些什麽,隻好假裝對鍾妙手中的情報產生了興趣。

    “這世界實在有些怪異……師尊可有什麽頭緒嗎?”

    順著鍾妙的視線看去,正好望見她捏著玉符的五指,纖長有力,被月光照得瑩瑩生輝,倒將玉符襯得粗劣了。

    也不知顧昭想到些什麽,忽然又陷入了沉默。

    鍾妙在玉符上圈了一道:“我方才問過,他們都說不曾聽說過什麽劍尊,妙音坊似乎還在,如今修真界的力量都壓在前線,也不知凡間界是什麽狀況。”

    至於魔君,有人說他是災星降世,有人說他是天生魔種,沒人能說出他具體的來曆,像是無根無萍地來到世上,出現在世人眼前的第一樁事便是滅門血案。

    顧昭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問了:“那師尊……對魔君又如何看呢?”

    他沒有提到魔君的名字,像是這樣就能將自己與他劃分開來,即使他們都清楚同位體根本同源。

    鍾妙頓了頓:“想來他應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至於如何看,我們很快就能親眼見到。”

    第二日一早,船靠岸。

    鯤鵬岸看著與記憶中完全不同,連名字也改了,拿塊巨石插在岸邊,刻著“回頭岸”。

    鍾妙瞧著那熟悉字跡,忍不住在識海中戳了戳顧昭:“你瞧瞧這名字改的,真叛逆。”

    顧昭自然認得出自己的筆跡,他又羞又急,還沒想出怎麽替自己解釋,鍾妙已從小攤子上拿了份公告。

    “魔君數日未出,疑似有大陰謀?”她念了遍標題,翻轉到背麵,“如見此人,即刻向執勤修士匯報。”

    公告上印著個模糊人影,鍾妙險些沒辨認出是顧昭。

    穿得鬆鬆垮垮,姿態也很是浪蕩,瞧著倒很有些妖族那邊的風範。

    顧昭自小努力做個端莊君子,從不學鄭天河那樣的粗獷作風,就是大夏天也衣裳齊整靠著運轉心法降溫,何時穿過這種衣服?

    再往下些怕是腰帶都不必了!

    鍾妙看得有趣,食指在公告上點了點,向後又翻了一頁。

    “長老會擬推鄭真君為正道魁首,央朝長公主繼位大典不日舉行,喲,這倆倒還是老樣子嘛。”

    她語氣熟稔,一旁的師兄妹聽了,忍不住猜測這位真君身份。

    鍾妙正巧有事情想問:“你們對這位長公主可了解多少?”

    央朝長公主在中州也算是位人物,小姑娘多少知道一些:“我聽師父說過,這位長公主前二十年都是凡人之身,直到先帝殯天,她一心為父報仇,竟一夜突破至築基,如今堪稱劍道大成!”

    等一等——什麽為父報仇?

    當初央朝的事鍾妙也聽說過一些,不論是她逃來中州,還是之後阻止祭天,聽著都與“為父報仇一夜突破”有些距離。

    她還在疑惑,就聽小姑娘憤憤握拳:“若不是當初那魔頭對先帝下手,長公主何至於此!”

    鍾妙翻閱公告的手指停住了。

    師兄急忙阻止:“你小聲些!怎麽到了凡間界還這麽莽撞!如今魔修肆虐,那魔頭連世家子弟都殺了不少,你也想去試試厲害嗎?”

    中州一開始並沒有將魔君放在眼裏——魔修為禍凡間是老問題,隻要不影響中州,修真界更願意閉眼求一個飛升。

    直到這位魔君崛起,上來就滅了白玉京王家滿門。

    王家根深葉茂數百年竟一朝覆滅於後輩之手,中州上下震怒,數次征討卻都铩羽而歸,後來又有鬼醫叛入魔界……

    鍾妙抬起手指以示暫停。

    “稍等,鬼醫又是何方人物?”

    小姑娘說起魔君時還有餘力憤憤,說起鬼醫時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聲音不自覺小了下去。

    “我聽父親提過,說那鬼醫不僅殘殺同門,還將他師尊打成重傷擄走。”

    鍾妙越聽越生出些不詳的預感。

    就聽小姑娘低聲道:“據說是正清宗逆徒,隻知道他師尊姓柳。”

    鍾妙抬手捂住臉。

    真棒,她從不知道一個小世界能給自己這麽多“驚喜”。

    如果說麵對魔君她還很有些把握——徒弟叛逆總不好,多半是缺揍了。

    但麵對師父時又該如何?

    以鍾妙如今的實力,自然可以在凡間橫著走。但師徒關係不是這麽簡單的一回事——老父親含辛茹苦將她養大,換個世界就把人摁在地上揍?

    她當真做不出這種事。

    師父既然人在魔界,那師兄想必也不會離得太遠。

    鍾妙又問:“那柳……不是,鬼醫的徒弟呢?”

    問到這個,小姑娘就不知道了,她師兄倒有些印象,仔細思索一番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神色緊張地搖了搖頭。

    “這個不可以說,”他壓低聲音,“他會聽見。”

    雖然他沒作出什麽描述,但此時無聲勝有聲,光瞧他那神情就知道師兄恐怕也不是什麽正派人物。

    否則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師兄當年最愛聽讀者捧著他的小說尖叫,每回在街上聽見人談論他小說中的情節,都要得意洋洋向鍾妙自誇。

    想當初他們鍾山一脈鎮守魔界數百年,就算中州高層再怎麽恨他們不配合,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一句“正道棟梁”。

    如今不過穿過個世界壁壘,竟然就成了這樣一番光景?!

    如今問也問了,不如問個明白。

    鍾妙心一橫,眼一閉:“那鬼醫的小徒弟呢,叫作鍾妙的,你們可聽說過什麽?”

    兩個小孩麵麵相覷,半晌答道:“或許是我們太孤陋寡聞了,並不曾聽聞這位的名聲。”

    鍾妙愣了一愣。

    原來如此?

    她自回歸神位後就少有這樣心亂如麻的時刻,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麽好。

    顧昭在識海中看得著急。

    他這位師尊什麽都好,最好也最壞的就是責任心過重,什麽都要向自己身上攬。

    當初蜉蝣那件事——難道還有誰當真會去責怪她?她卻能牢牢刻在自己心上數百年。

    如今聽了這樣一番混亂,還不知道心中該有多難受。

    鍾妙隻是愣了一瞬,很快便調整好表情。

    “無事,也並不很重要,本君先送你們去找長輩。”

    馬車在荒原上行了一日。

    在鍾妙原來那個世界,凡間界已靠著多年治理過上了富足生活。但穿過世界壁壘之後,不過數日的功夫,滿目皆是路有餓孚,田地荒蕪。

    沒有“鍾妙”,自然就沒人終年不休地清除魔修邪祟。

    再加上種種天災,央朝多年來又隻顧著替先帝複仇,更是苦難深重。

    師兄妹倆從來隻是匆匆一瞥,頭一回從這樣多的戰火與廢墟中穿過,都躲進了車廂不敢看。

    鍾妙坐在馬車外,靜靜看了一日。

    日暮時分,鍾妙止住馬車。

    自出城後,她就察覺到有幾道魔息跟在身後,特意將氣息壓製在不上不下的水準,勾著他們跟了一路。

    如今已離城鎮有足夠遠,又沒什麽行人,正適合停下來聊聊天。

    又等了一息,果然有數道腳步聲接近。

    兩個孩子自她停車起就察覺到變故,此時都乖乖縮在車廂內不敢出聲。

    鍾妙合攏車門向後望去,反手拔劍。

    劍身嗡鳴。

    舊日阿修羅神像,再一次自她體內緩緩蘇醒。

    作者有話說:

    鍾妙:徒弟叛逆而已嘛,問題不大……等等,師父?師兄?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