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君子重諾
作者:堯卿      更新:2022-07-26 17:04      字數:2834
  第48章 、君子重諾

    鍾妙在中州遊蕩了數日。

    一別百年,人間變了許多模樣。

    魔神消失後,世間的魔修很難成什麽氣候。又因百年前有那麽場戰事,如今中州越發重視起對少年人的曆練來。

    正逢雨季,鍾妙找了處破廟過夜,正巧遇上群外出遊曆的少年。

    少年人最是熱情好客,見她一個人坐著冷冷清清,當即招呼她一塊兒烤火。鍾妙笑眯眯湊過去,就聽他們在講些仙盟的事。

    她當初走的時候還沒這麽個東西,聽了片刻才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年戰亂過後,為盡快穩定局麵,中州推出個名為仙盟的組織,到了今日,不僅中州的魔修由他們清繳,就連凡間界的邪祟,仙盟也會派巡查使前去處理。

    在這些剛下山的少年眼裏,成為仙盟的巡查使實在是世上頂頂威風的一件事了。鍾妙聽著他們暢想自己未來是如何懲奸除惡,又是如何受人敬仰,一時間覺得甚是有趣。

    她成丹時本就年歲尚小,又天生一副含笑桃花麵,撇開少山君的名望,看著其實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很快便融入其中。

    聊到中途,忽然有個少年笑道:“你們且在這高談闊論,我看這位姐姐卻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幾個少年人一聽都轉頭看來。

    方才都在閑聊,現下仔細一看,當真發現些不同之處。

    他們年紀都不大,也沒經曆過什麽磨難,雖然心知行走在外有許多風險,行動上卻難免輕忽,鬆鬆散散坐了一地。

    反觀這位姐姐,落座時麵朝大門,手始終搭在劍上,縱使在閑聊中也保持著能拔劍站起的坐姿,一看便是位行走多年的老手。

    少年們又是驚奇又是興奮,這麽大的年紀正是喜愛聽故事的時候,當即一疊聲地姐姐姐姐哀求起來。

    鍾妙這人最是受不住被誇,被他們這樣熱切地哄著,當即從回憶中隨意找了一二故事出來。

    她本就極擅實戰,又曾有那樣好的修為打底,看事情的眼光自然遠超常人。即使對當時的情況做了不少修飾,也仍將這群少年聽得如醉如癡,一時驚呼感歎不斷。

    鍾妙正同他們講著自己是如何順利潛入魔修老巢,心神卻不在此處——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在雨幕中似乎有雙眼睛正向這看來。

    她凝神感應了片刻,那目光卻又消失了。

    鍾妙暗中皺眉,守夜時主動走到外圍坐下。

    到了第二日,那目光又出現了。

    她那時正在樹下烤肉,費了半天功夫也隻是勉強入口。鍾妙盯著焦黑的雞腿,到底還是對現實屈服,選擇同少年們一道用飯。

    目光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倘若直接跳出來也就罷了,偏偏一直藏在暗處,也不知犯得什麽毛病,非要盯著她不放。

    鍾妙往日碰上這種事向來是直接揪出來揍上一頓,但此時她旁邊還帶著群孩子,若是打起來難免束手束腳,隻好暗自忍耐。

    當日下午,他們終於抵達一處城鎮。

    集市上人山人海,還有仙盟的巡查使駐守,縱使再囂張的狂徒應當都不敢在此處擄人。鍾妙忽然有些懷念酒的滋味,正巧望見前頭有一處酒肆,當即撩起簾子進去。

    等了片刻,呈上來的不是梨花白,卻是一枚極精巧的玉壺。

    鍾妙食指向下一摸,麵上也帶了笑意,同小二一道進了後院。

    邁過門檻,早有位故人在院中等她。

    看著比從前高了些,脾氣卻沒怎麽變,下屬在時還能端著點架子,小二一走,當即眼飛刀子瞪著她。

    鍾妙笑道:“你又換了副新手麽?看上去更真了。”

    “因為這就是真手,”蜉蝣哼了一聲,“稀奇麽?說到底還是少山君的功勞。”

    鍾妙摸摸鼻子不知怎麽接話,蜉蝣又瞪了她一眼,到底還是歎口氣請她一同坐下。

    “你走了這麽些年,卻不知中州是怎樣風雲巨變……”

    一百年前,陸修文聲稱自己掌握一種快速提升修為的妙法,以丹陽城為據點不斷向世家示好。

    誰知提升修為是假,種植魔種是真,世家有心提升實力同各大宗門叫板,卻被陸修文賣個底掉。

    魔種爆發當日,許多參與其中的世家子弟直接當場入魔,就算有些弟子勉強撐到甘霖降世僥幸活下來,修為也是十不存一。

    有資格參與其中的多半是頗有潛力的核心子弟,經此一事,世家實力大跌,運氣好些的還能殘留一些體麵,運氣差些的直接淪落到了滅族邊緣。

    舊勢力跌落,自然有新勢力登台。

    妙音坊抓住機會上桌洗牌,如今已是仙盟中頗具聲望的元老勢力,至於當年顯赫一時的第一宗門正清宗,如今已人去山空,隻留著一座空殼。

    蜉蝣說到此處,忽然一笑。

    “不過說起來,變化最大的還是少山君的徒弟。”

    鍾妙心中一動。

    說起當年的事,倘若對其他人還能說是心虛,對顧昭卻已經是內疚了。

    她就是再不通情愛也知自己做得極為過分,那孩子本就心思重,叫她這麽一騙,也不知該有多難過。

    就算她能拉著“情勢緊急”作借口,卻到底不能就這麽坦蕩說心中毫無負累。

    鍾妙麵上不顯,隻笑著問:“怎麽這樣說?我在外行走也有些日子,卻沒怎麽聽聞。”

    蜉蝣促狹道:“怎麽會沒有聽聞?如今整個中州都在議論他呢,仙盟即將為新晉正道魁首舉行繼位典禮,怕是少山君沒往那處想罷了。”

    鍾妙……確實不曾料到。

    她這些天的確聽人議論不少關於正道魁首的事,有的說他身高十尺青麵獠牙,光是往邪祟跟前一站,就能嚇得它們納頭便拜。有的說他壯碩威武殺心極重,每晚要殺十個魔修下酒。

    鍾妙一邊聽一邊樂,她當年也被人這麽編排過,也不知這個倒黴後輩是誰。

    誰料竟是她徒弟。

    在鍾妙的記憶裏,顧昭才長到她肩頭,就算天資出眾又心思縝密,到底還是個成長中的少年。

    修真者壽數極長,一百歲也不過剛剛開了個頭,正應當四處遊曆結交朋友,怎麽忽然就成了正道魁首——這玩意不應當是胡子拉碴一大把的長老做的麽?

    她心中困惑,自然也就問了出來。

    蜉蝣卻道:“他有這樣的本事,才不愧是少山君的徒弟。”

    在鍾妙離開後的日子裏,顧昭自己找了門路同蜉蝣搭上線。

    蜉蝣下定決心要給中州這些世家一些顏色看看,顧昭則咬牙拚命向上爬。兩人雖然看對方都不是很順眼,卻也就此達成合作。

    說到此處,蜉蝣忽然想起一個中州高層流傳的八卦來。

    她用團扇掩了唇,眼睛卻亮得發光:“顧真君曾數次拒絕長老提親,聲稱自己有位極愛重的意中人,不知少山君知不知情?”

    鍾妙還在感歎徒弟這些年的成就,誰知就聽到這麽一句,當即愣住:“這我如何知道?難道這些年你們不曾見過麽?”

    蜉蝣又笑道:“唔,自然是沒見過的,不過倒聽過這麽種說法,怕是顧真君的這位意中人早已仙逝,否則顧真君怎麽穿了上百年的黑袍也不肯換呢?”

    鍾妙險些將一口茶水噴出去。

    她狼狽咳嗽幾聲:“這都是些什麽胡話?他那時才多大,十來歲的孩子,就算真有什麽情情愛愛,長大後自然就好了,哪裏當得了真?”

    “何況如今他已是正道魁首,能取得這樣的成就,想必道心堅定,”鍾妙垂眸撇開茶葉,展顏笑道,“我這一生沒什麽了不得的成就,能養出這麽個好徒弟,實在叫我又喜又愧。”

    她正想打聽更多,忽然見蜉蝣麵色古怪地望向她身後。

    鍾妙下意識回頭,卻見那位響當當的新晉魁首不知何時已站她身後,一隻手正虛虛搭向她肩頭。

    他看著比以往高了許多,眉眼間依稀能看出些當年模樣,麵上的笑意卻叫鍾妙看不分明。

    “您從前教我,君子重諾,”他笑,抓著她的手卻不容抗拒,“該喝交杯酒了,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