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會計用洪亮篤定的語氣,大聲吼著，恨不得整棟家屬樓都聽見。

  　　最近發生什麽事，家屬樓裏的人都一清二楚,多少人在後頭罵袁誌高。

  　　尤其是那些從前在廠裏不用幹啥就能拿到工資,現在卻被踢出去找銷路,否則就沒錢可發的人，心中怨言非常的重。

  　　對袁誌高不利的傳聞，多半都是他們傳出去的。

  　　更別提上班打牌、偷懶被抓個正著,結果被袁誌高停職的人，都恨不得袁誌高倒黴。

  　　這些人將那桃色緋聞傳得到處都是，有模有樣的,仿佛兩人在床上交易時,他們在床底下似的。

  　　支持袁誌高的工人也不少,可一般都是一些老實厚道的，沒有這些人跳得高，聲音也非常的微弱。

  　　況且錢沒來,也沒啥底氣說什麽。

  　　這年頭對個體戶是非常的歧視的，覺得幹啥都不能幹個體戶，是丟人現眼的存在。

  　　把那麽多布賒給名不見經傳小縣城的個體戶,大家都覺得袁誌高瘋了。

  　　他們的廠子以前可都隻送往省城賣的，縣裏的供銷社想拿貨都千求萬求才能擠出一點。

  　　“錢真的還啦？都還了嗎？”

  　　會計中氣十足：“還了，全都還了,那邊還發了電報,說過兩天還會派人購買2萬塊錢的貨，而且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是碰到大老板了啊！”

  　　“咱們廠子是不是有救了,要是一直能這麽出貨,咱們也不愁銷路了。”

  　　連番被打擊也依然挺直腰杆的袁誌高,這個時候終於可以鬆懈下來，癱軟在沙發上。

  　　緊繃的神經也徹底放鬆下來，臉上帶著深深的笑意。

  　　他這一票，賭贏了。

  　　胖女人早在大家的議論中跑了，之前她可沒少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篤定袁誌高是拿那些布給外麵的女人當人情，是收不回那些債的。

  　　李玉玲和兩個孩子也很高興，這一劫總算是過去了，看現在誰還敢胡咧咧！

  　　“老袁，現在好了，廠子有這筆錢，又能運轉起來了，你也可以回去上班了。”

  　　袁誌高此時也從興奮中緩過勁來，聽到妻子的話，心底百感交集。

  　　他一直全心全意為這個廠子，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一些改革很得罪人，他依然頂著壓力去做了，就是想讓廠子能越來越好。

  　　可他也不是鐵打的，自己被怎麽抨擊都沒關係，可這次還把妻子孩子們都牽扯進來，讓他難以接受。

  　　禍不及家人，捕風捉影的事就能鬧成這個樣子，還是有些心寒了。

  　　李玉玲拍了拍她的肩膀，“老袁，革命事業不就是這樣，哪有一帆風順的。總是要經曆一番風雨，熬過去才能幹成大事。”

  　　“可這次還連累了你們。”

  　　李玉玲不在意笑道：“咱們一家是一體的，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去洗把臉，一會去廠子裏看看。你這麽多天沒去廠子，得瞧瞧現在成什麽樣了。”

  　　袁誌高深吸一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廠子現在還處在危機之中，他得打起精神才行。

  　　廠子是見證他成長的地方，結婚生子都在這裏，他比誰都希望廠子越來越好。

  　　袁誌高來到廠子裏，大家的嘴臉跟之前完全不同，全都是讚譽的聲音，仿佛之前的詆毀都不存在一般。

  　　袁誌高也沒有戳破，隻是也長了個心眼，事他還會繼續辦，可該怎麽辦得講究個方式方法。

  　　他也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奉獻自己的一切，有什麽好處都把自己放在後麵，內心開始有了計較。

  　　陸夏並不知道袁誌高這邊竟然會頂著這麽大的壓力，即便知道也不會意外。

  　　積極改革的人從來都是不容易的，要不是她有後世的眼光，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會承受巨大壓力。

  　　所有人都在質疑你行走的方向是錯的，能堅持自己路的人非常少。

  　　都說現在是豬都能起飛的年代，仿佛彎一下腰就能掙到大錢，事實上哪裏有那麽容易。

  　　機遇確實很多，能夠頂風而行的人，非常的少，人總是被世俗、眼界和自身能力拉扯著。

  　　後來看到的成功者也不過是幸存者偏差，多少人被拍死在頂風而行之中。

  　　休息三天，所有人都跑出去玩了。

  　　他們現在兜裏有錢，平常忙得都沒機會花出去。

  　　都是年輕人，哪裏會真的願意成天圍著工作轉，哪怕工作讓他們覺得很開心和踏實。

  　　尤其幾個大男孩，成天都不著家。

  　　陸夏也不管他們，跟陸穀雨和陸娟，帶著幾個孩子一塊在縣城裏逛。

  　　陸滿滿被接到這裏，都隻能在附近活動，著實可憐。

  　　陸滿滿現在已經搖搖擺擺能走幾步路了，越發好動起來，對外麵的事物充滿了好奇。

  　　陸滿滿穿著陸夏在省城高價買的童裝，頭上綁著兩個小揪揪，小臉蛋被紅襖子襯得跟小紅蘋果似的，特別討人喜歡。

  　　陸穀雨繼承了陸家人的美貌，張強長相也很周正的，幾個孩子都長得不賴。

  　　這段時間又吃得好，一個個也非常的出挑。

  　　張寶兒穿著跟陸滿滿差不多的衣服，她牽著妹妹的手，還把自己當成了大人照顧妹妹，一大一小可愛加倍。

  　　一路上，他們一群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紛紛感歎這一家子長得也太好了，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三天休假之後，史亮跟著貨車將貨物運到了南虹縣。

  　　“夏至，咱們才剛賣了那麽多，你還要進這麽多的布，能賣得出去嗎？”

  　　陸娟看到已經空了的布店倉庫再次被填滿，心裏很是擔憂。

  　　自從大搶購之後，店裏的生意明顯慘淡了許多，出現了疲軟，還不到大搶購之前的一半。

  　　“這次進布料都是品質比較好，花色是現在時興的，跟之前進的那些過時的囤貨有很大不同。這也是過年之前最後一批貨了，慢慢賣吧，總能賣完的。”

  　　過年前大部分人家都會擠出錢買成衣或者買布給自己做新衣服，方便過年的時候有新衣服穿。

  　　一年到頭最指望的就是過年，也是最熱鬧的節日。

  　　陸夏這次進了不少紅布，指望著春節聯歡晚會的時候劉曉慶那一身爆火，帶動她的紅布生意。

  　　陸夏現在手頭寬裕，完全能夠囤得起貨。

  　　隻可惜她沒有能力設計衣服，否則趁著年前這段時間將成衣製作出來，到時候肯定非常好賣。

  　　不一定非要跟劉曉慶那套一模一樣，她也沒那麽好的記憶能記得這麽清楚，同樣類型的紅衣半身裙即可。

  　　她腦子裏有很多種款式設計，隻是她不是專業設計師，頂多畫個大概外觀，該怎麽打板、製作出來，將腦內的設計具象化，這就是陸夏能力範圍內做不到的了。

  　　“英子，咱們縣裏哪個裁縫的手藝比較好啊，現在還有空的。”

  　　周英子正在整理剛到的新衣服，聽到這話眼睛亮了亮。

  　　“夏姐，你是想要做衣服嗎？”

  　　陸夏平常經常找的裁縫，現在忙得不行，年前都沒有時間再做衣服。

  　　不光是她，整個縣城的裁縫都一樣。

  　　大家剛采購了那麽多布，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都已經開始準備起來了。

  　　“算了，現在估摸沒人有空。”

  　　陸夏覺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她現在想要新衣服都隻能拿成衣呢，手藝一般的裁縫現在手裏的活都忙不過來，哪裏有時間跟她瞎折騰。

  　　“那個，也不是都沒空。”

  　　陸夏轉頭她：“你有話就說，怎麽今天磨磨唧唧的。”

  　　周英子嘿嘿笑了起來，知道陸夏最討厭吞吞吐吐半天說不清楚話的。

  　　“夏姐，你要是想做衣裳，其實我可以的。”

  　　陸夏聽這話倒也沒意外，現在的農村人還處於自給自足的時代，上一輩的人連布都是自己織的，會做衣服也沒啥奇怪的。

  　　隻是到底不是專業的，尤其是現在時興的款式，都是不如專業裁縫的。

  　　陸夏也沒打擊她，道：“我需要做的是新款式，需要有經驗的裁縫看到我畫的圖，進行調整之後打板製作。”

  　　“夏姐，要不讓我試試？做壞了那些布算我的。”

  　　陸夏一直知道周英子很喜歡漂亮衣服，平常隻要進一款新貨，就會裏裏外外地查看。

  　　每一期的《時裝》也是她看得最多，直到新一期出現，隻要一有空就會捧在手裏，書都快包漿了。

  　　“我其實以前偷偷跟老師傅學過，隻是以前一直沒什麽機會上手。我現在穿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我明天拿給你看看？”

  　　陸夏自從手頭寬裕之後，就給每個員工發放統一服裝。

  　　尤其是大個子瓜子的店員以及推銷員，都必須穿上他們的專業製服，衣服上印著大個子瓜子的字樣，方便統一化管理。

  　　陸夏之前就已經讓陸東升去注冊了商標，誰要是敢冒充就能追究其責任。

  　　服裝店的員工也同樣如此，不過有時候新款上來的時候，陸夏也會讓大家穿上新款。

  　　因此大家平常上班的時候，都是沒機會穿自己的衣服。

  　　“不用，你既然有興趣就去試試吧，回頭做好了給我看看。布料我可以免費提供給你，隻要不浪費就行。”

  　　周英子興奮地應下，“夏姐，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家裏有縫紉機嗎？”

  　　周英子點點頭：“我大哥結婚的時候，嫂子家要求必須要有縫紉機，所以當時湊錢買了。”

  　　陸夏將自己的設計大概畫出來，畫完自己都不大好意思。

  　　“我隻能畫個大概樣子，什麽比例啊啥的可能都不太合理，你看著改改吧，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拉倒，這些布就當給你練手了。”

  　　周英子看著圖上的衣服，非常的喜歡：

  　　“這些衣服真是太好看了，夏姐，我一定努力把它們都做出來的！”

  　　“別勉強，我不是專業的，很多想法都是想當然。有的設計咱們家的布料可能也沒法實現，你別太較真。”

  　　對於不是自己領域裏的東西，陸夏都是抱著謙遜的態度。

  　　周英子連連點頭應下，她將圖紙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繼續專心的工作，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讓她神不守舍。

  　　對於周英子的這個表現，陸夏很是滿意。

  　　有自己的追求，又不會忘了現在的職責。

  　　如果省城有適合的培訓機會，周英子如此喜歡服裝設計和製作，可以派她過去學習。

  　　陸夏希望自己的員工都有更廣闊的發展前景，一輩子隻做個小店員不是不可以，但是有能力的她還是希望能把目光放得更長遠。

  　　隻有擁有別人難以替代的技能，才能在跌宕起伏的環境中生活得越來越好。

  　　自從陸夏圖紙交給周英子，明顯感受到她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仿佛找到了前行的方向，眼眸都比從前有神采。

  　　隻是她眼上的黑眼圈也非常的明顯，陸夏不由提醒：

  　　“注意休息，看看你現在都快變成熊貓。”

  　　周英子嘿嘿笑著，什麽話也沒說。

  　　“注意保護眼睛，以後眼睛都看不見，我看你還怎麽做衣服？”

  　　周英子聽到這話，頓時認真起來，第二天黑眼圈就沒有再加重了。

  　　十天後，周英子將衣服擺在陸夏麵前，表情十分忐忑：

  　　“夏姐，你看看這些衣服怎麽樣？要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你就跟我說，我再改改。”

  　　“這麽快就做好了？”

  　　周英子平常還要上班，五天才能放一天的假，能這麽快做出衣服，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夏將衣服拿了出來，麵露驚訝。

  　　這兩套衣服幾乎跟她想要的一模一樣，有的小細節明顯更加地合理且漂亮。

  　　“這是我的碼吧？我先去試一試。”

  　　陸夏拿著衣服進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套上外套。

  　　陸娟：“好漂亮啊！英子，你這手藝不錯啊，都趕上老師傅了。”

  　　陸夏站在試衣鏡前，對這身衣服也非常的滿意。

  　　穿在身上都剛剛合適，將她的身材完美地展現出來，而且非常的舒適，不會有緊繃感。

  　　紅衣更能襯托出陸夏的氣質，讓她原本柔美的外形更符合本身比較外放淩厲的氣場。

  　　“英子，可以啊，你竟然真的做出來了！還這麽好看，比我想的效果還要好。英子，你這手藝當店員太浪費了，完全可以做裁縫了。”

  　　周英子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擺擺手道：

  　　“我現在還沒有這本事，這衣服我請教了老師傅的。他幫我重新打板，改了好幾處地方才做出來的。”

  　　“那如果讓你再做幾件大小不同的，你能做出來嗎？”

  　　周英子點點頭：“我可以的，我已經摸清楚了。老師傅被我纏得不行，還教了我不少東西。”

  　　自從周英子開始賺到錢，就沒少跑老師傅那晃。

  　　她知道老師傅喜歡吃，每次都帶好東西過去。

  　　老師傅雖然還是不同意收她為徒，卻也不像以前一樣看到她一直板著臉。

  　　說話依然不客氣，可那些嘲諷的話都是在提醒她哪裏做得不好。

  　　自從周英子開始掙錢，加上又有店員打折的便利，就買了不少布和成衣帶回家。

  　　家裏從老到小包括她自己的衣服，現在都是她一手包辦的。

  　　她將成衣拆了研究，然後就能複刻出來。

  　　現在他們家從小到大，衣服是村子裏最時髦的，家裏的小孩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她這個小姑姑嗎，嫂子們看她都比從前更親切。

  　　衣服做得多了，也慢慢來了感覺，從前偷聽的技巧知識，才知道其中原理。

  　　周英子敢應下陸夏的活，也是有了這段經曆，才給了她底氣。

  　　這次周英子直接厚著臉皮將陸夏畫的圖紙帶到老師傅麵前，當時就被臭罵一頓，說這是哪個外行搞出來的，完全是瞎扯淡。

  　　按照上麵的圖做衣服，走兩步衣服都能崩開，胳膊都抬不起來。

  　　可老師傅的罵罵咧咧聲並不是胡來的，裏麵是有內容的，周英子都一一記了下來。

  　　第一件衣服出來的時候，周英子拿給老師傅看了，又被臭罵了一頓。

  　　可這一次，老師傅不像從前一樣指點幾句就完事，開始手把手教她。

  　　因此現在這衣服雖然最後全是由她完成的，可有一大半的功勞得歸功於老師傅。

  　　陸夏對這個老師傅很是好奇，詢問他的情況。

  　　“那老師傅是隔壁村的，距離我家不遠。聽說以前也在大地方待過，世代都是做裁縫的。他性格孤僻，一直不喜歡跟村裏的人來往，但是有一門手藝所以哪個年月都餓不著。”

  　　老師傅在附近村子的名聲都不太好，都說他特別地凶。

  　　周英子小時候家裏人嚇唬她，都說再不聽話就讓老師傅抓你。

  　　大約是嚇得多了，周英子反倒對老爺子好奇，時不時跑過去看他在做什麽。

  　　結果不僅沒被嚇到，反倒對做衣服很感興趣。

  　　看到那些布料變成一件件漂亮衣服，周英子覺得神奇極了。

  　　她又是個愛美的小女孩，家裏沒條件她都會創造條件，經常被家人說她太臭美，以後可怎麽嫁人。

  　　周英子不為所動，年紀越大越是上心，大漂亮服裝店一開張，她就被裏麵新穎的款式吸引了。

  　　可這年頭有手藝的人都是不外傳的，否則教了徒弟餓死師傅，周英子求了很久老師傅都沒有答應收她為徒，於是她就偷偷的學。

  　　老師傅其實知道周英子的心思，卻也沒有阻攔，時間長了還會提點一兩句。

  　　“他現在還做衣服嗎？”

  　　周英子搖搖頭：“沒錢買酒了才會想著找活幹，平常門都不開，誰也不愛見。”

  　　“那現在他願意收你為徒了嗎？”

  　　“沒呢，不過我現在問他話，他倒是願意回答了，以前得讓我哄半天才吐出那麽一兩句。”

  　　陸夏笑了起來，不知道該誇自己運氣好還是周英子運氣好。

  　　“以後有機會多跟老爺子學習，他不是喜歡吃嗎，以後你有空就從食堂打一份菜給他。”

  　　“這，這不大好吧……”

  　　周英子很是心動，張強的手藝可比她的好多了，外頭買的都沒那麽好吃。

  　　“聽我的，要是用點吃的就能學到一門手藝，那你就賺大了。”

  　　“可這跟店裏沒關係啊。”

  　　陸夏不耐煩地揮揮手：“就那麽點飯菜，我還支付得起。你要是能學出來，今後指不定能幫上大忙。”

  　　周英子感激不已，“夏姐你可真是太好了。”

  　　陸夏可不想收好人卡，她也是有目的的：

  　　“這段時間你也別上班了，你家裏要是方便，就把布帶回家做衣服，要是不方便我再想其他辦法。

  　　工資照算，做出一套我給你額外提成。你可以找別人一塊做，多勞多得，唯一要求就是保證質量，並且不能流傳出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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