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請你自重
作者:惜梧      更新:2022-07-26 09:31      字數:10123
  第102章 請你自重

  就在青冥走後不久,顧惜若正欲繼續躺床上閉目養神,忽聽青雲來報,稱佘映情有事兒來找。

  幾乎是下意識的,顧惜若就想到了此前威脅她的事情,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佘映情是什麽速度,她實在是太清楚了,但凡是有半點積極的心思,也不至於死皮賴臉的待在王府,不肯離開。

  要想她那麽快就得出自己想要的結果,除非是天下紅雨。

  不過,此次顧惜若卻是想錯了。

  甫一踏入花廳,在看到側對著自己的佘映情正優哉遊哉的翹著個二郎腿,翹著蘭花指,務必鄙夷的捏著張紙時,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瞬間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許是聽到了聲響,佘映情扭過頭,待看到她時,雙眼頓時大放光彩,仿佛沙漠中饑渴之人看到了綠洲,笑意盈盈的撲了過去,雙臂展開,隻差沒大聲喊一句“抱一抱”。

  顧惜若早就見識過這個女人的刁鑽惡俗,應付起來,也是格外遊刃有餘,纖瘦的身子遊魚般閃躲而過,衣袂翩翩,裙擺飛旋,旋出一個圓,弧度柔美,略帶鋒銳棱角,說不出的自然瑰麗。

  佘映情隻覺眼前白影一閃,還沒來得及辨別出顧惜若下一瞬的動作,卻已經有些眼花,怔怔的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待反應過來時,顧惜若已經站在她的遠處,神色輕鬆自然,粉麵微俏,若非那衣袂帶風微擺,她甚至要懷疑,這個諶王妃到底有沒有移動過。

  “嘩嘩嘩,”

  輕微的聲響響在耳畔,她抬眸看去,卻見顧惜若正怡然自得的抖動著手裏的紙張,懶懶掀起眼角,瞥過那紙上的字跡,似笑非笑,“這就是你給我的結果?”

  佘映情低頭,看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掌,想到方才自己連她是怎麽出手的,都沒能看清楚,心中不免升騰起一股挫敗感。

  她捏了捏掌心,不屑的冷哼了聲,眉線妖嬈,朱顏微慍,看起來也是別有一番風情,“諶王妃,我辛辛苦苦給你弄來這東西,你就是這麽對我的?”

  “不這麽對你,還指望我能怎麽對你?”顧惜若看著她,眸光裏盛滿的鄙夷,此刻毫不客氣的傾倒出來,“咱們是各取所需。你幫我找到我想要的東西,我給你提供吃住,而且還是長期的,這算起來,應該不算是過分的吧?”

  佘映情沒趣的癟癟嘴,從袖子裏掏出一方錦帕,嫌棄的擦了擦原先拿紙的兩根手指,仿佛那東西有多肮髒似的。

  顧惜若嘴角抽搐了下,盡管才說過很不客氣的話,可對於彼此來說,這樣的言語無關痛癢,誰都不放在心上。

  她輕笑出聲,螓首微垂,將那張紙又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番,才慢慢疊好,捏在了手掌心,似笑非笑。

  “你的動作那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唇角噙著一抹笑意,眸光閃爍如暗夜辰星,熠熠生輝,明粲奪目,教人移不開視線,“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從他的口中得到這東西的?確定是真的麽?”

  佘映情橫了她一眼,眉線刹那間略顯剛毅,冷哼著道:“怎麽得到的,你就不必管了。橫豎這是在他最無防備的時候問的,自然不可能會作假。”

  更何況,這個時候才來問她,是真是假,又有何意思?

  就算是假的,她也不可能再去問一次。

  顧惜若挑挑眉,眼尖的發現她耳根處的一抹紅色,穿透力極強的目光在那優美纖長的頸項處溜了一圈,待見到一小小的紅痕時,嘴角又不著痕跡的抽搐了下。

  說佘映情是個奇葩,還真是沒錯!

  居然能夠想到在那樣特殊的情況下套話,也難怪她會說,那男子不會有任何防備。

  言外之意,竟是如此。

  她走出門,將手裏的紙張遞給青冥,並吩咐他去找季曉瀾,務必要將那所謂的解藥製作出來。

  青冥見她神色嚴肅,心知此事關係重大,連忙快步離開。

  再回到房間時,佘映情已經悠然坐在椅子上,翹著個蘭花指,悠哉遊哉的喝茶,好看的眉線微微彎曲,匯成兩彎妖嬈流轉的弧線,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她啞然失笑,靜靜的看著某個怡然自得的女人,淡淡道:“看你這模樣,似乎還想跟我閑話家常了?”

  佘映情沒好氣的瞪了瞪她,鄙夷的癟嘴,“誰喜歡跟你閑話家常了?別把自己的身份抬得太高,否則會失望的。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你如此聰明,該懂得其中的道理。”

  顧惜若聳聳肩,報之一笑,坐在了她的對麵,端起手邊的茶盞,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你和孟昶毀壞王府花草屋頂的事兒,我也不繼續追究了。隻是,你是否也該跟我解釋清楚其中的因果緣由?”

  橫豎現在她有空,聽聽所謂的前塵往事,也未嚐不可。

  想起上次,她將佘映雪吊起來時,似乎孟昶還專程來找過她。若非被佘映雪的事情絆住了腳步,後又被蒼帝召進宮中,此刻她也不會對孟昶的來意心存疑惑。

  想要直接問,終究是身份有別,無從開口。

  不問,隱約之中,又覺得孟昶的來意與玉靜瑜有關。不然,她還真是想不出來,孟昶一個大男人,來找她這個有夫之婦,到底有什麽好商量的。

  佘映情見她神思恍惚,眸光微微閃爍了下,妝容精致的臉上劃過一抹深思。

  下一瞬,她卻霍然起身,悠然自得的撣了撣衣裙,攏著袖子,斜睨著她,神色略顯古怪,“之前,我還有想要告訴你的心思,隻不過現在嘛,你的態度如此不好,我這心思也瞬間沒了。等我何時有了這興致,再跟你說吧。告辭!”

  語畢,她就徑自離開了。

  顧惜若猛然回神,頓時哭笑不得,望著那一步三扭的曼妙腰肢,忽覺這個世上的奇葩還真是挺多的。

  感慨之餘,她也沒有繼續追究,更沒了往床上一躺好生歇息的心思,命人進來,給她整理好著裝,就擺出陣仗,往驛館而去。

  自從佘映雪被她吊在諶王府的門口上,她就不再去考慮可能會麵臨的問題。橫豎她的身份擺在那裏,想要解決什麽,也算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如今,朝堂內外,一片平靜。

  又或許,平靜隻是一種表象,隱藏在其下的波浪,遠比她想象的,要洶湧澎湃得多了。

  她無心理會,唯一關注的,隻是東梁國那邊的動靜。

  佘煜胥來了那麽一出後,佘映雪和佘煜霖的處境,也是可想而知。

  且不說,對方和他們之間的種種糾葛,單是陰差陽錯被佘煜胥連累,也足可以讓他們失去任何可以談判的籌碼。

  如今這種處境,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可以看得出,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乖乖的待在驛館裏,一旦走出驛館的大門,說不定就會成為蒼京百姓菜葉下的冤魂。

  也就隻有佘映雪那般不知死活的人,才會在這個時候招惹上她。

  若說此前,她對身懷有孕的佘映雪心生怨憤,甚至在將她吊在諶王府大門上方時,隱約還有一些愧疚。

  不過,在曆經了如此多的事情後,她也想明白了,就算佘煜胥所做的事情,牽連到了佘映雪和佘煜霖等人,那又怎樣?

  人和人之間,怎麽都沒有幹淨的關係存在。

  再者,佘映雪本就不是無辜的。

  她可沒忘記,東梁國使臣進入蒼京的目的,更沒忘記,當初佘映雪是如何挑釁她,如何想要插足到她和段天諶之間,如何不知廉恥挺著別人的孩子侮辱段天諶的清譽。

  以前是她太傻,才會擔憂這個那個,害怕自己的囂張狂妄傷到了無辜的人,讓自己陷入所謂的“良心”當中,而今猛然意識,才發現自己終究是太嫩太天真。

  走在這條路上,注定需要舍棄很多東西。

  什麽是黑,什麽是白,此二者之間的界限,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顧惜若悠悠發出一聲歎息,綿長細微,如屋簷下搖晃的秋雨雨絲,微風拂過,斷成一段一段的,支離破碎。

  “王妃,咱們為何要如此大張旗鼓的?沒這個必要吧?”看著掀起簾子,好奇的望著車外景象的顧惜若,青冥打馬到車旁,頗是不解道。

  顧惜若抿唇噙笑了下,掩不住那份炫目動人的狡黠,“有沒有必要,咱們說了不算。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擺在台麵上,讓旁人看的,咱們隻需要稍微演繹,就收獲頗豐。如此劃算,又何樂而不為呢?”

  青冥眉心一跳,直覺上,並不認為這就是王妃的真心話。

  他雖是小小的屬下,可也從往日的相處中,覺察到這個王妃的喜好,平生最討厭的,便是做戲和做戲的人。

  如今,她又怎麽會去做令自己討厭的人?

  顧惜若淡淡瞥過他疑惑不解的神色,繼續道:“青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我們可能覺得為人所不齒,不屑於去做,卻也不得不去做。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之前那樣過得肆無忌憚,也不是所有的時刻,我都能活得那麽肆無忌憚的。之前的事兒,或許錯不在於我們。可難保佘映雪不會發瘋,不管不顧的咬死咱們。到時候,我被她潑了髒水,豈不是很冤?另外,一旦此事被有心之人加以渲染並利用,將佘映雪懷孕的消息散步出去,到頭來,你可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怎樣的後果?

  青冥還是沒跟上她的節奏,控僵的手緊了緊,私心裏覺得王妃真是杞人憂天。

  此等事情,就算是散播到蒼京的每一處角落,眾人的視線也隻會停留在“東梁國公主未婚先孕不知廉恥”的真相中,其他的,誰還會去關注?

  要他說,就該將這消息盡快散播出去,讓蒼京百姓的口水淹沒掉那個沒臉沒皮的東梁國公主,然後王爺和王妃就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最好再生幾個小娃娃,羨煞他們這些沒成親的可憐屬下。

  可是,青侍衛,你確定小娃娃生出來後,還有你們這些可憐屬下的存在之地麽?

  許久沒見到他回答,顧惜若狐疑的瞅了瞅他,繼而淡淡道:“我實話跟你說吧,若是那消息散播出去,旁人或許會為佘映雪未婚先孕所不齒,可一旦被有心人引導,眾人的注意力就會轉移到其他的問題上。”

  “嗯?什麽問題?”青冥後知後覺。

  顧惜若忽而失笑,無奈搖頭,平靜的敘述著,“比如說,佘映雪到底是哪裏惹到了諶王妃,值得對方對一個弱女子下如此毒手。又比如說,諶王妃此舉,究竟是出於本心,還是背後有人授意?若是出於本心的惡念,那麽將來你家王爺那啥啥後,就給那些有心之人留下了把柄,於咱們不利。若是背後有人授意,那情況或許就變得複雜了。可不管如何,咱們都是吃虧的那一方。”

  青冥卻不這麽認為,“王妃,屬下記得您說過,名聲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計較也罷。如今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說?再者說了,以王爺手中握著的權勢,看誰不順眼,直接滅掉誰,不就可以了嗎?”

  顧惜若冷汗滴滴,內心裏卻是懊惱不已。

  她錯了,錯在不該給這隻灌輸這麽多“先進”的思想,導致現在說起“名聲”這回事兒來,他比自己都要看得開看得淡定。

  可是,哥們,你確定你家王爺手中的權勢已經大到能夠鎮壓百姓輿論的地步了麽?

  她偏著頭,努力的想了想,還是覺得很有必要扭正青冥這隻的思想,否則將來被這隻拖了後腿,可就後悔莫及了。

  “青冥啊,以往我的確那麽想過,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懂事啊,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能任何時候都當真。從今天開始,你就把這話給我忘掉,一言一行皆要聽我的指示。”

  說著,她就仰起頭,葡萄般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仿佛蟄伏在暗處裏的小獸,遇見自己感興趣的人和事,瞅準時機就會蹦出來,那麽的出其不意。

  青冥抬袖,擦了擦額頭上莫須有的冷汗,隻覺王妃這個模樣,大有往“奸詐”路上一去不複返的趨勢。

  忽然之間,他說不出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說了那麽多,顧惜若似乎也有些累了,輕輕放下簾子後,就抱著枕頭,懶懶的躺了下去,扯起身側的軟被,眯著眼,看著那厚重的車簾出神。

  似乎冬天漸至後,懶惰的毛病也逐漸養成,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偶爾看看書,下下棋,再不濟,也可以拿某個尊貴的王爺開玩笑。

  似乎,日子過得倒也還隨心所欲。

  當然了,若無這些煩心事,就更美好了。

  想著想著,她兀自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不多時,就歪著身子抱著小枕頭睡了過去。

  ……

  再醒過來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顧惜若揉了揉雙眼,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待胸腔中那股積鬱的悶氣悉數散去後,她才弓著身子,撩起車簾,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見她出來,青冥頓時長舒了一口氣,笑眯眯道:“王妃,您可終於醒了。屬下都叫你叫了好久了呢!”

  顧惜若忍不住蹙眉,這話聽著怎麽那麽幽怨?

  她不過是睡個覺而已,總有睡醒的時候,不至於這樣守著吧?

  看了看麵前安靜挺立的驛館大門,她眸光閃了閃,撩起裙擺,跳下了車門,靜靜站了好一會兒,才抬步往裏走去。

  潛意識裏,誰也沒有覺察此舉有何不妥,似乎更忘記了,如今這個驛館並非是王府,拜訪之前應提前稟報的事實。

  一路暢通無阻,偶有下人遇到聲勢浩大的隊伍,也立即退到路旁,恭敬的跪地參拜。

  顧惜若目不斜視的走過,以往還對此番類似於資本家剝削人的無恥行徑頗為不齒,可在經過那麽多次的熏陶之後,她也終於習慣了這樣高高在上的感覺,也終於融入了這個世界森冷殘酷的遊戲規則裏,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應該說,不管是在哪個時空裏,這樣的遊戲規則從來都不是空話。

  或許有朝一日,她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甚至去製定屬於自己的一套規則;可在沒有那樣的能力之前,她不介意借些外力,讓自己變得更為強大,也讓自己提前習慣這樣的環境。

  順著驛館下人的指引,顧惜若一行人終於停在了一處古雅的院落前。

  院前菊花盛開,香氣襲人,古樹枝椏靜默伸展,在以湛藍高遠的天際蒼穹作為背景時,儼然一副靜美優雅的山水墨畫。

  顧惜若幾乎從來不注意身邊的景色如何變幻,就算是上次被段天諶牽著手,悠閑的漫步在王府花園裏,諸般景色依舊不入她的眼。

  可不知為何,此刻在看到麵前這簡單的畫麵時,她卻是史無前例的發起呆來,連佘煜霖走到院門前相迎也不曾發覺。

  “王妃,王妃……”青冥湊到她身旁,低聲喚道,見她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聲音不由得拔高了起來。

  顧惜若驟然回神,短暫的怔愣後,明亮的眸子裏清明一片,稍上前一步,一手負於身後,衝佘煜霖微微頷首,“三皇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見過諶王妃。”佘煜霖也算是識趣之人,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與眾不同,並沒有給她什麽難看的臉色。相反的,在見識過她刁鑽古怪的行事風格後,此刻擺上來的笑臉,別提有多真誠絢爛。

  顧惜若見狀,對這個東梁國三皇子又多了幾分別樣的看法。

  怎麽說,佘映雪也是佘煜霖同父異母的妹妹,在她對他的妹妹做下那等近乎冷酷的事情後,他還能如此處之泰然,那麽,此人不是冷血無情不顧念血緣之人,就是表裏不一的偽裝本事很好。

  可不管怎樣,在這個特殊的時刻,任何異常的情況,都值得她去注意並關注。

  思及此,她揚唇輕笑,淡淡道:“三皇子,你客氣了。本妃貿然來訪,多有打擾之處,還望莫怪。”

  頓了頓,她別有意味的往他身後的院子看了看,又狀若無意的環顧了下四周,淡淡道:“此前,本妃考慮不周,不該以那樣的方式阻攔映雪公主進入王府。隻是,王府也有王府的規矩,本妃身輕言微,萬不可帶頭壞了我家王爺定下的規矩,那麽做,也是實屬無奈啊!還請三皇子體諒一下。”

  這一番話,她左一聲“唉”,右一聲“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架在她脖子上的規矩有多冷硬無情。

  站在她身後的青冥不自覺的抖動著雙肩,在旁人無法看到的角落裏,努力咬著嘴唇憋著笑。

  他還真不知道,原來王妃不僅囂張狂妄起來無人能敵,就連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教人不敢小覷啊!

  佘煜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尤其是在聽到她那所謂的“身輕言微實屬無奈”的歎息時,身子也跟著晃了幾晃。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將這個表裏不一的女人拎起來扔出去。

  說什麽身輕言微實屬無奈!

  誰不知道,蒼朝的諶王對這個女人的寵愛已經到了沒有界限的程度,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搶過來放到她的手心,甚至還怕涼到她的手,直接將所有的東西都捂熱了。

  如今說出這些話,是要把他當成傻子麽?

  想到此次出使的種種障礙,皆跟眼前這個笑眯眯的女人脫不了幹係,佘煜霖縱然有再好的皇室教養,此刻也是恨得牙癢癢,臉色一變,沉聲道:“諶王妃,您說這話,也不怕貽笑大方。”

  顧惜若挑挑眉,眼神澄澈純淨,一臉的無辜,“三皇子,你這話,本妃可就聽不懂了。什麽叫做本妃說這話也不怕貽笑大方?這幾日,本妃也在關注著映雪公主的情況,幸虧沒有釀成大錯,左右思慮下,本妃還是深感不安,忙帶著王府裏的藥材過來了。你看,這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三皇子能夠原諒本妃此前的過失。”

  說著,她朝臉色難看的佘煜霖做了個揖,寬大的袖擺隨風而擺,其上用金絲繡成的金色牡丹圖案,在陽光的照耀下,愈顯雍容華貴。

  細看之下,那牡丹,針腳別致細致,金色的溫度似乎也將空氣裏的涼意驅散了不少,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自然。

  佘煜霖一口氣被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雙眼裏絲毫不再掩飾對顧惜若的怨恨,陰鷙、冷酷、無情等諸多情緒排山倒海般展露出來,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跟著降了好幾度。

  青冥見狀,格劍擋在了顧惜若的身前,氣勢陰煞逼人,“三皇子,請你自重。”

  自重,自重,

  佘煜霖幾乎忍不住要仰天大笑。

  他能不自重嗎?

  自從離開東梁國後,他的一切都盡在段天諶那個奸詐小人的掌控之中,就連此刻這般尷尬的處境,都與那個男人脫不了幹係。

  而今,段天諶的王妃竟然站到了他的麵前,肆無忌憚的挑戰著他的忍耐極限,看著他如此狼狽難堪的模樣,她心裏應該是很高興的吧!

  可恨的是,他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非但不能露出任何不滿的神情,還要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討好這個難纏的女人,出使一次,他已經將個人的尊嚴悉數拋棄了。

  這樣的日子,他真是不願意再繼續了。

  看著他臉上一一閃過的複雜情緒,顧惜若心中已經有些了然,隻不過,佘煜胥犯下的錯,除了他和佘映雪之外,再也無人可以承擔。

  她沒那麽多同情心,去同情一個看似無辜實則脫離不了幹係的人。

  說到底,也隻能算是他倒黴罷了。

  “三皇子,本妃方才已說過,此次前來,不過是想要探望映雪公主的。”顧惜若從青冥身後走出來,脊背挺直,神色冷靜,越發襯得佘煜霖的狼狽,“三皇子若是有事兒,不妨先去處理。本妃這邊,直接由下人帶路即可。”

  這麽說著,她已經朝青冥點頭示意,其中的意思也很明顯。

  青冥衝佘煜霖抱拳一禮,側身站到了他的身旁,身子如銅牆鐵壁般恰好擋住了他的視線,待顧惜若完全越過,堂而皇之的往院子裏走去,自己才跟了上去,留下一臉憤然黑沉的佘煜霖。

  本來,此事的動靜又鬧得比較大,兼之顧惜若毫不掩飾的浩大聲勢,在跨入驛館的門檻時,驛館內其他東梁國官員也已經收到了風聲。

  之前躲在暗處,看到了佘煜霖與顧惜若的交鋒,各人的心中均不好受。甫一見到顧惜若走入院子裏,他們才從藏身之處走出來,三三兩兩,鬼鬼祟祟,教人看了愈發火大。

  “諸位大人,你們不好好在自己的房間待著,跑到此處做什麽?就不怕本皇子治你們一個大不敬之罪?”

  佘煜霖陰沉著臉,露出了齜牙咧嘴的凶狠麵目,宛若高空翱翔的蒼鷹,盤桓許久後,終於露出了鋒銳的利喙,下一瞬就俯衝而下,直接啄向那雙眼睛,說不出的驚悚。

  許是沒想到他會變成這副陰狠的模樣,那些官員都呆愣了起來,不少膽子小的,腿腳已經瑟瑟發抖,恨不得將腦袋塞回到衣衫裏,回去重新塑造出一張麵孔,不被他認出來,亦不用忍受如此酷刑。

  眼見這些人顫抖得厲害,與那日被段天諶強押上城樓時的孬樣兒無甚區別,佘煜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色又黑沉了幾分,狂風暴雨顯露無遺。

  “說!你們怎麽在這裏?”在顧惜若那裏所受的氣兒,終於在此刻得到了爆發的機會。

  這一聲厲喝,夾帶著雷霆之力,幾乎將這些官員的心肝兒都震了好幾震,頭垂得更低,兩三個官員已經噗通的跪到了地上,抬著袖子,正死命的擦著冷汗。

  “滾!都給本皇子滾!”佘煜霖拂袖大怒,再也不想看到這些人的孬樣,順手拔出身旁侍衛佩戴的寶劍,就要朝離自己最近的大臣刺過去。

  “三皇子,請息怒。”旁邊忽然衝出一個黑色的身影,一把抱住了佘煜霖持劍的手,膝蓋一彎,就直直跪了下去,磕頭求道,“三皇子,不可啊!這些皆是我東梁國的棟梁,萬不可有何閃失啊!”

  佘煜霖也是氣怒上腦,絲毫被此人一阻攔,理智也漸漸回籠,看了看抱住自己胳膊的大臣,又看了看麵前東倒西歪麵帶懼色的所謂“棟梁”,心頭的怒氣隻增不減,一把甩開跪在麵前的人,厲聲大喝:“都給本皇子滾!”

  “是……是……”那些官員如蒙大赦,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快速爬起來,踉踉蹌蹌的逃離此處,仿佛跑得慢了,佘煜霖手裏的利劍就會從他們的後背刺過。

  “一群廢物!”佘煜霖見狀,憤恨的將利劍丟到地上,哐啷一聲,在寂靜的院門前格外清脆響亮。

  方才那進諫的官員頓時鬆了一口氣,爬起來,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整理好自己的著裝,才恭恭敬敬的走到佘煜霖麵前,低聲勸慰道:“三皇子,您就當是諶王妃普通的來訪即可,何必如此大發脾氣?”

  佘煜霖閑閑瞥了眼他,眸光驟然一緊。

  方才,他衝動得失去理智,連拉住自己的人都沒看清楚,此刻細看,眉宇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

  猶記得,臨離開東梁國之前,他的父皇就跟他提起過眼前這個人,張儀友,東梁國赫赫有名的禦史大夫,以詭詐狡猾著稱,具備極其高明的洞察力。

  當初,他還為父皇能夠給他派來這麽一位得力助手而震驚不已,一度以為這是父皇給他的機會,隻是後來他自顧不暇,被困在驛館裏焦躁不安,也忘記了此人的存在。

  趁著這個機會,他連忙揮退了身旁伺候的下人,將其拉到一處較為隱秘的地方,低聲問道:“張禦史,你為何在此?”

  語氣裏,有些恭敬,也有些鄭重,倒是與之前的反應截然不同。

  張儀友眼裏不著痕跡的劃過一絲讚賞,態度恭敬道:“三皇子,微臣聽聞諶王妃來訪,一時好奇諶王妃的風采,就跟著其他大臣出來了。”

  佘煜霖心知這是托詞,可聽到他這樣的話,心裏還是頗為不舒服。

  什麽風采?

  顧惜若那個粗魯的女人若也有風采,恐怕這世上就沒河東獅了。

  “張禦史,諶王妃睜眼說瞎話,糊弄本皇子,那也就罷了。本皇子如今被困於此,也無法與她計較,不過,您這麽說,是否也要來惡心本皇子?”

  張儀友搖了搖頭,他年約四十,身上自有一股成熟沉穩的氣息,隻是那雙眼睛裏折射出來的閃閃精光,根本就不容人小覷。

  “三皇子,這算不上惡心。您若是將諶王妃看成了臭名昭著胸無城府之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他微微上前一步,湊到佘煜霖的耳旁,低聲道,“您莫不是忘記了,當初是誰領著人馬,解了蒼京城的危機,並破壞了太子殿下的計劃?”

  佘煜霖緊緊抿起了嘴唇,眸光幾番明滅沉浮,最終終歸於一片平靜。

  他當然不會忘記,當初顧惜若領兵而來的那一幕,直接顛覆了他對顧惜若這個人的認知。

  與此同時,他也不願意承認,那個時候的顧惜若,單是那馬上的英姿,英氣逼人的眉宇,策馬於群敵中手起刀落巋然不亂的殺伐果決,就不是尋常男子可以媲美的。

  一直以來,他都長於泱泱宮廷的陰謀算計中,心裏也有自己的願望,等著有朝一日能夠馳騁沙場奮勇殺敵,可自身特殊的身份,已經極大束縛了自己的行動,

  他可以長於陰謀詭計中,卻不能上沙場舉刀劍殺敵軍!

  莫大的悲哀!

  那一次,他站在城樓處擁擠的人群中,看著顧惜若策馬而來,衝破重重阻礙,他心裏竟有股羨慕的感覺。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而且是瘋到無可救藥,才會去羨慕一個女人!

  自那之後,每當那股羨慕的念頭萌生起來,他就死命的壓製住,不讓它有任何肆意生長的機會。

  眼見他快要陷入自己的主觀情緒中,張儀友連忙出聲,企圖拉回他的神誌,“三皇子,在微臣看來,您也不必覺得焦躁不安。諶王妃發起狠來,本事是挺大的,可您也別忘記了,她的缺點和弱點也是挺多的。”

  佘煜霖眉頭擰起,低頭思忖了會兒,才試探著開口,“張禦史,你的意思是,要本皇子對症下藥?”

  張儀友點點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待確保無人時,才又湊上前去,低聲說了幾句。

  下一瞬,卻見佘煜霖訝然出聲,不敢置信道:“張禦史,這樣可好?如今東梁國並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不如等父皇的旨意來了,再做打算,也不遲啊!”

  張儀友搖搖頭,一臉的高深莫測,“三皇子,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坐以待斃肯定是行不通的。此事若是做得隱秘些,也不會留下把柄,誰又會知道其中有咱們的手筆?”

  佘煜霖眸光驟然一緊,藏於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張儀友也不催他,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也不知是對自己的勸說胸有成竹,還是早已預料出最後的結果。

  良久,佘煜霖終於看向他,眸光裏閃過一絲堅定,低聲道:“張禦史,那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吧。務必要做得隱秘一些,勿要讓那兩個人察覺出什麽端倪。”

  張儀友連忙拱手稱是,自始至終都是那副淡然從容的姿態,看得佘煜霖又忍不住皺眉。

  不過,為著大局著想,還是死死壓製住自己心中莫名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小跑著過來,在佘煜霖幾步之外,單膝跪地,喘著粗氣兒道:“見過三皇子。”

  “起來吧。”佘煜霖心頭驀地升騰起一種可能,略帶欣喜的看向張儀友,語氣裏也帶著些許的迫不及待,“可是雲都處傳來了什麽消息?”

  那侍衛連忙道:“回稟三皇子,皇上的旨意剛剛送到蒼京,不過……”

  佘煜霖立時擰起了眉頭,不悅叱道:“不過什麽?做什麽吞吞吐吐的?”

  忍受著自頭頂上方傳來的壓力,那侍衛默默的吞咽了下口水,氣兒都不帶喘兒的,“回三皇子,信剛到蒼京,就被諶王的人押送到了皇宮裏。屬下無能,請三皇子責罰!”

  “諶王?”佘煜霖看了眼張儀友,待看到他也皺起了眉頭時,心頭的不安莫名的擴大,揮退了那侍衛後,便淡淡問道,“張禦史,你如何看待此事?”

  張儀友並沒有立即回答,低著頭,視線停留在地上躺著的一片黃葉,神色略顯凝重。

  如此明目張膽的截下亓雲帝的旨意,似乎並不像是諶王的手筆!

  難道他就不怕,此事傳揚出去,會影響兩國的邦交?

  越想下去,他腦中的思緒就越發亂起來,像是尋到了亂麻中的頭兒,用力拉扯出來時,卻發現這根麻線的另一端,竟也是糟七八亂沒有頭緒。

  左右思量之下,他還是有些猶豫道:“三皇子,諶王敢如此做,想必是做好了相關的準備。微臣以為,他的目的,不是誘引咱們先出手,好抓住咱們的把柄,就是想要將皇上的旨意掩下來,不讓咱們有反抗的機會。當然,不管是何種目的,於咱們都是十分不利的。”

  經他這麽一分析,佘煜霖心裏莫名的沉重起來。

  想到即將可能麵對的局麵,他眉宇間的褶皺也加深了幾分,捏了捏掌心,眸光變得晦暗不明,半晌後,才聽他緩緩道:“張禦史,你速去準備一下,待會日隨本皇子入宮去見蒼帝。”

  他就不信,諶王能夠越過蒼帝,做出有損兩國邦交的事情來。

  張儀友明白他的意思,連忙鬆了一口氣,也不去多問其他的決定,轉過身,大步的離開。

  佘煜霖回過頭,看著籠罩在日光中的院落,眸光裏冰芒閃爍一片。

  ,題外話,

  本來計劃要請假三天的!可是,在請完假後,某梧欣喜的發現,某梧已經慢慢理清思路,恢複過來了!謔謔,麽麽噠,某梧又回來了!親們,乃們想不想我啊?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