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為何才來
作者:惜梧      更新:2022-07-26 09:31      字數:10708
  第054章 為何才來

  下一刻,早已不堪重荷的顧惜若就直接跌在了地上。

  不聞任何聲響,仿佛那與地麵進行“親密接觸”的,不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是如棉絮般輕而飄渺之物,不見絲毫重量。

  這些日子,顧惜若的身子本就虛弱不堪,尤其是在龍鱗衛和佘煜胥的對決中受了極重的內傷,身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明眼人看起來,竟與“骨瘦如柴”無甚區別。

  言暢看著她,想到昔日那張揚肆意的女子,此刻就如雲絮般軟綿綿的趴伏在地上,脆弱得猶如易碎的瓷娃娃,眼裏快速劃過一絲複雜之色。

  正猶豫著是否要將她提起來,繼續往前走去,那若有似無的視線已經冷冷掃了過來,他心神一凜,連忙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想要攙扶起她。

  顧惜若抬起頭,看著伸到自己麵前的手,寬大而長滿了厚繭,似乎其上每一個厚繭,都是他已經曆人世滄桑的證明,忽而冷笑。

  彼時,晨光柔和,透過枝椏,重重疊疊的染遍金輝,溫暖,然而浸滿了秋霜的冷意,宛如她此刻弧度完美卻滿帶嘲諷的微笑。

  那嘲諷,不知是為著他,還是為著她自己。

  “諶王妃,主子已經久候多時,請您務必快點過去,否則……”言暢覺得,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足可以讓他刮目相看。

  猶記得,初見諶王妃時,她也是一身的狼狽。

  可那時,她渾身透露著令人驚懼或嫉妒的張揚和囂張,仿佛天下間的光芒盡數縮影於她的眉宇之間。

  不管是誰,乍一看去,就算是心裏有多沮喪多難受,也會為她所吸引感染,進而心情隨著她的情緒而起伏不定。

  如今,不過是短短的幾天,她就變成了如此頹然陌生的模樣,陌生得教人心裏五味陳雜。

  他並非無心之人,雖從小就在鮮血與利刃之間遊走掙紮,可不代表在看到此番情景時,心中會冷漠得不起一絲波瀾。

  可與此同時,他也很清楚,作為主子的得力手下,是絕對不允許對這位諶王妃產生任何類似於同情的情緒的,是以,幾番輪轉的思緒之下,竟也重歸於一片平靜。

  他收斂起了多餘的情緒,又一次重複:“諶王妃,主子就在前方等候著,還請您趕緊起身趕過去。否則就別怪屬下親自動手了。”

  顧惜若不答,雙手撐著地麵,搖搖晃晃的起身,腳下步伐錯亂無章,除了那步子顯得格外凝重之外,竟與醉酒的人無甚區別。

  她受了傷,每走一步,都會牽動內傷外傷,鑽心的疼就細細麻麻的流遍全身,腳下失力,身子不穩就倒了下去。

  言暢在後麵跟著,眉頭擰得死緊。

  按照這個速度,要走到何時,才能走到主子麵前?

  他正欲上前攙扶,卻又見顧惜若倔強的爬起來,貝齒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清晰殷紅的血痕,眸色裏盛滿痛楚,卻也同樣堅韌高傲如初。

  他忽然就那麽放棄了上前攙扶的心思,搜尋了一圈,終於在旁邊的樹叢裏折斷一根較為堅韌的樹枝,遞到了她的麵前。

  顧惜若冷冷拂開,脊梁依舊挺直著,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若非靠山道旁的樹木支撐,恐怕連邁出小小的一步,都會格外艱難。

  不過是短短的幾步路,她居然走了將近兩三倍的時間,待站到了佘煜胥麵前,身上的衣裳已經破損了好幾處,越顯狼狽不堪。

  可是,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唯一不變的,卻是她那依舊挺得筆直的脊梁,瘦弱的雙肩平平而置,以她最堅韌倔強的態度,去麵對這世間最殘酷的屈辱。

  言暢幾不可聞的歎息了聲,垂在腰側的手緊了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思緒複雜而煩亂,卻不知是為哪般。

  “平常可真是小看你了。就一點傷而已,居然嬌弱到了如此程度。你所謂的囂張和狂妄呢?”

  佘煜胥站在地勢較高的位置,與她隔著一步的距離,像個救世主般,冷冷俯瞰著她,不可一世得令人咬牙切齒。

  顧惜若恨恨磨牙,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的狼狽,頗是不耐煩的吼他:“有話就說,姑奶奶沒功夫跟你閑嘮嗑。不想說,就給我滾。”

  佘煜胥聞言,雙眸猛地一眯,片刻後,忽而失笑,遞給言暢一記眼色,等他退下後,才緩緩走過去,比女子還要好看絢麗幾分的容顏,忽然就那麽湊到了她的跟前。

  顧惜若齜牙咧嘴的瞪著他,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不知道佘煜胥被她殺死了多少次。

  借此機會,她也注意到了,佘煜胥的臉色並不比自己好到哪裏去。

  想到可能是龍鱗衛那一掌的緣故,她心頭驀地暢快無比,直接性的忽略掉,他為何會挨下那一掌。

  於她而言,眼前這個人,已經成了肉中刺,不除,不快。

  佘煜胥瞧見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心頭莫名火起,不由分說的打橫抱起她,往前方走去,“帶你去個地方。”

  “喂,你放我下來。”顧惜若頓時掙紮了起來,隻是,她本身就沒有多少力氣,所謂掙紮也不過是徒勞無功,“姓佘的,你趕緊把我放下來。我自己會走。”

  佘煜胥現在對她的話已經形成了自動屏蔽的功能,自顧自的往前走,根本就不會去理會。

  放她下來?

  他腦子生鏽了吧?

  就以她那個速度,要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還不得等到明天?

  “顧惜若。”他忽然喚了聲,突如其來的稱呼讓顧惜若頓了頓,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神色迷茫的看著他。

  不想,這樣的懵懂表情卻愉悅到了他,唇角輕勾起一抹淺弧,心情一時大好,“你若是不想我現在就把你的穴道點上,你大可以繼續掙紮。”

  一句話,就讓顧惜若亂動的心思安分了下來,隻是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燃燒著團團火焰,那模樣,恨不得立即將他生吞活剝。

  許久,她才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姓佘的,我告訴你,你最好祈禱,將來不要落到我的手上,否則今日你是怎麽對我的,我定會百般償還給你。”

  “哦?”佘煜胥卻是滿含興趣的低頭看她,意味不明道,“我今日打橫抱起了你,你打算如何百般償還我?也要把我打橫抱起一百遍?”

  “你……”顧惜若氣急失語,小臉兒氣得漲紅,冷不防又聽到他揶揄道,“哦,你就算想要打橫抱起,就這個小身板,根本就不能做到!難道你要反客為主,占據主動?”

  靠!

  無恥而又該死的人!

  顧惜若覺得,將來這個人落到他手上後,她絕對會狠狠的報複回去。

  別的不說,就衝他今日這無恥的行徑,就該讓段天諶找上幾個男人,打橫抱起他,走一段距離後,就狠狠的摔到地上,再走一段距離,又繼續摔到地上……

  如此反複,直到她發泄出心中的怒氣為止。

  佘煜胥見她眸光中幾番明滅流轉,心中多少都了解她的想法。

  不用說,不是和如何報複他有關,就是與段天諶有關。

  一想到“段天諶”這三個字,佘煜胥頓時緊抿起了嘴唇,身上不經意間釋放出來的低氣壓,幾乎要將空氣壓縮凝結成冰,呼吸也開始不暢起來。

  他的眸光幽黑,宛如深不見底的淵穀,越是看不清楚,就越讓人心生懼意。

  隻聽他冷哼了聲,語氣裏滿是嘲弄:“我勸你,還是給我乖乖的。你也別指望段天諶會來救你。那處山洞和此處山穀周圍,都被我布下了陣法。除非他能找到破陣之法,否則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語畢,他就不再看她,緩慢卻又穩健的往前邁步。

  顧惜若眸光微閃,偏過臉,躲開頭頂上方略顯刺眼的光線,暗自思考著佘煜胥方才的話。

  她知道,東梁國皇室的異術奇陣,是蒼朝皇室最嫉恨、也是最難以匹及的。

  據說,至今為止,蒼朝皇室中,還沒出現一個能夠與之相抗衡的人物。

  若是段天諶找不到所謂的“破陣之法”,那麽她是否就真的沒有出去的可能了?

  她甩了甩頭,把這樣消極的想法驅逐出去,想到那個無所不能疼她愛她的男子,心裏竟莫名相信,他既然來了這裏,就不會束手無策。

  這時,佘煜胥卻猛地回頭,似乎想到了什麽,在她沉靜的臉色上看著,半晌後,才冷冷問道:“你早就知道段天諶從東梁國來了這裏?”

  危險而陰沉的語氣,將顧惜若從紛繁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想到他的問題,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麵上卻不動神色,悠哉悠哉的別過臉,看向一旁,根本就不予理會。

  佘煜胥見狀,眸光裏閃過一絲淩厲,同時感覺到自己的一記拳頭全捶在了棉花裏,滿腔的怒氣無法發泄出來,憤恨的別過頭,腳下的步子不自然的加快了許多。

  一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冷而互相僵持著,沒有人率先打破這樣詭異的僵局。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佘煜胥終於停了下來,彎下腰,將顧惜若放到了地上後,自己就走到一旁,撿起地上準備好的酒壺,旁若無人的仰頭飲下,根本就不去理會她。

  顧惜若頹然無力的跌坐在地上,雙手抱膝,精明的雙眸緊緊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卻發現她此刻正坐在一處懸崖邊,麵前雲海繚繞,霧氣氤氳,教人看不見懸崖底下是何狀況。

  許是周圍過於安靜,她豎耳傾聽,隱約能夠聽到懸崖底下傳來的浪花激蕩之聲,翻滾洶湧,雖不曾得以親眼看見,卻已經可以於腦中勾勒出其中驚駭的情景。

  一旦墜落到懸崖底下,不被摔死,都會被浪花給淹死。

  懸崖周邊栽種著各式各樣的楓葉,初秋已至,楓葉染了白霜,倒像是喝醉了般紅火,在這清冷的季節裏,說不出的溫暖和舒心。

  她忽然看得癡了,努力想起今日的日期,心頭不由得惆悵萬分。

  再過兩日,便是中秋月圓之日。

  那個時候的她,又在哪裏?

  之前,灰袍人給她的紙條上說,此次來救她的人,不是段天諶所派來的侍衛,而是他本人。

  誰都不知道,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心裏有多高興。

  算起來,她也有幾個月沒見到段天諶了,如今再想起來,就連蒼白的臉色都忍不住帶了幾分神采煥然。

  佘煜胥沒聽到她的動靜,心裏本就有些奇怪,待回頭看到她癡迷的看著那些楓葉時,忽然就眯起了眼睛,語帶嘲弄:“怎麽?諶王妃竟然還傷春悲秋起來了?對著這一片楓葉,還想要做出什麽曠古爍今的詩句出來?”

  顧惜若心中的一點美好情思,就被這個人的話語驅散得一幹二淨,訕訕然收回了視線後,惡狠狠的瞪著他,冷冷叱道:“說吧,你把我帶到這裏來,想要做什麽?”

  佘煜胥瞧見她眼裏的厭惡之色,心頭驀地冷笑,提著手邊的兩個酒壺走過去,乍一看,倒是有些睥睨天下的氣概,隻是細看之下,他那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淩亂的步伐,就將那份氣概分崩離析不複存在。

  顧惜若沒看他,現在對於她而言,多看這個人一眼,心頭的惡心之感就會多幾分,甚至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生命會因為多看此人幾眼而產生十分明顯的流逝。

  “說句實在話,我還真是不想把你帶來這裏。”佘煜胥冷冷審視著她,拔了手中另一壺酒的木塞,側身對著她,舉起酒壺對著麵前的懸崖灑下,濃鬱而香醇的酒香隨著山風四處飄散。

  顧惜若擰起了眉頭,看著他這近乎無聊的動作,不由得嗤笑道:“既然不想把我帶來這裏,你還帶來做什麽?”

  如果不是來這裏,她也不至於遭受那麽多罪,尤其是被言暢以那樣屈辱的方式帶來,她心裏就滿是消除不去的恨意。

  她算是看清楚了,這人是真的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原來神經病這東西,根本就是不分時空界限的。

  “是啊,我是不想把你帶來這裏的。”佘煜胥又自嘲的重複了句,待酒壺中的酒已經盡數倒盡,他才緩緩扭頭,眼裏湧動起莫名的情緒,像是有兩團火焰在急促的燃燒著,紅得幾乎可以媲美此刻滿懸崖的楓葉。

  “可是,我總得把你帶過來,讓他們看看,他們仇人的女兒長得什麽樣。”

  他一字一頓的說著,語氣淡若無痕。

  可不知為何,顧惜若卻從中聽出了濃烈的殺氣和恨意,自心裏打了個寒顫。

  抬頭看去,卻見他側對著她,身姿頎長,一手拿著酒壺並垂在了腰側,另一手卻是高抬著那隻酒壺,目光前方,仿佛在灑酒祭奠著什麽。

  她很是不明所以,腦子裏也有片刻的漂浮和淩亂。

  半晌,她訝然失笑,滿帶嘲諷:“尊貴的東梁國太子殿下,你這是想要控訴我嗎?可你總得說清楚,誰是仇人的女兒?誰又是他們?不明不白的就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很好笑?”

  “嗬……”佘煜胥自喉嚨間溢出一抹冷笑,手腕翻轉著,將壺嘴對下,隨即手一鬆,整個酒壺就掉落懸崖。

  他緩緩轉過身,忽而湊到她的麵前,語氣陰森道:“他們,就是本宮的親人。而仇人的女兒,就是,你!”

  最後一個“你”,他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那雙幽黑的眸子裏頓時暗潮湧動,恍若波浪翻滾水花激蕩,冷澈之意迎麵撲來,幾欲將顧惜若淹沒窒息。

  “知道我為什麽會救下你嗎?”他垂眸盯著她,繼續道,“不知道,是吧?我告訴你,為的就是將你帶到此處來,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顧惜若沒明白其中的關係,隻是在他說完後,才冷冷道:“你難道還想把我推到懸崖底下去祭奠?”

  佘煜胥詫異於她此刻的冷言冷語,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另一壺酒,仰頭飲下後,才道:“本來,我費盡心思救下你,的確有這個想法的。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那對你來說,簡直是太容易的事情,玩起來,不過癮,也不刺激。”

  語畢,他又看著顧惜若,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驚慌不安。

  可顧惜若哪裏不懂得他的想法,心中雖驚懼不安,卻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眼下的“玩物”,板著一張臉,揚起下巴,神情裏帶著一貫的高傲和倔強。

  乍一看去,那神情姿態,竟與佘煜胥的無甚兩樣。

  “既然要玩,總得讓我被玩得清楚明白吧?”她費力的抬手,指了指邊上的懸崖,嗤笑著道,“你連事情的始末都不曾告知於我,難道還期望我的神情能夠愉悅到你?”

  若佘煜胥不是坑她,那麽,他口中的“仇人”,豈不是她那年輕爹爹?

  可是,為何從不曾聽她老爹說過其中的曲折關係?

  佘煜胥緊抿著唇,眼波幾番流轉,內裏潛藏著無數乾坤,教人不敢小覷。

  可這個“人”,卻不包括顧惜若。

  但見她不卑不亢的對上他的視線,往日張揚的眉宇間也染上了白霜般的清冷,如此看來,竟有著陌生而令人驚懼的堅韌剛毅,如虹氣勢初現無遺。

  佘煜胥別過臉,又猛地喝下一口酒,辛辣的感覺灼燒著肺腑,似乎要將他的理智也焚燒殆盡。

  心煩氣躁之下,他忽然想把手中的酒壺砸到顧惜若的頭上,甚至他已經抬起了手,卻在觸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其中的緣故,你不該來問我,而是去問你那個爹。”他似乎很是不耐,可鬼使神差之下,竟還是補充道,“如今,你隻需要知道,這裏曾經埋葬了數十萬大軍。而這一切,都是拜顧礄所賜。”

  同樣,他的人生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也是拜顧礄所賜。

  顧惜若眨了眨眼,聽著這樣的話語,緊緊擰起了眉頭。

  隻是很快,她就從佘煜胥的話中聽出了漏洞,眯著眼,冷冷質問:“你的意思是,他們是在戰場對決時,死在這裏的?”

  佘煜胥深深的看著她,不予回答。

  顧惜若就當作他是默認,冷笑不已:“虧你還是東梁國的太子,難道不懂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戰場上刀槍無眼,誰死誰活,還不是由各自的本事決定?有本事你就反擊回去啊!如你這般的想法,又算是什麽?顛倒是非黑白,不過是懦夫的無恥行徑。”

  “你說什麽?”佘煜胥卻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向來平靜的麵孔忽然變得猙獰扭曲,睚眥欲裂。

  顧惜若呼吸不暢,隻能是死命的掰著他的手,斷斷續續吐出一句話,“難……難道不是……不是嗎……願……願賭服……服輸……本就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著她臉上一一劃過冷漠的笑意,佘煜胥心情卻沒來由的好起來,嫌惡的鬆開手,神色裏竟多了幾分趣味,“我倒是很好奇,如果死的人是你那位親生父親,你還會這麽坦然自若的說出這番話嗎?”

  話落,他就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似是十分期待下一刻從她臉上看到的慌亂痕跡。

  不想,顧惜若在重重咳了幾聲後,卻是自嘲一笑,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那樣嘲諷的語聲裏,並沒有回答的心思。

  如果死去的人,是她的年輕爹爹,她想,她肯定會覺得會難過擔心,甚至是痛徹心扉。

  可是,那還能怎樣?

  技不如人,便要認輸。

  這是她一貫秉持的原則,不會因為什麽而改變。

  或許,很多時候,她都冷酷得近乎冷血。

  “如果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我知道這些事情,那麽,你的目的達到了。現在可以走了嗎?”她連忙收攝心神,努力緩解著,喉頭處的幹澀之感。

  如今,她的身子虛弱得很,可不想繼續在這裏被冷風吹。若是沒有等到段天諶來救她,她自己就先撐不下去,那還有什麽意思?

  佘煜胥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尤其是在看到她那樣冷漠的表情時,頓覺無比刺眼,想要撕破她的偽裝,露出內心裏真實的情緒。

  他蹲下身,雙指勾起顧惜若的下巴,動作輕佻而滿是玩味。

  顧惜若別過臉,眼裏滿是嫌惡,想要擺脫這樣的弱勢,可終究是力氣小,好幾次都充分說明了一個事實,她是在癡心妄想。

  “顧惜若,知不知道,以前你那麽簡單的一個笑容,是尋常人用盡多少心血才換來的。你說,你怎麽就那麽好命,占有了別人那麽多的好福氣?”

  這麽說著,他仿佛是想到了什麽可恨的事情,手下一個用力,幾乎要把那方小巧的下巴掰碎。

  “唔……”顧惜若悶哼了聲,臉色難看,額頭上還沁出了一層冷汗,隻覺得因為他這個動作,全身的力氣都被人用針孔抽空了一樣。

  頓了頓,又聽他繼續道:“顧惜若,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看到你那副笑得得意猖狂的模樣。今日,我沒能把顧礄帶來這裏,祭拜他們的在天之靈,不如就由你來做,你看如何?”

  聞言,顧惜若心神巨震,戒備的看著他,忍不住往後挪去,“你想要做什麽?”

  他唇角溢出一抹冷笑,逼上前,笑得詭譎:“咱們來玩個遊戲。”

  “什麽遊……”顧惜若還沒說完,整個身子頓時一輕,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他提在了手裏,晃悠著走到懸崖邊,他就那麽站著,卻把她擺到了虛空之處,

  腳下,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顧惜若倒吸了一口氣,隻覺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撕破,忍不住扯著嗓子尖叫起來:“姓佘的,你這瘋子,到底想要做什麽?尼瑪的能不能正常點,就隻能想出這樣陰損的招數?”

  “怎麽說,你也是顧礄的女兒,不如來替他玩這個遊戲吧。剛好,當年這樣的遊戲,我也做過,應該不至於委屈了你,諶王妃。”

  這麽說著,他回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懸崖,唇角冷冷勾起,像是特別期待接下來的事情一般,雙眸裏盛滿了近乎詭異的興奮。

  顧惜若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忍不住提氣,整個身子都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就連話語都打著顫:“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佘煜胥不答,從袖中掏出一串金色的絲線,舉到她麵前晃了晃,而後將她放到了地上。

  顧惜若整個人頓時放鬆了下來,卻在下一瞬,穴道被點,腰間亦被那串絲線肆意纏上。

  那股緊勒感將她整個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心頭驀地浮起一股極度的恐懼感,像是前世玩蹦極時,那心提到了高空之上,卻久久落不下來。

  她用眼角餘光瞥了瞥這雲霧繚繞的懸崖,頓時猜測到了某種可能性,呼吸一窒,臉色刹那間蒼白無人色。

  他該不會要把自己丟到這懸崖底下吧?

  不想,佘煜胥卻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眯眯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要這麽做。”

  “瘋子!”

  顧惜若被他點了穴道,動不得,隻能是大聲嚷嚷,心底裏不斷蔓延出來的恐懼之感,像是吸血蟲般將她渾身的力氣吸光,腦袋裏空白得不能思考,若不是受了穴道的製約,此刻怕是早已軟在了地上。

  佘煜胥冷冷的看著她,“你說得對,我是瘋子,不過,我這個瘋子,也是被你那好父親逼出來的。知道嗎?當年,我就在那個位置……”

  他伸手指了指前麵的某個位置,可麵前雲霧繚繞,根本就看不清什麽,“當年,我就在那個位置,看著你父親的‘壯舉’。後來,又從懸崖底下爬了上來,所爬之處,就是你我目前所處的位置。”

  他頓了頓,幾乎貼到了顧惜若的麵龐,熱氣噴吐在她的臉上,配合著體內極致的恐慌,隻覺那樣的感受已經超過了她的承受範圍,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佘煜胥伸手撫上顧惜若蒼白的臉頰,手下觸覺柔膩,讓人不想拿開。

  可是,顧惜若卻盯著那雙手,身子也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疙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直到佘煜胥把手拿開,她才閉著眼鬆了一口氣,隻是這口氣還沒完全落下,嘴巴裏似乎被塞入了什麽東西,入口即化,一陣暖流隨即迅速流竄至全身,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充盈了回來。

  下一刻,整個人就已經被提起,一陣虛無縹緲的不踏實感過後,隻覺腰間一緊,被吊在了半空之中,懸崖邊上。

  她猛地睜開眼,看著身邊的嶙峋怪石,連忙伸手握住,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那一條絲繩金燦燦而顯得無比脆弱,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她就會墜落那無盡深淵之中。

  她慌了神,手中握著尖銳的石頭,腳下立即找好能夠承載她的地方,整個人緊緊的貼在石壁上,閉上眼,努力在虛空中找出一份著落感。

  就在這時,佘煜胥那冷中帶笑的聲音卻從上方傳來:“顧惜若,我給你服用了能夠補充體力的丹藥,一炷香之內有效。如果你能夠在一炷香內爬上來,你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瘋子!”住了這兩個字,顧惜若找不到任何的詞語來形容佘煜胥,可恨的是,她居然還落在這樣一個瘋子手裏,生死皆由他掌控。

  她不甘心!

  為何在遇到這樣的人,她竟連一點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時候,她連最後那近乎承諾的一句話也忘記了,似乎也從心裏確定,佘煜胥並不會真的一筆勾銷一樣。

  此刻,佘煜胥與顧惜若之間,也不過是隔著幾尺的距離,其間雲霧繚繞,根本就看不清楚下麵的情況,卻依舊能夠感覺到,那一雙明亮的雙眸在射出獨屬於她的強烈光線,幾乎能夠將雲霧穿透,直擊入他的心髒。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髒劇烈抽縮,一股難以名狀的疼痛席卷而來,甚至鬼使神差的想要把她拉上來,手指卻在觸碰到那條冰冷的金絲時,之前的心思已然消失殆盡。

  他該是覺得憤怒的。

  當年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幕,就像是致命的警戒,時刻警惕著他自己所肩負的血海深仇,怎麽能夠因為一己之私而廢弛於半途?

  思及此,他忽然就收斂起了多餘的情緒,衝著下麵的人叫道:“顧惜若,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在一炷香之內爬上來,要麽你就直接掉到懸崖下麵。該如何選擇,你自己決定。”

  顧惜若咬著唇,眼裏驀地湧起一層霧氣,無比委屈。

  片刻之後,她的眼中水汽更濃,其間隱有堅定光芒射出,緊緊咬著唇,抓緊手邊棱角尖銳的石塊,踩著懸崖邊上的石頭,艱難的一點點往上挪。

  不過是短短一寸的距離,此刻卻變得遙不可及。

  顧惜若本就沒有多少的力氣,即便吃了那所謂的“補充體力”的丹藥,短暫的時間內,根本就很難讓手腳迅速恢複成平時的模樣。

  腳下一個踩空,整個身子就向後仰去,她尖叫出聲,聲音淒厲嘶啞,腦袋裏也暈眩不止。

  驚懼中,手心被石壁上的石頭割裂,尖銳的疼痛立即傳到她的大腦,讓她也跟著清醒起來,求生本能逼得她猛地貼住石壁,不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她柔滑的小臉貼在了石頭上,隨時感覺到自己會後仰墜落,驚魂不定,卻是忍不住哭泣起來。

  起初,那哭聲還很低聲,似是被她刻意壓製著,可越哭越覺得傷心,到了最後,竟變成了嚎啕大哭,如杜鵑啼血,聲聲皆是撕心裂肺。

  佘煜胥本來就時刻注意著那條金絲的動靜,正飲下一口酒,卻聽到了懸崖底下傳來的哭聲,悲戚壓抑,聽得他心裏格外煩躁,手下一抖金絲,厲聲嗬斥:“顧惜若,把你這愛哭的毛病改改。否則,你也不用爬上來了。我直接把你丟到下麵。”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地的那一刻,那哭聲也停止了下來。

  顧惜若咬著唇,紅著眼睛,淚水不斷的順著臉頰劃下,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可腦中閃過的畫麵卻是越來越清楚,

  幼時父親的縱容,玉府諸人的疼愛,成親後窩在段天諶懷裏撒嬌討巧的歡快,再對比此刻的狼狽和痛楚,刹那間,胸腔裏再也控製不住的劇烈起伏。

  忽然就那麽淚如雨下。

  可是她不敢哭出聲。

  低下頭,咬著胸前的衣襟,一麵壓抑著哭泣,一麵手腳利落的往上爬。

  一步,兩步,三步……

  她緊咬著唇,雙眸被淚水洗過,亮得令人心驚。那瘦弱的雙肩劇烈的抖動著,在懸崖峭壁上,一顫一顫的哭訴著,發泄著。

  “老爹,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不好好學本事……”

  “段某人,我錯了,我不該逞能,不該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錯了……嗚嗚嗚……”

  ……

  低低的哭訴聲,如魔音般飄蕩在深山峽穀之中,懸崖下的風越來越大,吹得那身子越顯單薄,如斷了翅膀的蝴蝶,仿佛就要墜落在一片濃林迷霧當中。

  佘煜胥見著那一方青色的頭發,忽而心中煩躁,想也不想就把手中喝完的酒壺扔下去,清脆響亮的碎落聲跌在顧惜若的耳旁,驚得她連忙閉上了嘴巴。

  她止住了哭聲,任由眼淚無情的順著臉頰滑落,壓抑悲戚的哭聲低回旋轉,落入佘煜胥的耳中,更加讓他煩躁無比,手下一拉,就把她拉了上來。

  甫一看到她此刻的模樣,佘煜胥眸光裏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後來又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像是扔垃圾般把她扔在地上,冷冷道:“從今日之後,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

  顧惜若哽咽著,咳嗽了幾聲,沙啞著聲音,趴伏在了地上。

  半晌,她仰天長笑,布滿了淚水的小臉上滿是嘲諷:“姓佘的,你以為,你我的恩怨就此可以一筆勾銷嗎?”

  佘煜胥擰眉不語。

  他都好心好意不去追究了,她居然還想要做什麽?

  “不,絕對不可能。”顧惜若重重咳了幾聲,仰頭看著他時,眸光裏裂出一束束陰霾之光,顯得格外詭譎,“你跟我的恩怨,是可以一筆勾銷。可我跟你的恩怨,從來都不可以一筆勾銷。從現在,這筆恩怨才剛剛開始。”

  她說完,整個人頓時咳了起來,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薄紅,看起來卻似乎更加易碎。

  佘煜胥暗自心驚,看著她眼瞳裏掩飾不住的恨意,忽然眯起了雙眼,覺得萬分刺眼,半晌後,忽而笑道:“你以為,就憑你配跟我講恩怨?莫不是段天諶對你如此縱容,已經讓你忘記了自己的實力和本事?如果是,我想要告訴你,很不幸的,你這是要異想天開了。”

  顧惜若不答,依舊恨恨的瞪著他,那目光仿佛來自地獄幽冥之火,幾乎帶著詛咒的惡毒氣息,將他全身圈圍住。

  佘煜胥為此更加心驚,猛地起身跑到她身旁,扣住她的雙肩,望進她的眼神中,看著那樣的幽黑,冷冷道:“顧惜若,你給我記著。段天諶給你無上的榮寵,我就偏要把你從天上拉到深淵。我要你記著,你所有的淚水苦痛,都是我給予你的。總有一日,你會感激我。”

  “是。若真有那一日,”顧惜若渾身上下似乎充滿了力氣,惡毒的望進他的眼睛,冷冷道:“若真是有那一日,我是會感激你。因為,我會將手中利刃插入這裏……”

  她拍了拍他的胸膛,動作很輕,可不知為何,佘煜胥卻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劇烈抽縮,一陣鑽心的疼。

  “我等著。”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放開了她的雙肩,站起身,對著身後打了個手勢。

  言暢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立即走到他身後,躬身候命:“主子。”

  “把她帶回去。”佘煜胥側過身,對言暢冷冷道。

  言暢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在心裏歎息了下,走到顧惜若麵前,正要抬手,卻被她厲聲嗬斥:“拿開你的髒手。我自己走!”

  言暢心下尷尬,一隻手就那麽抬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到最後,直到顧惜若踉踉蹌蹌的往回走去時,才重新看了眼佘煜胥,複又跟了上去。

  直到耳旁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山風裏,佘煜胥才側過身,看著那蜿蜒崎嶇的山路,一隻手不自覺的捂上心口,痛苦的跌坐在了地上。

  ……

  顧惜若回到了原先的山洞,還沒等靠近那石床,整個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言暢跟在她身後,看著她一身淺紫色衣裙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心下有些複雜,微抬起手,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歎息了聲,背著手,冷冷丟下一句“你最好安分些”,就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那腳步聲逐漸遠去,顧惜若才頹然靠在了那張石床旁,額頭抵著石床邊緣,咬著手,無聲的哭泣起來。

  洞門口似乎有什麽聲音傳了進來,她沒有理會,隨後一道身影擋住了洞內的光線,腳步淩亂,似乎彰顯著那人的情緒起伏頗大。

  那身影就站在離顧惜若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住。

  “滾!都給我滾!”顧惜若鮮有的戾氣自胸腔中噴薄而出,哭腔也無法再掩飾住。

  可是在她如此怒吼之下,那腳步聲卻重新響了起來,越來越靠近低頭痛哭的小小人兒。

  “我叫你們滾啊!滾,”

  她沒有回頭,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力氣,手一揚,想也不想就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就響了起來,她手心發疼,回頭看去,整個人頓時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她猛地撲進那人的胸膛,搖著頭,哭得撕心裂肺。

  “你為什麽才來?為什麽才來,為什麽啊,”

  段天諶將她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緊緊抱住,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般,那麽的用力。

  ,題外話,

  改了好幾次,但願不是很虐,嗯嗯,更晚了,很抱歉,讓親們等久了。嗷嗷嗷,明天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