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的傲慢。

  　　“人生不過是短暫的居留, 而死後才是永久的享受。”

  　　塞倫雙手抱頭，喃喃自語道。

  　　梅蒂警惕地看向他：“你在胡說什麽？”

  　　就連影都從影子裏冒了出來，詢問般地看他。

  　　林成實這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

  　　他無奈地擺手：“這不是我說的, 而是幽冥國的名言。”

  　　事實上，這是古埃及人的信仰，他們視死如生。這也是林成實創造幽冥國的靈感來源。

  　　“把這種話當作名言？幽冥國的人好奇怪。”梅蒂嘀咕著。

  　　等他們真的進入了幽冥國的邊界, 才切身體會到了塞倫的意思。

  　　與繁榮活躍的鮫人國不同, 這個國家看起來非常無聊、沉悶。

  　　這裏的天氣都仿佛昏昏沉沉的, 無盡的大霧籠罩了大部分土地。

  　　遊客太少了，也沒什麽麵向遊客的經營性場所。

  　　即使他們如今還算富有，但想花錢也花不出去。在小城市, 甚至連旅店都找不到。

  　　他們在小鎮中穿行。

  　　所有的建築千篇一律，隻有大小有些微區別, 但不見所謂「豪宅」存在。

  　　他們試探性地去敲一家民居的房門。

  　　正好有人在家，男主人為他們開門：“有什麽事？”

  　　這個男人穿著灰色的麻衣, 皺著眉頭，看著有些嚴肅。

  　　“那個, 我們是外來的遊客。想請問, 鎮子裏沒有哪裏可以住宿？”

  　　看著男人沒有表情的臉, 梅蒂有點犯怵。

  　　那男人思考了一會，說：“確實沒有。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們可以借住在我這裏。”

  　　“真的嗎！謝謝您！”梅蒂開心極了。

  　　看來不能總是以貌取人，她想。

  　　“對了, 影，你快出來, 躲在影子裏麵太不禮貌了。”

  　　梅蒂敲敲塞倫的影子, 把影敲出來。

  　　男人的目光移向突然出現的影, 又順勢看見了塞倫的臉，表情依然平靜無波。

  　　塞倫沒有隱藏麵容，但這是第一次，有人看到了他的外貌，卻沒有絲毫感想。

  　　沒有驚豔，沒有貪婪，什麽都沒有。全都是無。

  　　這就是幽冥國了，林成實心想。

  　　這位好心收留他們的男人，叫羅伯特，是一名木匠。他的家裏還有妻子海倫和兒子昆西。

  　　他們家的房子，從外麵看還挺大，但裏麵的陳設，隻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除了最基本的生活所需的家具，什麽也沒有。

  　　比較起來，亞瑟的小木屋都比這裏豪華。

  　　海倫聽說有客人，起身招呼他們。

  　　她也穿了灰色麻布做的裙子，表情透著一絲麻木。

  　　“你們遠道而來，一定已經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

  　　她用蘿卜、土豆，燉了一鍋蔬菜湯，連鍋端了上來，又拿來麵包給他們配著吃。

  　　塞倫撕開麵包，蘸蔬菜湯吃。

  　　這一餐的味道非常普通。

  　　昆西，可能是這一家人中看起來最正常的人。

  　　他似乎隻有十幾歲，是個半大小子。

  　　昆西一點也不怕生，塞倫他們用餐的時候，他也坐到桌邊，嘰嘰喳喳和他們講話。

  　　“你們是從哪個國家來的？”

  　　“我們之前在鮫人國。”塞倫說。

  　　沒什麽可隱瞞的，這裏本來就是鮫人國和幽冥國的邊緣地帶。

  　　昆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鮫人國？鮫人國有很多大畫家，你們也是畫家嗎？”

  　　“嘿嘿，”梅蒂非常與有榮焉，“塞倫可是鮫人國的宮廷畫家呢。”

  　　“宮廷畫家！”昆西驚呼，眼神中露出崇拜的神情。

  　　他正想說什麽。

  　　“昆西！”羅伯特厲聲打斷了他。

  　　憤怒讓他麻木的神情生動起來。他拎著兒子的後脖領，強行把他帶走。

  　　海倫則是解釋道：“對不起，這個孩子太聒噪了。”

  　　“不，沒什麽……”梅蒂有些莫名其妙，欲言又止。

  　　塞倫倒是眼皮都沒抬，隻是靜靜用他的晚餐。

  　　深夜，塞倫他們躺在客房裏。

  　　突然，梅蒂的耳朵一動。

  　　她走出屋門，又走出了房子的大門。

  　　貼著牆根，她向著聽到聲響的地方躡手躡腳地走去。

  　　隨著她的接近，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了。

  　　“畫家！什麽畫家！整天做這種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我是個木匠！你也該是個木匠！子子孫孫，生生世世！這就是你該做的事情！”

  　　“我不要！那是我的夢想！”

  　　梅蒂從亮著光的窗戶，探出腦袋。

  　　眼前是讓她屏住呼吸的一幕。

  　　羅伯特的手高高舉起，就要打向他的兒子昆西。

  　　“住手！”這下子，梅蒂不能不管了。

  　　她直接破窗而入，擋住了那一巴掌。並且把昆西護在身後。

  　　“客人……”羅伯特被嚇了一跳。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心緒：“這是我們家裏的事情，請你不要幹涉。”

  　　梅蒂抱著胸，義正言辭：“無論是什麽原因，也不能隨便打人！”

  　　“更何況，就我聽到的，昆西隻是想做畫家，為什麽不行？”

  　　“梅蒂。”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竟然是存在感稀薄的影。

  　　當梅蒂離開時，他也醒了。並且一直跟隨著梅蒂，看到了發生的一切。

  　　他從窗外的陰影中，漸漸流淌進來，然後凝聚成了人形。

  　　他向羅伯特禮貌地點頭：“對不起，我這就帶她走。窗戶的損失也會賠償。”

  　　“梅蒂，走了。”影強硬地帶走了梅蒂。

  　　“為什麽？”雖然因為是同伴，所以暫時聽了影的話，但是梅蒂感覺非常委屈。

  　　她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卻被阻攔。

  　　“先回去休息吧。”影不想多說。

  　　“明天讓塞倫跟你講。”

  　　“所以說，昨晚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坐在餐桌邊，塞倫叼著麵包，陷入了思考。

  　　“沒錯！昆西明明沒有錯，可是影阻止了我。”梅蒂叭叭地講完了前因後果，然後盯著塞倫，一臉求認同。

  　　塞倫沉默了一下：“梅蒂，在出發前，我不是給了你一些關於幽冥國的書嗎？你沒有看嗎？”

  　　“啊，那些。”梅蒂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生字太多了，讀著讀著就沒有耐心，所以隻看了插圖。”

  　　“呃……”林成實突然想起，他家可憐的女主沒怎麽讀過書，可能不太識字。

  　　算了，動腦子的事情還是交給塞倫吧。

  　　他向女主解釋幽冥國的情況：“梅蒂出生在蟲之國，應該已經發現了，蟲之國沒有什麽法律，大家都把教會定下的戒條作為行動的準則。”

  　　梅蒂點點頭。

  　　“我們之前去過鮫人國，梅蒂發現了嗎，那裏大家不太在意教會怎麽說，但是如果觸犯了「法律」，可是要被投入大牢的。”

  　　梅蒂又回憶起了當初在貝拉之城的門口，那個門衛的警告，心有戚戚地點頭。

  　　“幽冥國呢，和它們都不太一樣。它大概就是「宗教」與「法律」相結合的國家。”

  　　“這裏的法律異常嚴苛，如果違背會被開除公民的身份。如果你讀了幽冥國的法律，就該知道，子女繼承父輩的職業，這一條寫入了幽冥國的律法。”

  　　“所以如果你支持昆西不做木匠，就像是鼓勵他叛國哦。”

  　　“怎麽會這樣……”梅蒂捂住了嘴。

  　　影聽了塞倫這深入淺出的解說，讚同地點點頭，又藏進了陰影裏。

  　　“可是，”梅蒂覺得不對，“如果隻是被開除公民身份的話，昆西可以去鮫人國做畫家啊。”

  　　梅蒂畢竟也跟著塞倫在大陸上遊曆了這麽久，見識已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他成為了職業畫家，就可以取得鮫人國的公民資格，那樣就好了吧？他依然可以回家，就像是塞倫和影現在都是鮫人國的公民，不也可以來幽冥國嗎？”

  　　梅蒂秉持著淳樸的善良，總覺得昆西太可憐了。

  　　於是她央求塞倫：“塞倫，拜托了，你能不能幫昆西看看他的畫。如果他真的有天賦，也許真的可以去鮫人國實現夢想。”

  　　既然是梅蒂的請求，塞倫怎麽會拒絕呢。

  　　那個少年確實是有才華的。

  　　在昆西執拗的眼神下，塞倫抓著稿紙，表情平靜。

  　　“我會替你寫一封介紹信，以鮫人國宮廷畫師的名義。”

  　　“至於是否要用它，如何使用它，就看你自己了。”

  　　昆西的眼神中，帶著希望的火光。

  　　那樣的生機勃勃，與他的父母迥異。

  　　他向著塞倫，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

  　　塞倫他們離開了那座小鎮。

  　　在當天夜裏，一名叫做昆西的少年，懷揣著塞倫的介紹信，偷偷穿越了幽冥國的國界。

  　　坐在馬車上，梅蒂還在感慨：“塞倫，我們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塞倫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誰知道呢？”

  　　梅蒂沒有意識到，塞倫當初介紹時說，幽冥國是「法律」與「宗教」的國家。

  　　但是塞倫隻講了「法」，卻沒有提到宗教。

  　　林成實看向窗外，眼神中帶著一絲悲憫。

  　　世人難以看清世界的全貌，全都在蒙著雙眼，庸庸碌碌做著自以為正確的選擇。

  　　善與惡，好與壞，自己都無從分辨，又怎能傲慢到幹涉他人的命運？

  　　“不告訴她全部，真的好嗎？”漆黑的陰影，悄悄在塞倫耳邊低喃。

  　　“所謂教育，就是要親身實踐，才刻骨銘心。”塞倫這樣回應。

  　　，

  　　《神恩》新的一話，終於正式開始了幽冥國的篇章。

  　　正在期待全新的地圖，然後讀者們就看到了……

  　　千篇一律的、灰撲撲的小房子，霧蒙蒙的，看不清楚的場景，以及街道上穿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的行人。

  　　讀者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這是……】

  　　【小林老師的背景助手連夜跑路了？】

  　　【這種作畫太偷懶啦】

  　　【這路上的人，我還以為在看drrr，怎麽那麽敷衍啊】

  　　【明明鮫人國連路人都是俊男靚女！】

  　　而後，就是尋找住處。因為沒有旅店，隻能到居民家中投宿。

  　　前麵看了無數集《西遊記》的讀者，感受到了熟悉的套路。

  　　【馬上這家人就要黑化了】

  　　【沒錯，對塞倫心懷不軌】

  　　【然後又該英雄救美！】

  　　但是，在新的地圖，套路似乎都失靈了。

  　　這家人對塞倫的外表無動於衷，看到突然冒出來的影，甚至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

  　　他們讓主角團借宿，還用食物招待他們。

  　　明明行為上很友善，卻都擺著一副麻木的表情。

  　　彈幕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好嚇人】

  　　【這是什麽新套路？】

  　　【好怪啊，還不如是壞人呢！】

  　　【行屍走肉一樣】

  　　【不是要有恐怖要素了吧？害怕】

  　　在這樣的氣氛下，昆西的出場，簡直就像是為空氣注入了清新的活力。

  　　讀者第一次因為在漫畫裏看到了一個正常人感到開心。

  　　【啊，這個小孩挺正常的】

  　　【梅蒂吹噓塞倫的樣子好像炫耀孩子的家長啊】

  　　【想當畫家啊，可愛。】

  　　隨著昆西被他的家長帶走，彈幕自以為搞清楚了套路。

  　　【什麽嘛，原來就是個家長不支持小孩夢想的故事】

  　　【典中典了，主角團快來幫助孩子實現夢想】

  　　【塞倫可以收個小徒弟！】

  　　當梅蒂在夜裏聽到動靜，走到了窗前。

  　　光亮的窗戶上，映出了父親高高舉起右手，即將落下的剪影。

  　　彈幕搖旗呐喊。

  　　【勇敢梅梅，衝鴨！】

  　　【快快阻止家庭暴力！】

  　　梅蒂的行為不負眾望。她阻止了羅伯特，還義正言辭地表示。

  　　“昆西有追求夢想的自由！”

  　　在她說這句台詞的時候，像是聚光燈打在她的身上，那一刻，她顯得格外高大。

  　　彈幕也都在一麵倒地誇誇。

  　　【梅蒂讚！】

  　　【梅寶說得對！】

  　　【太帥氣啦！】

  　　【即使是典中典還是感動哭了】

  　　【追求夢想！少年漫的永恒主題！】

  　　讀者們已經能夠預見到下麵的劇情，大概就是梅蒂的一通嘴炮，說服了昆西的父母，一家人敞開了心扉，溫暖地擁抱在了一起……

  　　然後，影就突然出現了。

  　　幾句話就帶走了梅蒂。

  　　，

  　　【怎麽不按套路出牌？】

  　　【這是什麽情況？】

  　　【開始有著不詳的預感……】

  　　第二天，塞倫的解說，讓讀者搞清楚了其中的緣由。

  　　但是作為生活在現代的讀者，對此十分不以為然。他們普遍認為幽冥國的這種「法律」非常原始和無聊。

  　　【好家夥，這國家還搞世襲呐】

  　　【好rz的法律】

  　　【被這種東西束縛，太愚昧了】

  　　沒什麽讀者認真看塞倫的解說，彈幕反而都集中輕鬆搞笑的地方。

  　　原來梅蒂不清楚幽冥國法律的原因，是因為塞倫給她的書文字太多，看不懂！

  　　彈幕哈哈哈笑。

  　　【丈育啊】

  　　【可愛死我了梅寶】

  　　【隻看了圖，梅蒂真是理直氣壯！】

  　　【梅蒂：為啥要學習？不是有塞倫嗎？】

  　　【愛看漫畫的我被插了一刀】

  　　【悄悄說我看漫畫也不愛讀字，就愛看畫】

  　　在梅蒂的請求下，塞倫幫助了昆西。

  　　看著昆西感激的神情，故事的發展又回到了讀者熟悉的節奏。

  　　【真好】

  　　【塞倫本來不想幫的，是為了梅蒂，這是糖啊！】

  　　【好甜】

  　　【梅蒂是塞倫的良心！】

  　　這一邊，塞倫他們踏上了自己的旅途。另一邊，昆西踏入了鮫人國的領土。

  　　朝陽照耀在昆西的身上，他的未來似乎一片光明。

  　　就在大家覺得，這一話就要這樣圓滿結束的時候。

  　　漫畫中，出現了塞倫的臉。

  　　塞倫注視著窗外，神情漠然。

  　　他的嘴角動動，悄聲與影對話，

  　　彈幕……彈幕服氣了。

  　　【好的好的，塞神是洗不白了】

  　　【「教育要親身實踐才刻骨銘心」？這是要幹什麽？？】

  　　【所以是有什麽坑嗎，他們幫昆西這件事】

  　　【救命啊，別讓女主好心辦壞事呀】

  　　【就算是這樣也是塞倫全鍋】

  　　【沒錯，畢竟是他引導的……】

  　　看著彈幕的猜想，林成實笑著搖搖頭。

  　　他不會讓昆西死掉，那樣對女主來說就太痛心了。

  　　但是這個國家，實在是非常合適的教學場地。

  　　關於神明與信仰，生存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