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程與京      更新:2022-07-24 15:06      字數:5157
  第69章

    在溫知予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裏, 有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有一刻像回到很久以前。

    有個人和她說,回去好好學習,別來這玩。

    那個人很風輕雲淡, 那個人穿著白色襯衫, 他站在教學樓欄杆邊,風吹起他肆意的短發, 總是那樣光風霽月,他身邊人很多,她永擠不進去。

    她也不想擠。

    那段感情, 她願意永遠塵封。

    她怎麽敢幻想和他有什麽。

    她一直靠在他懷裏,兩個人靜靜貼著, 直到後邊有人問:“裏邊是不是有人啊?我要倒水啊。”

    聲音一下令溫知予有些清醒。

    她退出他懷抱, 手腕卻被抓住。

    她掙了一下,對上他有萬千話想說的眼。

    她說:“不要了。”

    他說:“溫知予。”

    她隻是搖頭:“不要了, 顧談雋。”

    她扭頭出了盥洗室,跟外麵的人對了個正著。迎上別人詫異的眼神,溫知予頭也不回地往位置上走。

    片刻,顧談雋才出來。

    對麵洗手間的門開了,庾樂音剛從裏頭出來,瞧見他還有點驚訝:“幹嘛呢這是。”

    又看到溫知予在過道裏的背影,看看麵前盥洗室的門,表情一下有點微妙。

    “你倆……”

    顧談雋看著自己空落的手, 心尖也像有什麽往下掉,毫無止境。

    他眼神稍有些不甘心, 晦澀, 手無聲緊了緊。

    “回去了。”他說。

    他也隨著溫知予之後回去, 庾樂音哎了聲, 嘟囔:“這兩人,奇奇怪怪。”

    時臨剛去那頭洗手間碰著庾樂音,實在懶得跟人爭就跑遠了點找。一回來就發現溫知予人不見了,他屁股剛坐下她又回了。

    他說:“去哪了啊,洗手間現在可都有人呢啊。”

    溫知予沉默地在他對麵抱起包坐下,沒回話。

    時臨還要再問,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過,時臨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有點噤聲。

    那邊還有倆空座。顧談雋坐回去的時候大家都休息了。他背對著溫知予坐下,感受著空調冷氣。

    他打開手機給溫知予發了條信息。

    [到站了一起走吧,等等我,別先走了。]

    溫知予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她看了眼,沒理。

    抬眼,跟時臨對上視線。

    時臨跟她打眼色半天了,有點審問的意思,也有點在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把顧談雋那群人喊來沒跟他講,可一瞬間看到溫知予有些蒼白的嘴唇,看出她不舒服,他一下所有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在心裏想,顧談雋這人真是費得了折騰。

    他看不得溫知予這麽難受的樣子。

    拆了瓶水遞過去,說:“沒事,到了咱就回去了。”

    ,

    後來無數次想起。

    溫知予終於才懂了姚卉說的那種感覺。

    一段旅程,隻求浪漫,不問結果。

    一趟列車上遇到的人都是雲煙,都是隻有那二十幾小時裏會交涉的。大家到站,大家各自下車,像人生旅途裏的每一階段的經曆,都是過客,相識即結果。

    正因為知道沒有結果,所以過程才放肆熱情。

    到站下車時,溫知予拎著行李箱還有些恍惚。

    過於新鮮的空氣令她有些忘了昨晚的事。

    她和顧談雋外套下牽手,在盥洗室那個難以自抑的擁抱。

    之後轉車,溫知予很快就回去了。

    到家好好休息了兩天,朋友們紛紛發消息說要探望她,問她怎麽搞的,出去玩還把自己病倒了。

    溫知予說:“沒事,好了就回去處理工作。”

    夥伴們都回:“好,她先顧好身體再說,不忙。”

    陸芹每次課上完回家沒事做,母女倆就喜歡坐一塊看電視閑聊。她媽媽織著拖鞋,溫知予就穿著睡衣躺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抱著薯片盯電視機。

    陸芹突然說:“你這些天這麽沒勁,是不是還因為以前那個男生?”

    溫知予拿薯片的手一頓。

    她搖頭。

    陸芹說:“媽媽都聽說了。原來有個開車來的,當時爸爸媽媽也聽街坊鄰居說了,說你一個朋友的車多好多好的,隻以為是你普通朋友沒講什麽,畢竟你又沒和我們講,我們就沒太當真。現在打聽了才知道,你那時候談了段戀愛是吧,他來接送過你,還說要來咱們家。”

    溫知予沉默兩秒,說:“媽,早就過了。”

    陸芹表明了:“他再來,我們不會接受的。”

    “媽。”

    “他來,你不用喊我媽。辜負過人一次,沒有第二次。”

    她抿唇,嗯了聲:“也不會有的。”

    “什麽意思?”

    “我是說,我和他沒可能的。”

    ,

    那次下火車站,顧談雋在站點等了挺久。沒看到她身影。

    朋友們說:“她都走了,別等了。”

    顧談雋望著列車,嗯了聲。

    朋友說:“那麽放不下,怎麽不去找她?”

    顧談雋扯扯唇,沒說話。

    那個雨季,他去了很多次三十二中,網吧一條街,手指書店。每次去,言情小說攤上的藍色風鈴隨著巷風發出叮鈴鈴的聲響。

    他走過石板路,看他們回憶裏的這些建築。

    他掀起簾子進入那家他們曾經很多次去的網吧。

    機子都更新過了,網吧早更朝換代成網咖,什麽也高大上了,沒他們那時候那麽破。

    老板還認識他,這次一眼認出了他:“學霸回來了啊,這次上幾塊的?”

    顧談雋把手裏拎著的車鑰匙放吧台上。

    “不上太久,就一小時吧。再要一瓶汽水。”

    “成。很久沒見你了啊,還是那年來得勤點,這些年都做什麽,事業很不錯吧?”

    “做點喜歡的,也沒什麽。”

    老板笑:“不過你現在來怕是不好玩哦,以前覺得好玩的遊戲現在都要下架啦,現在火的都已經變了。而且年齡過了也不會愛玩了吧。”

    “嗯,現在都是些什麽?”

    “市麵上火的,什麽吃雞,LOL的?你看看就知道。”

    “行。”他說:“我也隻是來感受一下情懷。”

    老板遞了瓶汽水過去:“行,慢慢玩。”

    他去登了很久沒上的遊戲號。

    這個年齡來確實沒什麽好玩的,以前的遊戲很多都停服了,大家惋惜,可確實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他隻是看了眼自己以前常玩的那款遊戲一些裝備,熟悉了兩下。

    點開消息欄。

    無意蹦出一條,來自八年前的信息。

    是一位陌生網友。

    [高中結束,顧談雋,我們也要再見了。

    我是溫知予。

    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我卻希望能在高中最後一天告知你我是誰。

    我是文科1班溫知予。或許你還會覺得意外吧,原來私戳過你的人會是我,但或許你也不會意外,因為你根本不認識我。其實我不常來網吧,隻是你常來我才偷偷背著我爸媽來的。

    這個高中,我一直在因為你而努力,你不是一個人,有我一直陪著你。

    知道你要走了,去美國的西海岸。那裏很好,希望你能有更好的未來。

    顧談雋,願你前程似錦,喜樂安康。]

    他直直看著那些信息。

    看著久遠的時間。

    空氣像被什麽凝滯,他半天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隻是那一刻卻覺得熟悉,異常熟悉。他壓根不知道他的遊戲號怎麽會有這樣一條消息。

    良久,他忽然從機位上起身,什麽也顧不上就往外走。

    細雨蒙蒙。

    時臨照往常一樣準備收工下班去買份咖啡回去的,剛出辦公樓卻碰到一個不速之客。

    看著站在他公司外的男人,時臨腳步微頓。

    麵上神情也漸漸斂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和這個叫顧談雋的人心平氣和麵對麵坐談。

    屋外雨還在下,五月是這座城市的雨季,也是他當初剛開始認識這個人的時候。

    時臨望著窗外說:“剛認識你的時候是溫知予和你告白,當時我還覺得,你這個人挺好的,把知予托付給你我應該會放心。他們都說你是大資本家,還是知予的老同學。我知道你很厲害,你在這個年齡就超越了許多人沒有的,我很佩服你。”

    “知道厲害的人一般都很孤獨,你有苦衷,我也理解。可世上人人都有苦衷。”

    “你來找我,想必你也知道了。”

    顧談雋喉嚨發啞。他從未如此狼狽地、沒有形象地來找一個人。

    找她的朋友,隻為了探尋一些他不知道的。

    可此刻坐在這,他整片胸腔都是發麻的。

    他問:“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時臨對他態度還算客氣,可一想到溫知予,想到她分手後的這段時間。他表情也不好。

    畢竟他是親眼見著溫知予那段時間多難撐的。

    他看對方,說:“你還關心這些,還知道來問?溫知予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在乎嗎。”

    “她,等我?”

    時臨意識到自己語氣不該這樣,微微緩和。

    他望著窗的視線變得冷漠。

    “你找她和好,她拒絕了是吧。可你知道嗎,你和她分手後,她過得一直都不好,她一直都沒有忘了你。可她從不講,她隻做自己的事。”

    他抬眼,說:“你拿自己的過去為由拒絕她,你不相信她。可她一開始接觸這個行業,她一開始的初衷,全部都是你。”

    十八歲的顧談雋,三十二中的天才,全市高考狀元。

    那一年,在校園做試卷的溫知予偶爾抬頭聽廣播,能捕捉到他低冽清晰的聲音。

    他的班級在文和教學樓三樓最後一間,她是文科,本不該和他有交集,教室卻被排在他們那棟一樓第一間。

    那年顧談雋被全校通報批評,被他父親當著老師的麵打一耳光,她看見了。

    站在手指書店前的她問門口的藍色風鈴。

    風鈴啊風鈴,為什麽那麽好的人也會有這樣壓抑的生活環境,為什麽他會那麽痛苦,他的哥哥是什麽樣的,他又是什麽樣的人?如果有一個可能,可不可以給她答案,她可不可以靠近他,可不可以走進他的心,看看那個世界。

    遊戲裏,她主動鼓起勇氣找了那個叫Jul的人。

    他說:[回去好好學習。]

    她說:[那你呢,你不回去嗎。]

    他笑了。

    [你管我幹什麽?]

    她說:[想管呢。我是學習委員。]

    他回:[學習委員那就回去好好上課。]

    她又問:[你哥哥是做什麽遊戲的?]

    他說:[你怎麽知道?]

    她說:[就是知道啊。]

    顧談雋看著那個ID,當時他會想什麽?溫知予也不知道,他又不認識她,大概會覺得她是神經病,是偷窺他生活隱私的瘋子。

    她不是,或許,他也能感受到她沒有敵意。

    他說:[怎麽。]

    她說:[來競賽吧,好嗎。如果我贏了,今天晚自習別逃課,回去上課,我要在九班門口看見你。]

    顧談雋來了勁,坐直身。

    他開始有點好奇這個電腦對麵的陌生網友了。

    他回:[你是三十二中的學生?]

    她說:[嗯。是呢。]

    他說:[輸了呢。]

    她說:[輸了,我手抄一百首古詩。月考語文必須第一。]

    顧談雋笑了。

    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人。

    專門來網上找他,問他接不接代練,竟然是要他去學習。

    他回:[你幾班的?]

    她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

    他說:[行。]

    那是賽車遊戲,顧談雋玩得還可以。

    沒想到那人還是個練家子,三局兩勝,她玩得比誰都起勁。最後一把要按習慣彎道超車時他卻起了惻隱之心,摁著鍵盤的手一鬆,她贏了。

    他說:[行家?]

    她說:[不,新手。]

    他說:[你很適合這個。]

    她說:[是嗎。]

    他回:[我哥哥喜歡的就是賽車遊戲。但其實他什麽都喜歡,我也是,哥哥喜歡的,我就也喜歡。我還蠻想畢業了做做遊戲這行業的,不過大概沒可能。]

    她問:[為什麽?]

    他說:[我家裏人不會允許的。我要走了。]

    她說:[去哪?]

    他回:[任何地方,隻要不是這裏的。]

    她說:[去吧,你會更好的,夢想也一定會實現的。]

    他說:[謝謝,你也是。]

    少年時期短暫的聊天,於他是過客匆匆,下機就會遺忘了的。

    他不知道他無心的話會如水滴一樣嵌入那個少女心間。

    以至於未來有一天機緣巧合,碰到合夥人請求,倒地的啤酒瓶間,她聽著夥伴們說:“知予,你有沒有想過咱們去做遊戲?”

    她躺在單人床上看著電視機上的新聞視頻。

    那個遙不可及的他,早已遠走高飛的他。

    她鬼使神差地說:“好。”

    緣分是多神奇的東西。

    如若不是過去,她不會沾身這些。

    可如果不是這些,她不會與他相識。

    如果不是她義無反顧的決定,她在她的二十五歲,會不會有幸能認識那個身處科技行業的顧談雋。

    在那個磅礴的雨夜,那個磕著煙的男人又會不會注意她,隻因為她文件上的幾個字就鬼使神差開口問:“你是做遊戲的?”

    沒有緣分,就沒有相識,沒有他們的起點。

    別人問:“你有沒有什麽願望?”

    她說:“我的願望,就是完成他的願望。”

    她有點貪心,她想把顧談雋這個名字掛在世界的任何一角。

    讓世界有人為他點燈,有人為他打氣,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在努力。

    高考結束後的她編輯了那條信息。

    他18歲遇見的那個人就是溫知予。

    18歲,她曾經親自做了一份禮物,寫了一封祝福,可他走了。

    她編輯那條信息,可他去了斯坦福,她知道她這輩子都和他沒有緣分。

    她的23歲,辭掉工作,決心創業,因為她的人生不想後悔,她希望遊戲能成為一代人的青春,而非毒藥讓人抵製,那是快樂的,幸福的。

    她希望未來有一天如果世界上有人玩她做出來的遊戲時可以知道,有個叫溫知予的女孩子,在她的十八歲,喜歡了那個叫顧談雋的少年好久好久。

    可到最後他和她講了那些話,在那年冬日和她提了分手。他傷害了她。

    她一句沒吭,她隻說:顧談雋,祝你前景光明。

    直到時臨靜靜說完這些。

    坐在她舊友麵前。

    他喉嚨晦澀,他講不出話,有股情緒憋在他心裏壓得他難受,他眼眶漸漸濕潤。

    他才明白那些他們過去無人所知的。

    他沒有完全錯過那個少女的青春。

    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在最隱秘的角落,他們的青春是交匯過的。